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能藏人的地方,只有个一人高的橱柜。

可芊杨那架势,定会四下搜寻一番才罢休。

丽质心中有一瞬犹豫,转头望向裴济,见他也蹙眉望着那橱柜,显然也想到了。

她不由心一横,咬着牙指了指里间笼罩了茜纱的大床。

道观中的床本极为朴素,这一张两人宽的黄花梨木匡床,还是李景烨频繁出入此地后,才命人送来的。

床架不高,四面有茜纱作帐,垂落至地,恰能遮挡住其中光景。

裴济自进屋后,便始终面色阴沉,此刻更是目光森冷到极点。

然而他也明白,方才既已出手将睿王劈晕,便不容犹豫。

他遂将昏迷的李景辉带往床边,正要往床上去,却见丽质将床边脚踏挪开了些。

他微微蹙眉,这是要他们躲到床底去。

屋外的芊杨已经在叩门:“娘子可在屋里?奴婢方才似乎见有男子闯进观中来了,唯恐冲撞娘子,这便带了人来寻一寻,娘子可否容奴婢入内?”

丽质一口气提着,不敢出声,只得以眼神示意裴济快些。

裴济已不再犹豫,直接弯下腰,将昏迷不醒的睿王往床底塞。

床底空间局促,再加上门外芊杨不住叩门,令裴济额角也不觉渗出细汗。

好容易将人弄进去,他已来不及自己再小心翼翼躲进去。

眼看芊杨久久得不到回应,已要推门而入,他只得快速将脚踏重新放回去,遮挡住床底空间,在丽质尚未反应过来时,直接带着她跃入床中。

作者有话要说:裴济(恨铁不成钢):哼,一个个都是恋爱脑!都昏了头!

丽质(冷漠脸):马上有你昏头的时候。

第5章 茜纱

虽是夏日,屋中却放了不少冰,又已入夜,本已不算闷热,可床上堆叠的被衾与软枕,却无端将人焐住一般,横生出烧燎燥意。

李景烨走后,春月早已照着丽质的习惯,将床榻间的被褥都换过了,此刻茜纱飘摇着落下,令原本还有些宽阔的床笫一下变得逼仄起来。

被衾都以香熏过,淡淡香气弥散在茜纱床帐间,将原本紧张的氛围冲散了些。

丽质陷在柔软之间,手脚并用地要起身,却一不小心触到一只宽厚的大掌。

她细嫩的指尖自那只大掌间轻柔拂过,却被其中滚烫的温度烫到,不由停住动作,抬眸望去,便一下撞入裴济幽深的目光。

他仍是面无表情,浑身透着淡漠,可不知为何,在这茜色光影下,丽质却从他幽深的眼神中窥出几分灼热,仿佛要将她吞噬。

她心中一动,将指尖自他掌中移开。

才挪开半寸,他的手掌便咄咄逼人地追上,一把握住她露出袖外的手腕。

他手掌的温度滚烫灼人,带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紧紧贴在她柔腻如凝脂的肌肤间,带着极细微的刺痛,刺得她后背悄悄起了一层细细颗粒。

他五指用力,捏着她纤细的腕将她拉近,在锦被间留下一道深深长长的痕迹。

二人间的距离被缩短至半寸。

呼吸交织缠绕,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二人之间。

裴济幽深的目光自她面上无声移动。

他能清晰地看见她白皙无瑕的面颊在自己的注视下一点点泛起绯红,也能看见她那双剔透清润的眼眸一点点染上水雾,更能看见她挣扎间已凌乱的衣襟。

他侧开头,喉结微微滚动,凑到她耳边低语:“躺下。”

丽质眼眸微微睁大,随即明白过来,忙与他一同将床上的被褥弄得更凌乱些,待见他已将自己从头到脚掩藏其中,便也忙掀被盖上,侧躺到枕上。

便在这时,屋外的芊杨终于等不及,不等丽质应允,便推门而入。

跟随而来的四五个内侍鱼贯而入,像做惯了似的,一下分作两列,将这间不算宽敞的屋子仔仔细细先打量一遍。

春月也跟着进来,一见屋中没人,方悄悄松了口气,可紧接着,瞥见本已挂起的床帐不知何时又放下了,才落下的心又倏然提起。

她捏紧拳头,佯装镇定,冷道:“芊杨姊姊可看过了,哪来什么男子?”

芊杨顿了顿,似也有些迟疑,可不过一瞬,便又笃定起来:“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只怕是藏在屋里哪处,还得搜一搜才好。”

她越过低矮屏风,至床前躬身道:“扰了娘子休息,请娘子勿怪。”

说着,她也不忘悄悄瞥一眼落下的床帐。

茜纱薄薄一层,朦胧的线条只勾勒出个极模糊的女子身影,和床上堆叠起伏的锦被,再无其他。

丽质一手支颐,尽力稳住嗓音,镇定道:“好。”

那一声嗓音柔软中带着几分慵懒,仿佛才被吵醒一般。

内侍们遂在屋中四下查看起来。

实则除了那橱柜,其余地方一目了然,不过翻翻帘子,动动眼珠罢了,不出片刻便能搜完。

可就是这片刻时间,已令丽质薄汗侵身,轻颤不已。

锦被之下,另一具滚烫的躯体,正紧紧贴在她腰后,带着阵阵灼烫温度侵袭而来,教她无法忽略。

大魏风气开放,夏日女子衣衫多单薄松散,此刻陷在柔软锦被中,她甚至能感到他极轻的鼻息隔着薄衫,一点点喷吐在腰后那一处,顺着脊椎蜿蜒而上,让她手脚酸软,险些支撑不住。

而被掩盖在其中的裴济也十分不好受。

他生得高大,此刻又是躲藏其中,不能舒展四肢,蜷缩起来后,便免不得要靠丽质极近。

稍一贴近,女子身上极淡的幽香便缠缠绕绕钻入鼻间。

锦被遮住了外头光亮,一片漆黑中,他的嗅觉被无限放大,只那一缕极淡的幽香,便像裹挟着一簇看不见的火苗,将他身体的某处猝然点燃。

热意自黑暗的四面八方涌来,令他浑身紧绷,只得闭上眼眸,勉力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屋中的动静上。

床笫之外,内侍们自然什么也没找到,只得重新退到屏风外。

芊杨面色难看,仿佛有些不相信,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最终只将目光投注到茜纱之上。

那张床,是这屋中唯一一处没搜过的地方了。

春月一看她目光,立刻嚷起来:“芊杨姊姊难道连娘子的床铺也要看一看吗!”

芊杨抿唇不语,面色愈发阴沉。

她的确有些想查看,方才那个趁着陛下离开后的空袭偷偷潜到院中的身影,她看得一清二楚,的的确确是个着紫袍的男子。

依大魏高祖钦定的规矩,唯亲王至三品以上朝臣方能着紫袍。

她几乎能猜到,来人该是睿王。

若她当真能撞破二人藕断丝连,依陛下的性子,定不会再对钟娘子留恋,而她不但能回紫宸殿去,甚至还有可能因功升做女官。

此事并非没有先例。

可她看着那一层薄薄茜纱,却又着实不敢。

到底里头是侍奉过天子的人,即使无名无份,只能称一声“娘子”,也不能与她们这些宫人相提并论。

就在她犹豫时,那茜纱帐中缓缓伸出一只纤细洁白的手来,将半边轻纱撩开些,露出些许其中光景。

芊杨忙伸长脖颈去看。

只见床笫之间,丽质慵懒半卧着,衣衫凌乱,面庞绯红,一双杏眼含烟带雾,眼梢沾了两滴细细水珠,望过来时能教人丢半边魂,俨然是一副才睡醒要起身的模样。

而她的身后,除了堆叠凌乱的锦被,并无人影。

芊杨一惊,猝然对上她含春眼眸里的冷淡注视。

“看是不看,烦请给句准话。”

丽质浑身仿佛被架在炉上炙烤,只想芊杨快些离开,出口的话也没了平日的柔弱无辜,反而多了几分难耐的烦躁。

芊杨看不出她有半点心虚的模样,哪里还敢再去查看,忙躬身垂首,道:“娘子恕罪,是奴婢唐突。”

丽质不耐地摆手,命春月将人统统带下去。

待脚步声远去,屋里立刻静了。

丽质心中紧绷的弦一下松了,连带着浑身的力气也像被人抽走了大半,不由瘫软下来,轻喘着气道:“将军,人都走了。”

裴济闻言,伸手将锦被自头顶掀开,让自己暴露在空气与烛光中。

他像一尾急于投入水中的鱼,深深吸气后,便欲起身下床。

然稍一动弹,便觉腰间一阵牵扯。

定睛望去,原来他腰间的玉带钩不知何时与她裙间的系带揪扯在一起,乱作一团。

青翠碧玉配上细长的胭脂色系带,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冲击力道,牵引着裴济的视线顺着那两根细长带子向上移去。

丽质今日穿了一身曳地长裙,领口稍低,系带处便恰在胸口,系带之上,是大片雪白肌肤,系带之下,则是薄薄一层柔软衣料,仿佛稍一用力拉扯,便能露出其中艳色。

裴济的目光自她身上起伏的曲线间悄然划过,只一瞬,便不动声色地收回,毫无波澜地落回腰间玉带钩之上,专心致志地解那缠绕纠结的系带。

丽质半倚在床头,目光仿佛不经意一般扫过他无声滚动的喉结和鬓角渐渐堆积的汗珠。

“还是让妾来吧。”她缓缓伸出指尖,轻抚上他的手背。

纤细五指宛如水嫩葱白,指尖处泛着些许粉红,又柔又软,而抚触上的那只大手,却经络分明,骨节突出,尤其因常年习武,原本偏白的底色中还带着些许黝黑。

一个纤润如白玉,一个坚硬似烙铁,形成强烈对比。

裴济本凝神低头,解那纠缠的系带,忽然感到手背上一阵格外柔软的触感,连带着心口也像是被一簇柔软羽毛若有似无地轻拂而过,带起一阵颤抖的酥痒。

他额角一跳,下意识猛地后退,连带着腰间的玉带钩也将缠绕的系带自衣裙上扯得散落下来。

“啊……”

丽质惊呼一声,双手捂住胸口险些滑下的衣裙,一双杏眼怯生生的,带着两滴凝在眼梢的泪珠,就那样无辜地望去:“将军……”

“是我失礼。”裴济呼吸有一瞬停滞,随即便猛然别过眼,双眉紧蹙,起身下床,将茜纱放下,背过身去,独自一人立在床外,飞快地用蛮力将那跟细长系带解下,再送进帐中。

丽质望着那只捏着胭脂色系带,从茜纱之间伸入的手,眼神微闪。

“多谢裴将军。”她软着嗓音道谢,接过系带时,葱白指尖又状似不经意一般擦过他带着薄茧的掌心。

那只宽厚的手掌再度触电一般飞快地撤回。

丽质望着微微飘动的茜纱,慢悠悠撑起身,掩去眸底异色,将衣裙重新理好。

待她重新将茜纱挂起下床时,裴济已将藏在床底昏迷不醒的李景辉重新挪出,正仔细检查他的鼻息与脉搏。

大魏男子尚武,裴济更是从小习武,出手自然懂得拿捏分寸。只是李景辉本就饮了酒有些醉,须得格外小心些。

幸好,一番检查下来,李景辉只是酒后陷入深睡,时不时还因鼻尖有手指遮挡了呼吸而不耐地蹙眉。

裴济心中稍稍松一口气。

他视线飞快地扫过坐在一旁,见到李景辉如此模样,也仿佛事不关己的女子,脸色再度沉了下来。

“娘子既已跟了陛下,便不该再同睿王殿下再有牵扯。”

他的话音还是一贯的沉稳而冷淡,带着几分懒得掩饰的不屑与告诫。

丽质本就一副柔弱模样,闻言愈发作出委屈又可怜的模样,眼里的泪珠也随时像要坠下来似的,道:“可殿下也并非是妾有意引来的……”

恰此时,春月回来了,轻敲了三下门,压低声道:“小娘子,他们已都回屋,将院门也关了,不会再出来了。”

裴济没再说话,只将薄唇抿得更紧,仿佛对丽质的柔弱与委屈厌恶到极点。

他弯腰将李景辉背起,转身便要离开。山道附近,他早已吩咐石泉守着,此时离开,绝不会再被人发现。

虽背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他却丝毫未有半点吃力的迹象,仍是行动自如,唯有夏日单衣被底下因发力而贲张的肌肉撑起。

丽质望着他即将离开的背影,忽然轻声道:“多谢将军。”

裴济脚步微顿,却未回头,只冷冷道:“下回娘子再来寻我,我会直接禀报陛下。”

说罢,推门而出,踏着月色快步离开。

第6章 手药

紫宸殿中,李景烨处理了一日政事,疲惫不堪,正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底下的芊杨垂首而立,将昨夜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却始终未见陛下有反应,终于忍不住悄悄抬眸瞥了一眼。

只见皇帝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正一动不动地望着一旁的白瓷云纹镂空香炉中袅袅升腾的香烟,出神不已,也不知将她的话听进去几分。

皇帝从小所受教养颇多,平素多克制,鲜少有苛责旁人的时候,是以众人皆以为他宽仁大度,脾性温和。

只有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才知晓,陛下的心思十分敏感,虽不严苛,却总有几分疑心,任何人都不轻易信任。

芊杨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自己今日此来是否莽撞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景烨回过神来,冲她淡淡挥手:“你下去吧,继续看着便好。”

芊杨这才松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望一眼皇帝,躬身退下。

“元士。”李景烨单手支在扶手上,揉了揉眉心,喜怒不辨地出声,“如何了?”

何元士自芊杨开口的时候便知道,即便最后并未找到人,皇帝心中也会有所怀疑,遂早早先派人去查问了昨夜留在少阳院伺候的内侍和宫人,此刻才得了消息,闻声忙上前,低声道:“陛下,老奴已派人去问过了,昨夜睿王殿下的确曾离开过少阳院一个多时辰,后来是裴将军送回去的。”

李景烨蹙眉:“与子晦在一处?”

他昨夜的确曾嘱咐裴济,若能见到六郎,好好劝一劝,可那时候,裴济当早已下职,仍然逗留宫中,与他平日作风不大相符。

六郎离开一个多时辰,果真是与裴济在一处吗?

想起昨日往长安殿去向太后请安时,太后冷淡的模样,和今日朝会散去后,留下议事的几位近臣说的话,李景烨心中涌起一阵烦躁。

三个月过去了,他当日的冲动之举,至今仍时不时被他们拿出来指摘。

今夜他本打算留在紫宸殿中处理政务,此刻却半点心思也没有了。

眼看殿外天色渐暗,他霍然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终是道:“去望仙观。”

何元士低头应是,转身吩咐内侍们准备步辇。

……

望仙观中,芊杨一走,春月便巴巴跑到屋中,冲丽质道:“她果然出去了,看模样,还刻意打扮了一下。小娘子,昨日的事难道就这样过去,不必惩戒了吗?”

昨日芊杨那气势,对丽质哪有半点尊敬,不知晓的,还以为她是宫中的尚宫女官呢。

丽质正歪在美人榻上纳凉,闻言掀了掀眼皮,看一眼屋外的天色,道:“她是陛下派来的人,我怎会有资格惩戒?”

她无名无份,连睿王妃也已不是了,不过是这道观中的一位女冠罢了,若真论起来,连无品级的寻常宫女都比不上。

况且,芊杨昨日敢闯进来,背后定有人撑腰。

她是紫宸殿的宫人,身后的人自然只能是皇帝。

皇帝敏感多疑,即便已将人召进宫中临幸,心中却仍不放心,这一点,丽质已有体会,他会派人防着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皇帝的人,她如何惩戒?只有等他自己来。

夕阳西沉,夏日炙烤的热度也散去大半。

丽质自榻上缓缓起身,对着铜镜仔细梳妆。

春月见状,便要替她取胭脂、螺黛、花钿等用具来,丽质却摆手示意不必。

这张脸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便能引人注目,傍晚霞光灿烂,实不必再多此一举。

况且,她此行另有目的,精心装扮后出门,反而引旁人猜疑。

她对着铜镜左右端详一番,只沾了米粒大小的胭脂在唇上抹开,道:“手药可备好了?”

手药有滋润肌肤,养护伤口之效,虽比不上伤药,却能减少创口留下疤痕的可能。

春月忙取出个巴掌大小的碧色瓷盒,道:“备好了,小娘子看一看。”

丽质打开看了看,思索片刻,又拿镊子夹了三两片晒干的海棠花瓣,撕得更细碎些,撒入盒中,重新盖上,起身道:“走吧,入宫这样久,我还未曾走近看过太液池的景色。”

……

已是酉时,裴济独自从太和殿附近一路巡视至太液池附近。

今日夜里无需他留下当值,照惯例,石泉已先行离开,替他将马牵到右银台门外,他只需沿太液池继续西行,便可出宫。

此时夕阳已几乎沉到水面之下,只余下渐渐朦胧的霞光映照在水面之上。

水边有清风,吹去一日闷热燥意,令裴济不由放缓脚步。

太液池在右侧,过了清思殿,左侧便是望仙观所在的山坡。

裴济下意识抬眸看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脑中不由自主回想起昨夜的事。

不知为何,他觉得鼻尖仿佛又嗅到了那股女子身上的幽香,手掌与手背也跟着多了几分灼烫,好像那葱白指尖不经意划过时的触感还留在肌肤间。

清凉微风吹拂而过,他却像又回到了昨夜那张床上堆叠的闷热锦被之下,生生憋出一身热汗。

黑暗将天空遮蔽,他不由捏了捏垂在身侧的左手,指腹用力摩挲,面色也跟着阴沉下来。

这是种从没有过的感觉。

从前他不喜旁人近身,尤其女子,这是从小就有的习惯,莫说是外头的陌生女子,便是府中的婢女,也只有小时候抚养过他的乳母能靠近他。

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府中也曾有过几个容貌标致,年纪也小的婢女,时常与他“偶遇”,不是故意摔倒,便是落了手中的帕子,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换做别人家的年轻郎君,大约会顺势而为,将人弄进屋去。

可他心中除了厌恶,从未有过半点波澜,偶尔不小心指尖碰到一下,他甚至会好几天感到不适。

昨日那般,他虽也觉异样,却并没有排斥与不适,而是一种夹杂着不屑,又令人隐隐难忘的燥热与酥痒。

他想起皇帝与睿王二人对那女子的迷恋,眼中闪过一丝懊恼,越发笃定那女子定是个蛊惑人心的祸水。

他该离远些。

可这念头才从脑中闪过,眼前的情形便让他渐渐皱起眉头。

湖边距离他数十丈的凉亭中,正立着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个一身飘逸宫装,梳着坠马髻,迎风而望,恰被吹得衣裙贴身,显出婀娜纤袅之姿,又兼衣带翻飞,仿似羽化而飞之态,正是他心中才想起的那一位。

他停住脚步,欲悄然转身绕行,可那女子却似有所感应一般,忽然转头,朝他这一处看来。

即使隔着数十丈距离,她的面容映照在月光与凉亭灯光之下,也显出一种朦胧的美,尤其一双莹亮的眼眸,像带着无形的钩子一般,紧紧钩住他的视线。

他浑身紧绷,僵立一瞬,随即面无表情前行,欲直接经过凉亭。

她无品级,以他的身份,本也不需驻足行礼,如此擦身而过,也没什么失礼的。

可那女子却像是有备而来般,径直自凉亭中出来,就立在道边笑盈盈望着他,令他避无可避。

“裴将军。”她声音仍是那般柔柔弱弱的,连侧身盈盈屈膝的模样,也娇弱得令人恨不能上去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怀里,“可算让妾等到了。”

裴济心中一突,面无表情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后退半步,像是没听懂她话中意思一般,蹙眉道:“已经入夜,娘子快些回去吧,莫在外逗留。”

他声音极其冷淡,说得一板一眼,像个无情无欲的僧人。

丽质的视线自他垂在身侧,紧紧攥拳的双手上划过,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反而上前一步,抬起水汪汪的杏眼,无辜地望着他:“可妾是专程为裴将军而来……”

裴济站在黑暗中,连嘴角也跟着沉下了,正欲开口提醒她自己的身份,却忽然感到左手上传来一阵熟悉的触感。

柔软,细腻,带着微微的热度,一下便激得他浑身过电了似的一颤。

他下意识后退一大步,语气不善:“娘子做什么?!”

丽质伸出的右手僵在半空,委委屈屈地望向他,杏眼里一下涌出些许泪意。

她瞥一眼他已飞速抽走的左手,低声道:“妾只是记得昨日见将军左手上有伤,这才想给将军送些手药,毕竟将军昨日帮了妾……”

裴济垂眸望一眼自己的左手,这才想起昨夜攀墙入望仙观时,左手外侧被粗糙墙面剐蹭了一下,其实并未见血,连伤口也算不上,若非她说起,他已不记得了。

习武之人,哪里会在乎这个?偏这妇人矫情,装得柔柔弱弱,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他正打算拂袖离开,却见她不知何时已伸出手心。

那只纤细柔荑之上放这个小小的碧色瓷盒,看来倒像是宫中常见的装手药的小盒子,他在母亲寿昌大长公主处也见过。

他蹙眉,并没去接,视线顺着她的指尖一点点移到她的腕上。

也不知她是否有意,就这般微微抬高手,令原本遮盖着手臂的衣袖顺着肌肤滑落至臂弯处,将那一截嫩藕似的手臂露在月色之下,白皙如凝脂的肌肤间,赫然在手腕处多了几道淡淡淤痕。

那是昨日睿王捏过的地方,也是他用力握过的地方。

茜纱床帐之中,二人吐息纠缠的画面再度在脑海中浮现,那纤细易折的触感也仿佛又回到了掌中。

他喉结微微滚动,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娘子留着自用吧。”

丽质却不管他的拒绝,直接拉起他的大掌,趁他缩回去之前,先将那小瓷盒塞过去,放手之前,还有意无意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她仰着脸笑望着他,分明杏眼中还有未消的泪意,颊边的笑却带着几分娇俏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