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么说的,要建砖瓦房。陈家大院的大小姐发了话,要建就要建好。”

陈二管家回到陈家大院,与陈湘如细细地回禀。

陈湘娟坐在一边,当听到陈湘如要给贫寒族人建新屋的事,一张俏脸变得煞白:“大姐,你疯了么?这可是花银子的事,建十户人家,十户还得砖瓦房,这得多少银子。”

二管家沉吟道:“大小姐是按一户二十两银子算的。”

“二百两啊!”陈湘娟诧异出口。

陈湘如面无异色,“父亲在世时就提过好几回,父亲不在了,我只是想替父亲做些事。”

院门外,传来陈相富兄弟的声音,“大姐,你找我们。”

陈湘娟急嚎嚎地道:“二弟、三弟,大姐要给族里那几户穷鬼建新屋,又得花一笔钱呢,你们得劝着她些。”

陈相富一脸迷惑。

陈相贵则不紧不慢地道:“去年的时候,我倒听父亲提过,大姐这么做,是想完成父亲遗愿?”

一句“完成父亲遗愿”是再好不过的借口。

绿叶连声道:“三爷好聪明,大小姐正是这么想的。”

陈相富问:“能花多少银子?”

小桠答道:“听说得二百两银子呢,都可以买四十个小桠了。”

可不就是多的么。

不算多,至少是陈相富能接受得了的,又是父亲生前就想做的事,他反对什么,倒是陈湘娟,怎的这么抠,对他们也抠,唯独对她自个儿大方,周家送来的谢礼,那里面多少好东西,都被她吞了去,居然还有脸面走出来,大姐不提还回去,他们兄弟也不提,可谁的心里不是明白的。

陈湘如笑问:“二弟、三弟也支持我这么做么?”

陈相贵看着陈相富。

陈相富道:“支持!为父亲完成遗愿嘛,父亲最是个仁慈心善的。”

陈相贵点头。“听说,每年年节前,父亲会买两车米面,又提前半月备些布料,送给贫寒几家,大姐今年也备了?”

陈湘娟一听这话,巴不得什么也不提。

陈湘妮也坐在一边,今儿这画面,倒像是陈家大院的爷、小姐们商议,她不说话,是因为她亲爹一家此次许也要住新屋了,这是好事,就算她亲爹不疼她,到底是她亲爹,道:“三哥,给族人送布料,是大人才有么?”

二管家答道:“贫寒几家都有名单的,无论大人、孩子都有一身布料,每次都是我家女人与赵婆子采办的。”

这么说来,她的那身新衣,这些年一直就被她后娘给克扣了,“妮儿,你这身衣服可是我省下来给你做的哦。”陈湘妮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后娘做的那身大红的新衣好像布料不够,竟在袖口、衣摆下面接了块蓝色的,这样一拼接出来竟有说不出的好看,如今想来那块大红色带碎花的衣料子原是陈大人给她的。

陈湘如轻声道:“今儿召你们过来,是有几件事跟你们商量。第一件,就是族里送米面、布料的事和给族人建新屋的事;第二件,是搭粥棚的事。我们家一直就有施粥的惯例。二弟、三弟就要休学了,二妹、三妹也会有时间,我想这次也要你们参与进来。”

第090章 看中旁人

陈湘妮眸子闪亮,这话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若是施粥,她也有份帮忙,她来了这里后就没出过门。

陈相富则是觉得好玩,“大姐要我们做什么?”

“就这几件事,施粥、给族人送米面布料,建新屋,你和三弟总得做一件。”

陈相贵在心头权衡一番,“我去施粥。”

陈湘如应了声“嗯”,扭头看着陈湘娟与陈相富。

“瞧这样子,我就只能给族人送米面、布料了,不就是回几趟陈家庄,那我去吧。”

陈湘娟着实不想回陈家庄,看着那些人就烦,“我也去施粥。”

陈湘妮嚅嚅地道:“大姐姐,我也施粥。”

陈湘如道:“你们三个都施粥,就要做好了,我和二弟忙陈家庄里的事。二妹负责施粥的事,每日煮多少粥,施多少馒头都得有个计划出来。不只是盛几碗饭,送几个馒头那么简单。”

前世,石丞相的嫡妻也做过这等事,那时陈湘如只有听的份,但见她安排过,也说过类似的话。

陈湘如道:“这几日就让大厨房先忙起来,把馒头、素菜包子都蒸好,明儿一早就着人搭建粥棚,大后日就施粥。”

她顿了一下,对陈二管家道:“给族人的米面、布料、腌肉也得提前备好,还和往年一样,明儿一早就让你女人和赵婆子去采买布料,再过一月就要过年了,总得给他们缝制新衣的时间。另外,你得尽快把建屋的匠人寻好,我觉得蜀郡的穿斗房不错,屋子最外一层用砖砌。里面用竹、淤泥抹制,外头再涂上石灰。”

蜀郡的穿斗房?

二管家愣了一下,看来他家大小姐知道的还真不少。

回道:“小的已令东院的人开始物色匠人。寻了几人,明儿一早得领风水先生去看风水择宅基。”

陈湘如含笑道:“辛苦了。”

姐弟几人到上房陪老夫人用了暮食。陈湘妮留下来陪老夫人说话。

陈湘娟近来心里只挂着给马庆绘花样的事儿,快走几步“大姐”。

陈湘如停下了脚步。

“大姐,就要过年了,你想到了旁人,可想到了马大哥?”

“织造府照例是要休沐,要过正月十五呢,他自是不会留在我们家过年,是要回苏州过节的。”

陈湘娟不由得笑了起来。“大姐还真是一点都不关心马大哥。”带着几分责备,这可是与她大姐订亲的人,可陈湘如的心思似乎从来都没在马庆身上,若说没有,可马庆在东院住的、用的都是极好的。

“马大哥说,今年他要在江宁府过年,年节时还要坐班,他屋里的摆件、用的、穿的,都得备上…”

可真拿他当回事。

陈湘如却不会这样紧赶着去讨好马庆。

马庆!

以为走了一个马庭,来的这个会是好的。没想怎么瞧着马庆倒与陈将生有得一拼,一样的没心没肺,一样把别人善意的好当成理所应当。

他一个庶子。在马府处处受排挤,哪有现下的好光景,上回因生丝的事,倒生了几分怨言,说她对他还不如陈湘娟做的多。

陈湘娟喜欢马庆,她又不喜欢,甚至连老夫人都对周五夫人说“与马庆订亲的是我次孙女”。

“绣房账簿上写着,马庆自来陈家大院,已经做了六身衣袍。秋天的、冬天的各三套,便是二弟、三弟入秋以来也只做了两身。”

陈湘娟挑着眉。“大姐,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马大哥做的新衣多了么?父亲在世。祖母常说,他要在外头应酬、打点,自得穿得体面、光鲜些,不就是六身锦袍么,能与二弟、三弟比么,我们是有孝在身,他也没这些个忌讳,为什么不能穿得好些。”

陈湘如冷眼看着,无论自己怎么做,前身记忆里陈湘娟与陈湘如是两条心的,只是陈湘娟比陈相富做得高明,陈湘娟是表明和气,背里捅刀,可今世陈湘如倒宁可陈湘娟和陈相富一样,至少这样还算真实。

陈湘娟自以为做得聪明,却不晓得,只要做了就会有人知晓。

“二妹,你与我说句实话,你这么帮着他,他是不是把俸禄都交给你了?”

陈湘娟惊呼一声“大姐”。

陈湘如起步慢行,“瞧把你急的。”

“就算要给,也是给大姐吧,怎么会给我。”

陈湘如一本正经地道:“我统共才见他几回,他哪里给我了?可不像二妹与他那般交好。”

陈湘娟一面与马庆亲近,一面又将她与马庆扯到一块,既然知道陈将达在世原是想把陈湘如许给马家为妇的,陈湘娟就该避嫌,反而比她走得还近,但现在她已经不在乎了,陈湘娟喜欢,让给陈湘娟就是。

前身陈湘如没瞧上马庭,今生的她也瞧不上马庆。

“二妹,再说了,我岂会不懂分寸,又凭什么替他保管俸禄。”她吐了口气,“他既拿俸禄,自有银子置备自己的衣袍,你又何必多事?没的让人瞧了笑话。他院里的婆子、小厮,领的都是陈家的月例,他自个挣的钱,难道还养活不了他自个儿,你呀,也是个女儿家,平白操心这些事,也不怕人笑话。”

陈湘娟气恼地嘟着嘴,“大姐的心也太冷了,马大哥为了什么?可是为我们陈家。”

“是你以为的吧?”陈湘如没心没肺地笑着,“他若不乐意可以请辞呀,想做织造府郎中的人可都排起了长队,旁的不说,便是将生族叔就心心念着。他若不是一个心胸豁达之人,织造府郎中一职还真不适合他?”

陈湘如已经动了换人的念头,要不是她蓦地忆起陈将宏来,不会想到陈将宏就比马庆要合适。

陈湘娟跺着脚,“大姐,你这样对马大哥,就不怕他看中了旁人?”

“旁人?谁?”陈湘如笑了起来。

带着一份异样的神色审视着陈湘娟。

是她么?她的好二妹。

记忆里,陈湘娟就夺过陈湘如的未婚夫,今生又再度上演,马庆就是庶子,还比不得马庭,她陈湘如也不会在乎的。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到时候真是如此,我哭都没地儿。”陈湘娟一扭头,领着小桠走了。

陈湘如再度停下了脚步。

小桠一路快奔,方才跟上陈湘娟,“二小姐,你那样说话就不怕大小姐多心,你的心思,老夫人都知道了。”

“老夫人知道却不会告诉她,老夫人舍不得伤她心。”陈湘娟回眸,只看到陈湘如领着绿叶离去的背影,那样的娇柔,可马庆不喜欢这样的陈湘如,他喜欢的是她,如果有朝一日陈湘如知晓了真相,一定会哭吧?

想到了陈湘如哭,陈湘娟竟觉得意起来。

从小到大,她不如陈湘如,但这一回,马庆喜欢的是她。

陈湘娟道:“小桠,你以为我愿意么?我这么做,就是想稳住马大哥,只要稳住他,才能替二弟保住织造府郎中一职,这个世袭的官职到了我们这辈不能就这样没了,所以我一定要抓牢了,更得牢牢地抓在手里。”

小桠面露怜惜地道:“二小姐牺牲这么大,可大小姐一点都不知道呢。”

“她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替二弟保住这官职我就高兴了。”

她才没这么伟大,陈相富也好,陈相贵也好,他们都没拿她当真正的姐姐,原本她也与他们就非一个娘所生。

陈湘娟又忆起了那个女人,“小桠,过几日我们去敬香吧。”

也只有敬香的时候,她才能见到那个女人,那个陈家大院上下都不知道的人,才是她亲生的娘。

既然不会有人替她打算,那她自己替自己谋划打算。

老夫人不给她谋良缘,她自己夺;老夫人许不会给她好嫁妆,她也可以自己谋。

夜色里,一个鬼崇的身影一闪,惊得小桠瞪大眼珠移不开步子。

陈湘娟猛一回头:“你做甚呢?”

“二小姐…”是鬼么,明明看到个黑影,突然就不见了,瞧上去和她们高矮差不多,不,一定是眼花了,要是说出来会不会吓坏了二小姐,小桠到底是准备不说了,几步跟上陈湘娟。

有婆子在议论着什么,声音是从草坪上传来的,竟有两个婆子坐在花丛中的草地上嗑瓜子。

“听说大姨娘失踪了呢?”

“唉,这么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不会是在外头勾了男人私奔了吧?”

“嘻嘻,还真别说,她早前就和将生老爷有些不清楚。”

“照理,她和将生老爷都该沉塘的。”

“说来也怪,这族长老太爷怎就偏着将生老爷呢?”

“你没觉着将生老爷和族长老太爷长得像。”

是一胖一瘦的两个婆子,一侧放了盏小砂灯,竟坐在花丛里闲聊,摆着瓜子、花生米,还有一壶酒,那模样竟有道不出的悠闲,这么晚了,又是冬天,谁会想到她们会躲在花园的草坪里闲聊。

陈湘娟想着那句“将生老爷和族长老太爷长得像”,细细一回想,他们二人确实很像。论亲近,将生老爷与她父亲原是堂兄弟,说起来比族长老太爷更近,怎的将生老爷长得像族长呢?

第091章 大姨娘私奔

族长明知陈将生与大姨娘做了伤风败俗的事,大姨娘倒是严惩了,可陈将生照旧过得风生水起,像个没事人一样。

果然,出了这种事,吃亏受苦的永远都是女人。

陈湘如并不想拿大姨娘如何,她更想的是给陈将生一些厉害瞧瞧,而这个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小桠低啐道:“走到这里,突然听到说话声,若看不到人还真以为见鬼了。”

刚才她瞧见的一抹黑影,眨眼便不见了,莫不是那说话的人。刚才那一刹间,小桠吓得她寒毛倒竖,险些惊叫起来,以为这院子里当真闹了鬼。

听到那熟悉的说话声,很快分辩出是两个闲来没事在花园里咬舌的仆妇。

小桠早前那恐惧之色方才减轻了许多。

陈湘娟不以为然:“不必理会,现在当家作主的是大小姐,我们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回去绘花样图去。”

小桠快走几步,“二小姐,大姨娘失踪了,你说他会去哪儿?”

夜色里,那个半大的黑影突地听到这话,小心地移了过来,紧跟在她们主仆的身后,这个话题无疑是他最感兴趣的。

陈湘娟笑了一声,“你怎和那两个多舌的婆子一样?”

“二小姐,奴婢就是好奇嘛。大姨娘怎就突然失踪了,那可是庵堂。听说兴国公府失宠的侍妾也在那儿出家修行呢,照理是不容易逃走的。”

“你还不算笨嘛!”

小桠惊呼一声:“难道真不是逃走的?”

陈湘娟停下脚步,望着永夜,夜空有繁星点点,如眼睛,似水钻。

“陈家大院的人都说我手段毒辣。我瞧着大小姐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大姨娘一定不是逃走或失踪,说不定已经被大小姐给害死了。

对,一定是这样。

面上瞧着温柔、善良的大小姐。原来也会害死呢。

陈湘娟在心下冷笑着。

小桠张着嘴巴,“难道…是大小姐处置了大姨娘?”

“谁让她碍了大小姐的路。大小姐要对付陈将生,可陈相和这个笨蛋竟唆使四老太太来闹事。以大小姐的性子,会饶得了大爷?在他们的眼里,大爷就是个孩子,自然是大姨娘的错。”

错的是大姨娘,自是要想法子直罚大姨娘的。

大姨娘逃走了,她陈湘娟可不信。指定是大姨娘被贱卖了,又或是死了。她思来想去,觉得贱卖的可能不大,这大姨娘指定是死了。

“我瞧着大小姐挺好的呀?”小桠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栗。

那可是个大活人,不会真是大小姐把人给整死了吧?

小桠有些不敢想。

“你懂个甚?”陈湘娟啐骂着,“就在大姨娘失踪的夜里,大小姐派刘奶娘和赵婆子去了庵堂。回来后就报说她失踪,为了掩饰真相,又谎称是第二天早上得了庵堂来禀的,哼!做得这么明显,我若信了才是傻子。”

小桠整个人呆立在一边。陈湘娟削了大姨娘的头发,而陈湘如却直接把人给害死了,还报了个失踪。两相比对,可不就是后者更毒辣些。

花丛中,那个一路蹲行的黑影软坐在草坪上,眼泪儿扑簌簌地滚落,一粒又一粒。心,疼得几近无法呼吸。

是这样吗?

他唯一的亲人、亲娘已经被人害死了。

可整个家里,所有人都说大姨娘失踪了,甚至还有人说大姨娘跟人私奔了。

她死了!

可他的杀母仇人是陈湘如,是他的大姐。是陈家大院的掌家人。

恨波一浪浪袭来,他坐在冰冷的地上。

他心疼大姨娘。把自己舍不得花的银钱尽数给她。

可到底没能保住她的命。

大姨娘是做错了事,可再错也是生她的亲娘。

大姨娘对旁人刁钻也罢。狠也好,但对他是真心的,是这世上唯一真爱他的人。

是陈湘如害死了大姨娘!这个声音无休止的闹嚣着,一遍又一遍,“是陈湘如害死了大姨娘”,仇人近在眼前,他却不能报仇,因为这个人也是他的大姐。

为什么?

大姨娘已经被他们赶到庵堂为尼姑了,就算是这样陈湘如还是不能放过她一命。

陈湘娟是陈湘如的妹妹,她说的话,自然是真的,不会骗他,而他是无意间听到的,定然是实话。

那天夜里,陈湘如派了刘奶娘和赵婆子去庵堂,一定是杀大姨娘的,事成之后又谎称失踪。

他要报仇!

大姨娘说得没错,他是长子,是陈将达最疼爱的儿子,要不是陈将达早死,他就是下一位织造府郎中,他就是这陈家大院的掌家人。

可现在,老夫人不许他和相富一样读书、习武,一定是知道陈湘如害死他大姨娘的事,害怕他对付他们姐弟。

但这个仇他一定要报!若继续待在陈家大院,报仇就成一纸空谈,他唯有离开学本事,找武功最厉害的高手学艺。

陈相和小心翼翼地回到碧柳苑,回到自己的床上,这哪里还是家,分明就是一个牢笼。

“大爷,你歇下了吗?我送莲子羹来了。”

二姨娘站在门外,轻轻地呼唤着。

她做得再好,也不是他亲娘。

二姨娘是为了讨好他,不,是为了讨好老夫人,想向老夫人证明:瞧,我拿大爷视若亲生。

陈湘如让她过继了一个女儿,就让二姨娘感激涕零了,父亲有的是儿女,为什么要认别人的孩子为女儿,真是可笑!对这个认来的女儿,也比对他好。

陈相和不说话,用被子蒙着头,想到这几日受的委屈,不能去先生那儿读书,就不能习武…

他得离开。

二姨娘唤了一阵。见无人应声,轻叹道:“许是睡着了。”近乎自言自语地转身离去。

对面的厢房里灯光闪烁,映出陈湘妮读书、练字的娇倩背影。这丫头为了讨好老夫人和大小姐还真是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