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三爷北上后,咱家也该回京城了向皇上请罪去了。”苏公公前来跟叶明告辞时,敬了叶明一杯。他看得明白,这整件事里,叶明不仅完成了皇上交代的事,并且做到了全身而退,甚至还断了日后的忧患。皇上抄了萧家,自然不可能对萧三爷完全放心,而叶家若是跟萧三爷有了血缘姻亲关系,叶院长又有如此名望如此心机手段,以及多年经营下来的人脉,皇上不能不防着。可是,叶明却先一步做了了断,对皇上明确表态,这样坚狠的心,连见惯了宫内各种争斗的苏公公,都不免有几分叹服。

叶明也举杯:“公公为皇上不辞辛苦,劳心费神为皇上分忧解难,皇上身边是离不得苏公公这样的人啊。”

“为皇上分忧是我的本分,不值一提,如今让咱家忧心的是,晋王的狼子野心,简直是胆大包天!”苏公公说着就看着叶明,“可惜这事咱家无法为皇上分忧,还是得靠叶院长这样的人。”

叶明摇头:“苏公公言重了。”

苏公公笑了笑:“叶院长的本事咱家还是清楚的。此行回京,叶院长就随咱家一块入京为皇上分忧解难吧。”萧时远和叶楠夕的死,需的给皇上个交代才行,苏公公两日思索下来,便决定带叶明回京一趟,到时皇上要责怪什么,就落不到他头上了。

叶明沉默一会,才道:“叶某虽不才,但若能为皇上出上一分薄力,是叶某的福气。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下午,凤九娘和陆九等人过来找萧玄。提前为他送行。

只是今日这酒,却喝得有些闷,萧玄没有拒绝这些曾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好意,但坐上酒桌后,他就没怎么开过口。只是默默喝着酒。谁过来给他敬酒他都接,喝得也不快,动作亦不似别的人那么粗鲁,只是这么一杯接着一杯往肚子里灌,瞧着还是有些吓人。

凤九看了陆九一眼,陆九会意。便对那些还要过来敬酒的人喝道:“去去去,今日老子是给兄弟送行的,不是让你们玩车轮战的!”

漕帮的几个兄弟都嘿嘿乐了一下。有心想把气氛弄得热闹些,只是谁看着萧玄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嘴里的话就不由弱了三分。

陆九见状,便举起自己手里的酒对萧玄道:“哥哥我以前就知道你不是池中物,俞川这地方困不住你。迟早会有让你大展身手的时候,这杯酒敬你。哥哥我先干了,你随意!”

萧玄依旧没开口,只是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对陆九举了举,然后一下子干了。

凤九娘只得瞪了陆九一眼:“菜都凉了!”

“行,吃菜吃菜!”陆九将酒杯一放,就道,“这些菜以后在晋北怕是不容易吃到了,子乾你今日就多吃些,免得以后去了那边惦记。”

“这些年,多亏了九哥的照顾,这杯,是我敬九哥的。”萧玄却没有拿筷子,而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站起身对着陆九就干了。然后不等陆九说话,又再次满上一杯,举起来,接着对陆九道:“凤九是个好女人,九哥可别像我一样找个时间,将该办的事办了吧,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难得过生离死别,这杯,是我先敬你们的。”他说完,就又干了。陆九张了张口,可那句生离死别一出来,他忽然间不知该说什么,凤九娘也默默闭了嘴。

萧玄再次满上一杯酒,然后看了在场的人一眼,举杯:“这些年,蒙各位兄弟不弃,这杯,是我敬各位兄弟的。”

在座的汉子纷纷站起身举杯,萧玄喝了这三杯酒后,将酒杯往桌上一放,然后抱了抱拳,就转身出去了。大家都有些茫然,陆九愣了一下,就要站起身,凤九娘却按住他道:“我先去看看,若有什么事再叫你。”

凤九娘追出来后,萧玄还没走远,自萧府被抄后,他就一直住在码头附近的那个小宅院里,身边也就跟了末年一个人。原本陆九说从帮里找几个手脚灵活的小子给他使唤,他也不要。

“对不起。”凤九娘跟了萧玄一段路,将走到他的宅院门口时,她终于加快脚步走过去,低声道了一句。那天,她本亲口对萧玄说,由她来送叶楠夕,却不料,最后竟会出那样的事。若陈老七没有回来救她,叶楠夕或许就能逃过一劫了,说到底,这件事她也有一定的责任。

“不怪你,是我太疏忽了。”萧玄站在门口低低道了一句,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让末年给你弄点醒酒汤,你刚刚喝了不少”凤九娘话还没说完,那扇门就关上了,她怔了怔,站在那良久,只得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末年并不在,因末年决定要随萧玄去晋北,所以今日去了他乡下的叔叔家告别。萧玄回了房间后,就直接倒在床上,他平日不怎么喝酒,但酒量不错,并且喝了酒后即便会头晕,但基本不会吐,但相对容易入睡。

他已经五六天没怎么睡过觉了,睡着了,或许就能梦见她,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跟她交代清楚,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许是酒精真的起了作用,于半梦半醒之间,萧玄觉得有个女人在靠近他,柔软的身体贴在他身上,冰凉的唇落在他脸上。

“楠夕”他从喉咙里呢喃了一声,正在吻他的人动作一顿。

“楠夕,别走!”他的手习惯性地就往前一伸,将身边的人捞到床上,头压在她肩膀上,叹息地呢喃道,“果真是梦,乖,别跟我怄气,我们好好的,要好好的”

凤十三娘僵着身子等了一会,见萧玄并未醒来,放了心,小心抬起手抚上他的脸,低声道:“我不会跟你怄气的。”

第218章 祭妻

即将离开俞川,她希望以后能有个好的开始,所以在这里等了他一整天,就是为跟他解释那天路上拦截叶楠夕的马车一事,只是不想凤九竟跟着他一起回来,于是刚刚她不得不再等片刻,待凤九离开后才从耳房出来,悄悄进了萧玄的房间。

叶楠夕如她所愿死了,但却不是死在她手里,这是最好的结果,简直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那天在街上她虽是被凤九娘看到,但当时拦车的那几个人也都死了。如今死无对证,而且那几个人亦非她凤家人,而是凤家外雇的人手,并且那些人之前也曾为萧时远办许多过事。凤家忽然叛了晋王,成了导致花蕊夫人失败的重要因素,萧时远有足够的理由对她记恨在心,而萧时远既要置叶楠夕于死地,那半路拦截叶楠夕的马车自然也说得过去。

她确实对叶楠夕不怀好意,之前也不曾真正掩饰过这一点,但叶楠夕并非死于她之手也是事实。想要那女人贱命的人多得是,这件事,他怪不到她头上。

外面的月光洒进来,将屋内的桌椅床架镀上一层柔光,凤十三娘有些痴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如今他的手就揽在她身上,多年夙愿将成真,心里有些害羞有些激动,但更多翻涌出来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若说之前她一直矛盾今日该不该过来,现在,她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

即便如今他心里想的不是她,但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当年风十一娘死的时候,他一样是伤心,所以,他现如今的这种伤心,一样会过去。他是个识时务的男人。并且心思缜密,自制力强,任何情况下都能第一时间辨出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凤家势起,并且跟朝廷的牵扯不似燕军那么深,他到了晋北后,会有需要到凤家的地方,而到时,她定会帮他的。

凤十三娘的手在他脸上轻轻抚着,当年第一次看到他时,她才十三岁。从那时候起,她的眼睛就不曾在他身上错开半分。可他却不曾真正将她放在眼里过,而现在。他终于是她的了!

凤十一娘死了,叶楠夕也死了,挡在她前面的女人全都主动消失了。

确实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凤十三娘轻轻扬起嘴角,然后再次小心试探地贴上去

萧玄闭着眼睛。微微皱起眉头,自从怀了身孕后,楠夕就不再用使用脂粉,她身上总带着一种淡淡皂角味,夹杂着几分玫瑰的花香。那是她沐浴后的味道,浅淡清幽。似有若无,他跟她耳鬓厮磨时,那味道就会从他鼻子里直接钻进心里。再抱着她柔软的身子,听着她偶尔的嗔笑,能让他浑身骨头都酥麻掉。

这样的脂粉香?

萧玄的手似无意识地在凤十三背上慢慢滑下,移到她腰旁,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他的手一动。凤十三娘就觉得浑身发软,心口跳得厉害。她微颤着手摸到他衣襟上,小心解开他衣领上的扣子。这会儿她因太紧张了,所以没注意,就在她解开第一个扣子时,一直皱着眉头的萧玄忽然睁开眼。

凤十三娘的手刚落在他第二颗扣子上时,贴在她小腹上的手掌就猛地抬了起来,一下子扼住她的喉咙!身体被从床上毫不伶惜地拽起,凤十三娘甚至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萧玄一手掐住脖子死死压在墙上。帐幔在月光下无声地摇曳,床板在光影交错的房间里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咯吱咯吱声。

他的呼吸里还带着浓浓的酒气,可是那双眼睛却冷得让人心寒,之前的旖旎全都变成了肃杀。黑暗中,这个男人就像是一头突然被激怒的豹子,那猛然爆发的杀气,几近实质化,全都冲向她,令她禁不住浑身颤抖,脖子上越来越重的力道让凤十三娘毫不怀疑,他随时都会掐断她的脖子。

在这样的萧玄面前,凤十三全都忘了自己之前学过的那些擒拿护身之术,她只是本能地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只是却丝毫影响不到他的力道,她依旧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几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她吃力得道:“萧,萧大哥,我是,是”

萧玄终于停住手上的力道,但却没有松开,依旧扼住她的脖子,许久之后,才沉声道:“你将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一遍!”

“我,你先放开手,我喘不来,气!”

萧玄看了她一会,稍微松了几分力道,但依旧保持着那个压制的动作。

呼吸终于顺畅后,凤十三娘禁不住重重地咳了几声,然后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说!”萧玄忽然又加了一分力道,那声音是凤十三娘不曾听到的阴寒,屋里的月光似寒雾,冷幽幽地向四处飘散,原本极普通的房间,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有些诡寂起来。她若今晚真死在这个地方,绝不会有人知道,凤十三只觉得头皮发麻,即张口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本来打算去找她,可是没想会在路上碰到,他们确实是动手了,可是当时也,也并未伤到她”

萧玄没松手,也没让她停,她只好继续往下说,反反复复,事无巨细一一交代。到了这一刻,她才清楚,任何谎言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

男人将你放在心上,怜惜你的时候,你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耍花招。若他根本不将你放在心上,甚至随时都会取你性命时,唯一聪明的法子就是乖乖听话。

“事情就是这样,我确实讨厌她,你之前也是知道。可是,她的死也确实跟我无关,她那天,在街上甚至都没被伤到一根毫毛,你,你可以去问凤九!”已经全都说完了,可是萧玄却依旧没有松开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甚至没有收起他心里的杀意。这样的萧玄对她来说极为陌生,凤十三娘有些慌,却强忍着心里的恐惧,故作冷静地道:“萧大哥,你现在对我是迁怒,若是十一娘还在,你会这么对我吗?十一娘的仇还没报,你难道真不想从我这知道那些人到底都有谁?”

“我没让你提她!”酒精的作用让萧玄觉得脑子发胀得厉害,心里愈加烦躁,冷冷地道了一句后。就松开手。凤十三娘刚松口气,萧玄却忽然朝她一掌劈过去,凤十三娘只觉得一阵钝痛。随后眼前一黑,就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萧玄重重地吐了口浊气,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良久。才从床上下来,站起身。

在路上拦截的那些人并非萧时远安排,但之前老师却并未明说这一点,似乎有意让他去误会。纵火的人,真的是萧时远安排的吗?以老师的谨慎,怎么会让人轻易就潜进去?

可是。尸体他亲眼看到,确实是叶楠夕!

难道老师真的萧玄扶着门框迈出门槛,有些忡怔地看着那轮冷月。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但结果又那么清晰直接明了,让他想找个不愿相信的理由都找不到。无论前因如何过程如何,结果都是,她死了。真的死了!如今就葬在萧家的墓园里,还是他亲手给立的碑。

一阵锥心的痛令他不禁弯下腰。月光落在他背上,有种凄厉的清寒,萧玄躬着腰咬紧下颌,为何当时不是俱面目全非的尸体,如此,他还能相信她还活着,为何连长安都没放过,还未足月的孩子,他只抱过一次!

半个时辰后,凤九娘过来,看到不省人事的凤十三娘,有些复杂地看了萧玄一眼:“你真把她交给我?”

萧玄淡淡道:“带走吧。”

凤九娘抬起凤十三娘的下巴看了看,又问:“我若是要她的命,你不介意?”

“你们凤家的事,不用问我。”萧玄说着就做了个送客的动作。

凤九娘便拿出绳子,将凤十三娘困住,然后接着道:“陷害十一娘的人,她没准真的都知道。”

“那些人,我自有法子一一找到。”萧玄说着就出去了。

凤九娘一怔,便问:“这么晚了,你去哪?我这就待她走了。”

萧玄没回话,自顾自地走了出去,片刻后,就消失在那条巷子里。

这么晚了,叶老太太又卧病在床,叶明自然不会在书院。萧玄独自一人站在空旷清凄的庭院里,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院中寒雪未消,夜风里带着刺骨的冷,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寂寞铺天盖地而来,他太想她了,想得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原来思念真的足以噬心。

再也看不到那个人,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再也感触不到她的温度,以后,无论多少岁月,他都只能在回忆里感知她,在夜里等她入梦。不过数日,这个认知,就让他生出从未有过的恐惧。

从书院藏书楼通往紫竹林的密道依旧,只是从此后,他自这边过去,也再不可能有人在那边的屋里等他。

这屋里比他那日离开时又冷了几分,她的气息完全消失了,萧玄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忽然间忍受不了这样的阴冷死寂。即走到桌案便,将灯烛点上,橘黄的灯火给这个房间渡了一份虚假的暖意。

他走到叶楠夕的床边,坐下,手放在她枕过的绣枕上轻轻抚了抚。想起她在这与他痴缠如似昨日之事,眼睛忽的一热,几欲掉下泪!

静静坐了一会后,萧玄便站起身,走到作案边。桌上还放着她当日摆弄的文房四宝,他还记得,当时她手里研着磨,忽然就抬起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碧纱待月春调瑟,红袖添香夜读书,夫君喜欢不喜欢?

忡怔了片刻,他在桌案旁坐下,铺纸,研磨,执笔,沾墨,落笔。

爱妻如晤:

冷月寂寂,竹影凄凄,徘徊院中,思及旧日,辗转难眠。

忆当年铁马冰河,少年轻狂,妻未识我,终身尽托;念往昔功败垂成,年少落马,妻未弃我,举案齐眉。

数载情深,余得悟太晚,心之痛悔,百身莫赎!

鸠毒入口,余恨不能替之,昔日尚携手共渡,今日妻何忍弃我如斯。

风月无情人暗换,旧犹如梦空断肠。

白守犹未识光阴荏苒,夜难入梦不察壶漏声长。桃之夭夭,年年岁岁花相似;香冢默默,岁岁年年枉悬思。

天上人间,碧落黄泉,妻若有知,乞夜夜入梦来。

拙夫萧子乾洒泪谨上。

第219章 北去

鸡鸣时分,一个满脸焦急的妇人就急匆匆地跑到柳树胡同这,寻到孙婆子的家,嘭嘭嘭地拍起门来。因天还未亮,又是冬日,昨儿还下了场小雪,许多人家此时都还窝在被窝里,所以这一通催命似的拍门声惊醒了不少人。孙婆子的邻舍是个小豆腐坊,做豆腐的大娘倒是起得早,因此听到拍门声后,便擦着手出来瞅瞅。

“这不是王嫂子吗!”豆腐大娘出来一瞧,见是认识的人,就好奇的问,“这一大早的,你是什么急事呐?孙家已经不住在这了。”

王嫂子忽听这话,又是诧异又是着急:“哎呀,还能有什么事,是我那儿媳妇快生了,这不是找孙婆子给我儿媳接生去,这一胎大家都说定是个小子。只是孙婆子怎么就不住在这了?出什么事了?上个月我还特意跟她说我儿媳的事,这婆子还跟我打包票说到时保准过去!”

豆腐大娘故作神秘地朝两边看了一眼,就走过去将王嫂子拉过来两步,低声道:“你没听说吗,孙婆子前些日子去给一户人家的媳妇接生,结果碰上那女人难产,听说生了一天一夜,最后孩子倒是生出来了,但哭了两声后就没了呼吸,然后没几天那女人也死了。那女人的丈夫本就是个赖汉,硬说是孙婆子害死他妻儿,非要将孙婆子给她妻儿偿命。后来孙婆子一家被闹得没法,只得凑了些银子给那赖汉,然后一家子就匆匆忙忙搬了家。”

王嫂子大诧,就瞅了瞅那孙婆子家的门:“哎呀,那这可怎么好”

豆腐大娘也点头道:“可不是,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遇上难产,十有五六是要交待过去的。我跟你说。前个月这街尾那个买糖的人家,他们家的三儿媳也是难产,也是差点要了命,不过还好有娘家的人在场,所以到底是将大人保了下来,不然结果可难说了。”

王嫂子可不是在嘘唏孙婆子的遭遇,而是在为自个马上要出生的大孙子着急,便跺了跺脚道:“那我儿媳怎么办,这眼瞅着就要生了!这附近还有别的产婆没有?”

豆腐大娘一边想,一边慢悠悠地道:“我记得你儿媳的日子没那么快。”

“就这几日。昨儿就叫肚子疼了,只是忍了一会又好了,结果天还没亮就又发作起来。我瞅着像是要生了。”王嫂子说着就摆摆手,“算了,我先给她找产婆去,待我大孙子生出来了,我再请你过去吃酒。”

豆腐大娘忙道:“唉。你可别走,我想起来了,对边街上就住着一个姓陆的女人,也是专门做这个的,只是有些年轻,所以孙婆子在的时候。大家都喜欢找孙婆子。不过我瞧着她是个稳重的,说年轻其实也快四十了,经手这个也有七八年了。好像还没出过什么事。”

“那你不早说,是对街的哪?”

“哟,她家在旮旯里,这天还没亮呢,可不好找。我看还是我就带你过去吧。”

“那感情好,就麻烦你了!哎呦。老姐姐你快些走啊,没准我儿媳这会儿已经生了,可耽误不得!”

“别急别急,再快也得先疼上一两个时辰才行,你当是母鸡下蛋,屁股一抬,刺溜一下就能出来!”

就在豆腐大娘带着王嫂子急急忙忙去找产婆时,离衙府不远处的那条小细巷里,张仵作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房门后,看着这住了几十年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想起自己两孙子,不由又微微舒展了眉头,当年因家贫,他不得不去拜师入了仵作这一行,却让张家从此归为贱籍,即便他告老归田,这一本贱籍也依旧罩在张家子孙三代身上。

当年刚刚入行时,不曾想那么多,只顾着能有银子领,能吃饱饭,就觉得天塌下来都不怕。因长年跟尸体打交道,见多了惨不忍睹的尸体,私下就琢磨着怎么将那些尸体修复成人样,所以此倒因此学得了许多旁门左道,也曾为此沾沾自喜过,只是随着年岁渐大,并且有了儿子又有了孙子后,他才慢慢收了心,不再去弄那些江湖小技。

只是不能为儿孙脱了贱籍,倒成了他这些年的一个心病,直到有一日,有人找上他,给他一个可以选择机会。

如今,事情已经替人办成,他的两个儿子也都碰巧寻得了好差事,用不了几年,张家的贱籍就能改成良籍,到时两个孙儿也能上学堂,大了还能参加科考,无论考不考得中,张家的子孙好歹也不会低人一等了,他这辈子压在心上的愿望,也就了了。

王仵作将房门合上,锁好,然后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褂子,就转身往外出去,从此,俞川衙府再无王仵作。

下午,天又飘起雪粒,还未及清扫干净的青石板路上已结了一层薄冰,这会儿又有雪花落下,车马行人在路上来回踩踏,便见那岑薄冰开始一点一点增厚。不过半个时常,路口的转弯处,就有四五个人在那摔倒。

此等天气,对普通人来说自然是不便出行的,但对萧玄来说,却构不成什么阻碍,更何况,武校尉已到俞川,晋北那边的形势也日渐紧张,他已到了不走不行的时候了。

昨晚在紫竹林内枯坐一夜,一直到早上才阖眼一个时辰。

从紫竹林出来后,他的神色已经归平静,眼神亦恢复了平日的淡漠,那张脸上除了略带几分疲惫,再看不到别的情绪。

陆九领着一帮兄弟过来给他送行,他很自然地拱了拱手,说作别之语时,他面上甚至还带了几分笑,虽那笑意很淡,淡到还没有到达眼底就已经消失,但当他微微扬起嘴角时,那举手投足间偷出来的是几分往日里没有的洒脱。

陆九走到萧玄身边道:“九娘说她就不过来送你了。”

萧玄点头,迟疑了一会,便看着陆九道:“九哥”

“我会考虑的。”陆九叹了口气,“你之前介绍的那个大夫,我上个月就去看过了。”

萧玄诧异,陆九知道他想问什么,便又道:“我不想委屈了她,先等一段时间看看吧。”

萧玄理解的点头,然后抬手在陆九肩上拍了拍:“我走了,九哥保重!”

陆九也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问道:“以后还会回来吗?”

萧玄看了看俞川的天,良久,才道:“不会了。”

侯府没了,萧家也被遣到别处了,这俞川,已经没有能让他回来的人和事。而且,京城那边的人,这一趟送他走,也是不想再让他回来。

陆九点头:“也好,这是非之地离得是越远越好,走吧,以后兄弟们想你了,还是可以过去的。”

哪里又不是是非之地!晋北一行,可谓凶险重重,晋王不死,他还能有点用,晋王若被燕军拿下了,那他怕是难有容身之地。只是晋王不死,这场战事便不会停歇

萧玄摇了摇头,又朝陆九身后的那些汉子抱了抱拳,再往紫竹林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大步离去,不再回头。

萧玄跟武校尉回合后,苏公公和叶明也跟着启程前往京城。

两队人马在城门口一里处分开,叶明下车与武校尉作别,随后又走到萧玄身边。萧玄忙下马,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恩师,良久,抱拳作揖:“学生不能远送,望老师多多保重。”

叶明受了他这一礼,然后看着他道:“此去北地,对你来说亦是凶多吉少,为师不能再指点你什么了,你若有什么事,可以多多请教燕大将军。”

萧玄恭敬道:“学生谨记。”

叶明又道:“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萧玄微怔,片刻后,又做长揖:“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老师多年教诲,学生一日不曾忘。”

叶明点头,便负手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萧玄目送叶明的马车重新启程后,才转身上马,片刻后,旁边就甩过来一鞭,他及时掉转马头,险险避开,然后往旁看了一眼。对方咒骂了他一句,他却什么都没说,收回目光,轻轻踢了踢马腹,跟上队伍。

末年将上漕船时,凤九娘赶过来送他:“侯府被抄,他又是被发配充军的,前面有叶院长关照,武校尉多少会给几分薄面。但当真正上路后,他这一路必不会轻松,你跟着漕船到那边时,就马上拿我这封信去凤家找我堂兄,该做什么我都在里头写好了,到时你见机行事。”

“多谢九姑娘!”末年接过那封信贴身放好后,就道,“船要开了,我先上去了。”

凤九娘点点头,末年便转身,只是将上船时,他忽然又转回身道:“九姑娘,我,我有个不情之请”

凤九娘道:“你说。”

末年顿了顿,才道:“我和三爷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萧府已经没人了,夫人和三奶奶的坟墓,希望九姑娘能帮忙照看一下。三奶奶的坟墓,叶家可能也会照看一二,但是夫人的坟墓就三爷心里一直就很难过。”

凤九娘微怔怔,就点了点头:“你放心吧,这事我记得。”

“多谢九姑娘。”末年再鞠一躬,这才上船去。

风帆扬起,漕船赶在今年冬的河水冻结之前,最后一次往北行去。

第220章 新程

我爱的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会因一时的荣辱而自暴自弃,亦不会因个人的得失而沉迷悲痛。他并非完全属于我,然我爱的却就是他这样的全部,若缺失了任何一点,他或许将不再吸引我。

早在承载末年的那艘漕船启程之前,已经有另外一艘装载着香料商船从北而来,自俞川往南行去。

船上的风很大,特别是船从河口入了江后,那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商船上的人几乎都都躲在船舱内喝酒取暖,这个时候,一个女人却迎着风站在船尾,目光远远地往北边看去。不过片刻,披在她身上的紫貂大氅就被江上的水气打潮,于是显得那淡紫色的貂毛愈发光亮华贵,亦衬得那女人的脸愈加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