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什么苏学文,分明是苏守信。

“苏守信,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来人正是苏守信,烟火他指尖亮着光,他冷漠的脸上似一点表情都没有,这出租屋简陋得很,上厕所都必须出去走两条街才有,旁边多是舞女暗巷的藏身之处,杂乱不堪。

上下瞥着女人一眼,他低沉的声音更为淡漠:“余百合,我说过的吧,不要再出现。”

女人两手紧紧抓着旗袍的边缘,一动不动:“我是听人说,妮儿并没有死,找到人了才回来的…”

话未说完,男人已怒:“住口!不许你叫我女儿的名字!”

烟头扔在脚下,他碾压着走过来,怒目以对,那双眸子里,都是杀人的尖刀。

碰到他的目光,余百合到底是别开了眼,她声音低了下来,带了些许恳求的意味:“守信,你能相信我一次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再恶毒,再坏,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故意把她丢了呢,现在她已经回来了,我…我今天看见她了…”

不等她说完,苏守信已到面前,他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咯的一声:“闭嘴,你这一辈子,就尝着这滋味,谨言不会认你,你所有的罪,都要你一天一天的还。”

房中这么乱,想必已经有人翻过了,她欠着人钱,此时已快无处躲藏了。

余百合脸色苍白,后退了一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快步上前,两手抓到了男人的胳膊:“我…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要见苏学文,谨言是他的儿子,他也是我儿子,他也不能这么对我。”

才一碰到他手臂,苏守信抬手一扬,她顿时摔倒在地。

他已走过她的身边:“你以为他会信你?早在你骗软软说谨言是我的孩子时候,早在你遗弃谨言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他以后再也不是你的儿子。”

她想起今日苏谨言那冷漠的神态,和面前这个男人,竟是如出一辙。

分明不是父子,却那般相像,她当年…当年有多么爱慕这个男人,有多么想那孩子是他的,但是她输得一败涂地,想到名软那个女人,心中更是不是滋味。

“守信,你不能光听明软的一面之词,她根本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善良…”

“善良?”

苏守信目光更沉:“她若不心善,能顾念苏家血脉,收留你的孩子?是了,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能明白…”

他对门口站着的男人摆着手,那人立即走过来,将怀中东西放了床上。

苏守信冷冷瞥着女人,指尖在那物上轻抚而过:“怎么样,大烟的滋味很销魂的吧,别断了,但愿你能多活些时日,什么时候把孩子的罪都还完了,什么时候再死。”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人愣住,蓦然回眸,她本来是个聪明的人,见苏守信了然的模样,顿时扑了床边。

飞快打开纸包,里面装着的,全是大烟。

脑中嗡地一声,她想起最开始被人诱惑吸大烟的场景,忽然明白了过来,那个骗她的男人,那些让她连容颜都保持不住的大烟,都是他设下的圈套。

她的儿子,已经在苏家有了立足之地,这样的结果怎么能甘心。

飞快冲到门口,可暗巷当中,哪里还有苏守信的影子了,再回到屋里,看着那些大烟,愤恨得一把都摔了地上,可片刻之后,她浑身哆嗦,忽然又疯了一样一点点捡了起来…

苏守信出了巷口,上了轿车,抬袖闻闻,袖子上似乎有烟味,还有说不出来的劣质香味,他想起刚才余百合抓的那一下,当即皱眉,将西服外套脱了下来。

他吩咐司机开车,直接回碧情园。

苏守信下车的时候,刚好常福出来,也是要去找他的,说苏夫人这会儿在厅里等着他,他加快了脚步,一路走到东园,才到石阶上面,就看见了厅中的那道纤细的身影。

他的夫人,明软抱膝坐在沙发上面,低着头,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大步上前,脚步声惊动了她,才到她面前,她已经抬起了脸来,巴掌大的脸上,双眼通红,鼻尖也红,看见是他了,还强忍着泪水,不让掉落下来。

对面沙发上坐着苏谨言和徐迦宁,明软指了苏谨言,声音哽咽:“大哥,你说,他是谁的儿子?”

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两滴泪珠滚落。

她有时叫他大哥,有时叫他守信,脆弱需要依靠的时候就唤大哥,高高兴兴想和他在一起时候就唤他的名字,他伸手捧起她的脸,抹去那两滴泪珠,一低头,薄唇就落了她的鼻尖上面。

“他当然是你的儿子。”

明软立即扑入他的怀里,闷在他的怀里:“那你是谁的男人?”

苏守信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当然是你的男人。”

女人在他怀里蹭了又蹭,最后不好意思地探出头来,好像才想起来,还有两个孩子看着她,她脸上多了两抹红云,拉了苏守信的手,看向了徐迦宁来。

“真好,我儿女双全呢!”

才流泪了,又破涕为笑。

不知道是心性如此,还是疯癫至此。

她率先伸出了尾指来,像个孩子一般:“那我们说好了,以后也不分开,妮儿,谨言,来,我们和你们爹说好了,以后以后,我们就这样一直一直在一起…”

徐迦宁看向苏谨言,他已经先伸手勾住了苏夫人的手指,随后苏守信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也过来,她连忙倾身上前,最后四个人手指勾着手指,才算了事。

三个人在楼下陪了苏夫人好一会儿,她似乎将那个女人忘了,不哭不闹,最后和往常一样,夫妻两个去外面散步了,这兄妹两个才上楼来。

苏谨言走在前面,他神色疲惫,脚步缓缓。

徐迦宁走在他的身后,一同上楼,二人上了楼了,一前一后到了落地窗前,在楼上能看见苏守信还牵着苏夫人的手,她走得很慢,他慢慢等着她,越走越远了。

她终于明白过来了,苏谨霖说的那话什么意思,看见苏夫人这般模样,便觉得那个奇怪的女人,是苏谨言的亲生母亲,说不定是苏守信的外室。

正是胡思乱想,苏谨言就像看出什么似地,在旁开口:“别乱想,刚才那个女人的确是我亲生母亲,但我不是苏家人,我原本姓孙,是她将我扔在苏家门前,被我妈捡到了。”

徐迦宁当即回头,忽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苏谨言还在身边,她说了声回去休息,这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红玉不在屋里,小糖球看见是她,一扭一扭地就跑了过来,她弯腰将猫儿抱了起来,坐在了床边。

刚才在楼下,她看着苏夫人对着苏守信撒娇,心中很不是滋味。

撒娇,得有人依靠才行得通。

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得有个可以相信的人,在身边,她看着苏夫人那模样,不由想起自己横行后宫的日子,那时候,她可以跟皇后撒娇,可以跟皇帝撒娇,甚至可以跟太妃撒娇,跟太皇太后撒娇,他们都喜欢她。

可现在,她还得扮着可怜的角色,再坚强也是难过。

她得强势起来,可得先有强势的资本。

糖球喵地一声,像是孩童的撒娇,她低头在它耳朵尖上亲了亲,将它放了脚边,回身拿过了电话。

拨通电话,片刻之后有人接听,她让接霍澜庭,佣人让稍等一会儿,里面就没有了声音。

徐迦宁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卷着电话线,弯弯曲曲的,卷啊卷的…

过了好半晌,耳边才响起他的声音:“苏小姐?”

她低下了眼帘,闷闷地:“你怎么知道是我?”

霍澜庭似想了下,只是轻笑出声:“说吧,什么事?”

她卷着电话线的指尖,在床头柜上画着圈圈,也不知道想说什么,沉默不语,好半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偶尔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呼过耳边。

似心有灵犀,他没有再问,只是说道:“我这就过去。”

她忽然就笑了,嗯了一声。

“我等你。”

第57章 贵妃的依靠

挂断了电话,徐伽宁弯腰将糖球抱了起来。

她向后一倒,整个人都躺在了床上,小糖球被她举在了半空当中,小爪子直空挠着,她扶着它两条小腿来回蹬着,看着它笑。

糖球喵的一声,她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臂弯当中,侧身一翻,伸手点着猫儿的小鼻尖,眼底都是宠溺,眉眼弯弯的,都是笑意。

“糖球啊糖球,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喵~”

“我一看见你,就想抱你,看见你,就满心欢喜,那我也是喜欢你的吧!”

“喵~”

“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呢?”

“喵~喵~”

“你叫什么,你懂么?”

“…”

猫儿在她的臂弯当中爬起来,爬了她的脸边来,它蹭着她的肩窝,她轻抚它的毛发,轻笑出声:“你这是在撒娇么?嗯?漂亮的小家伙。”

糖球一身的白,她抓起那个带一点黑的小爪子,揉了揉小肉垫,想到霍澜庭说的这就过来,又一下坐了起来。按了铃,片刻之后红玉和香秀来了,徐伽宁只说要出门,需要重新打扮一下,让她们准备准备。

她到浴室洗手,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撩水,用香液仔细洗过,出来时候,红玉已经拿出了几身旗袍,从前特别喜欢旗袍,每日都穿也穿不够,她现在来回看过,却是犹豫了。

香秀在旁拿着几套洋裙,一套是之前穿过了蓝色的,一套是藕色的,她还有两套没上过身的,来回看过,到底选了一套小白荷叶领碎花的洋裙。

换了身上,再看镜子,裙摆刚到膝盖。

坐在了梳妆台前,亲自画眉,微点唇色,长发拢了脑后,自然垂下,站起来走了两步,又顺了发梢。红玉在她旁边看了半天,忽然拍了巴掌,问她要不要换个耳坠。

平时她耳朵上,戴着的都是小小的珍珠耳扣,听红玉说起耳坠忽然想起来,首饰盒子里,的确有许多耳坠,打开抽屉将盒子打开,特意选了一款小荷叶的耳饰,戴着流苏线的,这就戴在了耳朵上面。

再转过来,红玉和春秀纷纷点头,异口同声地说是好看。

转身之际,耳边耳线微动,小荷叶来回摆动着,她笑着对着糖球伸出了手去:“糖球,好看吗?”

红玉连忙抱了猫儿起来,送了她手里。

徐伽宁接了过来,想了下:“今天出门不带包了,带个小篮子吧,楼下撞果子的不是有个小篮子,拿那个装着糖球,她可能更舒服一些。”

红玉连忙说是,一溜烟下楼去了。

正是这个时候,娟姐敲门,徐伽宁正抱着糖球,逗着它玩,春秀给开了门。

娟姐手里拿着好几个锦盒,一股脑都放了梳妆台上面:“夫人之前带小姐出去买的首饰,落在车上了,常福让我拿过来,您收好了。”

徐伽宁让春秀放了抽屉里,光只逗着猫儿,没有去看。

娟姐看着她,还有点欲言又止地。

春秀虽然年纪小,但在碧情园做事不是一日两日了,知道她还有话说,忙推着她说送她出去,给人带了出去。

人走了,徐伽宁这才抬头。

怀中的猫儿喵的一声,她一手轻抚它的毛发,安抚似地:“莫怕,没事的,大体是苏老爷想看看我什么人品,故意让人送来的,不收吧,太刻意了些,收了不碰就是。”

糖球又喵的一声,她点着它的小鼻尖:“还是你最好了~”

不多一会儿,红玉上了楼来,她果然在一楼找到了那个装果子的小竹篮,徐伽宁在里面铺了软垫,这就将糖球放了里面。

她提着小篮子,走出了房间,刚好春秀回来,立即给人叫住了。

春秀还算机灵,站了她的身旁,可是压低了些许声音:“娟姐说太太哦对了就是楼下的夫人,她今天不太正常,说如果不叫您去的话,那让小姐您暂时别着她的边,怕影响太太,每个月总有些时候,太太闹起来谁也不敢上前的。”

徐伽宁嗯了声,这些话不用说她也知道。

只不过,明明可以当着她的面说,非单独和春秀说什么,只怕也是打听什么了吧,她一手放了春秀的肩上,还稍微按压了下,目光浅浅:“她问你什么了?”

按说,这是在苏家,春秀应当站在苏家的,但是她毕竟伺候着苏小姐,在她的眼里,这便是受宠的娇小姐了,是她的雇主,是以毫不犹豫的,她说了实话。

娟姐问小姐要干什么去,问她从外面回来之后都说什么了,春秀说她没有乱说话,只说才过来伺候着什么都不知道了,徐伽宁点了头,从她身边走过。

二楼厅中无人,她提着小篮子,慢慢下楼。

才走到一楼,遇见了刚要上楼的霍澜庭,她站在楼梯上面,低眼看着他,他一身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发梢微乱,像被风吹过。

徐伽宁裙摆微动,目光在他身上看过,最后又落了他的肩头上面。

他在下面也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眼中,是有悲伤的,像是在这个世上有些格格不入,还有着说不出的…说不出来的可爱。

人前的霍澜庭,总是冷着一张脸,因为不愿太多人靠近,此时他眼底还带着些许的笑意,他似乎总能看出她的情绪,她那么看着他,眼睛好像会说话。

他对着她,这就张开了双臂。

徐伽宁诧异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霍少,这是在干什么?”

他唇角微勾,轻轻说道:“是你想的。”

她到他面前,站住了,歪着头看他:“我想什么了?”

霍澜庭目光浅浅,定定看着她:“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想过来靠一下。”

莫名地,她就笑了,是忍不住了,对的嘛,真正的用心的人,根本不用说出口的啊,徐伽宁上前一步,一低头,这就靠了他的肩膀上面。

她手里还提着小篮子,里面的糖球仰头看着她们两个,霍澜庭手一顿,也环住了她。

有些事不需要多说,有些人总会懂得。

不过靠了片刻,徐伽宁轻轻推开了他,她仰脸看着他,轻声问他:“你能帮我提着篮子吗?”

他眼帘微动,略一弯腰拿过了她手中的小篮子。

篮子当中的猫儿玩着自己的小爪子,霍澜庭右手提着它,低头看着它,还和它打了招呼:“你这么可爱,你自己知道吗?”

说着,再回眸,对着徐伽宁伸出左手来:“来。”

她抬眸看着他,没有动。

他倾身,一把牵住了她的右手,这就拉着她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霍澜庭脚步不快,徐伽宁与他并肩而行,她也很奇怪,被他这么牵着手,好像不仅不抗拒,还觉得心里暖暖的,很踏实。

她不知道,他这样牵着她手,有几分故意,是为了给苏家人看。

但是至少走在碧情园里,她是欢喜的,从见到他的那一刻,从他对她张开双臂时,就是欢喜的,这个大园子里面,似乎应该有更多的暖意,才叫人想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少了那个人的缘故,她少了臂膀,自然没有当贵妃那么惬意。

出了碧情园,霍澜庭与她漫步在街头,走了附近的公园里面,他们并肩坐在长椅上面晒太阳,还将糖球放出来了,这淘气的猫儿一到草丛当中,直扑着草尖,来来回回的打滚,惹人发笑。

徐伽宁坐在长椅上,伸手遮着太阳,感觉到周身暖了起来。

这么暖着的,她似乎恢复了无穷的斗志,向霍澜庭打听了下英租界的那个铺子,他说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做点什么,还将铺子的钥匙递给了她。

是了,必须得重新开始。

在此之前,她想起徐凤举来和霍麒麟的事,挨近了许多,转过身来看着他,很是恳切地抓住了他的一边胳膊:“有一件事,我想问你,请你如实回答我。”

什么事这么郑重,霍澜庭一动未动:“说。”

徐伽宁目光灼灼:“我知道我们家世悬殊,婚姻大事总要讲究门当户对,呃…就是说如果有一个家世一般的人,喜欢上了你们霍家小姐少爷的,当然了,一定会尽力发展家业,做到更好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他说他是真心喜欢,那么你们霍家能接受吗?有让他们结婚的可能吗?”

“…”

“嗯?能吗?”

“…”

她是真坦率,问的这么明显,不就是在说她自己吗?

若是从前,只怕霍澜庭不会答应,可此时她眨眼看着自己,还问着他能吗,鬼使神差的,竟然点了头了。

徐伽宁没想到他们家这么开明,大喜:“真的吗?”

他看着她眼中笑意,别开了眼去:“嗯,只要你…我是说只要这个人一直喜欢他…”

心中微动,竟有些胡言乱语了,再回头,看着她的目光,有些灼人了。

徐伽宁一早上的伤情这会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见他再次点头,也定定看着他,他眸光微动,似有什么,她激动之余,向前一扑,两手抱住了他的颈子。

软香在怀,霍澜庭才一低头,人已放开了他去。

他看着她,她站了起来:“我觉得,你刚才也想让我抱你一下。”

说着,拿了篮子去找猫儿,直叫着糖球糖球的。

他靠了长椅上面,看着她背影,想了下,也站起来追了过去。

糖球还在和草丛奋战,二人很快找到了它,将它放回了篮子里。霍澜庭提了篮子问她还要去哪,她却接过了猫儿去,说要回去了。

二人走在公园的小路上,真是相谈甚欢。

“这么早,回去干什么?”

“麒麟姐姐不是让我帮她问问那块地皮么,我去试试。”

第58章 贵妃吹口气

从公园走回碧情园南门前面,徐迦宁提着猫儿,对着霍澜庭欢快地摆手作别,他看着她,点着头。她站在南门处,也好奇地看着他,再与他说再见,他嗯了一声,也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