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氏起身道:“赵婆子,若是老夫人想吃什么,你只管说一声,我亲自下厨给她做。”

陈湘妮道:“我这就去大厨房给祖母做兔儿糕。”

陈湘如将老夫人扶坐在小榻上。

老夫人除了气色差些,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差别,“你别难过,祖母不是好好儿的。如儿呀,你告诉祖母,祖母需要与你做哪些?”

陈湘如原不想提,转眼就到三月了,照着她的记忆,老夫人没有几天活头了。她不可以优柔寡断,必须得尽快拿个主意。

“祖母,给大弟、二弟、三弟的家业,还得劳你费心。”她看了眼赵婆子。

赵婆子示意,带着两个婆子退出了内室。

陈湘如压低嗓门:“祖母,我在范阳开了长乐坊,有长乐织布房、长乐染布房,还有长乐布庄,我写的都是二弟、三弟的名字,也下了令,知道的人不多。”

她到底是说出来了。

老夫人却是一早就知道了,看着她时,神色多了几分安慰,“正因为你写的他们两个的名字,我才没有过问,听说那染布房的生意好,布庄的生意也好,只是长乐织布房的布销不出去。”

“祖母,是我不好,原以为织出耐用的布,价格实惠,百姓们就会接受,谁知道现在竟是怎么也不成。”

她垂首,满满都是愧意。

“这不怪你,你也是好心,我瞧过那布料是极好的。既是好布,总会有人喜欢的。”

“祖母…”

陈湘如的泪如断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地滑落。

老夫人神色平和,她何尝不想多陪陪孙儿孙女们,可阎罗要你三更死,你就休想活至天明。

“我会让二管家去族里请人来,相和的家业,就照陈家祖上的规矩来,照庶长子的例分一份,相富继承父业,相贵也得有一份,但是陈家自来掌家人掌管陈家大院、织布房、染布房和绸缎庄这几处。”

也就是说,这四处地方必须要留给陈相富,是不可能给陈相贵的。

“若是将这几处分开了,就不是真正的陈家大院了,旁的田庄、店铺我会留给相贵、相和的,你不必担心,祖母虽然病了,可这心里跟明镜儿一样。”

陈湘如又陪坐了一阵,陪老夫人说了话。

第229章 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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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直说累了,昏昏沉沉地睡去。

陈湘如小心掖好锦衾,又轻柔地离了内室。

刚出上房门,陈相贵兄弟就来了,面露忧色地问道:“大姐姐,听说祖母病了。”

“祖母累了,刚歇下。”

陈相富道:“我想瞧瞧祖母。”

“好了,莫去打扰,让祖母好好歇会儿。”

老夫人病了,整个陈家大院都蒙上了一层阴霭。

上上下下都没个喜色。

夜里,陈家大院的佛堂中。

一个女子双手合十地祈祷着:“信女白莲,祈求上苍保佑老夫人尽早康复!白莲愿用自己的寿缘来换老夫人的康复…”

她的身子起起伏伏,神色里一片虔诚,不停地磕头再磕头。

陈家是她的恩人,陈大小姐还消了她的奴籍,让她在绣房里做学徒,因着白家与陈家有些渊源,绣房的师傅也颇为照顾她。

虽是学徒,可白莲每月能领二百纹的月例。

但这月例她只留了五十纹做花用,剩下的全都孝敬给了师傅。

外头,有灯光掠过。

白莲一闪身藏到了佛堂后面。

进来的是陈家的二爷、三爷,兄弟俩是孪生,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却有完全不同的气度,三爷儒雅,二爷生得壮实又略黑些。

“三弟,你多大了,你还怕鬼么?世上哪里有鬼?你拉小厮来就是。”

陈相贵愤愤瞪了一眼,“大姐姐为祖母的病都愁坏了,我们过来给祖母祈福让菩萨保佑祖母早日康复!”

陈相富面带着睡意。打着哈欠,“这指定是被她给咒的,在佛堂咒骂祖母和大姐姐的是她。就该拉她出来向神灵赔罪…”

白莲听到这儿,心里纳闷:她是谁?

倒似老夫人不是生病。而是被人咒病的。

可哪有一咒就真病的?

陈相贵取了香烛,双手合十,陈相富也学着他的样跟着跪拜起来。

二月末的风,还是带着一凉意,夜风一过,刚点着蜡就被吹闭,而那香却燃得更好。

陈相富骂了声“晦气”,我今儿还非点着了不可。拿着一炷蜡又重新搁到烛前点着。

“阿欠!”白莲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谁?”陈相富似发现了贼人一般,身子一窜,撩起了佛掌后面的布帘。

却见是个衣着素雅的丫头,瞧上去约有十二三岁的年纪,总之比他略大些,眉眼如画,长得水灵好看,头上绑着白色绣银边的丝绦,戴着一对白珍珠耳环。

陈相富喝问:“你是谁?”

别以为长得好。他就不问了。

白莲欠身道:“我是绣房的白莲。”

“白莲?”陈相富沉吟着,“哦,我记起来了。就是我大姐姐梦里,那个灰袍秀才的女儿?”

白莲轻声应道:“正是。”

陈相贵冷着声儿,“半夜三更的,你不在绣房待着,到佛堂作甚?”

佛堂还有燃得不对的香烛,不需要问就是来烧香的。

佛堂的观音塑像约有真人大小,一脸慈祥平和,带着一丝浅笑。

白莲问道:“听说老夫人病了,奴婢…奴婢想给老夫人祈福。”

陈相富道:“瞧不出来。你还是个有心的。”

这丫头长得真好看,奇怪的是。明明第一次见面,陈相富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她。只一眼,她就觉得这丫头好。

“白莲,我以前见过你么?”

白莲微微摇头。

她在绣房当差,整日吃住都在那儿,就连采买丝线的活都免了,自有绣房的管事每过几日就采办齐需要的丝线,而她和绣娘们则一天到晚坐在绣架前飞针走线,偶尔累了,会小憩一会儿,几个人也会有机会坐下来喝盏茶、吃些点心。

“没见过,怎的总觉得哪里见过你。”陈相富近乎自言自语。

陈相贵冷着脸道:“你是来给祖母祈福的,还是老老实实地烧香。”

陈相富狠瞪了一眼,自打他跟着赵小舅、赵敬叔侄二人读书后,连说话的语调都像了他们,好似陈相富不是哥哥,根本就是弟弟。

白莲见一边有个食盒,轻声道:“咦,你们还带了供品呢,奴婢替你们摆上。”起身将食盒取出,小心地摆到祭案上。

许是人长得好,陈相富看着她,总觉得她做什么都好看,就好像他的大姐姐一样。

白莲提着素裙跪在最后,双手合十,嘴唇微蠕,重复早前的祷词。

无论怎样,她是拿陈家当家了。

要不是白大同信任陈家,不会给大小姐托那样的梦。

大小姐是她的恩人,陈家也是她的恩人。

她白莲希望老夫人、大小姐、二爷、三爷都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陈相富一会儿瞧白莲,一会儿又看陈相贵,好奇地道:“丫头,你都祈祷了什么?说来与我听听?”

白莲摇头,“二爷,说出来就不灵了,你别问奴婢,奴婢是不会告诉你的,奴婢的心里话只告诉菩萨。”

这丫头…

菩萨高高在上,就是泥塑的,可不知怎的,世人就是信她。

这会子,陈相贵也信,双手合十,虔诚无比地闭着双眸。

白莲又跪拜了一阵,起身离了佛堂。

陈相富的眼睛却停留在她身上,伸手一扯,“三弟,那个白莲…你有没有觉得她看上去很眼熟?”

“二哥,她是我们家里的丫头,你以前见过又有何奇怪的?”

“可我好像从没见过她呢,我以前真没见过,可就是觉得她眼熟。”

陈相贵冷瞥了一眼:“在你眼里,但凡长得好些的。都瞧着眼熟。”

当他是什么人?好似他就是个贪恋女色的。

他是真的这么觉得。

“你…”陈相富气急,瞪了一下,认真地祈祷。

“好了。给菩萨再磕几个头,我们也回去吧。”

兄弟二人离了佛堂。陈相富突然想知道淑芳苑的陈湘娟在做什么,虽然夜色已经很晚了,可他就是想知道。

近来,武功有进益,牛啸师傅虽每日还让他蹲马步,但会教他一些有用的招式。

陈相贵见他不走了,道:“你不回松柏苑么?”

“我想再练过功,你先走吧。”

陈相贵吐了口气。夜色里看到巡院的护院,提着灯笼离去了。

陈相富左瞧细看一番,攀爬上了淑芳苑的围墙,小心翼翼地近了陈湘娟的窗下。

“二小姐,夜深了,明儿再绣。”

陈湘娟看着手里华丽得移不开眼的嫁衣,现在这嫁衣比陈湘如的更美了,金丝银线,甚至还缀了珍珠。

“我再绣会儿。”

“二小姐是担心老夫人的病睡不着么?”

小桠在整理着床铺。

陈湘娟冷哼一声,“她哪里要我担心?”

为什么要拿她当祖母。她不过是犯了些错,居然就不理她,还不许她去晨昏定省。就连家里的下人都瞧她的笑话,还不给她置嫁妆,要不是她有个疼她的姐姐,指不定会闹多少笑话。

这家里,她唯一看中的就只有陈湘如。

陈湘妮、陈相富兄弟,还不是看老夫人脸色行事,见老夫人不待见,也跟着待她不好。

她才不在乎他们呢?

她没拿他们当亲人,她只拿姐姐陈湘如当亲人。而且是最看重的亲人,将陈湘如视得比马庆还要重。

陈湘娟又轻叹一声。“只是苦了大姐姐,原本家里家外就够忙的。老不死的又病倒了。”

小桠一阵语塞,背地里,陈湘娟当着吴奶娘和小桠的面,还是叫老夫人是“老不死的”。

陈相富此刻却气得牙痒,真是不孝,竟这样叫自家的亲祖母。

小桠道:“大小姐怪不容易的,二小姐可得帮衬她一把。”

“明天,我会随大姐姐出门查看店铺上的生意,也算是帮扶大姐姐。”

小桠喜道:“二小姐,那你可得早些歇下。”

陈湘娟轻叹了一声,“那老不死的也不知怎想的,六安县一千亩的大田庄,说给王问梅置嫁妆就给置了,说是要照顾赵氏,还不是因为王问梅是她娘家的侄孙女,偏着王问梅。”

她不恨王问梅,这丫头也怪可怜的,打小没了父亲,跟着个守寡的母亲相依为命。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老夫人待王问梅这么好,却不管她这个亲孙女的婚嫁之事。

马家又放话说不管。

老夫人又是真的不管。

这让陈湘娟想起来就生气。

一个个全都是心胸狭隘的,也只有陈湘如待她好。

陈相富在外头站了一阵,见陈湘娟歇下了,这才小心地离开,想到陈湘娟骂的那句“老不死”,气就不打一处涌上来。

*

康正二十年三月初二,老夫人请了陈氏族里的族长、左长、右长又有五老太太入府议事。

昨晚是岳氏在跟前侍疾,前晚是陈湘如,陈湘如想留在上房,老夫人不同意,说她是陈家的支柱,不能也倒下了。

老夫人半躺在小榻上,因夜里咳得难受,声音略有些嘶哑。

“今儿请三位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们,我准备给相和、相富、相贵三兄弟各分一份家业,他日也免他们三兄弟争得头破血流。”

左长道:“三叔婆身子还健康着呢。”

老夫人摆了摆手,“我自个的身子自个明白。”看了眼赵婆子,“把大管家、二管家、大小姐、二爷、三爷也请来。”

赵婆子令大丫头去唤人。

不多会儿,陈湘如也到了。

老夫人道:“南溪镇有座八百亩的良田庄子、南溪镇的八家铺面,有五家是赁给旁人做生意,还有一家水磨房、一家杂货铺、一家药铺是留给庶长孙陈相和的,另外相和与邻县乔知县家的庶长女订了亲,虽说这姑娘比相和长了两岁,但是个聪敏可人的。

相富乃是赵氏所生的嫡子,为了生他们兄弟俩,赵氏因此没了性命。织造府的官职自来都是嫡子继承的,他继承官职、陈家大院又陈记织布房、陈记染布房、陈记绸缎庄,另有良田庄子一处,在西泉镇上,良田约二千三百亩。陈家族里的良田、铺面也归相富所有。相富已与织造府左员外郎殷大人的嫡女订亲,待殷氏十五及笄,便可迎娶过门。”

第230章 遗言

只是织布房一处,就抵过得上好的店铺几十家了,何况还有染布房、绸缎庄等。

老夫人咳嗽起来,用帕子捂着嘴,咳罢之后,便见那帕子被血浸红了,众人一瞧,一个个都紧绷着脸。

陈家大院的老夫人不成了!

就是年轻人咳成这般都活不了,何况是这年迈的老夫人。

“相贵是嫡幼孙,北桥镇、西泉镇、东河镇大大小小的铺面共计二十一家,店铺十家,田庄二千余亩,尽数归相贵所有。”

咳…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赵婆子递了茶水来。

老夫人继续道:“因他们兄弟年幼,这些东西都交给嫡长孙女湘如打理,待他们成家立业之时湘如便可交予他们手中。”

陈湘如应声“是”。

老夫人支字未提范阳那边的产业。老夫人明白她瞒着众人的苦心,也不想提,更是对她陈湘如的一片信任。

老夫人摆了摆手,看着一边笔录账房文五顺:“文先生可记好了?”

文五顺起身,毕恭毕敬地递过纸来。

老夫人看了一眼,递给了族长。

族中三人相互看了一下。

老夫人道:“文先生再抄录一份,请族长、左长、右长签押,一份留于族中,一份搁到陈家大院保存。”她看着屋里的相富、相贵,“你们兄弟没异义吧?”

原是孪生兄弟,相富而占了大在前,便分得了这么多的好东西。

此刻,相富抱拳笑道:“祖母,我会看护二弟的,不会让他受了委屈。”

老夫人道:“想当年。你祖父从祖上承袭的家业,也是你所得的这些,这是陈家的祖规。你往后要替你的儿女另挣家业,也要将陈记织布房、染布房、绸缎庄和祖上留下的千亩良庄、陈家庄里的良田、店铺传承给你的嫡长子。”

“是。”

不是偏他。而是因为这原是祖规。

就如勋贵之家,袭爵的总是嫡出之中最年长的儿子。

陈家也不例外,世袭的官职还有祖传的家业,都必须留给掌家的嫡长子。

陈相贵心头略有些失望,若不知陈相富得了多少,他许是高兴的,没想他就比陈相和多了一倍多的东西。

老夫人轻叹了一声:“他日相和归来,娶妻之后。可回陈家庄居住,那时相富得在下庄给他二三亩地修建房屋。相贵他日若得功名,自有个好去处,若是不然,娶妻成家之后,也要去族中居住,相富得给他一块地,让他修房建屋,安心度日。

族里的规矩,陈氏子孙除有功名者在任上为官可不居族中。其他人一律得住在陈家庄族里。”

陈相贵应了声“是”。

几人签了押。

族长九老太爷带了一份,老夫人这儿再收藏一份。

老夫人留了他们用午食后,着陈二管家遣马车送他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