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是要紧事,和立太子一样,都需礼部定下具体的时间表,再和钦天监一道占算日子,不过,下发立后诏书以后,孙皇后的名分基本就算是定下来了。宫里也加派人手开始收拾颇为冷清的坤宁宫,为孙贵妃打造一个安居的环境。其中有些摆设可以从长宁宫带过去,有些就要重新定做,还有一些很有象征意义的首饰什么的,因为立后时机比较突兀的关系,只好日以继夜的重新打造。一时间宫中是各有各忙,这个夏天是过得又热闹、又清静。

热闹在很多人都有事忙,清静嘛,就清静在大家各司其职,彼此秋毫无犯,宫里居然真的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太后在清宁宫安稳住着,好像已经认输,孙贵妃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可能出来串门,每天都和罗嫔一道在长宁宫带小孩,据小道消息,连太子的尿布她都会亲手换。带小孩有多辛苦,生过孩子的都明白,孙贵妃要亲手带小孩,又如何有余力兴风作浪?基本上连上门请安的嫔妾们她都是完全没见的。

暂时没有皇后也有一点好,反正不需要去坤宁宫请安,每天早起受过曹宝林和焦昭仪的请安,徐循就没什么事了。——现在永安宫里人口少了,而且都是经年累月难以得见天颜的无宠嫔妾,这种人是很容易满足的,反正按例供给不多克扣,她们也就觉得很幸福。徐循的工作量也是因此得到减轻,现在永安宫的大大小小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按品级分一分三位主子的用度,然后……然后就没了。

甚至都无需徐循出马,随便一个赵嬷嬷都可以把事情做好,徐循要做的只是平静度日而已。

虽然以前她理论上也无需做什么,但心里的弦始终松不下来啊,现在真的没什么好担心了,徐循才觉得自己的生活质量在缓缓提高。每天起来洗漱一下,吃过早饭,和曹宝林、焦昭仪聊聊孩子(两个嫔妾都挺喜欢点点,这是她们生活里不多的调剂),聊聊猫狗(同理,三人都养了猫狗),再聊聊植物,聊得高兴起来直接到住处去观察一下叶片的形态什么的,徐循觉得自己很久都没活得如此风花雪月,居然还有这个闲心去研究各种应季花卉的花期。

上午风花雪月,下午午睡起来,她就牵着点点去御花园散步,有时候点点不愿意出去,徐循便自己出去闲走,欣赏一下周围的风景,和扫地的宫女子闲话片刻……等走到浑身微汗时,回来练练琴、学学画,看看各种闲书,一晃眼就又是晚上。

皇帝现在经常过来吃晚饭顺便看点点,他来的时候,吃过晚饭享受一下天伦之乐,点点也就要被抱下去睡觉了。两个人之间也没什么特别深入的话题聊,说说孩子,说说最近看的书呀,天气什么的,皇帝有时候也说说自己的烦心事——左不过是哪个看好的官员犯了点糟心的小错误,被东厂探得回报,他又要思量着该如何扬长避短地去使用这人的才干了。

聊完了,就到了就寝的时间……皇帝真的如愿开始服用这利于产子的仙丹,不过用量并不是很大,吃了以后性情也没什么改变,只是在床笫间更为勇猛,徐循观察了一阵子,也没觉得有什么危害,便随他去了。反正,不矫情地说,这件事上她也受惠嘛。

皇帝要是不过来,她晚上也不看书,拉着孙嬷嬷下两盘棋,差不多也就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徐循有时候在睡前也想想心事,但总体说来,她觉得自己的幸福程度应该已经攀到了入宫以来的最高点。——有时候想到,刚进宫的时候,她看着张贵妃、韩丽妃娘娘是多么的惊羡,多么的自惭形秽,那时候自己是多么的战战兢兢……她都有些不敢相信,现在她居然也有了妃位,居然还能把害怕和担忧放下,过着这样毫无烦恼的生活。

点点一天天在大,日子一天天在过,事情一天天在做,很快就到了七月,这两个月,宫内如徐循所愿,是风平浪静再没有一点矛盾。一切按部就班,秋高气爽之时,在午门举行了隆重的皇后册立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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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立皇后,是要紧事,徐循等人包括诸外命妇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少不得也要出借自己的身躯来填充广场,在坤宁宫前见证皇后全套礼服大妆受册,徐循因为身为皇庄妃,乃是宫中如今地位最高的妃嫔,还是内命妇之首,要带着几位藩王妃,以及‘姐妹’们一道起立下拜,做肃穆状在一旁观礼。——其实总的来说就是跟着赞礼官的指示走来走去,然后又作为内命妇之首上去给皇后上贺表什么的,都是定好了的规矩,徐循就照做就行了。孙皇后就是和她再不对付,在这种大场合也不可能表现出来。唯独一个小意外,就是徐循呈上贺表的时候,皇后差一点都没拿稳——虽然是七月,但钦天监把吉时卜在了大中午,秋老虎还是很凶猛的,两个人全都穿着大衣裳,闷了一身的汗。徐循唯一比皇后优胜的地方就是她头上的冠没那么重。

说起来,这也是徐循第一次参加皇后册立仪,之前册封张皇后和胡皇后的两次,一次她小产了,还有一次她本人在南京没有回来。这回她也有点后悔自己没有称病——皇后册立仪,着实是比皇妃册立仪要麻烦很多。受册、谒庙乃至朝贺,都得有人陪着,虽然大部分时间就是在那看着孙皇后表演,但也得打扮起来啊。而且身为皇后之下的第一人,各种什么捧爵、上贺表、率众行礼的差事全都压在她身上,搞得徐循感觉和在南内刷缸一样,腰酸背痛、疲惫不堪。几天下来,居然把脸都给瘦尖了——挺好的,她从南内回来以后,疏于运动,腰腹之间隐隐有些圆润的感觉,这一累倒是又窈窕回去了。

她不是最惨的那个,孙皇后比较倒霉,她那飘忽不定的月信正好赶在谒庙那天来了,谒庙以后直接就躺下了,足足七八天才是恢复了元气,通令各宫一道往清宁宫去,给太后请安。

立了新妇,总是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庆贺一下的,最起码要给老人家奉上新妇茶才算数。不过孙皇后这个情况比较特殊,病完了以后新妇茶可能也就顺势免了,带着大家过去请个安就算是正式结束这一系列庆典。这天皇帝都特别在坤宁宫等着,等全数十多人到齐了,方才鱼贯上辇往清宁宫过去。

到了清宁宫,太后也是穿着常服,开了正殿大门,帘子高高撩起,高踞殿中宝座之上,受了众人的礼,方才微笑对众人道,“都起来——都坐吧,难得人齐,我看了心底真是喜欢。”

一边皇后还在给几位太妃行礼问好,众妃嫔哪敢就坐,还是站着到了皇后归坐,方才陆续跪坐了下来,几位太妃坐了左侧翼,皇帝、皇后坐了右侧翼,徐循、何仙仙还能有个座位,别人只好都在后头簇拥着帝后而立,同宫女们混迹在一起。

就像是所有全体会议一样,人越多,传达的精神就越官样,太后和皇后两人互相致以亲切问候,太后表示皇后贤良淑德为天下女德所孚,和皇帝关系源远流长,皇后谦逊,直说自己年小德薄不堪夸奖。徐循听得有点犯困,差点要垂头打盹,偏偏她对面又是一排人,每个人看起来都足够精神,可以即时发现她的怠工行为,只好不断眨眼,甚至是偷偷地掐自己的虎口,以此来维持得体的神态。

好在太后估计也是不忍见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垂头打盹,说了些废话以后,语调一转开始说正事了。

“之前接过宫务,无非是因为原来胡氏身体不好,确实难以胜任——而你宫里又怀了太子。”她冲孙氏微微一笑,话说得很妙。

好几道眼神顿时是明里暗里地瞟向了皇后身后的罗嫔,太后就当看不到,安安适适地继续说,“现在太子落地,坤宁宫也有了新主,如今我便把宫务交还给你,也享几年清福——你从前做贵妃的时候,也帮过胡氏许多忙,把家务交到你手上,我是很放心的。”

虽然话说得是不好听,但姿态大方啊,不管多反对,如今你做皇后了,该给的我太后不会不给。宫务我也不管,给你了,太子我也不养,你留着养,甚至于说罗嫔我都不拉拢,当她不存在……徐循都有点吃惊了:太后这表现也未免太大方了吧,和她的印象都有点不符了。她还以为,太后少不得要把持着管宫权,多少为难孙后几年再说的。

这态度的变化,总有个缘故在,徐循禁不住就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倒是神色自若,没有发话,而是望着孙皇后,好像在等她的反应。

孙皇后也是显然怔了一怔,第一个反应当然是继续谦虚,“媳妇年幼无知,怎能乍然接手家务,万事还需老娘娘做主——”

“哎,这话说得。”太后被逗笑了,“主母就该主持中馈嘛,你要年幼无知不能管家,扶正你做什么?难道就因为你会生啊?”

她说得亲切俏皮,仿佛只是在开个玩笑。徐循也真是被逗得很乐,只能嚼着唇侧嫩肉,阻止自己笑出声来。不过,有人定力却没徐循那么好,何惠妃在徐循身边低低地咕了一声,又赶快咳嗽了一下——不过到底还是招惹了众人的注意力,太后和皇后都是看了她一眼。太后方才续道,“我年岁大了,再说住在清宁宫,也实在是不方便事无巨细地管着后宫的事情。这个家,你不当起来,谁当呢?”

皇后面上微微泛起了一片晕红,她看了皇帝一眼,皇帝也笑道,“我看娘说得有道理——遇有大事,自然也要请示清宁宫的,平日小事你就接过来管也好。”

“大事我也不管。”太后摆了摆手,撇得很清,“其实这宫里无非也就是人多了点,可你还有那么多帮手呢,没过几个月上了手,也就不算什么了。我现在可是要好好享享清福,一心和孙子孙女们玩耍了,这管宫的苦差事可是趁早推给媳妇完事。”

连皇帝给的借口都不要,居然是真的对管宫没有丝毫兴趣,要诚心交权的样子。话说到这里,皇后也没什么好再客气的了,遂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我这赶鸭子上架,也是边管边学吧,往后若是管得不好,妹妹们可别和我计较。”

众人自然都要客气一番,贤太妃、敬太妃也乘机夸奖后宫姐妹熙和,场面一片融洽和谐,太后也是笑眉笑眼的十分喜兴,喝了一口茶又笑道,“这眼前可不就是有桩事么?说起来,新一批秀女也都送进宫里了,初选两关以后,余下三十名秀女都安置在月华门附近,请了人来教规矩。这之后该怎么办,我可就交给皇后了,皇帝你要怎么选,也和你媳妇商量吧。”

屈指一算,从听到选秀风声到现在,也已经是过去了好几个月,秀女们可能都接受了好一段时间的培训了,按照徐循她们选秀的旧例来说,可能已经是因为种种原因淘汰了不少不适任的候选人。——她觉得客观地说,她们当时选秀的办法还是挺不错的,孙皇后大可以萧规曹随,不过,见孙皇后一时没开声,徐循才想起来:她本人不是经过选秀进来的,没有亲身体验啊。

皇帝很好说话,呵呵一笑道,“娘你就和孙氏商量着选吧,窈窕貌美以外,最重要要才德兼备,得是那适合安稳度日的性子,可别选了些性情轻薄的女子进来,搅得家里乱糟糟的,那也不大好。”

这个思路比较伟光正,赢得太后、太妃们一致点头赞许。徐循本人却是忍不住看了赵昭容一眼,赵昭容对四面八方的视线毫无自觉,兀自垂头盘算着自己的心事,那股子认真劲儿,活像是她要承办选秀一样的。——听何仙仙说,这一阵子,也就数她往长宁宫跑得最勤快、最虔诚。

“媳妇还不知此事来龙去脉,待回头先琢磨琢磨,再同娘回话。”孙皇后估计是完全没想到太后会痛快交权,这会有点乱了阵脚了,回答稍嫌勉强。不过太后也不计较,呵呵一笑,宽厚道,“随你随你,反正你们看着办吧。”

她不说话了,举起茶杯喝了一口,皇帝遂起身告辞,众人跟在身后齐声告退,出来各自回宫,一路上仪仗规整,尽显天家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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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没留她说话,这一点让徐循又多放松了一丝。按她估计,在阻挠立后不成以后,太后估计多少是有点心灰意冷,对未能把握住机会翻盘的自己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这种失望情绪肯定令她不会再寄希望于自己,说不定想的是暂且蛰伏,日后栽培新人,又或者干脆就不整这些,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反正她是皇帝的娘,已经是宫里地位最高的人了,这个游戏她高兴玩,孙皇后就只能奉陪,不高兴玩,孙皇后也不能硬拉着她入局。

到了大请安后第二、第三天,她才渐渐地摸透了太后的思路——其实也都是何惠妃给她带来的消息,现在徐循自己都是很少关注这些八卦了。

“当天就把所有的账本啊、钥匙啊,全都给坤宁宫送去了。”徐循转告八卦**还很旺盛的嬷嬷们,“那时候赵昭容正好在坤宁宫里准备给皇后请安,隔着窗户看出去,就看到一叠叠的账本……太后的使者放了就走,一句多的话都没说。”

宫里有过系统管宫经验的,现在来说就只有太后和静慈仙师了。其余比如徐循和孙皇后,管过一宫,但没管过全局。徐循把自己代入孙皇后想想都有点头痛,别的不说,光是内藏库那边可能就有很多规矩要摸索,六局一司自成一派,该如何和她们打交道徐循也只能说是半懂半不懂。就不知道孙皇后跟在太后身边那几年有没有学过这方面的内容了,如有还好些,如没有也少不得头疼。毕竟真正管过庶务的那些宫女、女史,现在都在清宁宫里服侍,徐循估计皇后就是去要人,太后都不会给。

光是这后宫几处日常运转,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就得让孙皇后大费一通脑子了,更何况眼下还有个选秀大事,必须办好、办出彩……太后虽然嘴上说不管,但孙皇后管不好的话她会如何表现,徐循用脚趾都想得出来。孙皇后自己当然也是不可能忽略此点,这个皇后,刚开始她就当得挺有压力的。

赵嬷嬷也是啧啧连声,她们是宫中人,更懂得宫里的事。“前头两回选秀,第一回是娘娘进宫的,主办、经办的那些个,经过文皇帝鱼吕之事,死的死,守陵的守陵,已经没剩几个了。第二回是昭皇帝年间,主办的全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亲信,我记得负责采选的太监是刘牧……办完这差事就告老出去了吧。女官里一直都是宁大姑主办此事,但宁大姑去年也老了……皇后娘娘就是要找人来问怕一时间都难找到,第一桩差事就难办啊。”

虽然都是当女官的,但也有业务专精,赵嬷嬷等人各司其职,虽然本职工作都做得很出色,但你让孙嬷嬷讲女德,或者让钱嬷嬷教授闺房技巧试试看?隔行如隔山,孙皇后身边的亲信女官,未必有懂这个的。赵嬷嬷颇有些幸灾乐祸,徐循却摇头道,“未必,我记得太后身边原来第一得用的孟姑姑,现在就托庇于孙家,她伺候太后许久,应该也有些经验的,起码能给皇后说道说道。”

赵嬷嬷顿时失望地叹了口气,仿佛一场好戏没能唱起来就被拆了台,“娘娘圣明,奴婢刚才倒是忘了这一茬了。”

徐循看了直发笑,“你本来就不知道啊……这是……”

她禁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才道,“这是柳知恩对我说的。”

赵嬷嬷不说话了,她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过了一会,徐循才续道,“不过,这件事也许老娘娘并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只怕她是真要大恨坤宁宫了……无论如何,宫里人死了,典籍是不会死的,真想知道,翻阅一下也就是了。如果老娘娘意在为难皇后,此事必然还有后文的。只是我们一时是琢磨不出来而已。”

其实真要琢磨,如何不能分析出点端倪?不过这事和徐循又没关系,拿来八卦配茶还好,真要大花心思她觉得也是不必。是否真有后手,还是太后心灰意冷真个倦勤,往下看也就是了。

赵嬷嬷对太后也算是挺福气的,闻言点头称是,又笑道,“只怕孙娘娘会把选秀的事拖一拖了——不是说罗嫔要跟着这一批一起上册吗?多拖一日,还能多压着罗嫔一日嘛。”

徐循闻言也笑,“她是把罗嫔看得够紧的了,要能把人别在裤腰带上,我看她都会别。”

身为太子生母,罗嫔在宫里也不是没人想要巴结,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人能成功同她接触——不是说她自己孤僻,而是从前的孙贵妃,如今的孙皇后的确看得太紧了点。平时罗嫔有出来见人的时候,她都必定是在一边的。久而久之,众人深知其意,除了赵昭容以外,也没什么人敢同罗嫔搭话。

时日将晚,两人加个进来换班的孙嬷嬷,正围坐在一起吃茶说闲话,猜测皇后会如何操办选秀一事,正是欢声笑语之事,宫外却来了使者。——孙皇后请徐皇庄妃去坤宁宫议事。来人还道,“连何惠妃一并受邀,皇后娘娘请两位娘娘在坤宁宫用晚膳。”

这算是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徐循扬了扬眉毛,却未多做疑问,只淡淡吩咐花儿,“帮我更衣吧。”

第174章评委

皇庄妃和惠妃的人马,在坤宁宫前碰了个正着,干脆就一道并排走了,天气热,轿子没安顶棚,何惠妃干脆就扬声和徐皇庄妃聊天,“吃过饭没有,”

现在距离用晚膳还有点时间呢,何惠妃选这话搭讪有点明知故问,徐循笑道,“没吃饭,倒是刚用了点心。你不会是这么早就饿了吧,”

“饿倒是不饿,可刚才来人请的时候,我就赶紧的先吃了点东西垫巴肚子。”何惠妃说。

眼看坤宁宫到了近前,扛轿的宦官们降下了轿子,徐循和何仙仙一道携手往宫里走去,徐循说,“这什么意思啊?怕会开得太晚,吃不上晚饭?”

“你和我装傻呢?”何仙仙捅了徐循一下,见徐循真有些不解,才道,“断头饭你吃得香啊?”

“这就断头饭了?”徐循还真是有点不明白,“想太多了吧,我看这多半是为了选秀的事儿请我们来的。”

“后来听说邀了你,那就不是断头饭了。”何仙仙没头没脑的,又不服输似的哼了一声,“我想着她也不至于这么没城府,就有后招,肯定也是阴着来。”

徐循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她看了看何仙仙,见她眼角眉梢似乎有些晦暗——仿佛在为什么事忧虑,站住脚想了一下,才琢磨出了可能的缘由,因失笑道,“什么啊,你不是说今天你笑的那一声吧?”

“换了是你,你恼不恼?”何仙仙不答反问,不等徐循说话,又自己答道,“反正换了是我,我是必定恼的。”

的确,何仙仙虽然大体来说与世无争,但并非心胸宽大之辈。曾在永安宫居住的青儿、紫儿两人,在徐循晋封皇庄妃后也来过几次,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想回永安宫住。她被顶头上司打脸的时候,要是有人还在旁边笑,不管这脸打得有理没理,都是肯定要记在心里的。以己度人,她会有此担心也很正常。

徐循被她一说,也觉得孙皇后肯定是记住何仙仙了,她道,“怕什么,你一个妃位,她也未必能如何你……平时看你牙尖嘴利的,这会倒是耸了?”

“呸呸呸!”何仙仙啐了她几口,“谁耸了?谁耸了?我就这么一说而已……就是断头饭给我端到跟前来了,我也能吃得香香的!”

那又何必先赶着垫巴几口点心呢?徐循笑而不语,何仙仙也有几分心虚,她压低声音道,“要是她弄我,你可得帮着我啊。”

“这肯定啊,还用说?”徐循推了何仙仙一下,“正经进去吧,别说这些瞎话了。她这会可没闲心搞你。”

何仙仙这才松快了一点儿,她笑开了,“就是,说不定她还有事要求咱们呢!走,进去吃她一顿好的再说。”

两个妃子进屋的时候,孙皇后正看着乳母给太子哺乳,一边还和罗嫔议论,“这一阵子食量猛增,今日这吃的已经是第五次了。”

“可不是?”罗嫔现在和孙皇后说话的态度已经十分随便亲切,“好像还没积食呢——亏他会吃,一次还要吃小半个时辰,除了吃就是睡,真是服了这小子了。”

这屋里的女人都是生育过的,说到这个就十分有话题,何惠妃先笑道,“会吃是好,我们家莠子这么大的时候,一天能吃三次奶就算是胃口不错了。我看着足足比栓儿小了有一圈。”

她说完这句话,方才作势要给孙皇后行礼,孙皇后笑道,“咱们姐妹,何必如此——都坐吧。”

她说这话可能只是客气,毕竟身份变化后,这还是第一次见面。何仙仙还在犹豫呢,徐循反正听见孙皇后喊坐,也就坐下来了,因道,“都说孩子每隔一阵子,就会猛长一段时间,栓儿瞧着比前几天大了不少,只怕就是在猛长,所以吃得就多了。”

“确实如此。”罗嫔和徐循搭上话了。“上回栓儿食量猛涨后不多久,就大了能有一寸。”

“还有这个说法?”孙皇后有些好奇,“我倒是没听说过,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就是这话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们这三个臭皮匠在一处,指不定还比老娘娘更能当家。”

孙皇后性子是急的,也不借着娃娃经多聊几句,一转眼就引入了正题。一边说,一边冲底下人挥了挥手,罗嫔便会意地带着栓儿和乳母一道,退出了屋子。

“请两位妹妹过来,”她在圆桌边上坐了,冲两人温温一笑,“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就想着,从前在南京的时候,咱们是日日里见面,三不五时就在一处吃饭的。一个小院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是多好的交情?自从到了北京,不是这个病了,就是那个有事,有多久没有凑在一起了?就咱三个聚着说说笑笑——我竟是想不起来了。”

事实上,在南京太孙宫的时候,三个小姑娘也很少凑在一起吃饭,不过闲下来的时候,倒的确经常在一处玩耍。何仙仙的表情柔软了一些,她道,“现在我们什么身份,娘娘什么身份?娘娘不请,我们可是不敢主动来烦扰娘娘。”

虽然有点嘲谑嫌疑,但也不算太冷硬了。孙皇后也笑了,“不是我不请……我是不敢请,我怕自讨没趣。”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睛望徐循,满面含笑,看着说不出的亲切讨好。一望即知,她是有意要和徐循拉拉关系。

上回来兴师问罪,被她气回去了,如今虽当了皇后,却不摆架子,还是想着和她修好。——徐循也挺佩服孙皇后的,她这人性格是真刚强,要和自己打关系,那就真是要打关系,不论她徐循什么反应,也改不了皇后的决心。

换做从前,就是心里再不愿意,见面三分情嘛,徐循少不得也要回个笑回去,虚情假意地和孙皇后逶迤一番……现在么,不愿搭理就是不愿搭理,她托着腮嗑瓜子,也对孙皇后微微的笑,就是不搭她的腔。

室内一时有些尴尬,孙皇后没说话,何惠妃也没说话,徐循等了等,见都无人开腔,便道,“娘娘请妾身们过来,就是为了叙旧么?还是有事要吩咐——若是无事,妾身便先告辞回去了,家里孩子还哭呢。”

孙皇后的声音冷了点,“叙旧以外,自然也有些事要商量。”

“有事您说话。”徐循笑着说,“能帮的,妾身敢不尽力?”

“敢不敢我可说不准。”孙皇后的笑又迷人起来了,“皇庄妃牛起来连大哥都敢吼,谁知道拿不拿我的话当回事呢?总是要您发话了,我才安心不是?”

“娘娘这话说岔了。”徐循安之若素,“妾身可没吃了熊心豹子胆,和大哥拍桌子那是冒犯君威,真犯了这样的大罪,就算大哥能容,我也是‘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怎么还能活在这世上呢?也许是传话的人说得不够清楚,娘娘听错了也是有的。——难道,这话是大哥自己对您说的?”

孙皇后咬着牙一笑,竟没搭理徐循的话茬,而是自顾自地道,“选秀一事,关乎国朝后裔,总是要用心选取的。只是如今宫里老人凋零,昔年主办选秀的女史、宦官,不是告老就是去世,竟没留下一个来。以我意思,若是两位妹妹有暇,不如一道协办,也能为我分忧——”

徐循只是微笑,何仙仙眼珠一转,“这——莠子最近又病了,姐姐也是知道的,养到现在才好些……”

两人的回绝,似乎并不能令孙皇后诧异,她退而求其次,“既如此,也请两位妹妹把自己选秀时的情景说说,我也好有个参考。——这个,总能说了吧?”

何仙仙笑了,“只要能帮到姐姐,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也不等徐循,自己扳着手指就从一开始海选的环节说起。孙皇后听得入神,时不时附和几句,也把何仙仙的谈兴给调动起来了。

两人一道回忆往事,气氛亦颇融洽。直说了半个时辰,才算是把从初选到终选给过了一遍,基本除了不知道半夜有人会查看她们的睡相以外,经历过的都告诉出来了。孙贵妃亦十分满意,也不多搭理徐循,同何仙仙有说有笑,气氛倒是十分热络。

徐循见事已说完,便起身告辞道,“我出来的时候,点点闹脾气呢,也该回去了——你们慢聊。”

她墩身给孙皇后行了礼,这一次,孙皇后没阻止她,也没开声留她用饭。

不过,徐循往出走没有多久,何惠妃也是急急地追了上来,她低声埋怨徐循,“也不等我一起走!”

徐循对何惠妃,自然不会同刚才那样冷若冰霜,她笑道,“我以为你要留下吃饭呢。”

“我留她那吃饭干嘛,吃得多没味啊?”何仙仙撇了撇嘴,便邀功道,“我这不是为你圆场子吗……都和你一样,她脸往哪搁?好说也是皇后呢——”

徐循抢断了笑道,“好说,你上午不还笑过她呢?我刚才故意摆张臭脸,可不就是为你搭台子吗?”

何仙仙白了徐循一眼,“你就扯吧你。”

不过,她不如徐循得宠,又笑话了皇后,进一步刺激她完全属于找死,徐循也很理解她同孙皇后眉来眼去的态度,她诚心道,“其实你可以留下来吃饭的,我这叫任性……你那样做才是识大体。”

“许你任性,就不许我任性?”何仙仙歪了歪唇,瞧徐循一眼,倒是扑哧一笑说了真话,“我倒是想吃呢,也得瞧着清宁宫那面吧。这会儿就倒过去,可不值当。”

徐循方才恍然大悟——何仙仙心里是早有盘算了,两边都沾些交情,两边都不靠。留下来吃饭,势必要被孙皇后进一步拉拢,这样的风险,她何惠妃可不会去冒的。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何仙仙的活法不能说不是好选择。徐循握着嘴道,“我还当你真信了她不懂呢。”

“我今年好歹也二十多岁了吧?”何仙仙白了徐循一眼,嗔怪道,“就你爱小瞧人。这宫里谁不是心里明镜似的呢?”

徐循看着天,慢慢地念,“赵、昭、容。”

何仙仙乐得大笑,笑声中,两人分开上了轿。已经在后头亦步亦趋跟了许久的内侍们开声起步,两大妃嫔各自回家吃晚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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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两人所料,孙皇后的确是将选秀作为了自己的突破口,此后三番几次又拉何惠妃去帮她参谋,她心诚,态度又放得低,何惠妃推脱不过,三次里扭扭捏捏,也要去个两次。倒是徐循,一开始摆明车马,孙贵妃也不来自讨没趣,不过时值秋季,各地的收成都有进贡上京的。坤宁宫里隔三差五便有新鲜果蔬送到,论品色和次数,比起从前胡皇后当政时送来的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算是冷落了永安宫。

钱嬷嬷都叹,“孙娘娘可惜不是男人,不然,必成大事。”

人活一辈子,就争一口气。徐循当面都给孙皇后没脸了,孙皇后还能如此小意,不论其心,光是这份气度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徐循也道,“可不是,换成个男人,若能考中进士,我看少不得也能做到个封疆大吏了。”

她又自评道,“我就不行,顶多做个教书先生,和我爹一样,能把几本书教好便是本事了。”

“娘娘这说的哪里话。”钱嬷嬷拿起一个樱桃咬了一口,叹道,“这樱桃不经糖渍,终究是不甜,给不得点点。”

“不是说糖吃多了不大好?”徐循也吃了一个孙皇后送的樱桃——孙皇后送东西来,她也不矫情,都收,都吃。毕竟是好东西,谁也不会嫌多的。“噫——是有点酸。”

“洗一洗,下午拿糖煎过,明日就好吃了。”钱嬷嬷道,“也不必送御膳房去,老奴家传蜜煎手艺,先拿樱桃试试,如点点爱吃,还能做些别的。”

“从前嬷嬷都藏着好手艺呢,不是托赖点点,咱们也享受不到。”徐循笑着说,“我也在一旁多看看,多学学,艺多不压身嘛!”

于是一下午又和钱嬷嬷学蜜煎樱桃度了过去。

钱嬷嬷把永安宫的份例,和孙皇后送来的樱桃都集中在一起,凑了冒尖的一小筐,煎出来的成品虽美味,但点点竟不爱吃,最终都落入徐循肚子里,她觉得酸酸甜甜十分可口,还有些意犹未尽,便同皇帝说了,第二日,便有三筐冒尖的樱桃送到永安宫。皇帝还道,“你不早说,听马十讲这都是晚果了,你若喜欢,明年从四月起就日日有樱桃吃。”

这东西精贵娇弱,放不得多久的,北京距离产地山东又颇远,皇帝一句话,不知是多少人的折腾,这个道理徐循还是明白的,她忙道,“就吃个新鲜吧,大哥你这么造作,倒成了‘一骑红尘妃子笑’了,这又何苦呢。有就吃两口,没有也不想着。”

皇帝听说,方罢了,又问徐循道,“最近你孙姐姐也就真不找你了?”

“嗯,”徐循道,“现在三日问安也没恢复,我们都有十几天没碰面了吧。这样井水不犯河水不也挺好的?”

皇帝也笑道,“亏得你脾气硬,把她给顶回去了,不然,现在她能和你好成一个人。”

其实孙皇后现在要拉拢她,也未必是存着坏心。就像是太后当时抬举她,也不可能要害她一样,真存心要培养感情,热情回应一番也不算过火,不过徐循昔日懒于应酬太后,今日也一样懒于应酬皇后。就安安分分做个皇庄妃,笑看皇后和太后过招,她觉得就挺好。

“有仙仙和她好也够了。”她揉着眼,有点困了,“好歹老人里是拉了一个……慢慢来吧,这种事哪有一两年间能分出来胜负的。”

对这个话题,她的兴趣也就仅止于此了,兴冲冲又和皇帝说点点,“今天从院子里这头直冲到那头,跑了能有二三十步,这小妮子厉害得很……”

确实,现在的宫廷,倒有点昭皇帝年间的意思,矛盾含而不露,面子上大家都还算太平。孙皇后反正按部就班地做事,选秀工作办得应该还算不错,至少,是没给太后借题发挥的纰漏。也就是八月初,她安排了一次最终阅看,这一次,徐循、何惠妃都是收到通知,有份出席当评委。

这好像本来也是高位妃嫔的工作内容,昔日徐循选秀的时候,张贵妃就有参与阅看。此次出面虽然多数只是过去列席而已,但皇后不能不请,徐循也不能不去。甚至连太后,都派了乔姑姑来询问皇后各色细节,最后等皇帝到位后不久,太后老人家干脆也直接挪步到翊坤宫来,亲自为这一次选秀把关。

一般说来,选秀最终阅看,都会留上七八个候选人,像徐循那一次,就因为是选正妻,才挑了两个侧室,不然按往年例子,都留下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这一次候选人多,足足能有十多个,成排站在竹帘外头,虽说都紧张地低着头,但也看得出来,全都是花柳般的小姑娘,最可喜是个个举动雅重,气质和顺,光是一眼,便可把第二批急就章选进来的那些美人比下去了。

徐循第一次坐在这种考官的位置上——太后居中,皇帝、皇后左右傍着老人家,何惠妃挨着皇后,徐循就挨着皇帝坐,算是坐在最边上,从角度来说倒是最方便观察秀女们。不过,徐考官自己也是头一次阅看,十几个小姑娘环肥燕瘦一路看过来,就觉得都好看,都雅重,皇帝还没说话呢,她先挑花眼了。

因为人多,所以还是编了号,徐循斜着眼看每个号上写的秀女身世:一号袁氏女,小名绿儿,父为通州曹官,擅音律,秉性雅重少言。二号马氏女,小名久久,父为大兴县一秀才,善笑活泼……

就这么几句话,哪能了解一个人啊?徐循看着这些秀女们逐个自我介绍,把自己代入主考官想想,不禁更是犹豫难决。——这到底是选谁好呢?如果她是皇帝,恐怕这十多个她都能留下来。

正想着呢,一号开腔了,给皇帝唱了一首词儿——韦庄的《菩萨蛮》。

《菩萨蛮》做曲,已经是几个朝代以前的事了,此时袁氏唱来,却是口齿清脱,字字分明,一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犹为缱绻多情,唱得徐循都是双眼微湿,想起了南京风月。一阕词唱完了,连太后都道,“唱得的确好。”

她待袁氏退下了,才道,“我看可以入教坊司做个女官。”

妃嫔进门,是当比较正经的妾室来待的,真正看重的还是那些稳重娴雅之类的德行,唱曲儿这种才艺比较更合适于教坊司。太后所言,也算是正理。

皇帝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因笑道,“嗯,娘说得不错,便让她去教坊司做个女史吧。”

袁氏女因才艺没选对,便从妃嫔候选落入教坊司,连家都不能回……徐循不由暗暗蹙眉,开言道,“教坊司不算体面去处,一个姑娘家入了教坊司,就是做教习女史,日后怕都难觅人家,似稍失体贴温和。”

没等皇帝说话,孙皇后便笑道,“以妹妹之意,当如何处之?”

“她的歌唱得好,一个是声音好,还有一个,多数是教习嬷嬷教得好。”徐循道,“不如以此教习嬷嬷入教坊司,这袁氏如大哥不喜欢,便放回家去。以她进入终选身份,前来求娶者必定不少,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错。”太后也赞道,“如此处置,倒比我随口一句话更稳当些。此女今日唱曲,无非是因为不知宫中规矩,黜落也就罢了,倒未必要入教坊司,于官伎伶人为伍。”

皇后也道,“妹妹说得是,如此甚好。女孩儿本身没什么可怪罪的,倒是谁让她唱曲子的,心思可议。”

徐循一句话,引来太后和皇后两人的赞同,她自己都有点不习惯,免不得和皇帝交换了一个眼色。也不搭理太后、皇后的话茬,问道,“大哥看她如何?”

皇帝笑道,“唱得挺好听的……她这一首词,让我想起别人来了。王安石宫的《题西太一宫壁》,还记不记得?”

这话没有明确的指示对象,徐循和皇后一左一右,几乎是同时道,“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皇帝哈哈一笑,点了点头,“歌声挺雅致啊。”

这么说,是要留了?徐循禁不住就和皇后对视了一眼,皇后扇了扇眼睫毛,“那就留着她唱给大哥听吧。”

众人议论已毕,便示意二号继续,谁知袁氏女拔了个头筹以后,接下来三到五号,太后颇为满意的也有两个,皇帝却都是兴致不大,只点头留了一位李氏。在徐循来看,如非是因选袁氏时多少拂了太后面子,这李氏皇帝也未必会留。

“想什么呢。”六号张氏在那弹琴时,皇帝直接走神了,侧过来和徐循搭讪。

“我在想……”徐循心里在想,这李氏入宫后也不知会否得宠,若不会,岂不一生都被皇帝一个念头所误——但她又想到南内时陪伴她的巧巧,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入宫无宠,对李氏来说是否也是莫大的殊荣。

自己拿不定主意,便不好胡乱开口,徐循随口说,“我在想,我选秀的时候,大哥是否看上我了。”

皇帝哈哈一笑,张口便要说话,徐循对他这表情很熟悉,忙道,“——可要说实话啊,不许糊弄我。”

“这……”皇帝瞅了徐循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道,“说实话,当时心情不好,压根都没怎么看,张贵妃选了两个,我都胡乱应了……连你的脸都没记清楚。”

这倒是挺符合徐循当时的感觉,她也没生气,倒有点‘我果然料得不错’的满足感。她点了点头,叹道,“你瞧吧,人生真是难说的……我这一辈子,就因为贵妃娘娘一眼喜欢就定了下来,又让人怎么能不感慨?”

皇帝捏了捏徐循的手臂,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该多谢张贵妃娘娘了。如非她慧眼识珠,你现在只怕是给赵举人儿子当着续弦呢。”

两人窃窃私语,说得热闹,皇后在旁也不知听去了多少,她轻咳了声,提醒皇帝道,“大哥,人家都弹完了……”

在表演才艺的时候,都令皇帝走神了,张氏女的结果可想而知。余下到十号又选中了一位诸氏,因她生得实在貌美,确实压过众妃嫔。因此虽才艺平淡无奇,但却也中选。再往后十号之外俱都无人中选,十多个人里只选中了三个,也不好说皇帝不挑剔了。

选完了这三个妃子,皇后又问道,“大哥,朝鲜那边也送了两人来,先和新秀女们一道学规矩的,今日可要一并阅看了?”

“看看也好。”皇帝随意道。

“朝鲜来人,怎么都是要封的。”太后在旁提醒了一句,“皇帝看看无妨,却不要黜落了人家。”

“娘放心,孩儿省得。”皇帝很听话,于是又领了两人来,一样是行礼如仪,方抬起头来给皇帝审视。

众人看了,都不做声,过了一会,皇后才笑赞,“鲜族女子,真是……温柔贤淑。”

其实也不能说不清秀,只是在诸氏之后出来,就显得乏善可陈。别说皇帝,太后看得都是兴趣缺缺,随口勉励了几句,就让她们下去呆着了。众人选了这半日,也有几分疲累。太后说了一句,“皇后和皇帝自行商量封号吧,我先回去歇一会。”

众人自然不免又是一通殷勤相送,皇帝扶着母亲的轿子一路出了翊坤宫,徐循等人追随在后,太后高踞轿上微微闭目,一幅景致极为母慈子孝。等送走了太后,一群人才欲回翊坤宫去继续议事,此时却偏又有人来报道,“小吴美人发动了。”

小吴美人虽犯了事,但怀的毕竟是皇嗣,听说发动以后,皇后便先告辞回坤宁宫调兵遣将,皇帝和徐循一起回永安宫去,两人议论着今日的秀女,徐循笑道,“都是美人儿,亏得您就挑了三个,若是我,就都留下来。”

“就因为长得好看就留下来?”皇帝笑着问。

徐循道,“可不是长得好看呢?一个个的都是水葱儿一样的,我看着都爱。”

“要因为长得好看就爱,那我可爱不完了。”皇帝说,“这人啊,除了长相以外,还得看性子——”

话才说了一半,报喜信的内侍就又冲进来了。

“回禀爷爷!”他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吴美人——为您添了个小皇子!”

第175章封妃

要么不来,要么就连着来,难道皇帝的子女运是三十岁之上开始扭转的,这皇次子和太子一样,来得让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当然,皇帝自然是又惊又喜,当即就把小吴美人享用的待遇给往上提了一个级别,又亲自跑到她居住的偏殿里看儿子去了。就连皇后,听说好消息以后,也是立刻赶赴现场,对于自己的老下属小吴美人致以亲切的问候,表彰了她在本职工作上取得的突出成就。

这个儿子生得好啊,不但是给皇位上了个双保险,而且一出生就挽救了生母的命运。本来以小吴美人做的那些污糟事,生个公主她都可以直接进冷宫了。可现在生了个儿子,虽然已经不可能是太子了,但怎么说也是稀少的皇次子嘛,说不定皇帝一高兴,她不但不必关禁闭,而且还能晋封为妃位呢。——反正,宫里除了皇帝自己以及永安宫的人以外,也没人知道小吴美人做了什么事。大部分人包括孙皇后,可能都还以为小吴美人之所以搬到偏殿去住,是为了要找个安稳的环境安心养胎呢。

几个嬷嬷知道这消息的时候,都有些愤愤,孙嬷嬷叹道,“怨不得说苍天无眼呢,先头几个全是闺女,就她这样的人品,偏偏生了个儿子。”

是啊,小吴美人生子,对永安宫来说多少算是个糟心事儿,她之前就被柳知恩刺激得狠踩徐循,现在虽然柳知恩去了南京,但留下来的仇怨却是在的,如果被提拔为妃嫔的话,以小吴美人的为人,只怕会一条道走到黑,继续和皇庄妃娘娘做对。总归她有一子傍身,虽然不能横着走,但有这么一个很难彻底踩死的老对手在,总是挺糟心的一回事。

徐循倒是没什么反应,“要是能升做妃嫔也好,这么一来她自己分一宫居住,岂不是就达成心愿,不必搬回永安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