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四桌客人,马庆却喝了酩酊大醉才回来。

倒是大姨娘,一副没见过世面地往返在四张桌子前,招呼着客人,又陪了不是。

而给陈湘娟送嫁的人便坐了两桌有余。

陈湘娟看着床榻上烂醉如泥的男子,哪里还有她初见时的风流倜傥,气得抬腿就踹了他两脚,怒骂道:“马庆,不会喝,你就不能少喝点,给我起来!快给我滚起来!”

马庆低嘤了一声,一动不动。

陈湘娟抬腿又踹了两下,气哼哼地道:“快起来,给我揭盖头。”

大姨娘令下人把吃醉酒的客人扶回了客房,听到里面的动静,想进来,又被婆子给劝住了:“姨奶奶可不能进去,这是乱规矩的事。”

“大爷吃醉了,再醉也得给新娘子揭盖头。”

心里却担心陈湘娟把马庆给踹坏了。

虽然这是陈湘娟先瞧上马庆的,可若不陈湘娟愿意嫁,马庆还指不定娶个什么样的。

婆子道:“有陪嫁的婆子呢,她会提醒的。”

果然,就见吴奶娘进了屋,与另两个丫头扶起马庆,将秤杆塞到他手里:“大爷,你得给新奶奶揭盖头,快揭!”

与其说是马庆在揭,倒不如说是吴奶娘握着他的手给陈湘娟挑了盖头。

陈湘娟瞪着双眼,气不打一处涌上来,骂道:“也就是我才看得上你,瞧瞧你们马家办的都叫什么事?庶长子成亲,连聘礼都让我拿钱办。不知道的,还当真以为我陈湘娟嫁不出去。

白花花一千两银子,就办了十抬,就不能多预备几抬,马庆,你可是把我脸面丢尽了。瞧见我的嫁妆没,五十抬,像模像样的,还陪嫁了几万两现银,更别说田庄、铺子…

马庆,是你对不住我。往后,你休想我对马家人好,谁要再向我这儿拿一个子儿,老娘就跟他拼命…”

这不是骂人,也不是打人,根本就是陈湘娟近乎自言自语。

马庆一动不动地扒在那儿,听到耳边聒噪的声音,时不时睨着一条缝,瞧一眼又合上双眸。

陈湘娟穿着嫁衣在榻上坐了一宿。

马庆醒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娇俏的美人,这才忆起自己成亲了。

陈湘娟冷着脸,对外头大唤声“奶娘”。

小桠却捧着热水进来了,讨好似地道:“给大爷请安!给新奶奶请安!”

陈湘娟笑道:“你倒跑得快!”抬了抬手,掏出个钱袋子,当即便打赏了小桠两枚银锞子,“把奶娘叫来,我今儿要亲自将我的嫁妆入库,对了,把姨娘也请来帮忙。”

她要让马家的大姨娘瞧瞧,她有着多丰厚的嫁妆。

陈湘娟喝了几口茶,领着吴奶娘进了库房,指挥着下人们拆了红绸、红纸,将东西一放起来。

一抬专装头面首饰的,里面竟有六套像样的陪嫁首饰:赤金的两套,纯银的一套,又有赤金嵌珊瑚的、纯银嵌珍珠的、一套点翠的。

还有四抬一拆开,里面各有三十匹上好的绸缎,统共一百二十匹,匹匹都是花色、颜色极好的。

陈湘娟瞧了一眼,“回头留下二十匹,再给大姨娘两匹做新裳,给大爷留六匹下来,其他的都送到我陪嫁布庄里去,留得太久就坏了,还是卖成银子合算。”

她可不会如陈湘如那样大方,成亲第二天拜见周家长辈,一下子就送出几十匹上好的绸缎,这都是银子,她陈湘娟就爱银子,虽然也喜欢新裳,但还是换成银子保管合算。

她转而挑了留下绸缎,又当场抱了两匹给大姨娘。

乐得大姨娘合不拢嘴,娶个官家嫡女就是不一样,这着实很大方。

正忙碌着,只见一个婆子神色慌张地进了东院,欠身道:“禀新奶奶,老爷和太太到了!”

“谁?”陈湘娟故作没听清楚。

婆子又重复了一遍。

陈湘娟阴阳怪气地问:“他们是来亲戚的,还是来打秋风的?”

话虽然难听,大姨娘却有同样的疑惑。

虽然马庆唤她姨娘,实则是她亲儿子,马庆性子懦弱,但待大姨娘还不错。

马庆听到音儿,此刻来不及脱下新郎服,如离弦的箭一般出了东院。

因这是二进院子,前院正房是一间约有三间正房大小的大屋子,东头设了小榻,屋子中央是会客厅,西头又设了个小厅。

前院两侧有厢房,东厢房是厨房、杂房和仆人房,西厢房亦有三间,三间各安了床榻等物,是客房。

昨儿醉酒的宾客便安顿在前院的客房里,三间客房里都住上了人。

陈湘娟有些不放心,对吴奶娘道:“好了,东西都在这儿了,你赶紧把剩下的布送到我的陪嫁布庄上,带几个小厮下人帮忙。”

吴奶娘应了。

马宅没有马车,这马车也是陈家给陪嫁了一辆,不仅陪嫁了马车、骏马,连会赶车的小厮也有一个。

马夫人一进来,便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二进宅子看上去有些年月了,但环境还不错,又在城南,看上去也值不少银子,会客厅上贴着大红的囍字,张挂着大红的灯笼,会客厅上头还结着喜绸,可想昨儿这里是何等光景。

马庆到了前院,与马大人、马夫人行了礼。

马庭立在一侧,冷眼看着马庆。

马夫人笑道:“庆儿呀,唉,原想早两日赶到,走到中途,偏船坏了,这不就晚了,你莫要见怪。”

马大人只见到马庆,却并不见陈湘娟,不由问道:“你媳妇呢?”

马庆道:“在东院整理她的嫁妆。”

马夫人赔着笑脸,故意责备道:“许是忙着,不晓得我们来了,来人,快请你家新奶奶来。”

一侧的婆子、丫头站作未动。

第235章 公婆驾到

婆子心头暗自嘀咕着:是赶来凑备婚事的?可进来的就是几个小厮、婆子,连个包袱都没拿,更别说什么礼物了。若真有心备,好歹也得几抬吧。

昨儿成的亲,人今才到,哪有这样的事?

马庭厉喝一声:“你这婆子,作死么?快去请你家新奶奶。”

当他们是马家的下人么?他们的卖身契可都捏在这新奶奶手里呢。

婆子冷声道:“我们是二小姐的陪房,二小姐吩咐了,这马宅是她的陪嫁宅子。在马宅内,我们只听大爷和新奶奶的吩咐,至于旁人,但可不听,我们只是新奶奶的奴婢。”

他们会听马庆的吩咐,但自是先以陈湘娟马首上瞻。

陈家有钱,谁让马庆行事不端,便是他们做下人的都看不起马家。

马大人冷笑两声:“好啊!真好!”

马庆可真娶了一个好妻子,连最起码的礼节也不必要了。

马夫人故作贤惠地安慰道:“好了,年轻人不懂事,你莫与他们计较,谁让我们晚来一步,也难怪新媳妇生气,怕是当我们马家故意不给他们张罗婚事呢。”

二门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哟…这么说马夫人是有诚意喽。我可听说,长辈给晚辈操持婚事,不会只提前三两日,而是会至少提前一月,甚至数月乃至一两年就开始预备的,若是小门小户的。这提前一月总是应该的吧。

是谁说,要是我陈湘娟不嫁至苏州,就不给我们操办。

你们不操办。好啊,我们自个儿给自个儿操办。”

什么亲情?全都是骗人的,便是她嫡亲的祖母,因她做错了事也无法原谅,何况这是马家的人。

陈湘娟一早就拿定了脸色,他们不给她面子,她也绝不给他们面子。

扭着头。用怪异地表情瞅了马大人与马夫人一眼,“原是借了我们陈家几万两银子不见还的马世伯和马伯母。好久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我们陈家的银子…”

马庭此刻厉声道:“你休要胡说。”

“我胡说?”陈湘如扬头大笑了起来,“我出嫁的时候,这几万两银子的借契可是当作我的嫁妆带了来。这么说,马世伯不需用晚辈的嫁妆?就请马世伯早些还我银子。你也瞧见了。这座二进小宅着实寒酸,我还想好好装修一番,再添些像样的家具。”

马大人的脸色煞白。

马夫人更没想到陈家会把借契当成了陈湘娟的嫁妆。

今儿过来,原就想给马庆和陈湘娟一个下马威,没想到陈湘娟却先给了他们一个难看。

这会子,昨晚宿醉的客人都醒了,听到会客厅的吵嚷声,陆续出屋一探究竟。

新娘、新郎还穿着一袭大红色的喜服。

陈湘娟那身嫁衣华贵非常,她人原本就长得俊俏美丽。此刻给人一种惊艳无双之感,再加上她那得意的神色,越发像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当她嫁离陈家。她便告诉自己,这一生都要活得恣意快活。

再不受缚于人,再不委屈吞声。

她只为自己而活。

马庭愤然道:“你胡言乱语。”

“这借契可不是假的。当年马世伯借了数笔银钱之后,我父亲才让他写下借契,可得几万两银子。我姐姐原本想给我置备得更体面些,结果。你们马家欠了我们陈家几万两银子,而我们陈家近来办了几桩大事。着实是捉襟见肘,只得把马世伯写的借契给我陪嫁。

马世伯,你不会连晚辈新妇的陪嫁银子都要用吧?那马家家大业大,不会做出这等让人凿脊梁骨的事?

我和马庆的家业小,我正想使些银钱给马庆打点出一个前程来,到时候他许能谋个好差事。”

马庆见醉客们在瞧热闹,原本很气,可最后这句话着实太受用了,陈湘娟虽然性子烈些,可她要为他打点上下,要为他谋个更好的差事呢,光这一句,他就觉得自己得站在陈湘娟这边。

大姨娘说得对,马家人就是想利用他,想贪了陈湘娟的嫁妆去。

马夫人一脸不信,歪头问道:“我家老爷哪有借陈家银子?”

“当然借了。”

“没借过,若他借过,我怎会没有印象。”

陈湘娟见她不信,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却是几张银票,最上头的一张依然是一张借契。

马夫人不待细想,曾她不备,一把抓了过来,动作之快,竟令陈湘如防不胜防。

“你…”

不等陈湘娟说完,那借契就化成了碎片。

都道她是个不好惹的,没想马夫人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撕碎了借契。

陈湘娟险些没气爆,却转而冷哼一声,“撕吧,这是两年多年,马庆借一万两给马家借使用银子一万两时写的借契。这一笔银子,我就当是施舍了乞丐,打发了叫花子。”

反正到了如今,早已撕破了脸面。

如若马家肯替他们置备婚事,她还给他们好脸色,可他们不给她好脸色,也休怪她无情。

陈湘娟笑着:“我手里还有借契,只是没想到马家早就是个空壳子,要靠与人借钱度日。”

嘲弄的,甚至半分不屑给他们马家留半分颜面。

旁人不知道马家的情况,可从马家借了陈家越来越多的银钱还久久不还来看,早就是个空壳子了。

早前马大人、马夫人想着娶陈湘娟进门,许能逼她交出嫁妆、银钱,这样一来,又可以让马家过两年好日子。

只不曾想到。陈家疏通关节,给马庆在江宁府谋了差使不说,就连陈湘娟也不愿嫁到苏州马府。这一下直接惹恼了马大人和马夫人,这才放话说不给他们置办婚事。

早前陈湘娟听陈湘如的劝,当他们是说气话。

可马家还真能做得出来,当真不管了。

这会子他们已经成亲了,才突然寻上门来,说是中途船坏了,耽搁了、来晚了…

这种鬼话。陈湘娟才不信。

“马世伯,当你们不替我们操办婚事、当你们放出话来不会给我们花一文钱、当我陈湘娟拿自己的陪嫁宅院为家、当我拿自己的一千两积蓄替自己置备聘礼…

你们扪心自问。可配做我的长辈?可配做马庆的父母?

养儿,却不能替儿娶妻?你们又何必生养他?

养儿,却因他是庶出而轻看他、侮辱他,你们就不该抱着希望让他养老?”

陈湘娟言辞犀厉。口齿伶俐,噼噼啪啪地说着,字字、句句都指责马大人、马夫人不配为人父母,更没有善待他们,所以她也不会善待他们。

马夫人气得胸口起伏,她只当是陈家的女儿贤惠得体,没想这陈湘娟竟如此犀厉难驯。

“马庆在江宁织造府任上时,他从我们陈家给你们借一万两银子,一万两啊。可得办多少事?又能置多少田庄、铺子?

后来,马庆自己在外收购生丝卖给织造府,也从中赚了些零使银子。他回苏州时,是马大夫逼着他交了五千两银子出来。”

马大人气得不轻,擅抖着手问马庆:“庆儿,你就这样纵容你的妻子么?她…她真是忤逆不孝。”

陈湘娟冷声道:“这马宅是我的陪嫁宅子,是我的地方,我不欢迎你们。几位请便?如果想要我认你们。那也成啊,先还我二万两银子。这不是给我的,而是还我的,我便相信你们的到来不是为了想从我这儿打秋风、得好处…”

这个女子,不可谓不张狂。

美则美矣,只是这泼辣、刁钻的性子,怕是世间没几个人能承受了。

她当着宾客的面,不加掩饰地道破马大人夫妇没花一纹钱给他们置备婚事,甚至还借了陈家数万两银子。

若那借契是假的,马夫人不会疯了一样扑上去撕掉。

可见那借契指定是真的,只有是真的,马夫人才会急着毁掉。

马庆面对马大人的指责,左右为难。

正在这时,却见大姨娘冲他挥手示意要他开溜。

他定定心神,一转身就溜开了。

大姨娘将他唤到一边,“新奶奶的话糙理不糙,但句句属实。他们这个时候来,就是想从你这儿拿银子,想得好处。我的大爷,老爷、夫人就是个薄情的,夫人只疼她生的,老爷又是个不管家事的,你可不能和新奶奶闹。”

对于马府的事,大姨娘比马庆更清楚。

她还在苏州时,听得最多的就是马夫人的叹息,说什么银子都亏空了。

马家赚钱的本事不大,可花钱却如流水一般,马府名下只得几个夫人、奶奶的陪嫁庄子,这店铺虽有几家,也被迫转卖成银子使,各房的人也斗得头破血流,这都是银子闹的。

马大人的弟弟早前还和他们一起住,一看着马夫人逼着妇人们拿银子交到公中,就吓得一个个都去了自己宅邸住,甚至还有庶出弟弟宁可住乡下也不与他们合住。

可亏空,到底是落下了,马大人早前计划是娶陈家大院为儿媳,想着她的陪嫁多,到时候就能填补上,哪里晓得人算不如天算,算来算去,虽娶了一个陈家小姐,可这陈湘娟却是刁钻、泼辣的,半分也不肯吃亏。

大姨娘想法很简单,他就马庆一个儿子,往后得跟马庆,他们的日子过好了,她的日子就好了。

她在马府虽是大姨娘,可马夫人就没给她个好脸色,从年轻那会儿到现在,就像是马夫人使唤的丫头、奴婢。

第236章 极/品婆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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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马庆给马府给的那些银钱,她就觉得心痛,可马庆要与陈湘娟成亲,马家居然放手不管了,原因还是没有按照他们计划的走。

但无论如何,马庆也马家人,马夫人和马大人就不该不管。

他们不管,就寒了大姨娘的心,也让她心生怨恨,想着马庆给了那么钱,他们连拿一千两银子出来备聘礼都不乐意,让他们颜面尽失。

马夫人,原想套套近乎,好歹让陈湘娟拿点东西出来,只不曾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她冷笑两声:“来人,把大姨娘带回苏州!”

马庆在外头一惊,拉住了大姨娘。

大姨娘也是一脸惊恐。

想拿捏她,既然撕破了脸面,马夫人也不必给他们面子,这可是当着五六个宾客在闹啊。

马夫人起身,弹了弹锦袍上的皱褶,“大姨娘虽说老了,还能买几两银子,陈二小姐没说错,我们家日子不好过,为了过日子卖掉姨娘、丫头是常有的事。”

同来的婆子出了会客厅,便往大姨娘奔去,伸手就要抓大姨娘。

马庆张开双臂,将大姨娘护在身后,大声道:“走开,不许碰我姨娘!走开!”

马夫人扬了扬头,“大爷,你忘了,大姨娘的卖身契可在我手里握着。二十多年前,是我花了十五两银子买的她。”

马庆推开了左边的婆子,又来推右边的小厮。不许任何人靠近大姨娘。

陈湘娟微皱着眉头。

马庆大声道:“娘子!你说过,要我们和姨娘一起过活的,你说句话啊!娘子…”

她是他的娘子!

虽然马庆不争气,可她到底喜欢过他,是他的男人。

她总不能不管他的央求。

陈湘娟厉声道:“好,我给你十五两银子,你把大姨娘的卖身契给我?”

马夫人仰头大笑。现出几分癫狂之态。

马大人与马庭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两人的脸色很难看。

马大人没说过不管马庆婚事聘礼的事。可陈湘娟说得理直气壮,可见这话是马夫人说的。

马庭则是一脸怪异,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自己的母亲,而这陈湘娟也是个厉害的。不行礼、不敬茶,还敢与他们闹,把他们家的事都给抖出来,半分没想过给马家颜面。

马夫人停止了大笑:“初买她时,她十五岁,这二十多年吃我们马家、用我们马家、穿我们马家,得花多少银子?

你想替她赎身,好啊!拿一万两银子来,我就把人和卖身契给你。但丑话说在前头,一旦你替她赎身,她就不再是马家的大姨娘。”

她竟敢开口要一万两银子!

马夫人想的则是。有一万两银子,又能让马府上下吃用几年了。

可马府的人实在太多了,而马大人在任上,又少不得要应酬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