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想着要嫁嫡长孙女了,心情大好,虽说年纪大了,此刻却神采奕奕地要亲自张罗陈湘如的嫁妆。

黄昏时,相富兄弟也到了老夫人屋里。

老夫人笑微微地道:“富儿、贵儿,我想把我当年的嫁妆全留给你们大姐姐,还有你母亲的嫁妆也得分一半给她,你们说这样能成吗?”

陈相富现在得了世袭的官职,偶尔也去织造府,但大部分时候是留赵武那边办事。赵武这个师爷当得很称职,因早前在陈将达呆过几年,经验丰富。现有个殷大人一边帮衬,竟比马庆在时还得心应手。

陈相贵道:“祖母做主就好。”

老夫人“嗯”了一声。又看着陈相富。

陈相富想着陈湘如怪不容易的,笑道:“理应如此的,我和三弟都听祖母的,便是再多给些也无妨。”

老夫人含着笑,“可不是呢,要是你爹娘在,看到今日指不定多欢喜。”

有了兄弟俩这话,老夫人就照着自己的意思预备了。

陈家的家业原就很大。现在陈家大小姐要出阁,消息一传出去,外头人都在议论,怕是陈湘如出阁的嫁妆,比勋贵之家的嫡小姐还要丰厚。

老夫人没有嫁出阁的女儿,她有一份嫁妆,而赵氏当年嫁到江宁,嫁妆丰厚,老夫人最疼陈湘如,自然是往好里置备。

重阳节一过。风水先生在西院看了地,老夫人便划了一块,二姨娘母女早前所居的碧柳苑便在其间。

老夫人下令给二姨娘母女迁入淑沁院居住。西院东头划了一亩多地做陈湘如与赵敬的新房,又请了匠人设计图纸,分前院、后院,虽是两进的,却有三处院子,想着陈湘如与赵敬是暂住江宁,待相富兄弟大了,他们就要离开。

出嫁从夫,赵敬去哪儿。陈湘如就会跟着去哪儿,但老夫人下令要在那二进宅子上挂上“赵宅”的匾额。还得建好了,又让在赵宅的围墙上开道小门。方便进入陈家大院。

最先建起来便是围墙,围墙一建,匠人就住进了早有的碧枊苑,白天、黑夜地建新房。

*

这日,陈湘如在花园里与陈相贵奕棋,赵敬也来了。

他站在一侧瞧了半晌,似从中瞧出了些门道。

陈湘如神色淡淡的,上回赵敬说由他出面和老夫人提延后成亲的事,可没想到,老夫人当天就订了日子,这哪里是延后,分明就是让老夫人拿定主意。

但陈湘如到现在都不知道,老夫人是怎么知道自梳女的事。

陈相富从一边过来:“三弟,我们去上房给祖母请安!”

陈相贵看着棋盘,这一局还没下完呢,虽然他跟陈湘如学了两年的棋,但这棋艺原就是练出来的。

陈相富拉住陈相贵,“走了!别让祖母久等,我还想陪祖母说说话儿。”压低嗓门道:“还真是书呆子,你没瞧出五表哥想和大姐姐下棋,你偏坐在那儿不动。”

陈相贵被他一提,看着赵敬那跃跃欲试,又挫着手的模样,可不就是想下么。打了揖,道:“五表哥,我先去上房,你代我下完这局。”

这一局下得正起兴呢!

但为了大姐姐,陈相贵离开了。

拐角处,兄弟俩探出头来,见他们相对而坐,只觉道不出的赏心悦目。

赵敬走了一子,“我与老夫人提过延后婚期的事,只不知道为甚,听说那天老夫人做了一个恶梦,醒来后就订了婚期。”

这事儿,陈湘如也没想明白。“什么梦?”

赵敬虽人在藏书阁,可这家里的人,也没放过,轻声道:“听说老夫人是被吓醒的,醒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叫她的名字,难不成那个梦与她有关。

赵敬又道:“赵婆子说,老夫人梦见她死了,还梦到她看到你病重了,竟然为了陈家做了自梳女…老夫人想起来就怕…”

赵敬觉得可笑,让老夫人果决定下吉日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一个梦。

陈湘如讷讷地看着赵敬,自梳女啊,这不是前身的宿命么?前身从来不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只是她有太多的遗憾。

那不是梦啊,许是梦到了前身的陈湘如。

前身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却悲凉地活了一世。

第182章 对奕

也许,前身知道就算重来一世,有些事也无可避免才选择了放弃,选择了与她易换灵魂。

重活一世,不一样的身份、不一样的人生、却拥有亲情。

赵敬看着棋盘,心下窍喜,她要输了呢。

只见陈湘如执起棋子,一子落定。

赵敬惊道:“如表妹,你真要这么下?”似乎有些不肯定,世上哪有自寻死路的人,这一子仿佛就是自杀。

“是。”

“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赵敬一子落,吃了陈湘如大片的棋子。

陈湘如依旧面容不惊。

不是很快就能分出胜负么,居然…居然让他越下越艰难,仿佛处处都受制于她。

她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却换来了新的生机。

早前与陈相贵下过,但陈相贵这招没有陈湘如运用巧妙和自如。

赵敬抚额,“二表弟他们说,如表妹小时候有个奇遇,因为救了一个仙姑,得她授艺…”

陈湘如笑道:“二弟、三弟最喜欢夸张了。她若不是道姑,就算是旁人,我看到了也不能见死不救。她很爱下棋,便拉着我让我陪她,谁知道这一来二去,竟把我也给教会了。”

“还教了你琴艺?”

“她病得起不了床,又想听人弹曲,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她的用意,只觉得她病得好可怜,就生涩地弹她喜欢的曲子,弹着弹着就会了。”

这个道姑倒也特别,教人下棋,不说是教,反而是要人家陪她。

教人弹琴,也不说是教。而是说她喜欢听那两支曲子,当时定是说得可怜,否则也不会让一个小姑娘给她弹。

赵敬觉得那道姑定有别样的用意。许是觉得陈湘如心地善良,才会那样教她吧。“她有法号么?”

“有。叫司棋,我一直唤她司棋道长。”

得道姑授艺,不过短短两三月,而赵敬六岁学棋,竟下不过她。

陈湘如执起棋子,一扫棋盘,还未落下,就听赵敬道:“我输了!”

他定定地凝视着棋盘。若干年后,赵敬一直忘不了陈湘如的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棋也成为他无数次化险为夷的法宝。

陈湘如将棋子放回盒里,“五表哥真的打算往后几年住在江宁?”

“我知道你身上的担子重,让我与你一起分担。”他含着笑,总是说得这样真诚,可世上说到容易,要做到又得多难。

许是知晓了他的结局,陈湘如竟对赵敬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五表哥。六安县还有其他人叫赵敬吗?六岁能诗,七岁能文的赵敬?”

赵敬想了片刻,六岁能诗、七岁能文。这说的不正是他么。

他从小就是六安县的神童,但赵三舅对他管教颇严,虽然自小失了亲娘,但继母是他亲姨母,视赵敬如同己出,这许多年,从未让他觉得缺失了母爱,相反的,继母待他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关心。还要大度。

“如表妹为何这样问?”

“就是觉得你这名字取得好,随口问问。”

赵敬想了片刻。“六安县城赵氏一族,叫这名的只我一个。许有其他赵氏人唤这名吧。”

她知道的赵文敬,正是六安县城赵氏一族的后生,既然没人叫这名,景泰帝时的大学士赵文敬正是眼前人了,那个学贯古今,才华横溢的赵敬。

没想到呀,这么个大才子居然是她的表哥。

而她还有幸得遇年轻时的他,更重要的是,他们现下还有了婚约。

前身陈湘如要是知道会有这样一段故事,是不是敢跑出来喊后悔了?

赵敬莫名地看着陈湘如:“表妹遇着什么好事了,笑得这么开心?”

她流露得很张扬?陈湘如被他一问,顿时羞红了双颊,“没…”

绿叶从一边过来,只听到最后几句,道:“表少爷,我家大小姐的好事,不也是你的好事吗,怎的问出这样的话来?”

赵敬一窘,垂眸道:“要不我们再下一局。”

“不了。”陈湘如摇头,“二妹要我帮她绘一幅爹娘的画影,我答应了还没做到呢,眼瞧着就年底了,家里的事多,我得尽快帮她绘出来。”

赵敬面露诧色,“表妹还会丹青?”

绿叶得意地道:“我家大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每天都要抱着书睡觉,虽然不如表少爷的书念得多,可在家里,大小姐自称才华第二,旁人就不敢自称第一…”

陈湘如扭头啐道:“越来越聒噪了。”正色对赵敬道:“五表哥可别听她胡言乱语,我不过略懂一二。”

绿叶扁了扁嘴,心里犯着嘀咕:连司织室的画师都说大小姐的画好,还说是皮毛。绿叶此刻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陈湘如有才华一般,她想告诉赵敬:大小姐是配得上他的。

赵敬笑道:“表妹,我帮你吧。”

绿叶连声叫道:“大小姐,这主意好!我回淑华苑取笔墨颜料来,你不是最烦填色么,可以让表少爷给你填色,这样两个人一起画,很快就完成了。”

到底是谁是丫头?

怎么绿叶又替她做主了,一溜烟就出了花园。

陈湘如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解地道:“这丫头最近神叨叨的,比我还高兴。”

许是绿叶瞧着自家大小姐觅到了良缘。

近来,家里的婆子丫头们都在议论,说赵敬人长得好,才华又好,又把他小时候的事儿都挖出来讲,直夸他是六安县的神童。

六岁能诗、七岁能文,且作的诗文不俗。

这也是六安赵氏族里最年轻有为的后生了。

要不是老夫人提亲,赵家人还不一定愿意呢,谁让赵三舅当年与赵氏的感情好。

绿叶听得多了,越发觉得这是一段良缘。

不多会儿,便有丫头送笔墨过来。

摆好纸。陈湘如坐在桌前先勾勒了人物轮廓,再细细地描出脸部,赵敬想帮忙。可他实在记不得姑父的模样,只晓得姑母与大房的嫡女赵玉儿长得有些像。

光是陈将达与赵氏的面部就描了许久。赵敬就静默地站在一边,看她一笔一画,细腻而充满深情地加色、细描,眸子里含着从未有过的温和,让人几乎要溺毙在她的眼神里。

任她素日如何,至少此刻的她让人着迷。

“五表哥!五表哥…”

赵敬初是看她,而后又看着画上的两人,目光久久定格在赵氏的脸上。赵氏长得很美,打小就得家人疼爱,是在父兄的宠爱下长大的。自小就听家里人说赵玉儿像赵氏,因为这缘故,赵家对赵玉儿倍加疼爱。

绿叶提高嗓门:“表少爷!”

赵敬吓了一跳。

陈湘如笑道:“五表哥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神。”

赵敬见过赵玉儿,看到画上的赵氏,方觉当真长得像,尤其是眸子里那份柔和,捕捉得恰到好处,“和大堂姐长得很像。”

陈湘如听赵珍儿偶有提及。“是玉儿表姐。”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两家隔得远,当年大舅来江南时。她年纪又小,着实没有甚印象。

“五表哥,其他地方劳你填色。”

赵敬接过画笔,坐到案前,在发丝、头钗等地方上添补了起来。

他日名动天下的大才子,果真非同寻常,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是饱读诗书。

“五表哥,你先忙着。我得回淑华苑了。”

绿叶笑道:“大小姐,那奴婢留下服侍表少爷。”

陈湘如道:“好。”

这可是未来的姑爷。她得巴结好了,近来绿叶怎么瞧赵敬怎么喜欢。和她家大小姐还真是一对璧人。

老夫人的眼光就是好,表少爷可比马庆强太多了。未来的姑爷棋下得好、书下得好、诗作得好,文章更是写得好。

只要静静地站在赵敬的身边,就让人觉得心里很温暖,又平和,他似乎拥有着某种感染人心的力量,哪怕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绿叶越想越觉得好,却见赵敬只挑了最常见的几种颜色,数来数去也就那几种,不是红的,便是紫的,再就是蓝色、黑色和浅粉色的。

绿叶聒噪道:“表少爷,这颜色会不会太单调了,二小姐喜欢鲜艳的。”

赵敬淡淡地道:“不是给她的。”

这是他绘来自己收藏的,这是他与陈湘如第一次联手绘的画,他自得好好收藏着,过上若干年再拿出来瞧。

绿叶道:“可大小姐答应过二小姐,要绘一幅老爷、夫人的画像给她的。”

“回头,我另给二小姐绘一幅。”

这可是他第一次和陈湘如合力绘的画,为什么要给旁人,自然是他自己留下来,现在知道了姑母、姑丈的容貌,再绘一幅又不是难事。

绿叶讨好似地笑问:“表少爷,你是真心喜欢我们大小姐的吧?”

赵敬抬头瞧了一眼,这丫头要留下来服侍他绘画,本身就很奇怪,她不是陈湘如的贴身丫头么。“你想说什么?”

绿叶“天啊”眸露崇拜地叫嚷道:“表少爷,你真是太聪明了,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

赵敬淡淡地沾了颜料汁,挥着笔缓慢地补色,“大小姐在时,你好几次欲言又止,自然不是与她说话,而是想和我说。”

她表现得这么明显,竟被他给瞧出来了。

绿叶顿时有些兴致缺缺,转而问道:“那表少爷猜到我要说什么?”

“你不能与大小姐说的,却想和我说,除了说大小姐的事,你还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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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绝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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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叶狠不得当即跪地磕几个响头,这天下居然有这么聪明的人,居然连她要说什么都猜到了。

“我想与你说大小姐。

表少爷,你要对大小姐好哦,其实大小姐是奴婢见过心地最善良的人。

她每年冬天都会开粥棚,还会让二管家的儿子去城外,看看哪儿有贫苦人家,她会让刘奶娘去买寒衣、寒被,然后在严冬到来时,让人给他们送去。

大小姐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让贫苦人家的姑娘、小子来陈家学技,姑娘学绣花织布,小子学庄稼耕作…管吃管住还给她们工钱,待她们学会之后,就让她们离开。”

绿叶移着步子,双手放在胸前,像在祈祷一般。

“大小姐真的是好人!

二小姐以前总惹老夫人生气,那回二小姐给二爷、三爷下药,险些闹得他们都没命。老夫人气坏了,下令把二小姐打死不论。

是大小姐赶到,替二小姐挨了打,二小姐倒没事,大小姐却因为伤重躺在床上十天都没下地。

那时候,她说,身为长姐,妹妹弟弟做错事,她有责任。

也是那时候起,二小姐就变好了。

可是老夫人却因此再也不肯原谅二小姐,但大小姐总是护着二小姐,有好东西就给她留一份。

大小姐很看重老夫人、二小姐和二爷、三爷的,她常说骨肉血脉的亲人,就该肝胆相照。

表少爷,你将来千万别伤害二爷、三爷。大小姐最看重他们,否则她拿命给你拼的。”

大家族中,能这样疼爱弟弟妹妹的姐姐很少。

赵敬却知道这是因为陈将达夫妇不在的缘故。陈湘如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家人身上。

“绿叶,你想告诉我。不要犯了她的忌讳?”

这才是绿叶想要说的。

而陈湘如的忌讳便是她的家人。

老夫人做的那个梦,许是有道理的,甚至是老夫人潜意识里认定的事,难不成陈湘如真的想过为了家人放弃良缘,牺牲一生的幸福也要守护弟弟妹妹。

绿叶点了点头,“你既然要娶大小姐了,你就要站在大小姐这边,大小姐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许诺人的都会做到。现在二爷、三爷还小,等过几年他们大了,大小姐就会放心地跟你走。只是在这之前,你要体谅大小姐。

他这几年真的过得很辛苦,有时候几宿不睡,就为了配秘方颜料,有时候又是为了设计织布房的新花样绸缎…更多的时候,忙得连饭都吃不上。

奴婢就想让你知道:大小姐是绿叶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也是我见过最能干的女子。

要不是老爷、夫人走得早,大小姐一定可以过得更快乐些。”

赵敬莞尔一笑。一个丫头竟与他说这么多关于陈湘如的事。

老夫人竟会把陈家的秘方颜料传授给陈湘如。

“二小姐是个有私心的,但大小姐却没有。”

绿叶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陈湘如在范阳又开了织布房、染布房和布庄的事。这些地方都有一个新名字“长乐”,陈湘如常说“平安喜乐”,这长乐便是这意思。

“大小姐最大的心愿是老夫人长命百岁、二爷、三爷能够平安顺遂地长大成人。”

赵敬继续填色,看似不经意,可绿叶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到耳朵里。

早前的碧柳苑方向,传来了匠人叮叮当当的声音,那边已经打好了地基,开始修建屋子了,听陈家大院的人说。许两个月后,那里就会有一座漂亮的二进院子。

从今往后。那里是陈湘如与赵敬的家,虽与陈家大院相连。却又是单独的。

绿叶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关于陈湘如的事,免去陈湘如与周八之间的事支字不提,她虽是丫头,虽然话多,却明白哪些话能说,而哪些话便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提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