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陈氏子孙陈维义,十三已考中秀才,乃子孙中的姣姣者,陈维义因在府学读书,由其母陈高氏代领赏银十两。”

原来书读得好,族里也是会奖赏的啊。

这样好,听起来让人就觉得高兴。

一个妇人满面笑容地接过银子。

如此种种,九老太爷又奖赏了数人。

最后,他方念道:“重赏防贪,三老太太新立了规矩,族长当任赏纹银五百两安家、一百亩良田和两家店铺。”

有人从大箱子里取了五百两银子,又一百亩良田的地契和两家店铺的房契,搁在托盘里,让族里的众人观看。

九老太爷道:“既是新规矩,我就当仁不让了,但我向大家保证,绝不多拿族里的一分一毫。”

末了,又照约定给左长、右长分了东西。

众人看着,虽然羡慕,可往后这就是规矩呀。

九老太爷又道:“从今儿开始,陈家庄也设十户长,下庄有十户人,你们先推一个十户长出来,往后若有事,就通知户长开会商议,大家若遇农忙就不必来了,但可以让十户长转达族里的决定。”

左长起身,念了上庄十户为一组的名单,每十户为一组。

这事儿,也是他们昨晚商议好的,以前族里有大事,就召全族人来祠堂开会,每遇农忙,就耽误了大家的农活,但这样一来就不会耽搁了。

九老太爷又道:“十户长每月可领三百文月例,有帮衬、看护各名下族人之责。”他一扭头,看着老夫人道:“三嫂对此没异义吧?”

老夫人含着笑:“九弟想得很周到。”

听说十户长有月例,众人都来了兴致,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要推谁为十户长,七嘴八舌一阵后,各组都推出了十户长名单,由族长记入名字。

“族人们,我们原是一个老祖宗,往后更得互相扶持,相互帮衬,把我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得了赏的欢喜,分的粮的欢喜,有了田地的自然更欢喜,众人说说笑笑。

九老太爷又道:“往后每年的账目,我皆会公布出去,以示公允。大家就散了吧,该忙的都各自去忙。”

左长看了眼账簿,道:“还剩了八千一百二十两银子。”

九老太爷道:“这么多银钱不好入族中大库房,就搁到你家账房里,接下来就要给族里七户人家建新屋,到时候统一从你手里支取银子,你把帐记好了。”

“是!”

“每月月底,给十户长等人发月例,你也得提前把银钱备好。”

左长又应了一声“是”。

右长陈将土此刻站在人群里,扯着嗓音道:“我们陈家庄今非昔比,你们都听好了,你们要是在外头受了欺负,就可来找我陈将土,我可拿月例的,我拿这钱就是保护你们…”

话没说完,就被他女人抬手给了一下,“你又在这儿瞎咧咧什么?有事没事了?没事跟我回去干活去,眼瞧着就要翻春了,咱家的地还没耕完呢?”

“你少指使我,我现在是拿月例的,一月七两银子…”

他女人厉声道:“走不走,这不是族里没事,既然没事,你不回家干活,还赖在这儿干什么?”

“怎么没事了,族里一会儿还有人要到大库房领粮食,我和左长都得盯着,免得有那不守规矩的。”陈将土一说完,一溜烟就往族中的大库房奔去。

人群里,陈业荣佝偻着身子,一夕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原以为他是最威风的,可现下所有族人都很高兴,他们似看到了新的希冀。

九老太爷很厉害,几乎收买了所有的族人。

他以前怎就没瞧出来,原来这家伙是个最难缠的主。

他回头扫了眼老夫人和五老太太等人,他们正说着话儿。

他家给留了一百亩良田维持生计,店铺、其他的田地都被族中收没了。

他觉得气恼,却连发作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能闹到官府去,这原是属于族中事务,就跟家务事一样,官府是不会接手这案子的,他只能自认倒霉。

只是,陈将生现下知晓了他的身世,知道他不是死鬼四老太爷的儿子,而是他陈业荣的。

他现在想偏着陈将生也不能的,毕竟有明媒正娶的妻子所生的嫡子。

只是,他儿子纳的小妾怕是不能再留了,家里的日子不比以前,养不了这么多的闲嘴,从昨儿开始,几个小妾就要死要活的哭闹着,拿他们生了儿子来说话,就怕把她们给卖了,吵得他很是头疼。

比陈业荣更郁闷的是陈将生。

他坐在自家屋里,想着九老太爷要替族人取回被他算计、强夺来的田地、店铺就觉得郁闷。

这是他的,是他的东西。

可他却不敢放肆,以前有陈业荣帮衬着,可昨儿,族里把他娘都沉塘了,他想寻回尸体,却又不敢,那么大的河,从哪里寻他娘去。

正生闷气,就听下人道:“老爷,右长带着几个十户长到了。”

陈将土得了个右长,依然就是个大官了,走路有劲了,说话嗓门更大了,大踏步地进了陈宅,朗声道:“陈将生,你给我出来!今儿族里开会,你告病没去,如果没听清楚,我可以再说一遍。

第117章 嘉赏

族长已经查清楚了,这些年你强夺了族人的良田、店铺,你今儿得拿出来,把这些东西还给事主。都是同根生…什么什么的…”

陈将土只记得当时族长说这话时很好听,可他着实记不住这文绉绉的话,但那大致的意思应该是,“都是自家人,何必彼此伤害。”

陈将生冷哼一声,“愿赌服输,那些原就是我的东西,现在却要我还回去,陈将土,你不觉得你得很可笑吗?”

“你是要跟我撒泼不还么?”陈将土懒得与他讲大道理,双手叉腰,他可是新官上任,要是不还,这就是给他难看,族长把这事交给他办,这是对他莫大的信任,而这些十户长是跟着一道来的,当着这么多的人不还东西,更是伤他的面子。

陈将生原也是个不服输的,此刻见他耍横,问道:“那是我的。”

陈将土一听这话,总觉得同来的十户长都在看他笑话,二话不说,抓住陈将生就是一顿猛揍。

吓得将生妻从屋里出来,连连告饶:“右长大人,右长大人,手下留情啊!”一把将陈将生护住,低声道:“相公,你就把东西还给他吧,我们家有这么多的田庄、铺子,不差那几样的。”

陈将土指着陈将生道:“说,给个痛快话,还不还?不还,老子就再揍你一顿,揍到你还为止。”

陈将生哪敢再说半个不字。

将生妻扶他起来,把自己强夺、算计来的东西拿了出来。

陈将土不识几个大字,他从小就不爱读书,一读书就逃课,也至现在认识的字不多,但力气很大。此刻拿了房契、地契给同来的族人,“帮我瞧瞧,和族长说的那几样对不对得上数。若是对上了,你们是十户长。把你们组里族人的东西领回去,记住了,得还给人家,要是不还,被我知道了,我一定重罚。”

众人有些明白,为什么九老太爷把陈将土扯出来当右长,定是因为陈将土够横。同时又够情义,光这两点就足够。

陈将生就是个横的,遇上陈将土只有白挨打的份。

有人看了一遍,道:“右长,是这些,对的,一样不少。”

陈将土扭头指着陈将生,恶狠狠地道:“都是族人,一个老祖宗的后世子孙,陈将生。你这小子就是横,居然霸占自家族人的东西。妈的,不许再在背后算计族人。老祖宗知道要生气。本本分分地做人,别让老子知道你又干坏事。走了!”

他领了几个十户长,又大摇大摆地离去。

怕是县太爷也没陈将土这等威风,自当了右长,整日就在族里耀武扬威,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自从整个南溪镇的人听说陈家庄换了族长,还有左长、右长后。对陈家庄还有是怯,小偷小摸的一个个都怕招惹陈将土。以前还闹过几回偷盗,因着陈将土当了右长。整个陈家庄宁静了,门不上锁,也不用担心会丢东西。

小巷里,陈业荣冷冷地看着陈将土,正瞧得用心,突地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不由得轻唤一声:“将生。”

陈将生放缓了脚步,转而又走了。

陈业荣又唤一声:“将生。”

陈将生被他扯住了衣袖。

“将生,你在恨我?”

“哼!原是你贪了族里公中的银钱,倒莫名连累了我娘…”

“你以为是公中那点银钱的事?”陈业荣冷笑着,“分明是你我开罪陈家大院的人,他们借机要把我从族长的位置上拉下来,也要给你厉害瞧。追究起来,还是因为我不该过度偏护你,惹恼了陈家大院。”

“你说是三老太太?”

陈业荣这些日子想了许多,除了陈家大院的老夫人,他还真想不到第二个人。

家里的日子不如从前,儿子们的小妾卖了两个,就连下人也卖了一半,从贫到富是幸福,从富到贫就如沉沦人间地狱。

他扫视四下,见周围无人。方低声问道:“你告诉我实话,陈相和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

陈将生想到伍氏的死,对陈业荣也恨到了骨子里,因为这事,连他的身世都被人耻笑,他明明是四老太爷的儿子,现在族里人都说他是伍氏不贞与二老太爷生的儿子,陈业荣是有儿子的。

陈将生装作没听见。

陈业荣轻声道:“陈相和到底去哪儿了?如果你知道他的下落,最好别让陈家大院的人知道,我们能不能过好日子,就盼着陈相和将来回到陈家大院翻本儿了。

大姨娘是怎么没的,只怕和陈家大院有关联。

仇恨陈家大院的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陈将生恶狠狠地笑道:“就算我知道他的下落,我也不会告诉你。”

“就凭你,你以为你能斗得过三老太太?怕是连陈湘如这臭丫头都斗不过。我知道对不住你,你因为你娘的死怨恨我,可你想过没有,一个死总好过两个死,无论是我与她两情相悦也好,还是她引诱的我,到了那地步,她都是必须要死的。如果我活着,就能帮衬上你,将生,族里人的猜测没错,你是我的儿子…”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身世,难道还光彩不成,他居然好意思道破实情。

陈将生厉喝一声:“住嘴!”推开陈业荣的手,飞野似地往家里跑去。

做生意,因为他算计陈记的事,直接在江宁府被同行耻笑,谁也不肯与他做生意,他名下的店铺一家也做不走,只能把店铺租给旁人经营。

论做人,一出门就连族人都瞧不起。

有时候,陈将生都想藏起来,可他是在陈家庄长大的,又能去哪儿。

他恨这个地方,却又离不开这个地方。

他的儿子们还在族学里读书。时常被其他孩子欺负,却不敢还嘴。

他甚至只能将孩子留在家里,然后给他们请了私塾先生来教。

这窝囊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陈将生好恨。恨让他一败再败的陈家大院,恨老夫人、恨陈湘如!

他跑了一截。再也看不到陈业荣,他停下了脚步,恶狠狠地道:“陈王氏、陈湘如,你们等着,总有一日,我要你们加倍付出代价。究竟是谁胜谁负这还不一定呢!”

而远处,陈业荣却近乎自言自语地道:“你一定知道陈相和的下落,总有一日。你会需要我帮忙的。”

有陈相和在,他们就有重来的机会。

今日之辱,定要加倍讨偿,到时候他要的是整个陈家大院。

*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

江南的春天来到特别早,万物复苏,陈家大院的西院里,杏花已开,红红粉粉煞上迷人。

陈湘娟还在禁足中,由彭嬷嬷亲自教导规矩,听说彭嬷嬷原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宫人。是老太爷的结拜干兄弟、内务府大总管汪祥赏赐的,而这老宫人与汪祥还有些交情,自彭嬷嬷来到陈家后。一直是当成主子一般供养着的。

请彭嬷嬷教陈湘娟规矩,其间的辛苦可想而知。

陈湘如换了身素裙,面蒙轻纱,携着绿萼、绿叶出了家门,另一边的曲径上,移来了陈湘妮,远远儿地就唤了声:“大姐姐。”

“三妹妹是去给祖母请安?”说是问,更像是证实。

陈湘妮欢快地点头应道:“是呢,今儿去得晚。昨天祖母教会我认《女德》里所有的字了,今晨要考校。好不容易才背熟了呢。”

“三妹妹真厉害,这么快就把《女德》背熟了。”

陈湘妮笑得羞涩。小心地道:“大姐姐,你刚从上房出来么?祖母的心情好吗?”

“担心背不好要挨罚么?”

陈湘妮被道破心事,越发笑得不好意思。

“多读几遍就会了,就算背错了也没关系,祖母最疼你,不会责罚你的。你若怕罚,就下厨房给祖母做她爱吃的兔儿糕,记得多放蜜蜂,她吃了一定不会怪你。”

自打老夫人偶然吃了兔儿糕,便真真喜欢上了,旁的糕点也不爱吃了,偏这个因是米面蒸制,有些微糯,拌了蜜蜂,最得老夫人喜爱。

陈湘妮连连道:“多谢大姐姐。”

陈湘如审视着陈湘妮,看她头上戴了朵紫色的绒花,伸手摘了下来,神色严肃地道:“我们姐妹还在孝期,这会子祖母屋里有族里来的客人,小心被人瞧见要训斥。三妹妹,等过了孝期,你想戴什么都行。”

她总是这样的温和,陈湘妮抬头看着她时,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连声应是,可神色里却有愧疚之色。

“我得出门了,代我多陪陪祖母。”

“大姐姐走好。”

陈湘妮站在那儿,望着陈湘如那素雅的衣裙,满心都是欢喜,即便她偶尔错了,祖母和大姐姐总是温和地指正,比她的后娘待她好太多了。

桃桃满是羡慕地道:“三小姐真是太幸福了,老夫人和大小姐都对你好。”

陈湘妮发誓似地道:“所以,我一定会对祖母和大姐姐好,也要对二哥、三哥好,他们都是我身边的亲人,还有姨娘,我也要孝敬她。”

陈湘如去了织布房,织娘正在赶织一批美人图样的帔子,这一批货,统一全都是敬献给宫里的,江宁织造府的画师最终没能进入美人别苑,原因是那三家不同意,早前他们就没想过想与朝廷织造府的人搭上关系。

这批帔子的价格很低,几乎不赚什么钱,可因江宁织造府寻了杜记、云记、金记、陈记织布房帮忙,要他们在一个月内赶制出五万条美人帔子,陈记二万条,杜、云、金三家各一万条,这几日各家都开始赶工。

第118章 回礼

去年江南蚕丝产量大跌,蚕农们去冬给桑树做好了防病措施,早早就在树干上刷了石灰,还洒了硫磺水等。

桑叶还没长出来,各织布房就开始张罗管事们收购生丝,一场生丝收购战已经在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南边的生丝市场原就是属于陈家的,大管家已经派了赵武去了闽郡一带了解情况,从闽郡采购了一批蚕种,再由陈记分发给与陈家有生意往来的生丝客商,由他们再转给蚕娘。

有了布面美人,各家犯愁的美人图样也迎刃而解,云记推出的美人锦扇更是大受欢迎,内务府直接采购了十万柄,而宫里娘娘、公主们的锦扇图案更得特别。

昨儿,云老爷特意登门求助,想讨几个陈记画师绘制的美人花样子过去。

四家之中,陈记的画师风韵最足,他们的花样也最受人欢迎。

“大小姐,我们已经织出了一万条,再有七日就能完工,只是生丝怕是不够了。”

“还差多少?”

“许得两千条的。”

“织绸缎的生丝暂时挪借过来呢。”

“大小姐,那等上好的生丝织薄纱帔子有些可惜了,而且用了这等好料,怕就不赚钱了。”

“各家生丝吃紧,也寻不到旁的生丝,先挑一批织绸缎的生丝用上,无论如何得把内务府需要的帔子织足了。这二千条,到时候我会尽快送些别样的花样过来,到时候照着新花样织。”

管事应了声“是”,神色里露出几分不舍,可经商的最重的就是信誉。

陈湘如又转了一圈,方领了侍女又去了染布房。

因布料不多。染布房也没甚生意,染的也是陈记自己要用的生丝,五颜六色。甚是漂亮。

从绸缎庄出来时,已近晌午时分。正待上马车,绿叶低声道:“大小姐,茗香茶楼有人等。”

她抬头望向茗香茶楼,二楼出现一个湛蓝衣袍的少年,正冲她淡淡一笑。

莫名的,她的手探往怀中,回以他一抹笑。

绿叶道:“绿萼,大小姐要去吃盏茶。你去老夫人名下的铺子转转看,回来把铺子的事告诉大小姐。”

绿萼应声“是”,抬步离去。

绿叶很是得意,这丫头还真是听话,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二楼雅间里,周八已倒好了茶水,点好了糕点,正捧着茶盏用嘴吹着热气儿,“看你一早出门,累坏了吧。”

陈湘如道:“习惯了。”

他递过茶水。陈湘如凝住了。

“不是我喝的,是我在给你晾茶。”

像他这样用嘴吹晾的茶水?莫名的,陈湘如只觉心头有一股暖流掠过。偏嘴上却无情地道:“谁让你用嘴吹了,这一蛊指不定有多少口水呢。”

他已经很用心了,哪里有口水。

“没口水,偏被你诬赖,回头惹急了我,真请你吃我的口水。”

“你敢!”

“你瞧敢不敢?”周八四下一扫,柱子和绿叶越来越识趣,知他们难得见一次,竟没有进来。他夺了陈湘如手里的茶盏,一个转身。步步紧逼。

“你干什么?”陈湘如有些有慌神,还没退第三步。竟被他一把勾结下巴。

他吻她!

此念一闪,陈湘如脑袋一扭,他只亲上她的脸颊。

她将手一挡,挡在脸上:“不许,拿我当什么人了,你再这样,我就不给东西了。”

周八喜道:“什么东西?莫不是你知道我后日要离开江南回边城。”

她才不知道呢,她又不是时时盯着他,哪里知道那么多。

陈湘如正色道:“不许欺负人,你乖乖坐着,待我离开的时候,我就给你一件东西,如若不然,我就不给了。”

是什么?

订情信物?

就如他给她的白玉兰钗子一样。

周八想到这儿,一颗心全都是欢喜,充满了期待。

“陈大小姐,你昨儿没收到我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