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楠夕刚走到花厅门口,就听着里头传来这句甜腻地让人扶额的话,要不是因为关心姚旭辉。她估计得笑出来。坦白说,她并不讨厌这位宫二爷,甚至觉得这样的人若是能当朋友很不错。会哄人,虽哄的手段就那么几样,也会讲些风趣的话。虽讲得并不精彩,但是脾气好,又读过书,是个秀才,还写得一手好字,偶尔酸一下。但并未让人反感。可以说,是个很有喜感的男人,就是太过喜好美色。又有点自诩风流,花街柳巷里红粉知己无数。

“六姑奶奶过来了。”那厅内候着的小丫鬟被宫喜哄得满脸通红,要不是之前姚旭辉明白交代过,没有晚娘的许可,不得放任何男客进去。特别是宫二爷,她怕是已经点头了。

宫喜闪电般的转过身。急切地上前两步,然后又站住,稍稍咳了一下,稳住激动的心绪,正了正脸色,才对叶楠夕抱了一拳:“马车已经等在外头了,晚娘这就跟我一块过去看看吧。”

叶楠夕微微皱起眉头:“六哥摔得很严重?”

叶楠夕生得一双极好看的眉毛,即便是轻轻一皱,都有种说不出的风情,特别是配上那双目露关切的眼睛,一不留神,就能被勾走神魂。宫喜都不知被勾了多少次,这次一抬眼,毫无意外,又看得有些呆住。

见他又露出那副傻眼,叶楠夕便又皱了皱眉,若说之前对宫喜的这种反应有些无奈,那么此时就有点不耐烦了。这么些年,她就勾引过一个男人,却也不见得有多成功。如今,什么心思都没有,反倒有人以为她修了狐媚之术。两相比较,总觉得有点讽刺。

“宫二爷!”紫萱知道宫喜一见着叶楠夕就会露出这色迷迷的呆样,便略抬高声音喊了他一声。宫喜总算回过神,然后习惯性地呵呵笑了一笑,才接着道:“严重,很严重,非常严重,都站不起来了,晚娘必须得过去看一眼。”

这话的内容配上他说话时的表情,怎么都让人觉得他是在幸灾乐祸,叶楠夕却懒得计较这些,而是琢磨宫喜这话有几分可信。

“请大夫了吗,六哥身边都跟着谁,真是六哥让我过去的?”

“请了,六爷说今日进了一批香材,就晚娘知道是哪些,唉,今儿六爷就一个人呢!可不让我过来让你过去!”宫喜说着就上前一步,想抓住叶楠夕的手让她马上跟自己走,紫萱即挡在前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宫喜着急的跺了跺脚,无奈地看着她道:“好姐姐,六爷还在等着呢,带着伤守在那儿,多可怜啊!”

紫萱不为所动,叶楠夕沉吟一会,便道:“去看看吧。”

紫萱微让开一步,宫喜大喜,赶紧道:“就坐我的车过去,现成的!”

叶楠夕对他微微欠身,谢过他赶过来通知此事,然后转身快步往外出去。宫喜一路跟在后面,心里喜不自胜,一想到一会儿就能跟晚娘同乘一车,他就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当走出姚府后,却看到一辆不甚起眼的清油马车已经等着姚府门口了,叶楠夕刚刚下台阶,陈老七就帮忙给掀开车帘。

宫喜张了张口,直到叶楠夕上车后,他才道:“晚娘,这小马车不是颠吗,我”

陈老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甩一下马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就驾车离去。宫喜被那“啪”的马鞭声甩得头皮发麻,直到叶楠夕的马车离去后,他才回过神,赶紧撩袍跳上自己的马车,急哄哄地让车夫跟上。

约半个时辰后,叶楠夕的马车就停在码头附近,紫萱扶着她下车后,往周围看了一眼,就对低声道:“没有看到姚家的人。”

不等叶楠夕说话,追赶过来的宫喜就跳下车,并朝她们跑过来,然后理了理衣服,抱拳道:“六爷在那边呢,晚娘跟我来,小心台阶!”

叶楠夕朝宫喜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瞧着平日里总跟着姚旭辉身边的那小厮后,才点点头。

第235章 见面

姚旭辉在码头附近有个小门脸,位置挑得有些尴尬,正好卡在一个死胡同里,而且连挂在门脸上的招牌都是灰突突的,实在不怎么起眼。但就这么一家店,却揽括的沿江三省五成以上的香料的买卖,每年的从江面上流入这家小门脸的银两数额,几乎可以买下半条街的店面。

叶楠夕也是因参与了茗山香材的买卖后,才大致了解了姚家的财力,所以当看到码头附近这家小门脸时,不免有些诧异,便狐疑地看了前面的宫喜一眼。正好宫喜回头,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后,赶紧停下脚步凑过来安慰道:“别担心,这会儿大夫应该已经到了,姚六爷不会有事的。”

他说这话时,面上的表情和肢体的动作都带着几分亲昵,叶楠夕不动神色地往旁让开半步。姚旭辉笑了笑,轻咳了一声,然后依旧在前面带路。

店门是半开着的,里头隐约有声音传出,说的都是买卖上的事。叶楠夕心里的愈加狐疑,跟着宫喜进去后,就瞧着姚旭辉好好坐在一把交椅上。

“六爷,晚娘跟我过来看您了!”姚旭辉刚抬眼看过来,宫喜马上涎着笑走过去道。

叶楠夕眉头一蹙,姚旭辉也是一愣,宫喜则左右找了找,然后问:“大夫还没来?”

才以为是宫喜在诓她,但听了这话,叶楠夕又觉得不是,便不解地看着姚旭辉:“六哥摔伤了?”

姚旭辉即明白她怎么会过来了,亦明白宫喜这是将他之前酒后无意说的那句话当真了,于是便看了宫喜一眼,然后才对叶楠夕道:“不小心踩空了台阶,已经让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休息两日就好了。既然你过来了。就库房那看看奇楠香吧,刚刚才送过来的,来福你带晚娘进去。”

叶楠夕观察姚旭辉的脸色,便知他有话要对宫喜说。便点了点头。

宫喜一直目送,直到看不见叶楠夕的身影后,才一脸殷勤地凑到姚旭辉身边低声道:“六爷,你说过只要晚娘愿意跟我出来一趟。你就做主成全这门亲。你看,今儿晚娘都跟我出来了,所以我和晚娘的亲事,六哥会帮忙做主的是不是?我以后就跟晚娘一块喊你一声六哥。明儿我再请婶婶来做媒?”

姚旭辉轻轻摸着自己的膝盖,一会后才看着宫喜道:“宫二爷”

宫喜赶紧道:“六哥直接喊我的名字就行,我”

姚旭辉抬手止住宫喜的话:“宫二爷。你先跟我说说。晚娘今儿是怎么出来的?”

宫喜立马道:“跟着我出来的啊。”

姚旭辉一脸正色地看着他:“宫二爷,姚某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所以绝不容许旁人以此来算计糊弄。”

宫喜不禁有些心虚,讪讪了好一会才道:“我告诉晚娘,你受伤了,刚刚在这边身边又没人,晚娘心里担心。就跟着我过来看看。晚娘确实是因为关心六哥才出来的,但六哥刚刚不是看到了,晚娘也确实是跟着我过来的。”

姚旭辉摇了摇头:“晚娘既然是过来看我,就不算是你请动了晚娘,这事以后莫再论了。”

宫喜大急:“六哥,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晚娘”

原来是这样,难怪今日宫喜会突然过来,只是六哥之前怎么会给宫喜许这样的话。叶楠夕站在窗户后面听到这,就摇了摇头,正打算离开时,忽然听到那店里又传来一句话,便收回脚。

“六爷,您那批米粮已经装好了,我九哥问什么时候走,这船要是多停一天,是要多加一天的费用。”一个褐衣打扮的汉子忽然从外头进来,门板被推开时发出的声音打断了姚旭辉和宫喜之间的对话,而这汉子说话时,眼睛却往这店里左右看了看,似在找什么。叶楠夕透过门缝看清那汉子的脸后,暗暗吃了一惊,这人常在陆九身边忙前忙后,之前她几次去找凤九时,都有见过。

好像是叫祥子,只是怎么会在俞宁?是跟着漕船过来的?

姚旭辉道:“有劳祥子跟陆九爷说一声,先等等,还有五百斤白面,我一会就安排人过去,最多等半天时间,白面就送到码头了。”

祥子也痛快,便挥了挥手:“只是半天那就不会另外收费用,只是姚六爷需算好时间。要是太阳落山之前,白面还没到码头,我们的船就不会再等了。”

姚旭辉点头应下。

“那好,那我就先告辞了。”祥子抱了抱拳,只是要转身时,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犹豫着问了一句,“刚刚我过来时,瞧着有位穿着紫色衣裳的女人进了这里,也是来跟姚六爷谈买卖的吗?”

姚旭辉眉毛微微一颤,正要开口,旁边的宫喜就已经抢着道:“那是姚家的六姑奶奶,你问这个做什么?”

祥子笑了笑:“也没什么,随便问问,唐突了。”

他说完就出去了,叶楠夕轻轻吁了口气。店内,宫喜还想说什么,姚旭辉却抬手止住他的话:“宫二爷,你若继续这么下去,我随时可以收回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

宫喜张了张口,片刻后,似想通了般,拍着手里的扇子道:“既然六哥想继续考验我的诚心,那我定不会让六哥失望!”

外面,抬脚离去的叶楠夕正好也听到这句话,不禁蹙了蹙眉,旁边的紫萱低声道:“要不去请宫老爷约束一下这位宫二爷?”

叶楠夕却摇了摇头:“算了,不用搭理。”

祥子回了陆九那,将姚旭辉的话转达后,就问道:“九哥,咱今晚就启程吗?”

陆九站在船头,看着繁忙的码头道:“北边粮食紧缺,这笔买卖抢的就是时间。”

祥子点头,然后叹了口气,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也不知萧二爷在那边怎么样了,刚刚瞧着个女人,还以为是萧三奶奶。”

陆九转头:“萧三奶奶?”

祥子点头,随后又摇头:“就是有几分像而已,当时差点忘了萧三奶奶已经死了。”

陆九还想多问几句,却这会儿凤九那边喊他,声音有些着急,他便暂且搁下要问的话往凤九那过去。片刻后,陆九就出来让祥子马上准备开船,他不等姚旭辉了。

“出什么事了?”祥子不解地看了看天色,“姚六爷说太阳下山之前一定送到。”

“十三娘被人救走了。”陆九低声道了一句,然后又吩咐道,“你去跟老刘说一声,让他将赔给姚六爷的违约银子送过去。”

祥子心里一惊,就往凤九娘那看去,凤九娘面上的神色淡淡,光凭表情看不出什么来。陆九在祥子肩上拍了一下,然他赶紧去准备,然后就转回身,跟凤九娘一块进了船舱。

“是凤家的人吗?”将房门关上后,陆九一边查看房间里被动过的东西,一边问。

“不太像。”凤九娘摇头,“凤家现在已经放弃她了,凤英杰虽有心,却也鞭长莫及,而且凤英杰一个人可对抗不了凤家那么多人,更何况如今王夫人已经回了凤家。”

“那会是谁?”陆九仔细看完被动过的东西,皱着眉头道,“能这般不声不响地就将人救走,时机还掌握得这么好。”

凤九娘看着陆九,良久,两人同时说出对方心里的那句话:“帮里有内应。”

凤十三娘跟凤九娘是因一些陈年旧怨,加上牵扯到凤家族内直系和旁支的权利争夺,所以两人之间有不小的矛盾。因此凤九娘从萧玄那绑走凤十三娘后,是打算先软禁凤十三娘一段时间,若凤英杰真被定为凤家的下一任继承人,那么到时她就可以拿凤十三娘跟凤英杰谈交易。却不想,明明已经被凤家放弃的棋子,却忽然被人给救走了!

九月,在俞宁这边只不过是凉秋季节,但在晋北,天已开始降霜,北边起的风刚硬且生冷,像士兵的刀,像将士的矛,像将军身上的铠甲,带着血的味道,疯狂席卷。

九月十七,陆真带着梧州总兵的亲笔信来到均州城门下。

连赶了十天路,此时他的精神已疲惫得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弓弦。待验明身份后,厚重的城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他重新骑上马时,忽然恍惚了一下,差点直接从马背上摔下去。

若非被梧州总兵选为亲信,若非今日派他来送信,他还不知道,这段时间晋王身边出现那么多失误,原来都是因为萧玄的关系。均州离茗山就数十里,守城的士兵不足一万,而晋王却有近五万兵马早早就驻于茗山脚下,可就在这么严苛的条件下,均州竟不曾失守!

入了城,将信件交付妥当后,陆真即提出想见萧玄,却被告知萧玄此时并未在城内。

“那他何时回?”

“早的话今天就能回,晚的话估计就得明天了。”来接陆真的大胡子道了这么一句,然后打量了陆真一眼,“你真是小五以前的学生?”

“是。”陆真点头。

“你要是想等的话,今晚就在营了过夜吧,我给你打声招呼去。”大胡子说着就让陆真随他走,却刚走两步,忽瞧着前面走来一个人,便回头拍了陆真一下,“小子,你运气好,小五回来了。”

第236章 道出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暮色四合,远处的山连绵成一片,薄云远退,苍茫天空下,夕阳余晖的尽头,一个墨色的身影自远而来。初始只是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却让人觉得他走过来的每一步,似都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令人瞳孔都不禁猛地一缩。

片刻后,他走近了些,便可见他面上即便风尘仆仆,并且还带着几分明显的疲惫,但却依旧掩盖不住出色的五官以及那双沉静如浓墨的眼睛。他身上的戎装跟别的将士一样,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只是贴身紧束的衣着愈加凸显出高大劲瘦的身躯。一样是极其出色的外形,只是他此时的形象,却让人无法想象,以前那个芝兰玉树般的教书先生,跟眼前这位满身肃杀的将士,会是同一人。

陆真待萧玄走近后,似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就僵硬地站在那看着,日渐成熟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眼神有些复杂。萧玄倒没多意外会在这里看到陆真,陆真过来晋北没多久,他就知道了,更清楚对方迟早会过来找他。

无论是为着眼下的战局,或是为叶楠夕,陆真都会过来找他。他也知道这几个月来,陆真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而那段时间,他有几次就从陆真所在的地方经过,但他从没给陆真见他一面的机会。

他也曾在年少轻狂的年纪里爱慕过一个女子,也曾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满心愤怒,很多时候看到陆真,就好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而同时,陆真之所以对他心存芥蒂,主要是因为叶楠夕,陆真若见他。定会提起叶楠夕!

那个女人,被他珍藏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如今身处这个修罗场,他必须将自己的情绪保持在最稳定的状态。

“过来。”萧玄走近后,看了陆真一眼,从他身旁走过时道了一句,声音有些冷淡,又有些随意。

陆真回过神,萧玄已经走到他身后去了,陆真皱了皱眉。就转身跟上。

萧玄掀开帐帘,见二狗子正同几个同袍在帐内聊天,朝他们点了点头后。就对二狗子道:“小六你去大胡子那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五哥回来了,还顺利吧。”二狗子见萧玄身后跟着个生面孔,也没多问,说着就站起身笑着道了一句,然后便招呼那几个同袍跟他一块出去。

陆真跟在萧玄身后。仔细打量了出去的那几个人,发现有两个都是将官,却不知具体是什么军衔。他身上只着普通士兵的戎装,但这些将官竟对他的话毫无疑义,陆真暗暗吃惊。

萧玄进了帐篷后,自顾自走到盆架那。就着盆里的冷水洗了把脸,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后。才看着陆真道:“喝茶?”

陆真摇头,萧玄便又喝了一杯,然后将茶杯放下,如往常一般走到放在桌上的沙盘前,沉默地看着。

陆真下意识地跟过去。萧玄问道:“晋王军如今在哪?”

“柳城三万,余下七万都在贵西。贵西是晋北西面的中心。仅城内就有三十余万人口,若是再加上城外数个镇县,超过四十万人。”陆真说到这,顿了顿,又道,“贵西的情况确实危机,但柳城绝不能丢。”

萧玄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陆真神色沉重,伸手点了点沙盘上的几个地方:“溶江自三年前开始水量就在减少,去年冬天,江水首次结冰,而经过柳城的溶江甚至露出一小段河床,今年情况可能还会严重。溶江本是大昭西北的一道安全屏障,世世代代挡住蠢蠢欲动的外族,但若江水枯竭,河床裸露,这道屏障的作用就不复存在,到时柳城便成了大昭的第一道防线。眼下柳城若先一步失守,待溶江的屏障失效,那么外族的入侵便势如破竹,若到了那一步,战火将就会席卷整个大昭!只是朝中并不知这边的具体情况,只看到贵西的危机而胡乱下令,若是我”陆真说到这,突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了,便收了口。

萧玄却道:“若是你会怎么做?”

陆真看了萧玄一眼,迟疑了一下,终是豁出去地将这段时间他心里的想法一一道了出来,期间还就着眼前的沙盘提出最近的几场大战跟萧玄做了交流。时光似忽然将倒流回去,两人还是在书院里的先生和学生,一位循循善诱,一位侃侃而谈,直到账内完全暗了下去,萧玄转身去点亮油灯时,陆真才猛地醒过神。

“今天就先到这,时候不早了,营里已开饭了,去吃饭吧。”萧玄点了灯后,拿起刚刚抽出来在沙盘上比划的匕首戴好,然后道了一句。

陆真从刚刚情绪中走出来后,沉默了一会,忽然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真问这话时,连声音都变了,帐内的气氛陡然多了几分清凄,萧玄的手微僵,眼睑微垂,投下一片阴影,挡住目中的情绪。片刻后,他什么也不说,抬步就往外走。只是当他将走到帐门口时,陆真忽然又道了一句:“她真的死了?”

萧玄停下脚步,背着身沉默了一会,淡淡道:“嗯,尸体我亲眼看到了。”

陆真只觉得身上一寒,之前抱的任何幻想,都在萧玄这句话面前彻底破灭,但他嘴里却还是下意识地道:“几个月前,我也亲眼看到她了。”

萧玄本是要掀起帘子出去了,忽一听到这话,动作即停住,然后转头看着陆真,面上的神色依旧有些冷漠,但眼神却是带着明显的震惊。

陆真顿了顿,才有些泄气地解释道:“来晋北之前,我母亲让我去普宁寺求平安符,我在那寺庙门口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很像她。”

萧玄转过身,垂下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双唇紧抿,两眼定定地看着陆真。

看着眼前几乎抑制不住情绪的男人,陆真忽然间觉得很难过,迟疑了一会才接着道:“我知道不是她,只是那背影实在是太像了。”

萧玄极为艰难地开口:“叫什么?”

陆真摇头:“不知道,只知道别人都唤她晚娘,晋北人氏,姓姚,有为兄长在俞宁行商。”

第237章 追查

会是她吗?

这个念头一起,却连他都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荒谬,可是刚刚心里突然冒出的那丝希望,此时却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就好似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一根浮木,无论如何都不愿松手!

自离开俞川后,他的心就在不曾这么焦虑过。这段时间,每天晚上歇息前,他都会将眼下的战局在心里仔细分析一遍,可今晚,这个习惯却无法如往常般进行下去,每每想到一半,他的思绪就会不由自主地跑到别处。

枯坐半宿,直到灯将燃尽,烛火暗下后,他才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帐外。

夜已深,天阴沉,苍穹上寒星寥寥,军营里除了夜里巡逻的士兵走动时发出细微的脚步声,就只剩下寒风从耳旁嚣张而过的呼啸声。

她若真的没死,老师却为何要连他还瞒着?

萧玄抬眼看着远处镶在夜空上的那几粒冷星,焦虑的心情多了几分沉重,只是为了瞒天过海,还是也有要让她彻底断了跟他的关系?长安呢?也一样没事吗?如今她可好?孩子可好?

越想,心绪越乱,心里的渴望无法遏制,似火一样在炙烤他的心。

但,若不是她萧玄微微皱眉,不再就这这个情况往下想。

次日,末年过来给萧玄备洗脸水时,萧玄便交代了他几句。末年听后,大吃一惊,连手里的毛巾都忘了递给萧玄。萧玄从他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后,又交代一句:“记住,只查那个商人,还有别让院长察觉到。”

末年凛声应下,伺候萧玄披上薄甲后,就退了出去。

萧玄刚走出帐篷,就看到陆真从前面走来。他便站住。

“我要回去了。”陆真走过来后,发现萧玄眼下也带着些许倦意,便知道他昨晚也是一夜无眠。

萧玄点点头,往旁看了一眼,见他的马已经备好侯在一旁了,就道:“路上小心,柳城迟早会有一战,你做好准备。”

陆真心里一惊,即张嘴,却还不等他出声。萧玄又道:“不过依眼下情况,跟在梧州总兵身边相对安全,听闻他对你颇为看重。日后升迁之事应有所保证,你如今这个位置不容易求,自己先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机遇总是伴随着危险,若战局真如他所说,柳城难免一战。那么到时或是大放异彩,或是身首异处。而若远离柳城,安于现状,那么不仅生命不会有大的威胁,日后或许还能捞个小官当当。所以想要什么样的结果,端看他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陆真又张口:“我——”

萧玄再次打断他:“不用急着表态。待我下次去梧州时,你再告诉我不迟。”

陆真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闷气,只是如今他已经学会如何收住自己冲动的情绪。所以不过片刻,他就抿着唇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抱拳告辞。只是走到马旁时,他拉了拉缰绳,忽然回头看着萧玄问:“待这场战争结束后。你会回去吗?”

萧玄沉默了一会,淡淡道:“那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陆真叹道:“她的墓还在那边。每年总得有个人去祭拜。”

萧玄身上微僵,片刻后才慢慢松缓下来,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离开那里。陆真骑上马,看着前面那个笔挺的背影,良久,掉转马头,也离开了那。

十一月初三,俞川降下今年的第一场雪,只是细细的雪粒,而且不过下了两个时辰就停了,叶楠夕上了堂屋的台阶后,站在檐下看着铺在院子里那层薄薄的棉被,有些可惜地笑道:“若是能下得大些就好了,到时在院子里堆个雪人瞧着也有意思。”

“晚上应该还会下。”姚旭辉从堂屋走出来,看着满园的银白,也露出个舒心的笑容,“看样子,明年不会再旱了。”

“希望如此。”叶楠夕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道,“粮价涨得那么厉害,怕是等不得明年的稻子长出来,就有许多人熬不住死了了。”

姚旭辉叹道:“老天爷不下雨,谁也没办法,以前大家一听征兵,都避之唯恐不及,可如今就为了吃一口饱饭,许多人争先恐后从军去。”

提到这些事,刚刚那点好心情不由慢慢淡去,叶楠夕有些出神地站在那,直到一阵寒风卷着雪粒迎面袭来,她呼吸一窒,才回过神,然后转头问:“对了,六哥叫我过来是有何事?”

姚旭辉请她进堂屋坐下后,就将一本账册递给她道:“这是这几个月来出入的银子,其实目前只是光出不入,依我估计,这等情况怕是至少还会持续半年,你看看能不能坚持。若是有所担心,我现在可以将你剩下的银子退回去,损伤的我可以给你补上,但若是过了这个年,到时若想将银子全部要回退出,怕是不行了。”

叶楠夕仔细看了一遍后,就合上账册还给姚旭辉:“我一开始入股时,就已经做好前期亏损的准备了,没关系,这些折损我想日后定能赚回来的。”

姚旭辉却道:“天底下稳赚不赔的买卖是凤毛麟角,绝大部分买卖都是有一定的风险,眼下这桩买卖更是存在着很大的风险。你投进的银子又不少,若是两三年内收不到回报,我担心”

“那些银子若真打了水漂,也正好让我彻底死心。”叶楠夕的声音有些低,只是说我这句话后,她又笑了笑,一脸爽快地道,“若真是失败了,那就证明我确实没有那份财运,总归钱庄里还有些闲钱,到时就买个小庄子安安稳稳过日子。”

姚旭辉也笑了笑:“你倒是能想得开。”

“既然都做了选的,就不要再思前想后地跟自己过不去。”叶楠夕苦笑着道了一句,然后又问,“这段时间粮价涨得这么厉害,是不是跟北边的战局有关?”

姚旭辉点头:“听说上个月那边又打了几场,人死得多,粮食的需求量却不减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