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没得到最终肯定的答案,裴济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丽娘,我与你一样,自然也不会。人都是会老的,两个人要做恩爱夫妻,最初靠的是情意与热情,可这些都会随时间变久而平淡下来,到最后,都要有信念与责任支撑。咱们若在一起十年、二十年,恐怕也会像从前我父亲与母亲那样,早已经习惯成自然了。若那时,我将你抛下,我要去哪里再寻一个这么知根知底,又完全契合的人呢?”

这一回,连丽质都忍不住微笑起来。

可她仍是没应下,只将心里的最后一句话问出:“你有想过,娶了我之后,再不纳别人,要面临的别人的议论与压力吗?这世上,鲜少有权贵人家的郎君家中只一个妻子,再没别的姬妾的,古往今来的帝王更不必说。”

说到这里,两人都严肃不已。

裴济收了笑,点头道:“我不瞒你,此事,我想过,也犹豫过。”

“若我还仅仅只是原来那个燕国公之子,将来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像父亲那般官至宰相,那我的婚姻之事,顶多是被家中长辈念一念罢了。可现在既有了更高的期许,自然要想得更多些。”

“只是,我几番权衡之下以为,旁人的议论虽多少会让我感到烦扰,可到底还是比不上每日朝夕相对的枕边人。古来不置嫔御的帝王、诸侯虽稀少,却并非完全没有,可见早有先例,不过因为少,才不被认同,往后人人都习惯了,声音自然也会小下去。况且,咱们两个若恩爱和睦,也能给旁人做个典范,就如我父亲和母亲一般,他们两个恩爱和睦,我家中便从没出过其他公侯家中的那些腌臜事。”

他一番话说得有些慢,丽质听得格外认真,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裴济的心又开始砰砰跳起来。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颊,微微俯下身凝视她的双眼,轻声道:“若还有顾虑,今日一并说了。若没了——我能不能再问你一回:丽娘,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做我的妻子吗?”

不知为何,丽质鼻尖微酸,眼眶倏地红了。

她忍着泪,轻轻点头:“我信你,说过的话,定会做到。”

夜色之下,裴济漆黑的眼眸忽然闪烁起一阵掩不住的光彩。

“你放心,我会一直护着你,往后的日子,只有咱们两个人,只要我还未老得痴傻不知世事,就一定会信守承诺。”

丽质笑着抱住他的腰,主动将脸凑到他胸前:“别说这话了,我只要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好就够了。往后,若能教天下的男人都看到了,对家中的女人都好些,教女人也都看到了,从此少些妄自菲薄、自轻自贱,也是好的。”

裴济紧紧搂着她,埋在她脖颈间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饶是清楚自己正在孝期里,不该有太过喜悦的心情,也还是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夜色之下,他怀里紧抱着珍爱的女子,在心里默默地向故去的父亲分享着一切。

……

自二人将事情说定了,丽质便彻底沉下心来,不再有顾虑。

她一向如此,只要下定决心,便轻易不会后悔,某种程度上来说,与裴济也有些像。

裴济大约也已将事情都告诉了大长公主,丽质敏感地察觉到,自那日后,大长公主待她的态度也有了变化,比之先前的尊重,更多了几分真心的关怀与照拂,隐隐有将她当作亲近的晚辈的意思。

与此同时,太原与周边各地的情况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自兰英将话原样带给魏彭后,魏彭便十分自觉地与张简等人私下揣摩、商议过几回,这才渐渐明白了裴济的用意。

这个才不到二十三岁的节度使,竟有问鼎天下之意!

起初,众人皆有些惊讶,然而不过几日,便都像丽质一样,迅速平静下来,只觉这一切都如水到渠成一般恰到好处。

试问如今的形势,除了裴济外,还有谁能震慑四方,平息乱局?

只是,他既选择在这时候回到太原为父守孝,而非亲自带兵围攻安义康,或是镇压各地叛乱,便意味着他并不希望以武力的方式夺得权位。

如此,便只有善用人心这一个法子。而这十多年来,河东军的纪律严明和屡立战功,也恰令裴氏在河东和周边各地都记得民心。

然而,这其中到底该如何做,还需好好计较。

张简带着麾下一众心腹与幕僚,商议了多日,始终没想出可行的办法,直到太原周边的县城开始出现种种谶言:“欲安天下,当立裴氏为天子。”

众人这才抓到些眉目,一番商议后,定下办法。

……

转眼到了五月里,前去剿灭安义康余部的河东军终于大获全胜,将捷报传回太原。

此时,太原也好,附近的县城也罢,甚至有几个南方的州县,都已满是流言。

人人都说,国中分裂,乱象频出,而蜀州的天子幼弱,不能理政,唯拥立河东节度使裴济为天子,方能结束天下纷乱。

五月初五的端午,乃是苍龙飞天的吉日。

张简、皇甫靖、魏彭等十余人,连同数十个从各地赶来欲投奔河东的刺史、县令等人,一早便聚集在裴府门外,待门一开,不由分说就强行闯入,直往墓祠而去。

其时,裴济仍如往常一般,一身孝服,与母亲一同替父亲守丧,见突如其来的众人,不由面露讶色。

未待他多言,张简和皇甫靖二人已大步上前,一左一右将其架到厅堂正中已摆好的椅子上。

待他坐定,众人已列队立在庭中,齐刷刷俯身下拜,高呼道:“请将军登天子位。”

言罢,众人叩首,山呼万岁。

一时间,小小的庭院忽然显得熙熙攘攘起来。

裴济循例推辞,张简又不由分说,捧出一件黄袍便将其裹住,彻底阻止了他辞让的话。

“罢了,尔等既决议令我不得安心守孝,我也只好听从。”

一番折腾下来,事情便算是定了。裴济不再留在赋闲府中,而是重回衙署,处理军政事务。

只是,他仍未急着操办登位之事,而是先将端午发生的事昭告天下,又命人往蜀州去,与当地官员交接,称其不愿刀兵相见,只想平缓过度,若愿顺服让位,定会善待众人,绝不惊犯。

蜀州众人一听消息,纷纷大惊失色,迅速分化出两种主张。

天子生母,年轻的萧太后与几位蜀地臣子们主张顺势而为,主动禅位,以求安定,萧龄甫父子则生恐裴济言而无信,到时除之以绝后患,力主借着蜀地地形的优势暂时坚守不出,以图从长计议。

毕竟蜀地地形错综复杂,对熟悉了广阔平地的河东军而言,未必能像从前那样轻松攻破。

只是,萧龄甫忘了,钟家姊妹便是蜀州人士,其已故多年的父亲,当年便是蜀州司户。

而河东军中,那个当年由李景烨亲封的御侮校尉魏彭,也出身蜀州军户,从小与蜀州军打交道,直到十七岁那年,才离开蜀地,前往长安。对蜀州的情况,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裴济自然早做好了准备。

他打心底里不欲兵刃相见,因此未直接往蜀地陈兵,而是先命魏彭单独领一支队伍前往京畿道附近清剿趁势作乱的流寇土匪,以为警示。

萧龄甫这才回过味来,想起自己先前同这位已加了将军职衔的御侮校尉间的过节,顿觉毫无退路。

他心中再是不愿妥协,苦心经营多年,还未能真正让萧氏一门显赫一时,便要如昙花一现般折戟沉沙,换做是谁,都心有不甘。

可他也不得不顾及着西面的吐蕃,一旦真的打起来,蜀州很可能被两面夹击。

蜀州不缺军队,缺的是能一呼百应,化腐朽为神奇的将才。没有一番整顿与重塑,那泱泱的几万人缺了地形这个天然屏障,不过都是乌合之众。

无奈之下,萧太后只好携还未满两岁的年幼天子下禅让书,将天子之位禅让于裴济,随后,便在两万羽林卫的护送下,率众人离开蜀州,返回已渐趋平定的都城长安。

第123章 婚仪

长安城附近, 提前率军前来清剿流寇匪徒的魏彭早已将城内外的防卫安排妥当。

跟随幼帝而来的羽林卫中,有二参军欲领手下抵抗,然羽林卫中大多是裴济旧部, 此事还未待好好谋划,便有人向魏彭泄漏消息, 那二人未得靠近城门, 已被当众斩首, 以儆效尤。

一时间,羽林卫再没人敢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裴济也携众人从太原回到长安。

五月二十七, 萧太后携年幼的天子在大明宫含元殿中行禅位仪式。翌日, 裴济开坛祭天,行登基大典,并于丹凤门城楼上昭告天下, 定国号为燕,翌年改年号为隆启, 并下赦令, 降幼帝为齐王,一月后与萧太后、众属臣等一同迁往沂州。

到这一日, 皇权更迭才算彻底完成,裴济也终于脱下孝服, 住进大明宫中,重开朝会, 为令百姓休养生息, 安居乐业而忙碌起来。

帝位已定,帝后婚仪亦在筹备之中。

皇后自然是丽质。

新帝心中属意何人,臣子们早就心知肚明, 起初也曾反对,钟氏到底是前朝贵妃,虽时下不忌女子改嫁,可到底天子还是要与众不同些。

然而旁人的反对丝毫没有动摇裴济的心意,就连新封的李太后与太皇太后对此事也未显露出不满,众人一番权衡,这才不再多提。

毕竟是皇帝家事,于国之大政无碍。

照裴济的意思,婚仪一切从简,不得铺张,可该有的六礼,却一个也不能少,绝不能因皇后是二嫁,便省了仪程。

丽质笑他:“若要六礼一点不落,少说也要半年,这半年里,你可得忍一忍了。”

未行婚仪,她便不能常住宫中。自到长安,她都是跟着兰英一同住在先前裴济替她买下的那一座宅子里,只偶尔才能与他见一面。

倒是司药司的女官,每隔七日便会过来替她诊脉。一碗碗汤药灌下去,终于将她本就已好了大半的身子调养得完全恢复了。

裴济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道:“前几个月都忍下来了,剩下的半年,权当是为娶妻要付出的代价吧。横竖后面咱们还有几十年呢。”

两人相视,都忍不住要笑起来。

是啊,不过再等半年而已。

……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丽质便留在兰英的家中安心等待。

她没了父母,一切事宜便由兰英来操持,又有宫中的礼官从旁帮着,也算顺畅。

好容易等到十二月,长安城再度被大雪覆盖时,才终于等来了天子亲迎的日子。

府里一大早就洒扫一新,里外结彩,忙忙碌碌地等待傍晚的吉时。

兰英没假他人之手,而是捧着皇后成婚时穿的花钗榆翟,在春月的帮助下,亲自替妹妹一层层穿戴好。

丽质前一日晚上还没有紧张的感觉,可待穿上婚服,望着铜镜中打扮得华贵又庄重的自己,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她捏着衣裙的一角,好像发间的钗钿都变重了不少,摇摇欲坠。

兰英站在身后,替她将最后一支金簪插进发里,双手慢慢落到她肩上,与她一同望着镜中的影子,眼眶忽而红了。

“我家三娘终于要好好的嫁出去了。”

丽质心里的紧张莫名少了些,轻轻覆上长姊的手背,笑道:“我可是已经嫁过一回的人了。”

兰英摇摇头,拿帕子掖去眼角的泪痕,道:“不一样,上一回,我记得你坐在镜子前,一点笑意也没有。我也想来同你道别,可、我没办法看着你就那样出嫁……”

丽质愣了愣,也跟着想起两年多前,嫁给李景辉那一日的情形。

那时,她才来到这个世界,一心想着抗拒和逃避,面对自己的婚礼和春风得意的陌生新郎,半点喜悦的心情也没有。

她记得,那一日钟承平和杨氏二人得意非凡,族中不少远方亲戚争相登门道喜,着实令他们满意。

人人都说她幸运,凭着美貌,从一个小户之女一跃成为王妃,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唯有兰英,在那样的日子里只远远地看着她,始终未与她说一句话。

原来,是不忍心呀。

丽质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握着兰英的手,轻声道:“都过去了,阿秭,这一回,我是心甘情愿出嫁的。”

“嗯。”兰英点头,像幼时哄妹妹入睡一般轻拍着她的后背,“咱们姊妹两个都是。”

天色渐渐暗下,府外早已清空的街道上,车马礼乐的声音慢慢靠近,亲迎的队伍已到了。

不一会儿,屋外便迎来一阵充满欢笑的嘈杂声,其中夹杂着礼官的高呼和熟悉的两道嗓音,正是魏彭与裴济。

今日兰英送嫁,魏彭便也充当皇后的娘家亲族。

礼官引着两人走近屋门处,裴济将手中提着的大雁交给魏彭,丽质便在兰英和两个尚宫局老人的陪同下开门步出。

寒风呼啸而来,温暖的烛光映在她美丽无暇的面庞上,令周遭的人惊艳不已。

裴济也愣愣地望着。

她跨过门槛,停在庭前积了雪的空地上,一双温柔的杏眼望过去,隔着几丈距离唤了一声“三郎”。

她的声音极轻,才出口便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可裴济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如梦初醒,微笑着走近,将手中绳索的一头递到她手里,看着她轻轻握住。

“握紧了,咱们要走了。”

“嗯。”丽质依言收紧五指,感受着绳索上凹凸不平的纹理嵌入手心,跟着他平缓而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庭院,登上马车。

裴济没照礼制所定,只驭轮三周便交驭者驾车,而是亲自坐在车前,驾着载了妻子的马车一路驶回宫中。

其时,文武百官都已等在宫门处,见帝后近,纷纷下马迎候,簇拥着二人入宫中。

含元殿中,坐席都已设好。

在百官注视下,帝后二人并肩而坐,由司馔引着,同食同饮,行完同牢礼。

礼毕,百官往麟德殿赴宴,天子婚仪,自然要设筵席款待,请众人畅饮达旦。

丽质和裴济二人则由礼官引着先进紫宸殿,休整一番。

直到将身上繁重的衣饰除下,换上常服,丽质才慢慢有些回神,一抬头,却见裴济也怔怔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住,就这么相顾无言地看了一会儿。

丽质先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去推一把他的胸口,道:“怎么了,可是太久没见我,已忘了我长什么模样?”

裴济一把捉住她的手,在掌心里细细摩挲,跟着笑起来,摇头道:“我日日想你,怎么会忘?是太想念你了,熬了这么久,终于能好好看一看,自然不舍得浪费时间。”

丽质已慢慢恢复了平日的做派,闻言主动凑近,将脸送到他眼前,道:“那我便让三郎看个够吧。”

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名正言顺地做了自己的妻子,此刻近在咫尺,反倒令裴济的心砰砰跳起来。

他顺势将她抱住,低头吻了下她的鼻尖,随后便扭开视线,拉着她走到外间。

外间,早有人在榻上置了几案,摆好一桌热腾腾的饭食,都是两人平日惯用的,一旁的红泥小火炉上还温着一壶剑南烧春。

丽质见状,诧异道:“你不往麟德殿去了吗?百官们恐怕都等着与你饮酒呢。”

裴济笑着引她到榻上坐下,亲自提了酒壶,替两人都满上一杯,道:“还去那儿做什么?好酒好菜都招待着,他们自会作乐。今日我成婚,我自然要与新妇在一处。”

说着,他将酒杯递过去。

丽质心里有些高兴,并不推辞,接过后便与他一同饮下。

清透温热的酒液顺着喉管流入腹中,令整个身子都温暖起来。

二人就这般相对而坐,边饮边食,窄小的几案下膝盖相抵,仿佛寻常百姓家中的恩爱夫妻一般。

酒过三巡,丽质的面颊已红得如晚霞一般,双眸也跟着泛起迷蒙的水光。

裴济像从前一般,亲自取过水和巾帕,帮她梳洗完,又抱着她回到内室的床上。

红烛之下,罗帐昏昏。

殿内的其他人早就识趣地闭门离开,只剩下新婚的二人,亲密地抱在一起。

“三郎,”丽质依偎在裴济的怀中,勾着他的脖颈喃喃低语,“你待我真好。”

裴济“嗯”了声,没说话,低头凑近去吻她的唇瓣。

丽质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自己唇上,阻挡住他的动作。

“嘘——三郎,你听见了吗?”

裴济停下动作,跟着她一起侧耳倾听。

殿内宁静一片,唯有远处麟德殿里欢快的乐声,高高低低的传来,那里参加欢宴的人们正兴致高昂。

“这乐声,是在祝福我们,对吗?”

被纱帐筛过的暖色灯光笼罩在她的脸庞上,令那一双晶亮的眼眸熠熠生辉。

“嗯。”裴济低头凝视着她,嗓音低沉,令人信赖,“今日,长安的百姓都在祝福我们。丽娘,我们会长长久久的。”

她满足地笑起来。

这辈子,她终于得到了真心的祝福。

第124章 、迁都(一)

隆启元年九月, 长安秋意正浓。

新帝登基已逾一年,中原土地也终于因战火的平息而慢慢重归宁静,在朝廷轻劳役, 减赋税的大政下,国中百姓也正一点点休养生息,恢复耕作。

眼看形势已稳,裴济于数月前便开始在心中谋划起扫荡北方, 将突厥这个悬在中原王朝身边百余年的心腹大患彻底铲除。

欲除突厥,须得从长计议, 他思来想去以为, 第一步当先将都城从长安迁往东都洛阳。

自位置上而言, 长安偏西, 接近边塞, 易受边境战事的影响,也受天灾之下的饥荒困扰,在与东、南两边的联通上,也多有不便。

而洛阳则处中原腹地,不近边塞, 地形与气候都更适宜, 与天下四方的交通也更为便捷。

同时, 洛阳本也是数朝旧都, 城中宅院屋舍一应俱全,就连宫殿也不必重新修建,只需将前朝所遗的洛阳宫重新整饬即可。

相比之下, 先将都城迁往洛阳,未来若要出兵,更易稳固后防, 减轻负担。

君臣之间一番商讨后,终于在四个月前,将迁都一事昭告天下。

这四个月来,大明宫和城中大臣的家中都在陆续收拾行囊,等待迁都,洛阳城中也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迁都之日定在九月初八。

到了九月初七,裴济下旨罢朝,令百官各自回府,准备明日的行程。大明宫中,众人也是严阵以待。

丽质一早便起身,听着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们回报着各处的情况,又跟着一一检查了一番。

她如今已是皇后,这大明宫中又没有别的嫔妃,她必须得将肩上的责任担起来。好在,宫中庶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困难,有六局经验丰富的女官们从旁帮衬,又有李太后指点,她学得很快,一年下来,已能独当一面。

好容易将事情都安排妥当,回到紫宸殿时,已临近傍晚。

裴济也恰从外头回来,一见她,便径直走近,伸手揽着她的肩一同到榻边坐下。

宫人们捧着水盆、巾帕和衣裳搁到一旁的架子上后,便自觉退下。这两人素来都爱自己动手,不必事事都由别人服侍。

屋里没了别人,丽质自觉顺势靠在裴济怀里,仰头微眯着眼由他拿沾湿的巾帕替她擦了把脸。

这三年里,只要她累了,他便会默不作声地抱着她,替她穿衣梳洗,这似乎已成了一个不用言说的习惯。

只是稍擦了两把,裴济的动作便有些变了。

近来二人各自忙着手里的事,已有几日不曾亲近。

他手里的巾帕顺着她下巴的线条一点点下滑,脸颊也跟着凑过去,令温热的气息轻拂过她的耳畔。

丽质身子颤了颤,微眯着的眼眸慢慢睁开,朦胧湿润的目光一下撞入他的心底。

巾帕被丢回架上,他低头吻她的眼,手掌也在她的衣领处滑动。

“三郎,我有些累了。”丽质闭着眼也不伸手推他,浑身软着,只懒懒地唤了一声。

裴济见状,明白她也有些动情,便将她整个人托起来,令她坐到自己的膝上,一面吻她,一面哑着嗓音道:“不怕,让我来,你不必动。”

丽质半撑着眼贴近,伸手扯了扯他的衣领,算是默许了。

两人晚膳也顾不得先吃,便贴在一起亲吻,从坐榻一路进了内室,拨荔枝似的剥着衣物,一同倒在宽大的床榻上。

纱帐飞舞之间,衣物早已散落一地。

裴济令丽质仰卧着,覆身上去吻她。

正是动情之时,丽质忽然蹙眉,眼神涣散。

裴济一惊,只觉原本覆在她额角的香汗似乎也变成了冷汗,忙停下动作:“丽娘,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他下意识先在心里回想她月事的时间,应当还有五六日才是。

丽质摇头,忍不住伸手抚着额头,道:“只是忽然有些晕眩,大约是这几日太累的缘故,没事。”

她整个人比方才更加软,半侧着头卧在床上,长发披散着,有几缕粘在脖颈间,顺着丰腴有致的线条蜿蜒而下,更衬得洁白间透着淡粉的肌肤莹润透亮。

可饶是眼前情景再令人心动,裴济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移开视线,退开身,给她盖上锦被,便披上外衣,道:“我让御医来替你瞧瞧。”

丽质过了方才那一阵晕眩,此刻虽还无力,却已觉得好了许多,正要拒绝,裴济便在床沿坐下,握着她的双肩道:“明日便要启程,今日好好诊一诊,咱们也好放心些。”

丽质见他当真有些紧张,便也不再拒绝,草草穿了衣裙在殿中等候。

不一会儿,御医便携着药箱过来,坐到榻边,取出号脉枕替她号脉。

一番望闻问切后,裴济便问:“皇后如何?可是近来太过劳累的缘故?”

御医没即刻回答,而是又翻了翻手中替皇后问诊的记录,来回看了两遍,才点头,道:“陛下,皇后殿下的晕眩,的确有劳累的缘故,不过,更多的,当是因为殿下已有了近两月的身孕。”

他的话音落下,两个人都愣住了。

殿里静悄悄的,好半晌没人说话。御医没得到预料中欣喜的回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裴济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笑了起来,漆黑的眼也迸出耀目的光彩:“你说——她有两月的身孕了?”

御医点头,顿时松了口气。

丽质在他的注视下低头,轻抚上仍十分平坦的小腹,这才想起,上个月的月事的确没来。

她因习惯了从前身子亏损时月事不准的情况,只以为是症状还有反复,并未在意,如今看来,确实疏忽了。

她的腹中,已无声无息地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一个将她与裴济,与这个亦真亦幻的世界实实在在联系在一起的小生命。

“三郎,我怀孕了。”她抬头,对上裴济的视线。

御医已退出去开药方兼写下近来的禁忌,殿中只剩下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