如若不是龚小妹在为她做着事,还有小妹记着她在背后的功劳,这世人都不知道大韦允许女者为立为户,可承家产能拥田产,与男丁同有开荒之功起初全是出自她这位义嫂之意。

但世人不知她所为,世人知道的,是她为归德侯府长公子夫人和侯夫人的一生。

“不哭了…”许双婉无力去拥抱她,只得放下手去握她的手臂,温声与她道:“没事,没事啊。”

不要伤心了,真的不要再伤心了。

她虽然也难过,但她这一生,过得何其幸运,她努力的一切,都给予了她极其慷慨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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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厢门檐下,听着屋内皇后隐约传来的哭声,出来一直与宣仲安僵持着的宝络开了口,他满眼黯然看向义兄:“你这又是何苦?就不能让嫂嫂…”

就不能让她走的安心点?何必都这时候了,还要让她担心他。

“不能,”宣仲安则摇头,“也不行。”

他回视了宝络一眼,又调回了头看向了院园。

此时三月的沁园所有的树木已逢春吐露出了绿芽,高高的松柏更是昂然挺立,在阳光的照射下,树梢挂着的雨露晶莹明亮,轻风一吹,带来了松木的清香味,让人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宣仲安喜欢松柏,妻子便偏爱于它,满园满侯府都种满了松柏之树,甚少看得见花草,友人弟子来了侯府都为侯府内松柏的挺拔之姿啧啧称奇,宣仲安虽没跟人明道过,但心里向来不乏得意,因满府的松柏遍布着妻子对他的爱意。

只要他喜欢的,她都会放在心上让他如愿,他这大半辈子都是被她这般珍视珍藏着过来的,哪一天,这个人要是不在了,宣仲安不觉得这世上还会有另一个人会对他如此真心,就像恨不能把他捧在手上珍爱,让他能得到这世上最好最宝贵的一切。

她要是走了,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第182章

“兄长。”

“进去罢, ”宣仲安搭住宝络的背,带着他往里走,“好好与她说说话。”

说到这,宣仲安脚步顿了一下, 面容平静地看向宝络, “答应她, 以后你会好好看住我。”

宝络伸手拦眼, 一时之间竟无法言语。

宣仲安待他平静了一些, 带了他进去, 迈进门槛时,宝络道了一句:“兄长, 你会听朕的, 是罢?”

宣仲安一笑,这一次他脚步未作停缓,轻步进了门去。

他的步子,许双婉听过千百遍, 步子放得是轻是重她都能听出是他来,一听到他回来了,她朝圆门边望去,眼神追随着他看着他回到了身边。

“丞相。”皇后起身, 回了原位。

宣仲安在另一边坐下来, 跟许双婉道:“这日子我们再看看,也听听望康的意思,再商量两天。”

许双婉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笑着点了点头。

依他一会儿罢,只要他心里能好过点。

他们没说上两句话,不多时,管家来请侯爷有事请示,宣仲安出去了,留了帝后与许双婉呆在内屋,他走后,许双婉眨了眨眼,宝络一对上她的视线,脸上就扬起了笑。

“多谢你们来看我,”可能是她这一生最后见这对夫妻了,许双婉看着宝络想起往昔,眼眸温柔,“宝络,多谢你这些年对你义兄的一腔真心,没你护着,你义兄走的也不会如此顺坦…”

宝络勉强笑道:“哪儿的话,是义兄帮我才是。”

许双婉摇摇头,“是你怀着赤子之心爱护,才有你们兄弟的今日。”

要不凭她丈夫那脾性和心思,换任何一个君主对他皆是猜忌多过重任。

宝络捂了下眼睛缓了一下,这厢他笑不出来了,难掩内心悲伤:“嫂子啊,我不是想劝你啊,可是你们以前那么难都过来了,不能这好日子才开个头…”

宝络知说下去也是为难她,他低头捂住眼睛,拿手心拦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

皇帝的呜咽声一起,许双婉闭上了眼。

她也想啊。

但,只能如此了。

“弟媳,给圣上顺顺背…”许双婉张眼带笑说了一句,等到宝络直起了身,她咳嗽了数声,宝络跟皇后连忙坐过来扶她给她顺气,等到顺过气来,在宝络的手离她的手臂而去时,许双婉笑望了他一眼。

“嫂嫂。”宝络叫了她一声。

“宝络,你兄长以后就要拜托你了…”许双婉笑看着他道,此时,她的眼睛里有泪。

“诶。”宝络背过头,不敢直视她。

“麻烦你帮我看住他,替我照顾他一二,我,我…”许双婉说到这里,神情恍惚了起来。

今天她说了太多话了,有些疲了。

她想道一定要拦住他,不要让他伤心过度,不要让他老想着她…

可这些话,她想说却说不出来。

怎么可能不想呢?就是连她这清醒的时候不多的人,睡梦中过的也都是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他们倾心相待,相濡以沫,她说过要跟他同生共死,白头偕老,却要先把他舍下了。

是她对不住他啊。

“嫂嫂,累了?你歇着罢。”皇后见她眼神迷离,神情疲惫,伸手扶了她躺下,给她盖好了被子。

夫妻俩之前没有叫外面守着的下人,此时他们也并没有离去,皇后爱怜地一直握着被子里义嫂的手不放,等到她的手把嫂子的手握暖了,时间也过去一会儿了,她偏头,跟怔怔地看着屋子一角的宝络道:“丞相一直在外头罢?”

宝络回头,哑着嗓子道:“在罢?”

他不知道。

宝络指着内卧一角墙壁上挂的画,画中柔美女子浅笑吟吟,秀雅地端坐在椅子上,她身后站着的男子一手扶在她肩上,一手背于背后,脸上同样含着一抹浅笑,“蕴娘,你看,要是一直都是那时候,多好。”

皇后看着那画上天作之合的那对壁人,垂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

**

宣仲安在外面等了帝后出来,他没有再进去。

宝络跟皇后要走,宣仲安要送他们,他扶了廊柱在拦沿上的椅子上坐了一会,方才起身,神色如常跟他们道:“圣上,娘娘,请。”

“望康呢?”走了几步,宝络问。

“出门去了,这两天不在家。”

“又是请人去了?”

“嗯。”

“钰君呢?”

“施粥去了,下午回,”宣仲安说着侧头看他:“圣上,他们是我跟婉姬的孩子,他们会自行照顾好自己,至于其它,我已安排好后手,你…”

“行了,你就送到这罢。”宝络打断了他,他让皇后带着人先走一步,等她走开,宝络深吸了几口气,强把怒气压下后道,“朕知道你现在伤心着,朕也不与你多说,你且不用多想,等望康成亲后我们再详说罢。”

现在劝他,他未必听得进去。

宝络说罢,挥袖而去。

宣仲安朝他的背影躬了半身。

等到下午,属下来报,说圣上不属意他的弟子和心腹当朝吏部尚书余中兴为相之事,宣相听着也只笑了笑——他能帮弟子的仅止于此了,他送他送到了这步,这丞相他要是当不了,那换个能当得上的当也成。

许双婉到晚上才醒来,这次她睡的比往常久了点,一醒来就见他坐在床边,灯火当中他的面若如昔,只是头发灰白斑驳,如若不是乍眼看去,她都不知道他有这么多白头发了。

这些年她心疼他得紧,养发的方子给他寻了无数个,其中有好几个好使的他用了都有用,她这一年病的太厉害了,没以前那般看他看的紧,这一恍眼,他的白发就又多了。

“醒了?”她一睁开眼,宣仲安抱起了她的头,让采荷在后面塞了个枕头,放下她后拿起了勺给她喂参水。

许双婉张开嘴,眼睛在他的脸和头发之间游移,等到半碗水下去,她有了点力气,嘴角微扬与他轻声道:“孩儿们呢?”

“望康没归,不知道野到哪去了,钰君带着施宁睡去了,等会她过来,你吃点东西她就过来了。”宣仲安接着给她喂参水。

“不是又去药王谷找老药王了罢?”都让他找好几次了,老药王来过两次实在没法子,现下想必只想躲着她宣家的男人走了罢?

难为老人家了。

“谁知道,随他。”宣仲安帮她颊边的发拨到耳后,道。

“诶。”许双婉抓住了他的袖子,等一碗参水下去,粥喝到一半,钰君回来了,接过了父亲手中的碗,许双婉便朝他望去,见不用她说,他也拿起一碗粥在旁吃起了饭菜来,她不由笑了。

“想吃我的?”宣仲安见她老看着他,故意逗她道。

许双婉咽了口中的粥,回了一句:“我的香一点。”

她的声音很小,但宣仲安特地离她坐的很近,听的清清楚楚。

这不知何时就休的时间里,宣仲安只想每时每刻都挨得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这厢他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凑过头去拿女儿手中的碗,“那我得尝一口。”

钰君笑了起来,把碗给他。

“是香一点…”宣仲安尝了一口,把碗还了回去,跟他的婉姬笑道:“我的也香,你要不要也尝一尝?”

要,许双婉点头。

宣仲安拿自己的粥喂了她两口,许双婉咽了两口后,忍不住道:“你多吃点。”

“知道。”宣仲安摸了她的嘴角一下,不以为然地道。

没她看着,丈夫就不太用饭,她一病得重他就更是无心饭食,饿极了也只是草草吃几口,许双婉就是为着他捱过了好几年难捱的时间,时至今日,她怜惜爱子娇女,更是怜惜他,不知要如何宽慰他,宽慰自己,她才能走得安心一点。

这一夜钰君等到了父母歇下才走,她去了小弟的房间,她轻轻进门,不等照顾施宁的怡娘出声,里头施宁就道了一句:“姐姐来了?”

钰君没回话,他又紧接着道了一句:“娘可睡了?”

“睡了。”钰君掀帘进了内卧。

这时施宁已下地爬到了凳子上,把床角灯柱上的油灯吹亮了,姐姐一进屋,他飞快爬了下来去牵了她的手往床边走:“她可问我了?”

“问了。”

“说我什么了?”施宁拉着姐姐上了床,把被子盖到她的腿上,“你告诉她没有,我要到明天下午才去看她。”

“说了。”

“她怎么说的?”

“她说好。”

施宁听着,眼睛扑闪扑闪着就红了起来,他擦着眼睛:“你没告诉娘,我下午把头跌破了罢?”

“没。”钰君抱着他,“但娘有说,是不是宁宁又闯祸不来看她?许是又把自己弄伤了罢。”

宣施宁躲进姐姐的怀里,他抱着姐姐的腰,忍着眼泪不哭,道:“我早上有去看她,还亲了她一口,她知道吗?”

钰君拍着他的背,红着眼点了点头,“知道。”

第183章

望康给归德侯夫妇找的儿媳妇是京城没落孙姓家族当中的一个女儿, 这个家族以前在先帝在的时候就已分崩离析,到宝络皇上位,家族渐渐有了点起色,但因家主身弱多病, 带着满腹才华死于了而立之年, 其夫人以一介寡妇之身拉拔大了一子一女, 望康看中的就是他家的长女。

孙家追溯到以前, 其祖上跟归德侯府建府的老祖宗一样是开国功勋, 随立国的先帝爷为大韦立下个汗马功劳, 也是贵族之后,就是没落的年头有些久了, 和与日中天的归德侯一比, 俨然云泥之别。

与归德侯府的婚事,孙家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就等着侯府递日子过来。

许双婉从采荷那得知孙家的儿郎这次陪着望康去药王谷了,不禁道了一句胡闹。

孙家这一支就一个独子, 这出了点什么事,侯府不知要怎么跟孙家交待。

“那孙立达素来跟着望康后面跑,去也是他自愿去的,你不必忧心, 望康做事有他自己的章法, 出不了错。”洵林已接手大理寺,宣仲安把朝廷当中的公务皆交待给了属下,任由弟子在朝厮杀, 他则回了侯府当起了闲手侯爷,每日就是陪着侯夫人睡睡觉,说说话,他见他不过是去前面见个客,采荷就朝她忠心的主子告了嘴,此厢嘴里安慰着她,眼睛瞥了采荷一眼。

采荷站着一旁低着头,当作没看到侯爷的冷眼。

她跟了她们姑娘一生,从来没有姑娘问话,她会有瞒她家姑娘的道理。

宣仲安也不与一个奴仆计较,这府里的事,他历来都是放在她手上的,奴仆也是,即便他要打杀也要问过她的意思,她当然不会允他随意惩罚她的身边人,久而久之,宣仲安也就当她的身边人是空气,只要都老老实实的,他就不会多看她们一眼。

采荷胆子大,但她是老人,宣仲安这厢有心计较,也怕她头疼,就干脆连计较的意思都没有了,眼睛随之收回来,嘴里话没停,“你不是说随他去,这又管束着,你这是瞎操心。”

“呀,我又多事了?”许双婉惊讶,握着他袖子的手扯了扯,把他的手扯到了身上放着。

“就是如此。”妻子温言故作感叹,宣仲安打蛇上棍颔了下首。

许双婉白了他一眼,轻笑了起来,顿了一下又虔心道:“那我得改改,可不好说一套做一套。”

“你自知就好。”宣侯爷“嗯”了一声。

许双婉想了想,问起了施宁的事,“早上咱们小儿子怎么没过来看我啊?”

“我考了他两句,答不上来,气呼呼地走了。”

“你又欺负他?”

“岂有这理?我是他爹。”

“那你为难他,就是欺负。”

“你这是心疼了?”

许双婉眼睛里满是笑,看着气呼呼的宣施宁的父亲,这两个人,生气起来的样子更是像极!她时常怀疑施宁就是小时候看他父亲跟她假装生气的样子看的多了,才学会了他父亲这个气呼呼的样子。

“也没有,总不及心疼你。”

“嗯。”这还算可行,宣仲安满意地应了一声。

说不了两句话,妻子又垂着眼睛睡了过去,宣仲安等她睡安稳了,小心翼翼地把人搂到怀里让她靠着他,垂着眼闻着她身上的馨香。

他很少有闲情逸致陪着她安坐,就是在家歇息睡懒觉,也是她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的时候多,以前他当她的陪伴是天经地义,不知道她安坐在他身边的心思。

此时他倒是明了了一二,原来只要是呆在所爱之人的身边,就不会有枯坐乏味等一说,即便就是只看着她的睡颜,内心也安然平静。

这日下午许双婉再行醒来又看到了在身边的丈夫,她不再问他为何不上朝,但在他给她喂完食,在他给她擦嘴的时候与他道了一句:“就定在六月十八罢。”

宣仲安跟之前的几次一样神色如常,当作没听到。

“我拼一拼,兴许还能留到那个时候,望康想要我看着他成亲,我不忍辜负这孩子的一片心意。”许双婉看着他,“还有好几个月呢。”

足有三个月近一百天呢。

“胡说什么?”宣仲安见她一口气又是这么多话,摇首道:“前两年还说你醒不过来,你不活得好好的?你休听他们胡说八道。”

“夫君,就六月罢。”他不想接受,许双婉便不多说,就慢慢缠着他答应罢。

“行了,再议。”宣仲安不想与她生气,淡然道了一句,接过下人拿来的帕子擦了手,抱了她起来,到无风的窗下晒会太阳。

许双婉被他放到了窗边的软榻下,又见他指使着下人把书桌抬过来接着作昨天没画完的画,不一会儿大管事的又把他叫到门廊下说事,随即他又进了门来,她看了他忙忙碌碌地忙了好一会儿就有些累了,想闭眼休息一下,哪想一闭上没一会儿她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