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桩更令他牵肠挂肚的事,却迟迟未提及。

眼前的桌案上,除了盛参汤与汤药的瓷碗外,还放着一方才进贡而来的于阗美玉。

不知怎的,白日他一见此玉料,便想起了丽质。

玉料润如凝脂,白如梨花,质地上乘,正与她白皙无暇的肌肤相衬。若能做成玉镯,由他亲自替她戴上,定十分好看。

可惜,她并不在身边。

“可去过钟家了?”他慢慢收回视线,压下心底异样的情绪,淡淡问。

何元士的后背又开始渗出冷汗,忙敛眸躬身,禀道:“去了,已见过贵妃,将陛下赠的礼送去了。”

李景烨没出声,只微调了下坐姿,不自觉地挺直后背,等着听她的反应。

何元士顿了顿,飞快地斟酌道:“贵妃令老奴代传谢意,请陛下顾好自己,不必挂念与她,又道舍不下大娘,会留在钟家伴其到出嫁。”

李景烨闻言沉默,心中有掩不住的失望与烦躁。

若她对他所赠之物感激欣喜,也希望能重回宫中,与他相见,何元士的回复根本不会这般轻描淡写。

她仍要留在钟家等着钟家大娘出嫁,可见心中没有半点悔意。

他身为天子,已主动让步示好,她却无动于衷!

这一切,似乎都在提醒他,先前近一年的时间里,她的柔顺、温婉都是假象。她仍是那个才入宫时,倔强不肯低头的她,不曾因这几月的消磨而改了性子。

是他疏忽了。

可他想要的不过是她能忘掉其他,彻底属于他一个人。他给了她人人羡慕的宠爱与荣耀,却始终没能打动她。

她到底想要什么?

何元士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色,忖度道:“陛下,贵妃从小与大娘相依为命,想来的确感情深厚,定盼着能见大娘风光出嫁,做个好人家的夫人,留在钟家,也情有可原。陛下若得空,不妨到婚仪那日,亲自观礼,如此也给足了钟家面子,更了了贵妃的一桩心愿——”到那时,贵妃定不会再拒绝陛下的好意。

李景烨却怔怔的没有说话。

“做个好人家的夫人”——一个是寻常人家的正室夫人,一个是权贵之家的妾室。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罢了,就照你说的,到时,朕亲自出宫去观礼。”

“这块玉就照贵妃的尺寸,做一对玉镯吧。”

……

蒲州城中,裴济才将主持铸造事宜的兵部尚书陈应绍亲自送走。

他负责俭校事宜,自来此处,便先往城中才筑起的冶炼之所巡查,随后又每日阅览各地铁矿送上的奏报,理清各方运输路线。

大半月下来,此处事务他已基本心中有数。

工程才刚开始,陈应绍的行止尚都合乎规矩,只不知两三个月后,是否还能如此。

回到屋中时,石泉已等在一旁。

他瞥了一眼,将屋门阖上,这才回到案边坐下,问:“怎么样?查到异处没有?”

石泉先摇头,随即又犹豫一瞬,慢慢点头:“陈尚书倒没什么异常之处,办事大都是照章程来的,在城里的居所也未越过仪制。不过,今日他似是在酒肆中与一人同饮,后来那人还进了陈尚书的居处,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

裴济凝神听着,问:“可知是何人?”

石泉道:“正是不知,才觉蹊跷。那人非蒲州官员,也非京中官员,看二人行止,也非过去旧识。若是负责运输、开矿、铸造事宜的官员派来的信使,何不光明正大到衙署中来?况且,我观那人身上透着股行伍之气,应是出自那处的军中。”

铁矿本就关乎军中兵器的铸造,一旦与军中有所关联,势必不能掉以轻心。

陈应绍能担兵部尚书这样的要职,的确是有真才实干的。

当年,他由先帝提拔上来,这些年里但凡办差,杜、裴二人都着意安排一二与之地位相当者互为掣肘,朝中知道他偶尔克制不住贪念的人并不多,却也并非没有。

万一有人利用这一点暗中牟利,后果不堪设想。

裴济面色严肃,斟酌片刻,问:“那人是否还在蒲州?”

石泉点头:“宿在城中逆旅。”

“暂不必让旁人知晓,仍暗中盯着。”裴济看一眼桌案上堆叠的奏报,“明日你悄悄去寻皇甫靖,换他派人跟着,那人若离开蒲州,定要摸清他回哪一处。”

石泉低声应下。

“明日,咱们便收拾一番,后日启程回去。”

他只负责俭校事宜,并非常驻此地的官员,早晚要回去。若真有人要趁虚而入,定会等他离开后再大张旗鼓行事。他恰好先离开,趁这个机会将对方摸清。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离京久了,也有些挂念。

……

转眼四月初六,兰英与魏彭婚期至。

由天子亲自赐婚,就连嫁妆中也有天子赏赐,即便钟家再不愿,也不得不尽心操办。

这日一早,钟家便大门洞开,个个衣新结彩,忙碌起来。

丽质留在兰英屋中,伴着她一同沐洗梳妆,更衣绾发。

府中上下热闹非凡,不少族中女眷纷纷到屋中与她和兰英二人说笑贺喜。

她不禁想起自己作新妇出嫁时的情形。

那时她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便已要与人成婚。更令人害怕的,是傍晚的婚仪才行完,她才坐入新房中,便被宫中传来的一道圣旨召入望仙观中。

如今一年多过去,这些事想起来,似乎只是昨天。

她一天也没忘记过那时的茫然无措与惶恐不安。这样的感觉,她不想再体验,也不想别人遇见。

幸好,兰英不必面对她这样的境地。

过来的女眷们一波接着一波,直到申时才渐渐停歇。

眼看吉时将至,姊妹二人单独留在屋中,心中都有几分酸楚。

兰英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装扮过后的自己,又看一眼立在身后,正含笑望过来的丽质,眼眶忽然泛红。

丽质见状,走近两步,将双手搁在她的肩上,笑着与镜中的她对视:“阿姊眼怎么红了?一会儿可就要出门见魏家哥哥了,好容易做好的妆定不能花了。”

“没事,一会儿就好。”兰英拿帕子掖眼角,又深吸一口气,覆上肩上的手,努力挺直脊背,如幼时做姊姊安慰妹妹一般,郑重其事道,“今日我要嫁给合心意的郎君,往后我家三娘定也能得偿所愿,能寻到中意的郎君,从此相伴度日。”

丽质静静听着,当听到“中意的郎君”时,脑中莫名闪过一张坚毅沉稳的面孔。

她随即暗自摇头,好笑地否定方才那个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

“阿姊不必替我担心。我已看开了,只要能离开,怎样都好。至于中意的郎君,若有,自然锦上添花,若没有,也不必强求,我一人也过得自在。大不了,到时去投奔阿秭。”

这个时代,她几乎不相信会有真心敬她、爱她、尊重她的男人,更别提,她心里最重要的一夫一妻,也与时下的风俗惯例背道而驰。

既然如此,不如早早放弃。

兰英想起自己也曾说过相似的话,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声,拍拍她的手,未再多言。该来的,早晚会来,到时候便知道了。

第71章 观礼

暮色四合, 城门即将关闭。

人烟稀少的城外官道上,裴济正领着数名随从策马疾奔而来。

马蹄踏过,尘土飞扬, 令本就昏黄的暮色更添了一重灰蒙。

他记得,今日是魏彭与钟家大娘成婚的日子。

魏彭是他极欣赏的下属, 又是张简特意托他多加照拂的人, 今日的婚礼, 他自然应当亲自去参加。

况且,新妇是钟家大娘,丽质定也百感交集。

他知道她与长姊感情深厚, 定希望长姊能嫁个如意郎君, 能有今日的结果,她定会真心感到高兴。

可她自己呢?

她自己尚身不由己地挣扎,渴望逃离眼前的一切, 如今看到旁人修成正果,喜乐美满, 是否也会有一刻感到落寞?

一阵疾驰, 裴济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策马进入,原本紧绷着面无表情的脸庞间悄悄浮现一缕笑意, 一闪而逝。

他几乎能想象,若她知道此刻他心中的想法, 恐怕又会露出那副倔强间带点傲气的面孔来。

她会说,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可那不是他的同情呀。

沿着丹凤门街往坊间去时, 一旁的石泉问:“将近, 算时辰,婚仪应当还没开始,是否要先回府一趟?”

裴济抬头看一眼天色, 又瞥一眼新宅的方向,道:“先回去一趟吧。”

得先回府拜过父母与祖母,换一身干净衣物,再去观礼。

……

吉时至。

屋外的春月轻轻叩门:“小娘子,魏校尉亲迎的队伍已来了。”

姊妹两个在镜中相视一笑,紧紧地握了握手,随即出屋,一路往前厅去。

钟承平与杨夫人已穿戴一新,坐在堂上,兰英在婢女的搀扶下,尽力稳住身形冲二位长辈行礼拜别,方转身一步步踏出。

大门外宽阔笔直的街道上,乐曲声连绵不绝。

新郎迎亲的队伍整齐地排布着,个个满脸喜色地望过来,一见新妇出现,纷纷欢笑高呼。

因魏彭非长安生人,家中父母又都没了,族中其他亲人也都四散在外,因此他的亲迎队伍里,多是仍留在长安还未回军中的将士们,个个人高马大,威猛勇武,呼声一出,几乎能盖过乐曲声。

魏彭一身整洁婚服,正板正地立在人群正前方,目光一瞥见兰英,整个人便下意识绷紧,嘴角先是紧抿,随即便耐不住似的大大扬起,一双眼更是在暮色下闪着光。

他紧紧凝视着含笑跨出门槛的兰英,伸出手便想迈步靠近,可待看到她微微摇晃的步履和倔强的目光,又慢慢收回手。

人群之中,美丽动人的年轻女郎拖着微跛的腿,一步一晃地走到郎君面前。

他终于忍不住伸出双手,牢牢牵住她的。

“魏彭,”丽质始终伴在兰英身边,此刻望着二人的模样,心中酸甜交加,忍不住开口轻声道,“你要好好待我阿秭啊。”

“大娘,我会好好待你。”魏彭握着兰英的手细细摩挲,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低低开口,“往后,我做你的双腿,带你踏过山河。”

无数道目光下,他放开兰英的手,慢慢转过去,弯腰蹲下。

兰英一怔,垂眸望着眼前宽厚的脊背,眼眶悄悄泛红。

阵阵欢笑声中,她回头深深望一眼身后气派的大门,随即转过脸来,扬起灿烂的笑容,大大方方俯下身,趴在他的后背上,由他背着一步一步登上马车。

队伍一路往新府行去,路上有百姓围观。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今日的新郎,乃是先前替我大魏斩敌无数,立下赫赫功劳的魏校尉!”

一时间,驻足的人越来越多,望过来的目光里都带了几分真挚的敬意与祝福。

新府内外也早已洒扫一新,铺陈装点,宾客盈门。

司礼者将二人引入庭中,正要趁着吉时行礼时,却忽然有人自大门外匆匆奔入,扬声呼道:“陛下——陛下来了,要亲自观礼!”

庭中遽然一静。

在场宾客多是四下的邻里,为数不多的官员也多品级不高,只因曾经多多少少同河东军有过来往,又看在裴济的面子上,才来参加婚仪。

区区从八品御侮校尉,即便是立过功,被陛下亲封,其婚礼也没有让陛下亲自来观礼的道理。

唯一的解释,便是陛下是为了钟贵妃才来的。

先前都听说陛下将贵妃遣回娘家,定是已厌了,哪知一个多月过去,竟亲自来参加贵妃长姊的婚仪!兴许先前果真是陛下体恤贵妃与钟大娘自幼感情深厚,这才特意允她回娘家小住。

众人原本多望向兰英与魏彭的目光不由慢慢转向丽质。

丽质面上笑容微微凝滞,原本欢喜的心情慢慢冷却几分。

她虽然早知道自己很快便不得不回大明宫,可在这个时候,仍是一点也不愿见到李景烨。

“原来陛下心中,仍一直念着三姊姊。”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的妙云低声开口,望过来的目光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与嫉妒,“三娘,你不高兴吗?”

丽质容色淡淡,扫一眼庭中四下投来的或羡慕,或探究的目光,沉默不语。

须臾,皇帝的仪仗到了新府外,李景烨在内侍与侍卫的簇拥下步入庭中。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这座宅邸本是裴济替丽质挑的,并不张扬,只比长安城中寻常富贵人家的宅院稍宽敞些罢了,与公侯之家的府邸相比,实在小了些。

此刻一下又涌入数十人,令原本还有些宽裕的庭院与厅堂一下便显出几分拥挤。

李景烨在榻上落座,身旁还空着半边。他目光往四下一扫,含笑道:“都起来吧,今日是魏校尉的好日子,朕来凑个热闹罢了,不必拘礼,一切照常来便好。”

说着,他示意何元士送出备好的丰厚贺礼,随即将目光停留在人群中那一抹熟悉的艳色上:“丽娘,到朕身边来。”

众人起身,不约而同望向丽质。

丽质望着数丈外冲她伸出的那只手掌,顿了一瞬,随即换上体面的笑意,缓步走近,将手轻轻放入那只手掌间。

手掌倏然收紧,几乎将她的指节捏得泛白。

她面不改色地与李景烨并肩坐到榻上,静静望向庭中。

何元士示意婚仪继续。方才停下的乐声与司礼者的呼声再度响起。

李景烨始终握着丽质的手,半点不肯松懈。

“丽娘,这一月时间里,朕很想你。”

他将她的手搁膝上轻轻摩挲,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你心中一直有怨,朕知道。若不是朕——”他艰难地停顿,声音隐在乐声之中,“你如今便是六郎的王妃,是妻子,而跟了朕,却只是贵妃,做不了朕的妻。”

“朕要遵先帝遗训,此生不得封皇后,可是朕答应你,待朕百年后,皇陵中与朕同寝的,只有你一个,身后,定追封你做皇后,好不好?”

丽质没说话,面上仍维持着合度的笑容,目光扫过不远处不时窥伺着这边的妙云,与一面行礼一面忍不住担忧看她的兰英。

她面不改色,努力挣了挣被他紧握的手:“请陛下先观礼吧。”

她不愿破坏兰英的婚礼,只得将心中的冷意强压下。

李景烨侧目看她,紧握的手慢慢松开,任她将手抽走。

他是天子,已如此纡尊降贵地同她承诺,她应当已明白他的心意了吧?

二人各怀心思地端坐着,面目含笑,望着庭中行礼的新人,不再说话,周遭二丈处都有内侍侍立着,将二人与众宾客分隔开来。

礼仪近尾声,何元士走近两步,道:“陛下,贵妃,裴将军回来了。”

丽质心中一顿,张目望去。

只见大门处,一道熟悉笔挺的身影正跨门进来,正是裴济。

他衣物发冠齐整,半点也看不出是才从城外赶回的模样。

不知为何,丽质看着他面无表情走近的模样,与他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便觉方才压抑在心中的冷意悄悄化作委屈,正跃跃欲试地往外涌出。

她掐了掐指尖,迅速垂下眼,收敛住那一瞬的异样。

只听李景烨笑道:“朕前几日便听你要回来了,想不到是今日。这一趟奔波,你定累了,怎么也不在家先休整一日?”

“替陛下办事,臣不敢称累。”裴济躬身行礼,目光落在地上,嗓音干涩,道,“况且,此处有臣看重的人在,臣不得不来。”

丽质飞快地瞥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

李景烨看看已行完礼的魏彭,又看看裴济,笑道:“是了,魏校尉是你的人,能得你这般看重,也是他的本事。你先去同他招呼吧。”

裴济应下,带着捧了贺礼的石泉一同过去,与正举杯饮酒的魏彭道喜。

不一会儿,魏彭又与兰英一同过来,再度向李景烨与丽质二人拜谢,随后,兰英便被引着去了新房。

庭中宾客们和着乐声渐渐喧闹起来,李景烨见状,示意众人不必拘束,好生玩乐,便带着丽质往内院中无人处去了。

裴济本与魏彭一道同众人寒暄,见状只稍作逗留,便借故跟了上去。

……

蜿蜒长廊下,丽质立在廊柱边,面无表情地望着天上的一轮弯月,并不说话。

内侍们都被暂时遣退了,李景烨站在一旁,借着月光与灯光仔细端详她的侧脸,原本觉得缺了一块的心似乎被填满了。

他走近两步,伸手将她搂在怀里,鼻尖凑近她的发顶,深深嗅着她身上的幽香。

“丽娘,跟朕回去,朕方才的话,绝不会食言。”

丽质静了片刻,慢慢挣开他的怀抱,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第72章 机会

他方才的那些承诺, 非但没让她稍感宽慰,反而令她脊背生寒。

她对做皇后半点兴趣也没有,又怎么会因为他许诺自己身后追封皇后, 得与他死同穴,就心动喜悦呢?

况且, 才故去不久的徐贤妃, 她可是一天也没忘记。

可怜徐贤妃如此不幸, 到临终前,都还顾忌着过去多年里,亲长们的教诲, 为自己的行径感到羞愧, 没能真正狠下心来,如今身死,便得了个追封的皇后虚名。

她几乎能想到, 李景烨这一追封,根本不是因真心愧对贤妃。

他只是想减轻自己心里的那点不安感罢了。

日后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她相信他会做到今日的承诺。

无非是到扶风城下那一日, 一道白绫将她缢死, 埋骨沙土中,以平息他自己和百姓、将士们的怒火。

待渡过劫难, 转危为安,再故作情深, 时时怀缅她,令她身后再享尊荣——如果他真的能渡过难关的话。

这样的结果, 凭什么还要她感激涕零?

暗影之下, 李景烨望着丽质变幻莫测的目光,心里没来由地一沉。

他握着她的一只手,透过朦胧夜色仔细凝视她的面庞:“丽娘, 怎么不说话?”

丽质瞥一眼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暗暗掐紧,细长的指甲深深抠进掌中。

须臾,她垂着眼轻笑一声,佯装无意一般将手抽出,微微侧过身,不教他看清自己眼底差点克制不住的憎恶。

“陛下是天子,实在不必如此。即便没有方才的话,妾也会跟陛下回宫的。”

她话音平静,听不出异样。

李景烨看了她片刻,提着的心渐渐放下。

她到底还是知情识趣,能看到他一番心意的。

他沉着的面上慢慢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重新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吻她的唇。

丽质闭上眼,掐紧指尖,站着没动,任他动作。

长廊间,阵阵夜风夹杂着庭中的欢笑与乐声不时吹拂而过。

许久,李景烨才慢慢退开些,两手仍牢牢握着她的腰肢,以幽深的目光一寸寸无声抚过她的轮廓。

“丽娘,朕很想你。”

他一贯平淡温润的嗓音带着喑哑,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蠢蠢欲动。

丽质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张口想回应他的话,却只感到如鲠在喉。

幸好他未察觉异样,只侧首去吻她耳畔。

何元士悄无声息地走近到两丈外,埋首躬身提醒:“陛下,该回宫了,明日还有朝会。”

天子不能随意外宿,尤其此处只是个从八品校尉的新宅。眼看宵禁时刻将至,他便该回宫了。

李景烨挽住她的手:“走吧,随朕回宫去。”

丽质浑身一紧,下意识要将手缩回。

“怎么?”他停下脚步,眯眼望着她。

“陛下,”她尽力换上与从前别无二致的柔顺笑容,直视着他的眼,“妾说过,要陪着长姊成婚呢。”

“礼已成了,你长姊便算是嫁了。”他淡淡开口,语气中藏着紧绷与不悦。

丽质咬了下牙关,软软地仰头祈求:“只这一夜,明日一早,妾便回去,待陛下下了朝会,便能见到妾,可好?”

实则只不过一夜,本该没什么差别的。可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在这时候便跟他回去。

“方才小裴将军也回来了,陛下若不放心,明日便让他带人送妾回宫,好不好?”

李景烨看着她,好半晌才吐了口气,勉强道:“罢了,就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