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楠夕嘴角边不知不觉就浮起一丝笑意,只是想到他如今的处境,那点笑就慢慢退去,换成一声叹息。

除夕夜,军营里特别准备了酒,也就每人一碗的量,不多,但也算是除夕的福利了,而且今晚的伙食也比平日好,每个人都有一碗足够分量的肉,米饭还管够,吃饭时,一些会唱歌的小伙子还嚎着嗓子助兴。

离家在外,又几乎是日日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难得有今晚这样的机会可以宣泄。有的人吃着吃着,似想起家里的父母妻儿,抬头看着头顶的冷月,顿时就湿了眼睛。一起唱歌的人不少,声音很大,于是掩盖住了角落处的哭声。

萧玄从武将军帐内出来,就被大胡子给拉到二狗子的帐篷内,常二和常三也都在里头。瞧着他们进来后,二狗子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坛酒,随后又拿出两只烧鸡和一包牛肉干。

萧玄摇了摇头,笑道:“要是被老陈知道了,你们可有得好受了。”

二狗子揭开酒坛上的封泥,给每个人碗里倒满了,然后举起来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五哥快坐下,今天是除夕,咱哥几个好好喝一碗!”

“少喝点,都警醒这些,夜里指不定会有什么事。”萧玄坐下了,也接过那碗酒,嘴里却劝了一句。

大胡子道:“小五放心,就这么点酒,也只能给我们哥几个润润喉的。”

话虽这么说,但那坛酒喝完后,除了萧玄外,常三和二狗子还是有些醉了,说话都大着舌头。而大胡子自第三碗开始,就开始说起自个媳妇,从两人怎么认识,到怎么成亲的,以及成亲后都是怎么过日子的,像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倒出来。只是这些话,二狗子几个已经听得倒背如流了,于是都有些不耐烦,只有萧玄一直听着,从不打断。

除夕这样的日子,身处这样的地方,太适合这些披着戎装的儿郎宣泄平日里藏在心里情绪了。

“小五,怎,怎么从没听你,说,说起你媳妇?”大胡子有些醉醺醺拍着萧玄的肩膀,“看你那么宝贝脖子上那,东西,你就不想,想你媳妇?”

萧玄将最后半碗酒喝了,沉默了一会才道:“挺想的。”

大胡子笑了:“想就,就跟哥哥说嘛,大老爷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萧玄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连带着嘴里也生出几分苦涩。

大胡子又道:“小五媳妇一定很漂亮,我估计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不像我那婆娘,凶起来像只母老虎!”

自离开俞川后,他就不再任自己去想她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将那个身影封存。可是现在被大胡子这么一提,她的音容笑貌毫无征兆地就跳了出来,萧玄怔了好一会后,才道:“是很漂亮,很懂事很坚强,是个很好的女人就是太狠心了。”

第227章 说媒(一)

约一个月后,从俞川发往晋北的一封信,几经辗转,总算顺利送燕容的军营里。当时的燕容在军营内看沙盘,身边还围着七八位将士,他的一位亲兵拿着信进来时,看到里头的气氛不怎么好,迟疑了一会就打转身先出去。只是他还不及转身,燕容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那亲兵低声道:“有封寄给将军的信,是从俞川那过来的。”

燕容眉头微动了动,道了一句“放在里面。”然后就转回脸,继续就刚刚的话跟旁边的将士商议。

那亲兵忙应声,轻手轻脚地走进燕容夜里睡觉的地方,将那封信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一直到黑深后,燕容才回了睡觉的地方,只是坐在床上刚要脱靴子时,忽然看到旁边的几上放着一封信,他才想起白天他的亲兵拿着这封信进来找他。从俞川来的信,他大约猜到是谁写的,因为除了那个男人外,就只有从京发出的信件能送到他手里。

坦白说,他很佩服叶明那样的人,甚至有几分敬佩,但是身为武将,他又打从心里觉得谋策始终是见不得光的东西。而且在某方面来说,沙场上成千上万的将士洒热血抛头颅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出自这些谋士之手。他们手无寸铁,却往往能影响一个战局的走向。为什么而打仗?这句话若是去问底下那些士兵,会得到各种各样的回答,而这个问题对于那些谋士来说,只有一个答案:政治。

所以,知道是叶明的来信后,他并不着急看。

只是对于叶明,他因心里还是存有几分敬佩,所以这封信。他也只晾了一天。

看完那封信后,燕容思忖了片刻,就又起身走到外头,让人点亮油灯,然后走到沙盘前。约半刻钟后,他喊了自己的亲兵进来,问离茗山最近的是哪支军。

他的亲兵想了想,才道:“那里之前一直没有常驻军,只是半个月前,武将军领了大将军的令赶往均州。均州就在茗山附近,距离约三十五里。”

武将军武报国,燕容听说过这个人。一个月前晋王十万粮草被烧,晋王麾下的威远将军被取了首级,同时还斩杀了千余敌军,就是出自这位武将军之手,而且当时他还只是一名校尉。这份捷报传到京城后。龙颜大悦,直接将武校尉提成建威将军,正四品武将。

燕容看着插在沙盘上的旗子,倒是巧了,萧玄如今就在武报国手下,而今。又正好在均州。

年后,姚旭辉越来越忙了,而自除夕那晚后。叶楠夕不再跟姚旭辉提香材之事,姚旭辉也不再主动提起,只是偶尔会跟叶楠夕说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叶楠夕听得很认真,不时还会问上几句,这么一来二去的。倒让姚旭辉抖搂出些许商场上的阴司之事。叶楠夕不禁暗叹,谁活着都不轻松。独当一面代表的,不仅是获得拍案决定的权力,势必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直到一月底,晋北茗山的郭家拍了一位家族的主要成员过来,直接找到姚旭辉这,跟他谈茗山香材一事。不过半个时辰,双方的所有条件就都谈拢了,只是最后签订契约时,那位郭爷要求姚旭辉这边需要提供一个特殊的东西。

姚旭辉初始不解,待看到郭爷将那个奇怪的印戳出示给他看后,他略神思了一会,就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傍晚,姚旭辉回了姚府后,就直接找到叶楠夕这边。

即便叶楠夕当时说的自信满满,他也怀疑了叶楠夕的真实身份,但即便是这样,这段日子他对叶楠夕当时说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这个好办,六哥只管答应他就是。”叶楠夕正打算给长安洗澡,姚旭辉过来后,她让紫萱和绣珠去准备给孩子洗澡的东西,然后将长安抱出来说话。她并不意外今日姚旭辉过来跟她说这事,因为三天前,她就已经收到父亲的信,所以这几天她一直等着姚旭辉什么时候过来找她。

“如此,那每年三成的红利,你是打算放在哪?”见自己的猜测无措,姚旭辉心头不禁生出几分幸运的感觉。

叶楠夕笑了笑:“麻烦六哥先帮我存在钱庄,不过我看,头一年也生不出多少红利。”

“如今这倒不一定了。”姚旭辉也笑了笑,之前之所以会担心头一两年会白贴银子,是考虑那边正在打仗,如此运送之事肯定会被耽搁。而刚刚听郭爷那意思,似乎不用当心商路的阻断的问题,当时郭爷虽未明示,但也暗指了这个保证,跟那个印戳有关。

姚旭辉走后,紫萱和绣珠也都备好了长安洗澡要用的东西,叶楠夕便抱着长安进屋。怕孩子会着凉,所谓的洗澡,其实只是叶楠夕拿柔软的热毛巾给长安轻轻擦身子,然后给换上一身新衣服。

给长安换上贴身小棉衣后,叶楠夕先拿毯子将长安盖住,再拿起旁边的小夹袄,只是她刚刚解开小夹袄的扣子,就瞧着长安从那毯子下面自个翻了个身,接着又翻回去,然后又翻过来,表情非常认真,像是在练习自己新学会的技能。叶楠夕不觉就笑了,正要夸好厉害时,就瞧着长安再次努力,忽然翻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身,等于是在毯子上滚了一圈,直接滚到叶楠夕的大腿边,然后瞅着她笑。

“自从学会翻身后,长安就不喜欢身上包着毯子了。”旁边的紫萱也瞧着这一幕,便笑着道。

叶楠夕一边给长安套上小夹袄,一边笑道:“可不是,如今都会拧眉头了,不过该穿的还得给穿上,不然万一着凉了得不得了。”

“是。”紫萱在一旁应着,随后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早上我跟厨娘一起出去时,碰到林大奶奶了,林大奶奶说明儿要过来看您和长安呢。”

姚旭辉跟林家的关系本就不错,林大奶奶不时串门也很正常,叶楠夕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却不想,到了第二日她才知道,林大奶奶这次过来,竟是为给她说媒来着。

第228章 说媒(二)

只是林大奶奶也仅是在言语中透露这个意思,并没有说破,而且林大奶奶一会儿说到姚旭辉那边,一会儿又扯到她这边。于是一通话下来,叶楠夕倒有些弄不清楚,这林大奶奶到底是要给姚旭辉说媒,还是冲着她来的?

姚旭辉的妻子三年前就去世了,而且妻子一过世,未满周岁的儿子也跟着夭折了,双重打击下,姚旭辉一直就没有续弦的心思。晋北的祖宅那边倒有几房美妾,他妻子走了两年后,倒有两房小妾倒先后怀了身孕,却生下来都是闺女,于是有人失望,有人暗幸。

手里握着这么大一份家产,又这般年轻,前妻也没给留下一儿半女,姚家主母这个位置,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叶楠夕这段时间住在俞宁姚府里,因姚旭辉待她很是亲厚,所以姚府的下人也都真将叶楠夕当做姚家的姑奶奶看待,因而叶楠夕从姚叔那听说,姚旭辉今年之所以在年底的时候离开晋北,一个人来俞宁,除了有生意上的事情外,主要还是对家里那些长辈为着姚家主母这个位置各显神通感到不胜其烦。

见叶楠夕久久不言语,林大奶奶兀自笑了笑,就接着道:“下个月十五的花朝节,俞宁这边都兴去普宁寺赏花,到时我来邀妹子一块去走走。”

叶楠夕迟疑了一下就道:“长安还小,眼下是一刻都离不得我,嫂子的美意,我怕是”

不等叶楠夕说完,林大奶奶就打断她的话:“这有什么难的,到时你带着长安一块去不就行了。普宁寺那地方是又清净又漂亮,一般人是只能在前院上香,咱过去,若是想上香,可以先上香,然后再去后院走走。喝一杯寺里有名的六安茶,再品一品斋菜,是最惬意不过的事了。”林大奶奶说到这,面上故意露出几分不快,“再说妹子来俞宁也有段时间了,好似还不曾出去过。就连去我那串串门都没有,可是瞧不起我的意思?”

叶楠夕忙道:“大嫂子说的哪里话,嫂子又不是不知道我如今是新寡,本就不适抛头露面,而且长安又那么小。没哪刻能离得我的,我哪有出去串门的时间。”

见她这么说,林大奶奶便又笑了。安慰她道:“我明白你的苦,所以这不就特意邀你去普宁寺走走吗,再说普宁寺的主持德高望重,许多富贵人家都特意去普宁寺为孩子求个平安符。到时你将长安带过去,到时也给孩子求个平安符,岂不是两全其美。”

见她不答应,林大奶奶颇有种不罢休的意思,叶楠夕想了想。便道:“若是哪天没什么事,我就随嫂子过去看看。”

“这就对了。”林大奶奶遂笑了,“你如今正是好年纪。可别过得想五六十岁的老妇人一般,还有姚六爷也是,就算生意再忙霸天武道TXT下载。也不应该忽略了家人不是,不然挣那么多银子有什么意思。依我看啊,干脆那天,你也让姚六爷带着你和长安一块过去。”

看来,林大***目标还是在六哥身上,叶楠夕暗自琢磨了一番,就笑了笑:“这我可不能做主,我得问问六哥的意思,万一他没空了。”

“所以这不是让你提前说,万一有事也能提前安排嘛。再说你来俞宁这么长时间了,第一次出门,六爷身为兄长,陪一陪也是应该的。”

送林大奶奶离开后,叶楠夕便回了自个的房间,伸了个懒腰,然后找紫萱过来问:“你知道普宁寺吗?”

“听说过,听说那寺里的香火很旺,寺里的风景也很美。”紫萱将一支新开的迎春花插在胆瓶里,又修剪了两下,然后不解地问,“娘子怎么忽然问起普宁寺?”

叶楠夕一边逗着在床上乱滚的长安,一边道:“也没什么,下月十五是朝花节,林大奶奶邀我去普宁寺品茶赏花。”

紫萱一怔,刚刚她并未在厅内侍奉,所以并不知林大奶奶过来是说这事。

“还让我请六哥一块去。”叶楠夕任长安抓住自己的手指,没一会手上沾了一堆哈喇子,“林大奶奶似乎是想给六哥说媒,想找我帮忙牵线,可能是没好意思马上提。”

“那娘子答应林大奶奶了?”

“怎么会。”叶楠夕摇头一笑,见长安又要将她的手指放在嘴里,叶楠夕稍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指,长安似一愣,眨巴的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懵懂地瞅着叶楠夕,随后又朝她伸出手,也不知想要什么,瞧着就是想粘人。

“那天您要去普宁寺吗?”紫萱又问,若去的话,她或是绣珠得一个留下来负责看着长安才行。

“去,林大奶奶已经邀了我好几次,都被我回绝了,这一次倒不好再拒绝,再说我来这边也有几个月了,也应该出去看看,总不能以后一出门就迷路,岂不是笑话。”叶楠夕说着,就让翻滚过来的长安趴在自己的大腿上,接着道,“倒时也带长安出去透透风,下个月天就开始转暖了。”

傍晚,姚旭辉回来后,叶楠夕便找他将林大***事说了,因林大奶奶并未说破,所以她在姚旭辉跟前也没提说媒的事,只是将出游的事说了。

姚旭辉听了后,沉吟一会才道:“天气开始转暖,这两个月正好是寺里的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普宁寺里出入的有不少达官贵人,所以那里不会出什么乱子,倒是挺适合你带着长安出去走走的,只是我”

叶楠夕马上道:“六哥要是有事,就只管忙自个的事去,我有林大奶奶陪着就行。”

姚旭辉之所以会迟疑,是因为从去年开始,林大奶奶就一直琢磨着怎么将自个的表妹说给他,他却无此意。因此一听是林大奶奶邀请的,而且那天去普宁寺的人肯定不止他们几个,到时要碰上谁,可都不会意外。

只是将要拒绝时,又想起叶楠夕是叶院长托他照看的人,如此叶楠夕随他来俞宁后,第一次出游,而且还带着长安,他怎么也应该陪着才对,若林大奶奶真有别的打算,他顶多是再应付一次。于是不等叶楠夕说完,姚旭辉便改口道:“我也有几年没去普宁寺看看了,那里的茶和斋菜都很有名,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几分想了,正好那天就同你们一块过去吧。”

第229章 看到

二月十五一早,天才刚亮,林大奶奶的马车就已经等在姚府外头了。那会儿叶楠夕正给长安喂奶,听了丫鬟的禀报后,不禁苦笑:“这林大奶奶也太心急了,是担心我不去还是担心六哥不去呢,请进来了没?六哥呢?”

“请进来了,六爷这会儿正在厅内用早膳。”紫萱一边说着,一边将叶楠夕今日出行要穿戴的衣服拿出来。绣珠则拿出长安的东西,其实昨儿就都准备好了,今日就是再检查一遍,以免有疏漏。

才说着,林大奶奶就进来了,瞧着叶楠夕竟是一副刚刚起来的样子,不禁叫道:“我说妹子,怎么都这会儿了还不更衣,今日去普宁寺上香的人可不少,咱得赶早,免得一会路上车马难行。”

正好长安喝饱了,绣珠便将长安接过来,叶楠夕站起身笑道:“有了孩子,事儿难免多些,我这就更衣,嫂子先坐一会。”

林大奶奶只得走到绣珠旁边,一边看着绣珠帮长安换衣服,一边道:“姚六爷今儿也陪着妹子一块出去?”

叶楠夕在屏风后面回道:“是,六哥说普宁寺的斋饭确实好,去了定要尝尝的。”

林大奶奶放下心,笑道:“可不是,普宁寺斋饭做得最好的那位慧全师傅,他的手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尝得到的,听说很多富贵人家甚至出了白银千两,就为请慧全师傅做一桌斋饭。”

叶楠夕换好衣服,走出来笑道:“果真是高价,想来我今儿是有口福了。”

“慧全师傅哪会将那千两白银放在眼里。”瞧着叶楠夕走出来后,林大奶奶只觉得眼睛一亮,就打住嘴里的话,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叶楠夕几眼。然后啧啧赞道,“就这么一身简单素净的衣服,怎么就能让你穿得这般漂亮,哎呦,瞧你这皮肤,简直比小姑娘还要嫩,哪个女人能有你这般福气啊,养孩子都能养出这么好的气色,真是羡煞人也!”

虽知道林大奶奶是因为姚旭辉也跟着过去,所以这好话是故意往夸张了说让她开心的。但叶楠夕还是有几分受用,往镜子里打量了几眼,瞧着没什么不妥后。就戴上帷帽,抱起长安出门去。

而一路往外去时,林大奶奶特意又打量了一眼跟自己走一块的叶楠夕,她刚刚那句夸赞并不是乱说。容貌上好的女人她也不是没见过,就是她家里那些狐狸精。都能找出一两个生得不比晚娘差,但却没一个能有晚娘身上的这份气韵。这女人,明明衣着不甚起眼,而且帷帽上垂下的青纱将她的容貌遮去了五六分,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但只要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即便是身为女人的她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两人走到正堂门口时,姚旭辉已经在那等着了,林大奶奶忙快走两步:“难得六爷也一块去普宁寺赏花。晚妹子真叫人羡慕呢。”

姚旭辉点头笑了笑,就道:“走吧。”

这日去上香的人确实很多,远远就可见车马带起的烟尘,并可闻到富贵人家的车马经过时留下的余香。他们出来的时间虽不算晚,但正好是大部分人出行的点。所以路上还真出现了堵车的情况,于是当他们到普宁寺时。已差不多中午了。林大奶奶也没想到会在路上耽搁这么长时间,因此到了普宁寺后,便指前殿那一长排队伍问了叶楠夕一句:“妹子要去排队上香吗?这么多人,怕是起码得排上半个时辰,殿里的香雾重,可别呛着长安了!”

叶楠夕也被这么多人给惊着了,有些瞠目结舌地道:“寺庙后院也这么多人?”

林大奶奶道:“当然不是,寺庙后院只对少数人开放,妹子要是不上香的话,咱就直接去后院?这会儿,估计我那几位弟妹已经在后院赏上花了,咱这就过去,正好有好茶吃。”

果真是早安排好了,叶楠夕垂眸微微一笑,然后看了旁边的姚旭辉一眼。见姚旭辉似没听到这句话,只是站在一旁等着她们做决定,完全发挥陪衬的功用。而从没出过门的长安,忽然瞧着这么多人后,眼里尽是好奇,但也不闹腾,就乖乖任叶楠夕抱着。

她虽不是佛教信徒,但她骨子里是个俗人,既然难得来这里一次,也觉得应该去上柱香。只是大殿内的缭绕着那么浓的香雾又不适合长安进去,于是想了想,便吩咐紫萱替她去捐些香油钱,顺便求个平安符。

林大奶奶便道:“晚妹子要给孩子求平安符,应该请六爷代劳才对,让丫鬟去求可不轻贱了孩子!”

叶楠夕一怔,这一迟疑,旁边的姚旭辉便道:“确实应该如此,那七妹先随林大奶奶去后院,我一会再过去找你。”

因为姚旭辉跟这寺里的主持有些私交,林大奶奶的本意是让姚旭辉跟他们一块去寺庙的后院,然后姚旭辉再请主持过来,可不想姚六爷却是这样的态度其实去年林大奶奶就已大约试探出姚六爷对续弦这事的态度,那是看不上她那位表妹,只是姚六爷迟迟没有续弦,所以她一直没死心。

看来,想要做成姚家这门亲,不能只盯着姚六爷了。

林大奶奶迅速调整好心情,不再多言,叶楠夕本就略做表示,因为这平安符谁去求都一样。想来是真不想见林大奶奶安排好的人,估计他去后院找她们时,得是她们要离开的时候。

“那就麻烦六哥了。”叶楠夕笑了笑,就要回车上,却不想刚一回身,就发觉身上有些湿意。她的动作一滞,往下一看,手伸到长安屁股下面摸了摸,有些无可奈何地问:“可有给长安带需要换的衣服?”

紫萱忙问:“长安尿了?”

叶楠夕苦笑:“这孩子闷不吭声的就弄这一出,连我的衣服也遭殃了。”

虽已经是春天,但春寒料峭,出行穿的衣服都不薄,只是这么几层衣服下来,叶楠夕都有了感觉,就更别说长安了。怕是已经尿了有一会,这会儿终于感觉倒不适,于是不等叶楠夕往回走,长安的哭声说起就起。

孩子的啼哭声在这香客如云的普宁寺内突然响起,即有好些人往她们这看过来。前来普宁寺上香的女香客,并非只叶楠夕一人带帷帽,但似乎就叶楠夕一人比较引人注意。

“不知是谁家的女眷,竟有如此诚心。”俩男子从距她们约一丈远的地方经过,其中一位也因孩子的哭声而往这看了一眼,随口道了一句。随后又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男子。低声道,“你快看看,那想必是个美人!”

陆真今日被死拖硬拽来这儿。本来心情就有些不爽,特别是过来瞧着这么多人后,心里愈加烦躁,便有些没好气地道:“有什么好看的,在佛珠面前都不把你那色心收起来!”

对方倒不在意陆真这挤兑的话。见背影美人要上车了,才收回目光叹道:“就是可惜没看清长什么模样,真不知是什么样的倾城之色,那背影当真是袅娜多姿,其实光凭这风姿,即便是脸长得一般也行。就是不知是谁家女眷。”

陆真被他唠叨得有几分好奇,终是忍不住转头往那看了一眼,而这一眼正好就看见叶楠夕上车。只是个背影。中间又隔着如织的香客,并且很快那车帘子就放下,挡住了他的视线,所以那一瞬,陆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马车很快就离去。陆真却还站在那儿,似有些呆住。

“看傻了吧!”他旁边的人瞧他呆样。嘿嘿一乐,就拍在他肩膀上一拍,“行了,人都走了,今晚咱就去红袖招喝酒去。”

陆真被他这一拍,猛地回过神,才想去要去追,只是刚一动身,就被拽了回去:“怎么了,不过才看着一样你就魔怔了吧!喂喂,兄弟,醒醒醒醒,就算那**不离十是个美人,但人家怀里可抱着孩子呢,身边还跟着下人,就连那给她拉车的马都被打理的油光水亮的,一看就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女眷,不是随便能唐突冲撞的。”

陆真有些气急败坏地甩开同伴的手,却奈何不住周围不停涌来的香客,等他拨开人群跑到那边时,已经看不到马车的踪影了。

是她吗?不是她吗?

陆真只觉得胸口嘭嘭地直跳,两手也不由紧握成拳头。听到她的噩耗时,她已经下葬一个多月了,当时他正在武殿里,不是想出就能出去的。

如困兽般地憋了几日后,他终于能从武殿出来,当即赶去俞川,结果看到的就只是一个修得工工整整的土坟。而那个男人,那个时候则已经在晋北了。后来他听说姨父也在京城,便又连忙赶回京城,然后抱着可笑的念头去找姨父,却最终也没能从姨父那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是,他怎么都不相信她死了!

他明明记得,他离开俞川那日,她在紫竹林里送他,那笑容至今回想还那么清晰,怎么,就

因长安的关系,叶楠夕进了寺庙后院,就直接迎去客人休息的禅房内。约半个时辰后才抱着长安出来,林大奶奶忙起身将她迎过去,特意给她介绍了自己的两位表妹和姨妈等人。

叶楠夕暗自打量林大奶奶的那两位表妹,也不知是不是同母所生,不仅五官不像,就是身形也有很大差别,一个细眉细眼,一个圆脸丰唇,一个清瘦,一个圆润,倒都有几分姿色,但无法让人过目难忘。并且年纪尚小,大的那个瞧着也就十六那样,脸上还带着一团孩子气,说话也带着几分天真。

叶楠夕暗叹,难怪六哥看不上,姚家主母那样的位置,哪是这等天真的小姑娘镇得住的。就算这两小姑娘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但即便心里藏着什么,也容易让人看出来,她跟花蕊夫人交手数年,又主持过百善会,曾经跟那么多贵妇人打过交道,晓得什么才是笑里藏刀,什么才是绵里藏针。

而这两小姑娘,光凭她们小心翼翼讨好她的同时,又忍不住试探她,话里话外甚至还有几分掩藏不住的嫉意和好奇,她心里就不禁摇头。一个寡妇,在自己没有主动提起,或是给出明确的暗示之前,旁人,特别是刚第一次见面人最好不要问及她夫家的事,因为那很可能是她不愿触及的伤。

两小姑娘太急于表现,不知不觉就犯了这个忌,偏还不自知。

两姑娘的母亲倒是察觉到不妥了,却眼下又不能明着提点,只得赶紧给林大奶奶打眼色,林大奶奶会意,即将话题转开:“那边桃花开得好,咱过去那边看看,别只在这亭子里干坐!”

只是一行人才出亭子,没走多久呢,就看到不远处的一株碧桃下站在几个男子。她们便都停住了脚,林大奶奶对叶楠夕示意了一下那边,笑道:“穿蓝色长袍的那位是我侄儿,另外几位可能是他的同窗。”

此时那边也看到她们了,其实后院的赏花的香客不少,若是不认识的,自顾赏自己的花就好,不必相互打扰。但要是碰到认识的,自然是少不得要打声招呼,甚至会邀请一起用斋。

因此林大奶奶的话一落,那蓝衫男子就已经走了过来给她作揖:“原来大姑姑今日也过来了,应该先跟侄儿说一声的,侄儿好过来伺候大姑姑。”

“这么大人了,嘴巴还那么甜。”林大奶奶笑了一笑,“你父亲可好?你母亲今日怎么没过来?”

“父亲如何身体还不错,母亲今日要陪祖母,就没过来。”蓝衫男子说到这,就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叶楠夕两眼,然后问,“大姑姑是带几位妹妹过来上香的?”

叶楠夕进了寺庙后院,自然将头上的帷帽摘了,因外头的披风被长安尿湿了,便也一块解了,所以此时她简衣素装的一路走来,衫裙袅袅,身姿窈窕,虽手里抱着个孩子,却更显得她有几分神似那画里的送子观音,对蓝衫男子来说,有种震撼的美。

林大奶奶也不给他介绍,只点了点头道:“我带她们去那边走走,你去吧。”

蓝衫男子又看了叶楠夕一眼,才欠身退开,只是目光一直自后面黏在叶楠夕身上。

将用斋饭时,蓝衫男子好容易寻得一个机会,即对林大奶奶道:“大姑姑这一趟回去,就赶紧帮我办了这好事吧!”

林大奶奶瞟了他一眼:“瞧中了?”

蓝衫男子忙点头:“中了!中了!”

第230章 相配

蓝衫男子姓宫名喜,生得相貌堂堂,又做得一手好文章,十八那年中了秀才,可谓是风流才子,正好那年还娶了亲,算得上是双喜临门。自古就有人言先成家后立业,所以当年几乎整个宫家都以为这位二少爷,定能从此一路高中。然此后他连着参加三次秋闱,却次次都没能上榜,蹉跎了八年,这份心也就慢慢淡了。如今几乎已经丢开书本,整日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同窗好友出去吟诗作对,饮酒作乐。而且成亲后,第二年他妻子就给他生下了长子,只是第三年其妻却因难产损了身子,到第五年再怀上,还是因为之前没养好,最后在生产时连着腹中的孩子一块没了。

宫家家底颇丰,其父亲又是举人出身,亲戚中也有一两位是做官的,所以似宫喜这样的鳏夫,想要续弦,有的是媒人赶着给说媒。不过这宫喜虽有些眼高手低,又喜好美色,但却在发妻故后,顶着家中长辈的连番斥责,坚持为相貌平庸的发妻守了三年,并且为发妻写了无数感人肺腑的诗文,在才子文人圈内被传为佳话。

三年期满,媒人开始上宫家说媒,而宫喜见着媒人后,也不管长辈们怎么说,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非倾城之色不娶,至于别的,倒无所谓,只要不是身患恶疾或是作奸犯科就行。

所以但这话传到林大奶奶耳里后,林大奶奶琢磨了一番,即觉得姚六爷接过来的这位妹子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晚娘的风姿容貌自不必说,在她看来是绝对能入她这侄儿的眼。至于她大哥大嫂那边,或许会对晚娘寡妇的身份,以及带着个孩子这两点不喜,但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晚娘手里握着的银钱定不在少数。而且姚六爷上下那么多兄弟姐妹,却独独对这个妹子另眼相看。宫喜若是能娶晚娘,那也等于是跟姚六爷攀上了亲,如今林家的买卖差不多是依附在姚家身上,而宫家自前年起,也试探地将一部分产业转到香料的买卖上,如今是尝了甜头,只是因入行晚,前前后后需要姚六爷帮衬的地方多着呢。但买卖上的事,人家帮你是情。不帮你是理,宫家想要开口求利,总得找个靠谱的理由才行。

林大奶奶知道她大哥。也就是宫老爷心里自有一把算盘,如今瞧着宫二爷八成是无缘仕途路了,所以眼下宫家将培养的心思都放在了还不满十五的宫五爷,而宫五爷跟宫二爷是同胞兄弟,年纪相差大。感情又好,因而宫老爷打算让宫喜入商,为以后宫五爷入仕铺好足够的经济条件。

晚娘和姚六爷的关系可以满足宫老爷的私心,容貌又能令宫喜着迷,所以这事儿在林大奶奶看来,宫家的问题不大。主要还是姚六爷这边,姚六爷若是不点头,这门亲难成。至于晚娘。她倒觉得问题不大,不管多么漂亮的女人,只要嫁过人生过孩子,就再不能像未出阁时那么挑了,手里有钱也一样。显摆再多,也不过是为着抬高自己仅有的身价罢了。再说依宫喜那样的条件。配她是足够了,到底宫家还有些书香气,并且宫老爷也做过父母官。而姚家,虽是财大气粗,但据她了解,姚家嫡系这一脉,可不曾出过一个正经读书人。

林大奶奶今日请的这顿斋饭,吃得可真有几分热闹,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安排,宫喜和那几个同窗好友订的禅房,就在林大奶奶她们隔壁。所以林大奶奶这边的斋饭刚上来,宫喜又敲门而入,亲自捧着一盅汤,笑着搁在她们桌上:“这是慧全大师的手艺,莺歌芙蓉白玉丸子汤,听说每天只做二十盅,妇人吃了有助美容,今儿瞧着大姑和几位妹妹都在,我想着我一个大男人吃了这个也是浪费,就特意拿过来孝敬大姑和几位妹妹。”

林大奶奶揭开盅盖,即满屋飘香。莺歌芙蓉白玉丸子汤的名,在座的女人大多听过,但吃过的却在少数,于是好几个人眼里都露出几分馋意。叶楠夕却从没听说过这道菜,但具有美容功效的食谱,之前杨老先生就已根据她的体质给她开了好些。产前产后轮换着吃,将皮肤养得白里透红,还水汪汪的,因而她对这莺歌芙蓉白玉丸子汤倒没那么期待,只是有几分好奇。

林大奶奶笑纳了这盅汤,又特意问了宫喜好些家常琐事,留了他约半刻钟,让他在叶楠夕面前露足了脸,才放他回去。

林大奶奶亲自给叶楠夕盛了一碗,然后笑着问:“晚娘觉得这莺歌芙蓉白玉丸子汤味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