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娘子见状,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有些不知所措。

丽质没恼,只微笑着看一眼众人,冲那小娘子坦然道:“我不会射箭,就连骑马也是才学会的,自然不能狩猎。你们且去吧,不必等我。”

她知道许多人面上不显,心底却因为身份地位,对她颇多轻视鄙夷。

她到这里久了,渐渐习惯了人们以家世地位论尊卑,可打心底里,她仍是不时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从何处来,不论如何都不能让最后那一点意志屈服。

面对旁人的轻视与议论,她坦然面对,却不必认同。

那小娘子听她如此说,暗暗松了口气,忙拱手行礼,跟着同伴离开。其余人见状,也无话可说,各自与相熟的同伴领着内侍们离开。

人群退散,丽质慢慢放松心神,招来一个内侍,领着她在密林边缘与坡地出小跑一圈,问清哪处安全,哪处恐有猛兽出没,便将那人也遣回去,只独自一人跑马观景。

她一手抓住身前的马鞍,另一手微松缰绳,也不拘着马儿往哪处跑,直到马儿小跑至林边,方勒住缰绳,翻身下来,沿着树林缓步前行。

此处被树冠遮住大半暖阳,隐隐透出几分幽寒之意。余下的半边天空中,一只落单的大雁孤零零飞过。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划破长空,精准无比地射中那只大雁,带着一阵风声迅速坠落下去。

丽质侧目望去,但见不远处的坡地,裴济骑在马上,手持长弓,目光仍定在半空中,正慢慢收起方才张弓搭箭的姿势。

他身边随侍的石泉看了丽质一眼,见射中了猎物,便掉转马头,往大雁坠地的方向奔去。

四下无人。

丽质微笑,牵着马慢慢走近两步,唤了声“裴将军”。

裴济面无表情,仿佛没听到似的,由着马儿一步步行到她近前几步外,居高临下瞥她一眼,随即望向她身后幽深的树林,沉声道:“贵妃不该独自往林中来。”

第32章 深林

丽质挑眉, 仰头望着他,一张明媚动人的脸庞恰好被疏林间的斑驳阳光笼罩住,泛起一层耀目金光。

“将军怎如此说?别人进得, 妾怎进不得了?”

裴济瞥一眼她身旁温顺的大宛马,沉声道:“林中虽无猛兽, 却常有狐、兔等活物经过, 一不小心便会惊扰马匹, 贵妃才学会骑马,还是谨慎些好。”

丽质望着他腰背挺直,一本正经的模样, 眼波流转, 微微一笑:“所以,将军是担心妾,才一路跟随而来的吗?”

她不过随口一说, 想看看他的反应罢了,却不料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竟飞快地闪过一抹红晕, 眼神也微微闪躲, 似乎当真被说中了心事。

然而不过一瞬间,他又恢复沉肃镇定的模样, 抿唇道:“贵妃误会了,臣不敢逾越, 只是尽分内职责,保护此处所有人。”

实则方才众人四散离开后, 见她将跟在身边的内侍遣回, 他便觉不妥,就趁着巡视的时候,悄悄跟了上来。

丽质饶有兴味地望着他这幅不为所动地撇清关系的模样, 只觉惊奇不已。

分明他与她已有过肌肤之亲,可每回与她独处时,却还是一本正经,似乎一点私心也没有。

若换做个腼腆些的小娘子,只怕早被他的冷淡伤得心灰意冷了。

可偏偏这样一个表面沉稳刚毅,坚韧不拔,恨不能做个苦行僧的人,在与她亲密时,却总是强悍霸道,令她招架不住。

他与床榻之上的反差如此之大,想必也只是出于愧意,未对她有太多感情牵绊,更不像皇帝与睿王一般,对她有独占之心吧?

丽质暗暗觉得安心不已。

她从不相信男女之间的情爱,像这样各取所需,若要断,也干净利落。到时,他要做忠心耿耿的节度使也好,要趁乱称雄也罢,都与她无关,她只管借他的势离开,从此自由潇洒,度过余生,了无牵挂。

至于此刻,她忽然生了几分玩笑的心思。

“啊——”

她惊呼一声,双腿站不稳似的朝一旁跌去,倚靠在一块巨石上,妩媚杏眼求助般望向裴济。

裴济身躯微僵,却仍是薄唇紧抿,岿然不动地坐在马背上,黑黢黢的眼眸微微眯起,冷冷俯视着她。

多日前在海棠汤,他便是那样着了她的道,今日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贵妃好好站着,怎忽然跌倒了?”

他语调冷淡,带着几分看穿了似的轻讽。

丽质晶莹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她轻咬下唇,移开视线,扭头望着一旁的深林,轻声道:“妾没事,只是这几日学骑马,腿有些酸痛罢了。将军既不担心妾,便请走吧,猎场里还有那样多人需要将军保护呢。”

她语气娇娇柔柔,委屈不已,听得人心肝发颤。

裴济没说话,握着缰绳的左手紧了紧,定定看了她一眼,随即掉转马头,慢慢离开。

身后静悄悄没有丝毫动静,她似乎真的留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他暗暗蹙眉,心中忽然有几分不确定。

初学骑马时,的确会因不适应而双腿酸痛无力。她才学会了几日,今日便跟着队伍从温泉宫一路骑行而来,恐怕有些勉强。

他心中疑虑渐深,左手不禁又紧了几分,扯住马儿前行的步子,悄悄回眸。

只见丽质软软坐在巨石边,一双含春杏眼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一层泪意,正委屈巴巴地望着他,连小巧的鼻尖都要哭不哭的泛红了。

裴济只觉心口一拧,酸涩刺痛的感觉便慢慢涌起。他不由望天,无声叹息,默默闭了闭眼,随即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子,沉声问:“还能回去吗?”

丽质望着去而复返的男人,忍住眼眶里的泪,伸出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脖颈,软软地靠上去,委屈道:“妾还以为将军要将妾一个人丢在这里呢。”

她俨然已经忽略了原本就是她自己一人到这林中来的。

裴济被她靠得僵硬不已,犹豫片刻,方伸手回抱住她,哑声道:“臣只是以为贵妃又在戏弄臣。”

她总是真真假假,难辨心意,令他不得不谨慎。

丽质凑近他耳边道:“裴将军总是这样冷漠,妾如何戏弄?妾这两日学骑马,身上还留着伤呢,将军若是不信,大可亲眼看看。”

这话不假,她的确腿脚酸痛,只是还没到影响行走的程度罢了。

裴济身上微微发热,面颊也有些红。

他按住她轻蹭着他的身躯,嗓音里又多了几分干涩:“别动,臣信。”

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尝过云雨后便会食髓知味,此刻美人在怀,颇有几分克制不住的意动。

丽质觉出他的异样,果然听话地停住不动了。

此处虽无人,可到底是野外,她原本也没打算与他如何。

二人静了片刻,只紧紧抱着。

裴济慢慢平复,身子退开些,蹲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按揉双腿。

丽质静静坐着,只觉双腿慢慢好了许多。

她望着他额角渐渐渗出的汗珠,伸手拉着他一同站起来,笑道:“多谢将军,妾已好多了。”

说着,她眼波流转,见到他背在身后的那张紫衫木长弓,赞道:“方才忘了说,将军箭术了得,竟将远在天边的大雁也射了下来。”

裴济始终沉着的脸终于掠过一阵笑意。

他见她目光好奇,便将背后长弓取下交她手中,道:“那不算什么,年轻的儿郎们但凡勤练几日,都能做到。”

丽质睨他一眼,显然不信。

方才听李景烨的话也知道,从前狩猎,裴济一人能压过所有人的风头,可见他骑射精湛,远超常人。

她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长弓,指尖从光滑的紫衫木与粗粝的弓弦上慢慢抚过。

远看觉得不沉,此时握在手里才觉得有几分沉重。

她前两日也略试过几张短弓,眼下将这一看就十分不凡的长弓握在手里,不由也侧立直身子,端平双臂,一手握弓,一手拉弦,摆出个架势。

可这张弓十分硬,任她如何用力,弓弦都纹丝不动。

裴济轻笑一声,在她斜睨过来的视线里上前两步,立在她身后,取出一支箭,一手覆住她握弓的手,另一手带着她将弓弦拉满。

丽质睁大双目,看着他毫不费力的模样,几乎能听见弓弦被一点点拉开的声音。

两人身躯再度紧贴在一处,若有似无地摩擦,带出一阵热意。

裴济目光顺着箭镞方向远往,在她耳边道:“这张弓是我祖父过世前赠我的,那年我八岁,尚体弱多病,别说拉满,便是举也举不动这弓。直到后来到河东,在军营里苦练了一年多,身强力壮时,才慢慢能用此弓。”

丽质听着耳畔低沉的声音,不由侧目去望他。

在极少的独处时间里,他鲜少说话,今日是头一次在她面前说了这么多关于他自己的话。

裴济察觉她的动作,也恰垂首向她望去。

二人本就离得极近,此刻更是鼻尖相触,呼吸交缠。

空气一下又热了,方才平复的异样再度翻涌而出。

裴济握着她的手一松,只听咻的一声,羽箭猝然射出,力道十足,狠狠钉入了不远处一棵树的树干上,恰好将那碗口粗的树干射穿。

四下又静了。

裴济垂眸望着被他半圈在怀里的女人,终究没抵住心底沉沦的念头,搂着她的腰,俯身含住她的唇瓣,激烈地亲吻。

丽质半阖着眼,攀住他坚实的臂膀,任由他带着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被他从唇瓣一路亲吻至脖颈。

他原本还能控制的动作渐渐有些蛮横起来,连落在颈间的吻也用了几分力道,锢着她的双手更是用力地拉扯她的衣襟。

丽质轻推他,喘息着摇头。

此地虽暂时无人,却并不隐蔽,她不想冒险。

裴济慢慢停下动作,一动不动伏在她肩窝处克制着自己。

丽质看了他片刻,忽然道:“将军,抱妾上马吧。”

裴济心中疑惑,却仍是依言将她打横抱起,极力克制着身体的反应,将她送上马去,正要坐上另一匹马,却被她拉住示意,踩着马镫坐到她身后,与她同乘一骑。

她掉转马头,往深林方向慢慢行去。

裴济蹙眉,吹了声口哨,示意自己的马儿跟上,正疑惑要问,却忽然浑身一僵,热血上涌。

丽质横坐在他身前,一只柔软纤细的手不知何时已悄悄钻入他的衣物间,慢慢下滑,轻轻握住。

“你——”他的眼神遽然幽暗,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只觉一切感官都集中在了一处。

丽质没说话,只继续动作,令他越绷越紧,情不自禁又俯身与她吻在了一起。

两匹马儿在林中悠悠行走,时不时颠动两下,带出阵阵轻微的暧昧声响。

幽暗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窥伺着,既震惊,又愤怒。

……

约莫半个时辰后,二人才缓缓分开。

裴济将二人衣衫整理好,将她送回树林边缘,望着她独自骑马回了营地,这才掉转马头去寻石泉。

缓坡边,石泉早已等候多时,本该拽在手中的大雁已不知所踪,一见他回来,不由有些吃惊地打量他一眼,随即在他迅速变冷的视线里收敛神色,道:“将军,方才陛下已派人送了两头才猎的鹿回来,说是今夜要吃炙鹿肉,饮鹿血酒。”

裴济闻言蹙眉,一面往回去,一面问:“陛下怎要饮鹿血酒?可有说是谁的主意?”

鹿血益精补阳,养气散寒,素来为贵族们奉为珍品,于身体亏空者大有裨益。可也正因如此,不能随意饮用。

古来不少帝王贪图享乐,因饮鹿血后,能觉精神十足,身强力壮,便时常饮用,其中不乏饮多后反而滋补过甚,身亏而亡的。

如今李景烨不过二十六的年纪,正身强力壮,如何需要用这些东西?平日里他大多知晓节制,按理说不会主动要饮此物。

果然,石泉道:“说是萧将军说起在吐蕃征战时,曾尝过一回鹿血酒,滋味甚妙,效果绝佳,令陛下来了兴致。”

萧将军说的便是宰相萧龄甫之子,因吐蕃一战,虽并无实际军功,却已从长安令升做了左金吾卫将军。

这父子二人一向喜欢揣度圣意,阿谀谄媚,偏陛下又信任他们。

裴济几乎能想到当时他父亲与杜衡二人极力劝阻,却被陛下不耐打断的情景。

陛下虽看来温和,却多疑固执,一旦认定,旁人劝说只会适得其反。

他心中不赞同,可无奈之下,只好不置一辞。

第33章 鹿血

一整日的狩猎未出什么意外, 到傍晚时分方结束。

李景烨领着众人驾马返回,开怀不已。跟从君侧的侍卫们带回许多猎物,狐、兔、豚等林林总总十余种, 收获颇丰。

丽质领着众后妃与女眷们一同相迎,才要躬身行礼, 李景烨已经朗笑着翻身下马, 伸手将她拉起, 道:“丽娘,朕今日打了头狐,毛色甚好, 与你正衬, 恰好给你做件裘衣。”

他说话时,眼眸微弯,少了平日的斯文, 忽而显出几分真诚来,仿佛是个要给妻子送礼物的年轻郎君。

丽质眸光闪烁, 不好扫他的兴, 于是笑着道谢:“陛下有心,竟还想着妾, 倒令妾有些受不起了。”

一旁的大臣与勋贵间,一个略年轻的男子躬身道:“陛下的箭术, 着实令臣等佩服,射狐时, 一箭穿其颅脑, 竟半分未损身上皮毛。”

此话甚是恭维,李景烨听得眉眼间有几分舒坦,却不好应承, 只摆手道:“今日子晦不在,你们又都让着朕罢了。”

丽质悄悄看了一眼那说话的年轻男子。

只见他一身朱色衣袍,身量尚算长,只是身板有几分单薄,看来不像擅骑射的,一张面孔虽能称得上俊俏,只是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眸时常半眯着,唇边更是挂着刻意的笑,看来有几分谄媚之相。

此人正是左金吾卫将军萧冲。

只听他道:“陛下何必谦虚?今日所猎之物,数陛下最多,臣等有目共睹。”

李景烨这回没再自谦,面上笑意又深了些,俨然十分受用。

倒是一旁的裴琰等人,眼眸低垂,不曾开口。

嫔妃之中,王昭仪素来会揣测旁人心思,方才见陛下眼里只贵妃一人,正有几分酸意,见状忙上前大着胆子道:“陛下猎了这样多,怎好如此偏心,只贵妃一人有赏?”

韦婕妤与她从来一道,也跟着附和。

李景烨平日虽不与她们亲近,却大体温和,闻言一面领众人往营地去,一面笑道:“罢了,都有,明日让贤妃给你们分下去吧。”

一句吩咐下去,却未如往日一般得到回应。

众人不由都看向仍是面色清冷,却有些出神的徐贤妃。

“贤妃?”李景烨微微蹙眉,方才的笑意淡去几分,“可是今日累了?”

徐贤妃这才回过神来,却没有羞赧之色,只淡淡冲他躬身,道:“陛下恕罪,妾今日的确有些累了,明日会照陛下吩咐,将今日所得给诸位姐妹分下去。”

李景烨“唔”了声,未显不悦:“你素来喜静,若累了,先回帐中歇下也好。”

狩猎第一日,宿在猎场边的营地中。

徐贤妃也不推辞,躬身道谢后,便转身离去,似乎并没异样。

可不知为何,丽质总觉她今日的冷淡里,仿佛比平日又多了些烦躁与厌恶。

营地之中,早已有篝火燃起,周边的大帐中,简易坐榻也设好了,先前送回的两头鹿也已被牵到一旁候着。

李景烨在帐中正座上坐下,又示意众人落座。

虽在野外,没有佳肴与歌姬,却也不能少了美酒与乐舞。

大魏人人能歌善舞,贵族之中更有不少精通此道者,如今在围场边的营地里,更有野趣,不由便在皇帝面前大展身手,且歌且舞。

李景烨兴致颇高,与众人同乐,没到半个时辰就饮了不少酒。

酒到酣时,萧龄甫冲儿子使了个眼色。萧冲心领神会,笑着起身,吩咐庖厨拉着鹿到篝火边,冲李景烨道:“陛下,时候差不多了,该宰鹿了。这时候腹中正暖,一杯鹿血酒下去,最是滋补。”

李景烨未曾尝过,白日听他说了,早已意动,此刻也跟着看向场中。

只见那庖厨手里擎了把锋利的尖刀,冲众人微微一礼,便熟练地刺入鹿颈。

丽质蹙眉,冷冷看一眼,随即转开视线。

那头鹿在众人目光下哀哀鸣着,想挣扎逃开,却被庖厨紧紧牵住,动弹不得。

淋漓鲜血登时流淌下来,一旁的人忙将手中铜盆上去接了满满一盆,捧在手里,奉到皇帝面前。

丽质就坐在李景烨身边,此刻恰好能瞧见那满满一盆鲜红浓稠的液体,仿佛还能感觉到其中的温热,不由往后缩了缩,道:“陛下要鹿血做什么?瞧着怪瘆人的。”

李景烨没说话,只那一双温润中带着几分暗示的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令她背后不由起了层细小颗粒。

萧冲已走上前来,不知是否是喝了酒的缘故,丽质莫名觉得他的眼神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暧昧暗示:“贵妃有所不知,此物最是滋补,于男子大有裨益。”

列座在侧的裴琰冷眼看了许久,此刻见那一大盆鹿血,终于忍耐不住,起身道:“鹿血之滋补,有揠苗助长之嫌,请陛下保重圣体。”

李景烨没说话,只看着萧龄甫父子。

萧龄甫心领神会,忙起身笑道:“裴公多虑了,陛下乃天子,阳气最盛,又有上天庇佑,区区鹿血,只不多饮,自然无碍。”

“大相公此言有些过了。”李景烨这才佯装轻斥,随即看向裴琰,道,“朕知晓姑丈的担心,古来君王多饮鹿血,朕自有分寸。”

此话听来亲切,实则已有些不悦。

这样的情形,先前已有过许多次,这一年来更是频繁。裴琰自知劝不动,只好坐下,不再多言。

萧冲见状,笑着上前,亲手舀了半杯鹿血,又兑了半杯酒下去,捧到李景烨眼前:“请陛下饮鹿血酒。”

李景烨接过,一口饮下。

酒中添了温热鲜血,带着几分腥膻与灼热,自口腔一路延续到喉管与脾胃间。

他顿了顿,微微蹙眉,似在品味其中滋味,待觉腹部有了些微暖意,方点头道:“似乎确有些效用。”

萧冲忙又替他斟了一杯。

“陛下——”裴济见他似乎还要再饮,不由也蹙眉要说什么。

李景烨却不给他机会,笑着打断他,道:“正好,子晦你也来尝尝这酒,你年纪小,恐怕也未试过。”

他说着,又命何元士将鹿血给场中的大臣勋贵们都分去些。

一盆新鲜鹿血,数十人分食,每人只分到半口,唯裴济,因方才那一句,也被分了半杯。

他蹙眉望着杯中被冲开的淡红酒液,心知今日劝不过也避不过,只得闷头饮下。

此事暂且揭过,众人又复宴乐。

庖厨此时已将那头鹿剥皮去骨,割下一块块肉,在火上炙烤好,又以彩锦扎起,一一奉至众人食器中。

李景烨拿起竹刀,亲自片下两片,送至丽质唇边,看着她张口吞下。

猛火炙烤过的鹿肉上滋滋冒着油光,掠过她的红唇时,恰留下些许鲜丽夺目的亮色,随着她咀嚼的动作一闪一闪。

被食物的荤油沾染,若在别人身上,定有些不雅,可偏在丽质这处,却像涂了口脂般诱人,令她静坐品尝的模样也显出别样的风情。

不知是否因为方才的鹿血,李景烨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热,看着丽质的眼眸也渐渐幽暗。

他凑近些,半揽着她问:“滋味如何?”

丽质笑着点头,赞了句“的确鲜嫩”,才伸到半空要拿帕子擦拭唇角的手就被他截住,握在掌心。

他掌心火烫,令丽质心底一紧,诧异地侧目望他:“陛下——”

话未说完,已被他含住唇瓣。

她怔了怔,随即开始挣扎推拒。

两杯鹿血酒的威力似乎已开始显现。

李景烨平日爱她美色不假,可在外臣面前大多克己守礼,不会如此放浪,今日当着数百人的面忽然这样,着实令她有些羞恼。

她忍着心底不耐,悄声提醒:“陛下,还有人在——”

可李景烨眼眶开始泛红,继续追着她的唇要亲吻。

“陛下!”

斜刺里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直击人心。

忍耐了片刻的裴济不知何时已站起来,正沉着脸握着拳,紧紧盯着二人。

旁人都只敢垂头不语,此时见他起立扬声提醒,不由暗暗敬佩。

李景烨像是被这一声唤暂且拉回神来,慢慢将丽质放开些,平复面色,冲众人勉强笑笑,道:“朕乏了,今日就到此吧。”

说着,看一眼何元士。

何元士忙上前搀着他进了帐中,随即又命人将贵妃也引入其中。

众人面面相觑,静了一瞬,方各自散去。饶是民风开放,不避男女之事,不少人,尤其嫔妃女眷,还是脸红不已。

谁还不明白?分明是鹿血酒饮多了,效用起得又急又快,陛下要带着贵妃泄火去了。

裴济面色阴沉,呆呆地望着那掀起又落下的帐帘,情不自禁走近两步。

“三郎。”身后传来父亲裴琰的声音,让他的脚步顿住,“你可还好?”

裴济稍稍回神,反应过来父亲是在问他方才饮了那一杯酒是否有不适。

“儿子无事。”

此时众人都已走了,裴琰也往自己帐中去,不由叹息一声,摇头道:“陛下这一年来,越发亲信萧家父子了。那萧冲也实在没分寸了些,连这样的东西也敢拿来给陛下用,偏偏陛下却执意疏远我与杜相公。”

裴济亦面色凝重:“陛下性子自小如此,这两年太后的话也不大听得进去了,儿子有时想劝,陛下也不给机会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