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贵心下好奇,猜测马庆是不是不喜欢陈湘娟。

陈相富则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陈湘娟一厢情愿,马庆都不爱她搭理她。

陈湘娟热情地接了大丫头沏来的茶水,小心地搁到马庆身侧的茶案上:“庆哥哥,喝茶。”

庆哥哥…

陈相富耸了耸肩,昨儿打架的时候还叫“马大哥”,事过一日,就改口“庆哥哥”了,听到耳里,陈相富一脸不屑。

老夫人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

陈相贵却在想:陈湘娟这么喊是什么意思?是想告诉老夫人,大姐姐决定成全她们的爱情?大姐姐委曲求全,就是不想让老夫人知道后生气,可陈湘娟倒有几分故意而为之。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时,马庆轻声道:“二小姐可不敢这么称呼,没的让人误会,你是湘如妹妹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你还是叫马大哥吧。”

什么意思?让人瞧她笑话么?挑明了话儿,如何倒要拒她千里,什么叫“湘如妹妹”,听听,叫得多亲切。

陈相富伸长脖子,一脸恼怒,对陈相贵道:“三弟,这回又有好戏看了,两个疯子!”

陈相贵轻咳一声,捧起茶盏,低声道:“别说漏了嘴,我们可都答应过大姐的,不能让祖母知晓这事。等大姐主动告诉祖母时,我们再说吧。”

没娘的孩子早当家,没爹娘的孩子更是早懂事。

虽然这兄弟才十岁,如今也比同龄人要懂事许多,尤其是陈相贵虽不大爱说话,心里却总跟明镜一样。

马庆故意在老夫人面前一口一个“湘如妹妹”,就是想告诉老夫人,他心里的人是陈湘如,不是陈湘娟,也想证明自己和陈湘如其实很亲近的。

陈湘娟偏又唤他“庆哥哥”,这让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怪异。

老夫人看着几个晚辈,越发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马庆突然不会像换了一个人,对陈湘娟拒之千里。

陈湘娟讨了个没趣,又重新坐好。

陈相贵又道:“大姐什么时候回来?”

老夫人笑了一下,“你大姐怪辛苦的,今儿闽郡那边送来了一批生丝来,她得看着入库。染布房那边的颜料用完了,她还得准备颜料。”

陈记染布房有自家的秘方颜料,最出名的就是天蓝和藏青两色,便是其他颜色都是陈记的秘方,这也是陈记的布料颜色在各家织布房最色正、鲜艳、持久的缘故。

马庆心头一沉,“祖母说的是染布房配的陈记颜料秘方?”

老夫人没回应,只是捧了茶盏饮茶。

陈记的颜料秘方由陈湘如准备,是不是说,陈湘如已经掌握了这些颜料的制作秘方。这对各家来说,都是不外传,马家也有自己的颜料秘方,却只传嫡子。

第142章 话礼物

陈湘如掌握了,那老夫人对陈湘如可真不是非同寻常,这种秘技都传授给她了。

老夫人问赵婆子:“去淑华苑瞧瞧,看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要是等不着,我们就先用了。”

赵婆子正要令丫头传话,刘奶娘就来了,欠身道:“老夫人,大小姐活还没干完,就不回来用晚饭了,请老夫人先用。”

老夫人轻叹了一声,对赵婆子道:“给大小姐留一份饭菜,用灶里的余火温上。”又对刘奶娘道:“这几日大小姐辛苦,你让绿枝在淑华苑给大小姐煲些营养汤,大小姐大病初愈,可不能亏欠了身子。”

刘奶娘应了。

马庆心里暗道:以前他还真是不知好歹,陈湘如明明是个宝,却被他漠视了,陈湘娟是长得好些,可那性子着实太差了,半点贤惠都没有。他要娶的妻子,就该是像陈湘如这样的。不,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要赶在陈湘如向老夫人说清楚前挽回她的心。

陈湘如人端庄、能干,且行事大度,一看就是名门嫡长女的风范,这是陈湘娟怎么也比不了。更重要的是,现在陈家老夫人把配颜料的秘方都交给陈湘如了。这在各家,只有家主才知道的秘方,他真是太不关心她了,这么大的事,今儿要不是老夫人说漏了嘴,恐怕他还不知道呢。

思来想去,马庆越发觉得陈湘如的可贵。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当失去的时候,才发觉拥有时的珍贵。拥有时,又拿那人当草,别人放手了,却又变成了宝。

赵婆子道了句:“传话吧!”

不多会儿。二姨娘领着大厨房的人送了饭菜过来,众人鱼贯而入,赵婆子拿着一撂精致的盘子。这样一点,那样一筷子地放到小盘子里。

老夫人指了几样:“这个是如儿爱吃的。给她留些。还有那道糖醋鱼,也留些…”

陈湘妮道:“祖母,大姐姐刚染过风寒,少吃甜腻的东西,这样对脾胃不好。”

“哟,妮儿都知道关心大姐姐了,好,糖醋鱼就别留了。给三小姐留着。”

留了六小盘菜,老夫人这才招呼众人坐下。

马庆面露异色,来陈家一年多,还是第一次知道老夫人给大小姐留菜的事,每一道都是老夫人亲自挑的,这在马家许是没有的事吧,就算是他父亲也没有过,心头竟莫名地羡慕起陈湘如,同时又忆起陈湘如为了老夫人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让老夫人因她而生气。

祖母慈祥。孙女孝顺,就连这过继来的三小姐也都疼着。

老夫人瞧了一眼,道了声:“开饭吧。”

陈湘娟起身。夹了块糖醋鱼就往马庆碗里搁:“马大哥多吃些,东院那边一定没我们这里的菜式精致…”

马庆冷冷地道:“多谢二小姐布菜,我自己来就好,二小姐这般多礼,越发显得我像个客人。”

陈相富正要挑菜,却被陈湘娟给挡住了,急得直瞪眼,“二姐,你倒是坐下。我还要挑菜呢。”

她许是为马庆的冷漠意外吧,努力了那么久。陈湘如放手了,可马庆却待她像变了一个人。她一定接受不了吧。

陈湘妮吃着饭,不再咀嚼时,方低声道:“姨娘,二哥、三哥都开始给大姐姐准备及笄的礼物了,我也要准备,你帮我想想,我该给大姐姐准备什么礼物好。”

声音不高,可在这安静的时候,传到众人耳里却是异常的清晰。

马庆心头一沉,“真快,湘如妹妹今年就要及笄了。”

要不是陈将达去了,一及笄她就要做新娘子。

老夫人轻叹一声,“因在孝中及笄,也不好大办,倒委屈如儿了。”

陈相富笑着,“祖母,到时候你老给大姐姐送份厚礼,大姐姐一定高兴。”

“你还怕我刻薄了她不成,好!到时候大小姐及笄,我送厚礼。”

刘奶娘离开了一会儿,走到老夫人身边低语道:“大小姐在颜料室呢,怕是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奴婢给她送饭过去。”

老夫人点点头:“小心服侍着。”

刘奶娘进了小厨房,将饭菜装到食盒里就出去了。

用罢了饭,聚在一起又闲话了一阵。

陈湘妮困了,随着二姨娘先离开,陈相富兄弟因明儿还要读书也走了。

陈湘娟难得的安静、乖巧,坐在一侧,时不时错愕地看着马庆。她努力这么久,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了,他倒对她冷淡了,拿她当一个外人。

*

这晚,陈湘如在颜料室呆到天亮,一遍遍地配颜料,又一遍遍地试验,这次配的是藏青色,在所有颜料里,天蓝和藏青两种颜料是最难配的,半年多前她配天蓝就用了两天才成功。

而陈记的颜料室,是只有家主才能进入的,外头守着护院,颜料室门口又有绿叶、绿萼两个。

绿叶送了饭进去,陈湘如只留了两样就把其他的送出来了。

到了三更时分,陈湘如没回淑华苑,留宿颜料室。次日醒来又继续配颜料,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回想着老夫人口授的秘方,再试了无数次。

五月初九,陈湘如才算是大功告成。

颜料配制成功,当即就亲自领着绿叶、刘奶娘去了染布房,把藏青色及几样缺了颜料交给刘管事。

陈湘如瞧着时辰还早,又到织布房、绸缎庄走了一圈。

绸缎庄的柜台前,摆了一组四折屏风,每一扇屏风都是一幅名家花卉,雅俗共赏,吸引了无数的客商在那儿品评。

赵文抱拳道:“这是我们陈记新推出的名家花卉屏风缎,一套四幅,一匹屏缎有十五幅。”

“赵掌柜的,我要每幅图样五十匹。”

“林老爷,不能满足你这么多,我们东家发了话。限量售卖,一家最多买四十匹,不能再多了。这种名家花卉屏风缎,织起来慢得紧。”

虽说积攒大半年的货。可此刻大家看着那屏风花缎,越瞧越好,也有刺绣出来的,但这是织出来的,还织得有轮廓感就很不易,这也是陈记秘技。

刘奶娘见绸缎庄里人头窜动,“大小姐,还进去吗?”

“不进去了。赵管事正忙着呢,不打扰他做生意。先回家。”

刘奶娘见绸缎庄生意好,心下欢喜。

陈湘如而近来好几日没睡好,吃了碗羹汤就歇下了。

刘奶娘没事,就到上房里探望老夫人,自然少不得夸赞一番:“老夫人,我们家绸缎庄的生意出奇的好,积攒大半年的名家花卉屏风缎都快要抢空了,那么多人,都排着长队等着呢。还有我们家的绸缎,新出的花样又好看又雅致,大家都说是难得一见的好花式。”

陈湘妮歪着头。脸上挂着笑,自家的生意好,是谁都高兴。

陈湘娟手里捧着茶盏,“大小姐又设计花样了?”

“是三月时设计的如意花、吉祥花,大家都说喻意好,花式也好,又好听又雅致。”

老夫人含着笑,能看到陈记的生意火红,做为长辈自是万分欣慰。

陈湘娟道:“刘奶娘。我记得你是和大小姐一起出的门,你都回来了。她人呢?”

刘奶娘道:“为了准备颜料,大小姐好几宿都没睡好。这会儿回淑华苑歇下了。”

早上过来给老夫人请安,然后就出门了,陈湘如总是很珍惜陪老夫人、家人用饭的机会,有时候会在午饭前赶回来,有时候也会在晚饭前赶回来,所以老夫人会尽量等她,着实等不着时就留饭。

赵婆子道:“老夫人,马大公子来请安了。”

今儿,织造府的事不是很忙,马庆一回来,就看到西门内停着的马车,一瞧就知道陈湘如回来了。

想着许能在上房遇见陈湘如,当他进入花厅,却看到老夫人、陈湘娟姐妹在,并没有陈湘如,不由得有些失望。

请了安,老夫人赐了座。

马庆将手里的一盒东西呈了上去,“这是我新买的燕窝,听说湘如妹妹近来甚是操劳,正好给她补补身子。”

老夫人有些意外地看着突然间转了性子马庆,要是一开始他就知道关心陈湘如,她又何至打别的主意。

陈湘娟绞着手里的帕子,脸上挂着阴暗未明的笑,定定地看着马庆:他什么意思?挑明了话,却不理她了。

陈湘如说得对,她做什么事前还得权衡一番,要是没脸没皮的,马家人定会小瞧她。

老夫人道:“庆儿,有心了,我替如儿谢谢你。”

陈湘娟看着老夫人:她一定不知道。陈湘如近来都忙着,早出晚归的,一定没告诉老夫人,说成全她和马庆了。

一定没有说!

马庆是想在没说前与陈湘如和好么?

她是不是得提醒马庆一二。

不能明说,暗示一下也好了。

陈湘娟轻咳一声:“马大哥,若在端午节以前,你关心关心是应当的。可如今,你这样关心她,这可不大妥当。”

老夫人扭头看着陈湘娟,明明在生气,却歪着脑袋,一瞧她那带着怪异的表情老夫人就来气。这让她想到了扶不台面的侍妾姨娘,就知道整日的拈酸吃醋。

马庆听到这颇具暗示、提醒意味的话,心时懊恼,分明是老夫人不知道,“二小姐这话说得奇怪,湘如妹妹是我未婚妻,我关心她有何不对?”

陈湘娟这丫头想拿捏他,笑话!他马庆岂会被她给拿捏住。

一听马庆这话,分明就是想说与她无干,陈湘如居然成他口里的未婚妻了。

当她陈湘娟是好欺负的么?

第143章 不能说的秘密

早前没挑明倒罢,可已经挑明了,家里的兄弟姐妹都知道,如果马庆不喜欢她,她的颜面往哪儿,她的尊严又何在?

更会让陈湘如等人瞧了笑话!

她岂能让人瞧笑话的。

陈湘娟此刻双眉一挑,“马大哥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日大姐姐是怎么与我们说的,你不会忘得这么干净吧。”

赤\裸\裸的要胁!

马庆倏地一下站了起来。

陈湘娟扬了扬头:“看来马大哥的记性还没那么差。”

要是再闹下去,这个疯女人一定会说出一切。

马庆可不想惹老夫人不快,要是老夫人生气,陈湘如一定不会原谅他。

他长身一揖:“祖母,马庆告退,祖母将养着。”

陈湘娟款款欠身:“祖母,孙女告退!”原不想私下找他,可马庆却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岂会由着他。

陈湘娟如此一想,追出了上房,几步追上马庆,张臂一拦:“你什么意思?大姐姐不会嫁给你,你倒没脸没皮的粘上去,当我这个未婚妻不存在么?”

“你…”马庆从未想过,这女子如此没脸皮,还自称是他未婚妻,但他不想与她纠缠,拂袖一挥,“你自个待着吧。”

陈湘娟大声道:“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记住自己的身份,你要是再敢给她送东西,再让我听到你喊她‘妹妹’,我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他是她的!

不管她是怎么得来的,但她现在不能丢了脸面,不能让别人瞧她的笑话。

她骂陈湘如,说“你连自己未婚夫的心都留不住”,这也是在说她自己。所以,她绝不会任马庆这样下去。

马庆只觉气闷得紧,他早前一定是眼瞎了。居然会喜欢这样的女子,除了长得漂亮。哪里能比过得陈湘如,脾气坏、争强好胜,还要胁人…

陈湘娟,你想拿捏住我,我可是男人。

他一面走,一面想着应对之策。

路口上,站着五斤,他面露忧色地道:“大爷忘了。你近来还有个麻烦事没解决呢。”

织造府亏空的一万两银子!

马庆突地回过神来,若是他从不曾近过陈湘娟,他就可以找陈湘如帮忙,然后说出自己的难处。可是现在,要见陈湘如一面都很难。

陈湘如其实待他很好,她把美人别苑的入住画师资格让给了织造府,让他在同僚面前颇有面子。

五斤想着马庆是信任他的,否则不会告诉他这么隐秘的事,既然马庆信任他,他就得对马庆忠心。

马庆道:“你回头去街上买支钗子回来。”

五斤怔忡。很快回过神,“是送给二小姐的?”

“是。”

“那买多少钱的合适?”

“不用太多,二三百文钱就好。瞧着好看就行。”

“好,我马上就上街买支钗子。”

总得把陈湘娟给哄好了,免得她又发疯胡闹,上回在花园凉亭抱着他,让他丢尽了脸面,也让陈湘如痛苦地做出另一个决定。

是的,这都是陈湘娟毁了他的计划。

他原本可以娶陈湘如的,现在却变成了未知。

老夫人不知道还好,要是老夫人知道了。他马庆成了什么人,订亲的是姐姐。偏生和妹妹纠葛不清。

陈湘娟这个女子就是个难缠的,他只有哄好了陈湘娟。才能徐徐图之,在见不着陈湘如的情况下,也只有走好陈湘娟这枚棋子。

*

上房里,老夫人神色凝重地对赵婆子道:“你说这几日是怎么了?上回,马庆过来用晚饭,我便瞧着有些不对头。还有今天,二小姐那莫名其妙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陈湘妮正低头吃茶,一些心慌,千万别问她,她可是答应过大姐姐的,不会说一个字,就是姨娘那儿也不说,连连道:“祖母,我不知道!祖母,我真的不知道!”

却见老夫人和赵婆子怪异地看着。

陈湘妮被这样一盯,越发心乱了,握着小拳头,浑身一颤,“祖母,我要去大厨房帮姨娘备午饭!孙女告退!”欠一下身,转身就跑,出了上房院门,还使劲地拍着胸口。

桃桃追了出来,“三小姐,你怎么了?跑得这么快!”

老夫人望着院门,“连三丫头都知道的事,我却不知道,这家里的事,还能瞒得了我…去,把三小姐给捉回来。”

她说的是捉回来,这就是说,无论如何也要把陈湘妮给带回来。

陈湘妮还没到大厨房,赵婆子与两个丫头就拦住了去路,“三小姐,老夫人请你去上房说话呢。”

她可什么也没说呀!

陈湘妮害怕地移着脚步,她不能说的,一句也不能说。

赵婆子道:“把三小姐请回上房吧。”

“不…”陈湘妮一下就软了下来,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呜呜,别把我带回上房,让祖母问刘奶娘吧,我答应了大姐姐,一个字也不说的,我一个字也不说的,呜呜…我不能说的,哇哇…”

许是害怕,许是觉得要说了,就是背叛陈湘如。

陈湘妮越想越觉得为难,索性坐在地上哭得泪雨滂沱。

二姨娘听到哭声,从大厨房出来,几步走近,一把扶起陈湘妮:“多大的孩子,怎么还坐地上了?”

“姨娘,我不能说,我答应过大姐姐不说的。呜呜,你不要问我,问我也不说…你问刘奶娘吧,哇哇…”

赵婆子瞧着这样子,就算带到上房了,怕也是哭着不肯说的。

她也不好为难一个孩子,“好了,我不问你,我找刘奶娘去。”

刘奶娘正回淑华苑。就被上房的丫头请回去了。

赵婆子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