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与李景烨二人起初还有些不敢置信,待每日着人去看过后,果然未见她再闯祸,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

承欢殿中,丽质歇了几日,手掌的伤口与双膝的淤痕终于都好了。

自她晋为贵妃后,后宫中诸位嫔妃便屡屡要往承欢殿来拜见,多被她以在宫中养伤为由推拒了。如今已好了,自然再没理由拒绝,便应了萧淑妃的邀请,与众嫔妃同赴她设在太液池边的石榴宴。

将近八月,暑热渐消,正是石榴成熟的时节,骊山温泉宫已送了许多来,李景烨单独奉送不少给太后,又给丽质留了些,其余都交萧淑妃与徐贤妃分与后宫诸人。

萧淑妃素爱笼络人心,这两日她服了安胎药,胎相已稳,便又如先前一样打理诸事,办这一场石榴宴,也是循着往年的旧例。

丽质不愿将普通人作奴役随意驱使,因此不爱乘步辇,往太液池边赴宴时也是步行而去。

她知道今日众人都等着看她这始终未曾露面的新晋贵妃,特意走得晚些。

一路行去,果然没遇到什么人,却在经过麟德殿附近时,恰见到个熟悉的身影从北面行来。

身型魁硕,面目沉肃,玉冠紫袍,正是多日不见的裴济。

看他来的方向,当是才从九仙门外的羽林卫驻军中操练过后入宫,要往延英殿去。

千秋节临近,大明宫乃至整个长安城的防卫都收紧不少,应该正是左右羽林卫最忙的时候。

裴济显然也看到了她。

隔着数十丈距离,二人视线短短一触,又同时移开。

春月悄声问:“娘子,可要奴婢去一旁守着?”

她以为丽质会如先前几次一般,暂且驻足。

然而丽质只微微一笑,目不斜视道:“不必,咱们往池边去。”

眼下她是贵妃,居正一品,而裴济为羽林卫大将军,正三品,倒不必她再行礼。

先前她已主动了多次,现在总该换一换。

她遂面带微笑,目视前方,步调不紧不慢,带着春月从容行过,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眼看就要擦肩而过,只听耳边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臣见过贵妃。”

丽质脚步微顿,微笑着望向一旁垂首行礼的裴济。

裴济方才一早便看到了她,还未靠近时,浑身便已悄然紧绷,一颗心也怦怦直跳。

过去与她在宫中的几次偶遇,几乎每次都会被她叫住,刻意撩拨一番。

他本以为今日也是一样。

然而随着距离越靠越近,几乎就要错开时,她却始终目视前方,像没见到他似的,脚步不停。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心中有隐隐的失落,随即便主动开口,照规矩向她行礼。

如此,她总不能视而不见了吧?

裴济弯着腰拱着手,想起她一贯的为人,心中竟还生出几分隐隐的戒备来,生怕自己又被她迷惑了去。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丽质未有波澜,只冲他微微颔首,道了声“将军安好”,便要继续前行。

仿佛二人之间,只是嫔妃与将军之间再正常不过的点头之交的关系。

裴济蹙眉,望着丽质已行出几步的背影,诧异之余,方才的失落越发难以忽略。

这女人忒无情了些,不必他三番两次地告诫,她便已主动远离了他。

是了,她如今已一跃成了贵妃,身后依靠的是皇帝,是天下的九五至尊,她连睿王都能轻易割舍,更何况他这小小一个将军?

想起睿王,裴济心底一片凛然,忙将复杂情绪尽力撇除,沉声道:“贵妃留步。”

他瞥一眼四下,见偶有宫人内侍行过,尚未注意到这处,遂三两步上前,拱手低声道:“臣还有一言。睿王近日颓靡不振,恐还会再找机会寻来。”

一言毕,他自觉语气一如平日的冷静自持,不卑不亢,正等她回应。

却听她淡淡道:“裴将军有心了。”

竟是无甚别样的情绪。

裴济滞了滞,薄唇紧抿,忽而有几分恼怒。横竖是他多管闲事。

“贵妃好自为之。”

说罢,不再停留,转身继续往延英殿而去。

丽质见他倏然流露的情绪,唇边笑意加深。

……

到太液池边时,包括淑妃与贤妃在内的众嫔妃都已到了,正坐在座上饮茶说话。

萧淑妃与徐贤妃二人之间的座位空着,显然是留给贵妃的。

也不知谁道了一声“贵妃来了”,引众人纷纷往外望去。

数十道目光之中,丽质含笑行来。

嫔妃们一时都怔住了。

早就听说贵妃美貌异常,奈何陛下一直护得紧,数月过去,后宫中还未有人见过其真容。

今日之前,众人还隐隐想着,兴许贵妃的美貌并不如传闻中那般令人惊艳。后宫本就各色美人众多,大约过不了多久,她也会被淹没其中,渐渐的不再起眼。

可如今一见,方知传闻半点不假。

她不过穿了身极普通的榴红花笼裙,配简单的金钗玉镯,面上更是未施粉黛,只唇上点了些许胭脂,立在众人之间却仍是异常瞩目,风姿难掩。

仿佛生来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难怪当时睿王不过在人群中看了一眼,便坚持要迎其为王妃;难怪婚仪之日,陛下也被迷得失了理智……

众人羡慕嫉妒的同时,也忙着要弯腰行礼。

二妃自然也不能例外。

萧淑妃下意识往身侧看去,见徐贤妃仍是淡淡的,仿佛没有半点嫉妒之色的模样,不由微微蹙眉。

因徐贤妃出身清流世家,家中多出名臣,是以一入宫便被封为妃,连陛下对其也颇看重。

起初,她还总将徐贤妃当作对手一般,时时不愿落在其后。可时日久了,她渐渐发现,贤妃当真如她的教养一般,不论何时何地都清冷淡然,仿佛超脱于世事之外,就连面对陛下,也没有丝毫变化。

身在后宫,却不流俗于众。

世上当真有这样什么也不在乎的女子吗?

萧淑妃微微恍神,待要行礼时,已慢了别人半拍。

丽质上前虚扶,道:“淑妃姊姊与我同为妃位,又怀着身孕,实在不必行礼。”

萧淑妃笑了笑,对上她艳色无双的面容,目光闪了闪,随即压下心底的酸楚,也不推辞,应声而起,道:“多谢贵妃体谅。”

丽质冲另一旁的徐贤妃略微颔首,便与众人一同坐下。

人已来齐,待众人向丽质一一见礼过后,萧淑妃冲宫人示意,随即便有人捧着一盘盘已剥开的石榴奉至众人桌案上。

骊山温泉宫的石榴自汉时便已名噪天下,常年供奉皇室,历经数朝不断,可见其品质尤佳。

呈上来的石榴皆用琉璃果盘装着,个个晶莹剔透,颗粒大而饱满,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光是看着便觉赏心悦目,加上其散发的水果清香,更为稍稍嫌热的天气增添了几分凉爽。

紧接着,内侍们又呈上由石榴制成的浆与几样点心。

浆酸甜清爽,令人生津;点心精致可口,色香俱全。

王昭仪赞道:“淑妃姊姊一向事事周到,如今有了身孕,操持宫中事务仍是得心应手,妾实在佩服。”

萧淑妃温婉一笑:“陛下心疼贵妃,不愿以这等俗务烦扰贵妃,只好由我与贤妃先代劳。今日是贵妃初次见诸位姊妹,我自然得格外用心些。”

此话听来是自谦,实则却像在提醒众人:虽有贵妃,宫中掌事之权也仍在她手中。

丽质只笑了笑,没说话。

萧淑妃却转向她,问:“今日之宴,不知贵妃可觉满意?”

丽质看她一眼,见她一副端庄温婉的模样,遂道:“我自然是满意的,单是这石榴,从前我便未曾见过品相这样好的。”

若是穿越之前,这灿如玛瑙的石榴,丽质定不觉得罕见。

可如今她身在大魏,这样的品相只有权贵之家,乃至宫中才能见到,她叔父不过七品小官,自然没机会见识。

萧淑妃问她满意否,显然也是存了心要让她为难。

她若显出惊奇的模样,定要惹旁人暗笑,可若只作司空见惯的模样,又要教人以为她强撑着面子。

毕竟,她的家世人人皆知,倒不如自己坦然些。

想来,接下来话语便要转到她的家人身上了。

果然,底下的韦婕妤道:“贵妃入宫多时,应当还未见过家人吧?”

未待丽质回应,萧淑妃已先道:“是我疏忽了,妃嫔入宫,每月可见家人一面,明日我便替贵妃将此事安排妥当。”

论理,后妃与亲人相见应交给皇后管理,如今却都是萧淑妃把持。

丽质心中思忖,也正是时候见一见钟家的人了,遂道了声“多谢”。

韦婕妤继续道:“寻常嫔妃家中母姊都会自行递拜帖入宫,贵妃家中不曾有,也难怪淑妃姊姊不曾想到。”

其他妃嫔多出身高门,家中多又被封为夫人的命妇,可往宫中递帖子,而丽质的叔父不过七品小官,并无此权限。韦婕妤提及此事,显然是别有用心。

旁人立即附和:“是了,陛下这样宠爱贵妃,贵妃何不求陛下封家中女眷为夫人?如此,日后入宫也方便些。”

萧淑妃没说话,端起琉璃杯饮了口浆,遮住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

徐贤妃却有些看不下去,蹙眉冷道:“好了,此事由陛下做主,不必旁人干涉。”

韦婕妤等这才讪讪住口。

一场石榴宴,众人各怀心思。

丽质悄然四顾,心下了然。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李景烨看来温和,却疑心颇重,最不喜人主动开口邀功请赏,后妃们入宫多年,自然知晓他的性子,此时撺掇她主动求李景烨册封家中女眷,便是希望她去触李景烨的逆鳞。

只可惜她们都想错了。

李景烨的规矩皆是为旁人而定,对上她,大抵都要破例。

梦境里,她清楚地记得,即便她与叔父一家关系并不亲近,李景烨不久也仍是封了她的叔母为夫人,就连叔父与堂兄,也被赐了爵位。

只是,这一切后来都成了指责她是令皇帝昏庸“亡国”的证据,为世人诟病不已。

她得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第19章 钟家

傍晚时分,李令月坐在桌前,将手中笔管搁下,长舒一口气。

桌案上堆叠着厚厚的纸,都是她这十几日来闭门手抄的三卷《女则》。

她疲惫地闭上双目,揉了揉酸涩的眼周,将那一叠纸推出去些,冲守在一旁的宫人有气无力道:“将这些送去紫宸殿,交给陛下过目吧。”

宫人应声过来,将纸张理好,捧在手中跨出殿外。

殿外守着数十名紫宸殿拨来的内侍,寸步不离地盯着殿中的动静,逼得李令月不得不留在屋中,耐着性子将那三卷《女则》一字一句抄完。

整整半月有余,每日甚至还有尚仪局的女史过来,检阅她当日所抄之书,但凡字迹不端正或有错漏处,那一张便要重抄一遍。

她有预感,这一次陛下已下定决心,要好好约束管教她这个妹妹。

殿外的内侍接过宫人递出的东西,其中两个捧着往紫宸殿去,其余的仍是守在外,一动不动。

李令月心中一阵烦躁,忍不住起身往里间去,点上数盏灯,在屋里来回踱步。

“公主,该用些饭食了。”一旁的宫人小心翼翼开口。

公主从前性情活泼,最不喜拘在一处,生平第一次被禁足这样长时间,着实有些受不住了。

李令月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忽然停下脚步,蹙眉将那宫人招近,低声问:“我让你去寻的东西,可弄到了?”

那宫女脸色一窒,下意识四下看了看,走近两步,踟蹰道:“奴婢前两日去求了在司药司的同乡,的确有那样的药,说是叫‘助情花’,是前朝时便流传下来的秘药,前朝不少皇帝年老昏聩时,时常服用。如今宫中无人用,只因先帝时有贵人用过,是以还备了些,只是管得甚严,奴婢不敢说是公主所求,只道是替家中一位年长而无子的兄弟所求,好说歹说许久,才得了一小瓶。”

说着,她将前几日便藏在橱柜暗处的小瓷瓶取出,交给李令月。

李令月双眼微微睁大,伸手接过,就着烛光打开仔细看了看,却只见小半瓶茶色半透明液体,并无气味。

她想起那日在云来楼听到那二女的私语,面上莫名有几分泛红。

其实,当时她并不知她们要对安中丞用什么药,只隐约觉得不是好事,后来问六哥,六哥亦是语焉不详,半点不愿多解释。

她心中疑惑,连着好几日都有些魂不守舍,被关在殿中抄书时,时常走神。

后来,她问了身边亲近的宫人,才懂了那二女话中的意思。

这世上竟会有那样的药,能让男子中毒,欲念焚身,失去理智,而那毒,只有女子能解。

非但如此,那宫人还告诉她,前朝有位公主爱慕一位郎君,便命人将郎君引入宫中,对其下药,待生米煮成熟饭,便顺理成章封此人做驸马都尉……

李令月莫名觉得双手有些轻颤。

她将瓷瓶重新盖上,问:“此药果真有效?可会损伤人体?”

那宫女道:“前朝御用,两刻内便能起效,只要及时纾解,便不会有半点损伤。”说罢,犹豫着小心问,“公主……可是要给裴将军用?裴将军不是普通人,而是公主的表兄,是大长公主与宰辅之子,恐怕……”

李令月没说话,眼神中也透出几分迟疑。

她也明白,裴济不是普通的权贵子弟,而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论地位,并不比她这个公主逊色,若要对他用这样的手段,从太后到陛下再到姑母,都不会容忍,而以表兄的性子,更不会轻易原谅他。

可也正因如此,她才一直束手无策。

她十二岁那年,头一次从宫人们口中明白什么叫“嫁人”,什么叫“夫妻”。

那时她情窦初开,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表兄。她想,表兄那样沉稳那样可靠,对她也那样好,这辈子若嫁给他,便也能像姑母与裴相公一般,琴瑟和鸣数十年。

连母亲都曾说过羡慕姑母的婚姻,盼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能有那样如意的姻缘。

她认定了表兄,穿上最好看的衣裙,央宫人替她梳了长安城里最时兴的妇人发式,红着脸到跑马楼中寻正在与六哥一同练习射箭的裴济。

她记得那时正值夏日,他原本白皙的面庞上有被日光晒出的红痕,因练武而略显粗粝的手掌中有被弓弦勾出的痕迹。

他沉默地听完她少女怀春的心事,饶是六哥在一旁咧嘴笑着起哄,也未曾有半点波动,只缓步后退,以臣子之礼向她垂首躬身,唤了她一声“公主”。

至今四年,除非必要,他再没同她多说过一句话……

犹豫之中,方才往紫宸殿去的内侍回来了,正躬身立在外间,冲里面道:“公主抄的《女则》陛下已看过了,禁足令可解,只请公主日后好自为之,修身养性,开春之后,陛下会替公主在新科进士中择青年才俊。”

说罢,那人退出,领着殿外其余内侍列队离开,回紫宸殿去了。

脚步声渐远,李令月手中握着瓷瓶沉默半晌,忽而起身,低声道:“不必说了,就中秋夜宴那日吧。”

……

数日后,钟家人果然入宫来了。

丽质本只欲在承欢殿中略见一见,却不料李景烨早已命人在清晖阁中替她备下一桌小宴,令她好与家人赏一赏宫中景致。

丽质过去时,叔母杨氏与堂妹钟妙云已到了。

杨氏正襟危坐,由着宫人替她倒茶,看来镇定不已,可执起茶杯时微微颤抖的手却显露出她心底的紧张。

倒是一旁才十五岁的钟妙云,面目间是毫不掩饰的好奇与艳羡,正自若地同服侍的宫人说话,丝毫不见畏惧与紧张。

她生得与丽质有三分肖似,也是极明艳动人的美人坯子,可惜眉眼间还继承了几分杨氏的刻薄之态,少了些韵味与风姿。

见到丽质,宫人们忙躬身行礼,那母女二人也跟着起身,唤她“贵妃”。

待宫人们退下,钟妙云便半点也不拘礼,直接冲还未坐下的丽质道:“想不到几月不见,阿姊竟一下成了贵妃。我瞧只这一座殿宇,便比咱们整个宅子都宽敞。”

长安遍地权贵,叔父钟承平不过是个七品的京兆府士曹参军,掌婚姻、田土、斗殴等事宜,家中不过略有几分薄产,比不得真正的皇亲贵戚,寻常打交道的,也多是田间地头的百姓,于权贵们眼中,算得上真正的小门小户。

杨氏仍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看,见的确没有宫人在,方舒了口气,捧起桌上新鲜的石榴汁饮了一口,笑道:“正是,先前经过睿王府时,便觉那地方实在气派,如今进了这大明宫,方知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广阔富丽的地方!三娘啊,你果然出息了,叔母当日没看错!”

丽质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

她与长姊兰英幼年起父母双亡,寄居叔父家中。叔父一家收下了她家的田产,待她姊妹二人却并不太好。尤其后来,见姊妹二人都生得美貌出众,更是强行断了二人幼时由父母定下的两门亲事,一心想将她们送入权贵府中为妾,好替叔父的仕途铺路,替堂兄钟灏谋个前程。

外人看来,钟承平为人忠厚,替兄长抚养了两个孤女,实则夫妇二人却将两个女孩当作扬州瘦马一般教养。

丽质能歌善舞,便是因杨氏悄悄命人寻了外教坊司的歌舞妓专门教习过。

她没理会母女二人的话,只问:“阿秭这几月里可还好?”

她的运气极好,及笄那日出行,遇见睿王,才免于被叔父一家当作物品一般送与权贵。

可是长姊兰英却没这样的运气。

兰英长她三岁,十七岁那年,恰逢幼时定下的未婚夫魏彭千里迢迢自蜀地寻到长安,欲与其完婚。

奈何钟承平并不认账,他早替兰英寻好了人家,仗着自己掌婚姻之事,拒不承认这桩婚事,更命人将魏彭悄悄赶出长安。

绝望之下,兰英在某日夜里,悄悄至后院马厩处,令马车车轮压过自己的一条左腿。

当日她左腿腿骨断裂,痛不欲生。钟承平气急败坏,不愿请医来治,拖了整整一日,恐闹出人命,才勉强请了位大夫来。

因伤得重,兰英落下了跛足的毛病。原本美貌出众的小娘子,稍一走动,便仪态全无,丑陋不堪,这才免了被钟承平拱手送人的命运。

只是这样一来,钟承平与杨氏对兰英越发苛刻,若不是还有她这个妹妹在,只怕早已将人赶出家门了。

她不过是穿越而来的一缕幽魂,对钟家人并无太多爱憎,可她欣赏兰英的勇气,更知道兰英待她是真心爱护的,不由便想多关照些。

杨氏早料到她要问兰英,却还是眼神一闪,勉强笑道:“大娘还不是同从前一样,在家中不大出去……”

丽质挑眉,面上仍是含着笑意,眼神却有些冷厉:“叔母且同我说实话。”

杨氏未料从前一贯柔顺的丽质竟变得有了几分气势,不由吓了一跳,下意识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她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不过这两日已大好了,无碍的。”

一场风寒能教她这样遮掩,想来也不是普通的“风寒”,大约是叔父又不愿替兰英请大夫了。

丽质冷笑一声:“无碍便好,如今我不在家中了,且请叔母替我好好照顾长姊,她若不好,想来叔母也不会太好。”

杨氏被她说得莫名胆寒,连连点头应下,末了见女儿递来的眼神,这才想起临行前丈夫与儿子的反复叮嘱,陪笑道:“三娘啊,如今你出息了,是否也该帮衬着你叔父与堂兄一些?咱们家若是好了,兰英自然也能过得更好些……”

丽质又是一声冷笑。

果然是要她给钟承平父子谋官。

钟承平还好些,本就是个七品官,钟灏却着实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不思上进,学着旁人同权贵子弟厮混。可又因家世不显,能结识的权贵子弟也多是末流,每日斗鸡走狗,吃喝玩乐,不做正事。

钟承平想方设法将钟灏送入官学中读书,盼其日后能参加科考,谋来一官半职,可不出半年,便因次次考校都在末等,被官学赶了出来,如今二十有二,仍是毫不见长进,却想靠她这个堂姊谋官爵。

正要拒绝,却见候在外的宫人进来,道:“禀贵妃,陛下与裴将军来了。”

第20章 迷障

丽质心中略惊讶,随即应声而起,带着杨氏与妙云一同迎至门边,冲缓步行来的李景烨盈盈下拜。

至于他身后跟来的裴济,仍是未多看他一眼。

李景烨本召了几位宰辅、武官与入长安述职的边将节度使们在延英殿议事。

近两年,突厥部落中内耗不断,动荡不安,令大魏北境稍平定了数年。

然而今年年初时,突厥内乱渐平,新任处罗可汗阿史那多毕年方三十,正是身强力壮、野心勃勃的时候,近几个月里,更是蠢蠢欲动,五六月时,便派过数百骑兵骚扰过幽州边境。

眼下已至秋日,秋收过后入冬,便是突厥粮草物资短缺之时,届时很可能大批南下,侵扰边境。

朝臣们对此各执己见。

老臣们有先见之明,如杜衡、裴琰等,皆以为当尽早备战,而边地诸将,如卢龙节度使安义康等,更是主动请陛下允其更多自主掌兵之权。

然而李景烨素来疑心甚重,虽明白突厥很可能来势汹汹,却仍不放心将军政大权尽数放予北地各边将们。

尚书令萧龄甫素来以陛下心意马首是瞻,遂坚持不必放权,可到入冬时再做定夺。

方才延英殿中,两方便有争执。

李景烨定夺不下,便暂遣散众人,只带着裴济往太液池边,再私下问询他的意见。

裴济虽是燕国公之子,却从来不在军国大事上因裴琰的关系便对李景烨这个皇帝多加劝解,且他十二岁至十六岁时,曾随裴琰在河东任职,小小年纪便真刀实枪地上过战场,因此李景烨对他的意见颇为重视。

方才二人说了一路,眼看走近清晖阁,李景烨想起今日钟家人进宫,遂带着裴济一同过来看看。

李景烨先走进将丽质扶起,执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座上坐下,才将目光扫向一旁的钟家母女。

杨氏战战兢兢,一双手抖得更厉害了,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天颜。

一旁的妙云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悄悄抬起眼眸,打量坐在座上的年轻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