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冠杰忙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几步来到牢房门口,对跪拜在眼前的女儿手足无措的说道,“起来,快起来。”

只有回京述职,莫冠杰才能同留在京城的儿女相见。

他对莫隽咏并不陌生,虽是离着远,他时常同莫隽咏通信,指导儿子课业。

本来他转任江南学政时,曾想把儿子接到文风鼎盛的江南来亲自教养,谁知他刚给京城送了书信过去,没几天便接到辅国公送来的回信,大骂他没安好心,意图让继妻姜氏搓磨,控制莫隽咏……辅国公生怕他亏待亲生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而后,辅国公世子让弟弟亲自去江南,莫冠杰不愿同儿子霸道的舅舅争吵,又对生女而亡的嫡妻心存愧疚,后听说莫隽咏染病,便改变主意,让儿子继续在京城求学。

他回京述职来去匆匆,大部分的注意都给了莫隽咏和周姨娘所出的卿姐儿,莫昕岚沉默,端庄,莫冠杰一直对长女很放心。

今儿猛然见容貌清媚的长女,莫冠杰略觉得有几分生疏。

“多谢父亲。”

莫昕岚款款起身,双眸隐含着一股悲痛,泪水盈盈的模样让人心疼。

“谁欺负岚姐儿?”

“……没有。”

莫昕岚抱住莫冠杰的胳膊,泪水簌簌的滚落,“父亲,父亲。”

呜咽声声,似杜鹃啼血,骨肉分隔阴阳。

莫冠杰颇为不自在,可着实心疼女儿,若是阿九那丫头,一定会把一切悲伤难过说出来,手停顿许久轻轻抚摸莫昕岚的后背,“别哭了,岚儿。”

这话更是让莫昕岚的泪水如同决堤的堤坝,如何能止住?

“父亲,是我……是我误会了您。”

“这……”

莫冠杰更是摸不到头脑,“你母亲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岚儿,你母亲心肠不坏,即便对你有不周之处,也请你看在我的面上,原谅她继母难为。”

“母亲对我很好,父亲不必担心。”

“我晓得岚儿是个懂事的。”

莫冠杰拉着女儿坐下,亲自倒了茶水,递给莫昕岚,欣慰的说道:“岚儿也长大了。”

他首次正视莫昕岚,发觉长女的姿容着实很出众。

莫昕岚沉稳,清媚,眉间红痣给她平添一股妖娆气息。

阿九开朗明艳,肌肤赛雪,亲近她有自有一股明快,明亮之感。

莫昕卿随周姨娘容貌绝色,姿容绝俗,清雅静谧。

三个女儿,各有风情,这将来的女婿……可不好寻。

莫冠杰嗜书如命,可对儿女也是疼爱的,期望他们觅得良人。

好在女儿们还未及笄,他可以在青年才俊中慢慢挑选,不过他想到两位岳父大人……隐隐觉得他此时担心女婿不好找有点多余。

无论辅国公还是姜次辅,他们定是早早的决定好外孙女婿人选,他莫冠杰只能听命。

世人都说他福气好,谁人知他面对两位强势岳父的无奈?

姜次辅还好,就算有过安排也让莫冠杰感觉不出强迫来,老狐狸一样的岳父暗自布局让莫冠杰心甘情愿的按岳父思路走。

辅国公凭着开国功勋身份,霸道且一身匪气,稍不如他心意,莫冠杰便被小舅子提到国公府去受训斥,不从他心意,莫冠杰就得挨揍。

这也是莫冠杰宁可辜负周姨娘一番深情,坚决不肯娶周姨娘的原因。

“父亲试试合不合脚。”

莫昕岚把做好的鞋袜取出,本想帮父亲收拾牢房的亲近之举,是用不上了,看得出每日都有人为莫冠杰收拾,“锦衣卫对父亲很客气。”

“陆贤弟的确很关照我。”

莫冠杰还上鞋袜,走了几步,惊讶道:“正好合适,岚儿好针线。”

莫昕岚暗自欢喜,果然九妹没有骗她,任谁都看得出鞋袜相当合脚,若她不重新改过,父亲就算留下,也用不上,更显得她同父亲关系生疏。

“陆大人吗?”莫昕岚眼底闪过狐疑。

“他看起来凶神恶煞,冷血无情,其实他很有文采,才华极高。陆贤弟若不做锦衣卫而去科举,也一定能高中魁首。”莫冠杰略带几分遗憾,“他许是我见到的青年俊杰中最有天分的一个。沐焱宇都比不过他,他天分之高世间罕见。可惜……可惜他披上锦衣卫的飞鱼服,世间少了一位足以比肩开山王,智勇双全的大才子。”

莫昕岚显然不相信父亲的话,沐焱宇才被认为是承袭开山王遗泽的人,陆阎王……除了阴狠无情之外,他哪一点能同安国公世子相比?

莫冠杰心想阿九会相信自己的话。

他问了几句府里状况,莫昕岚一一回答。

问完之后,父女两人面面相觑,找不到该说什么,彼此的生疏,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岚姐儿回去告诉你母亲,我在诏狱尚好,等完成陛下的吩咐,便可出去了,外面的传闻不足信。”

“父亲保重。”

莫昕岚本想多陪莫冠杰一会,可惜牢房始终不是亲近父亲的好地方,起身道:“我同九妹,哥哥等候父亲回家。”

辞别父亲,莫昕岚走出诏狱,因存着心事,她走得很慢,听见不远处传来骏马嘶鸣声音,抬头看去,锦衣卫整整齐齐的站立在衙门口,而后统一单膝跪地,“陆指挥使。”

陆阎王要出门?!

看这肃杀的气势,又是哪家勋贵要倒霉了?

陆阎王身穿华丽耀眼的蟒袍,他脸上的面具似闪烁着寒芒,深沉漆黑的眸子直视人心,让人如坠地府幽冥寒冷彻骨,仿佛灵魂都被他捏住,明知道他残忍弑杀,却没有逃开的勇气。

他提起缰绳翻身上马,纵马扬鞭而去,随后跪地的锦衣卫纷纷起身上马,追随簇拥着陆指挥使。

莫昕岚停在一旁,方才他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何深意?

“莫小姐?”

“……你是……”

莫昕岚闻声看去,一位看着眼生的人向自己行礼,“我仿佛见过你。”

“上次没来得及叩谢莫小姐大恩。”略显消瘦的中年男子行了大礼,“不是您为小人求情,小人活不到今日。”

“我帮过你?”

“小人曾是保和堂的大夫,两个月前,因药材有假,被安乐侯暴揍一顿,是莫小姐路过救下了我。”

莫昕岚记起这桩小事,“看你如今也是锦衣卫?”

“在陆大人手下听用,为锦衣卫同僚治病,也算学有所用。”

有陆阎王做靠山,他的确不用再害怕安乐侯的报复,也许还能为枉死的妻儿讨回公道,安乐侯……这次陆大人就是去擒拿安乐侯的。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莫昕岚最近与人为善的名声很盛,也是因为她经常帮人,力所能及的救人,今日不是遇见他,莫昕岚都不记得这桩芝麻绿豆的小事。

“于莫小姐是小事,于我是活命大恩,往后莫小姐若有差遣,我定不会推辞。”

“既是如此,请你帮忙照顾我父亲。”

“莫大人有陆指挥使关照,用不上我的。”

他笑着拱手道:“有陆指挥使一日,谁也不敢薄待莫大人,莫小姐放心就是。”

第十六章 兄长

莫宅书房,五六本书卷翻开随意放在书桌上,原本清净的屋子因在书桌后写字的人儿多了几许的生气。

“你是……莫昕怡?”

门口站着一位身着华服俊美的少年,端是一表人才,儒雅贵重。

他黑亮的眸子隐含年轻人的冲动,骄傲,如玉的面容看清楚书案后猛然抬头的人时多了几许的不耐烦,“谁准你到书房来的?谁准你动我的书?!”

阿九把毛笔放在笔架上,起身道:“三哥。”

莫隽咏——莫冠杰唯一的儿子,在莫家排行在三。

她只是在刚回家后匆匆见过莫隽咏一面,听说他很忙,忙得没时间去给姜氏请安,也没时间应付刚回京的妹妹。

莫隽咏站在原地,屈膝行礼的小姑娘气质干净,容貌明艳,黑溜溜透着聪慧,如果她不是……不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倒挺顺眼……莫隽咏看清楚散乱的书籍明目,眼底多了几分的轻蔑之色,“没想到父亲放在身边养大的女儿竟然只会做表面功夫。”

前朝律法,大唐明律,秦国商鞅变法附录等等法家生涩难懂的书册,她能看得懂?

真真如姨母所言就会在父亲面前装模作样。

这些书卷便是他莫隽咏大多都看不懂,当然他并不赞同法家,主张仁治。

不是今日阿九把书卷从书架上翻出来,他甚至不知书房放着这么多本法家的典籍。

“若装也要装得像一点,父亲是儒家门生岂会认同法家?”

“我敬你为三哥。”

本不想理会莫隽咏,听到他嘲讽的话儿,阿九收拾桌上写好的纸张时顿了顿,“你看不上以法治国,不见得别人也同三哥一样。爹可不是迂腐的儒生,既然三哥晓得我在爹身边长大,我想……我要比你了解父亲。”

莫隽咏俊脸发黑,食指指着阿九,“狂妄,无礼。”

“圣人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阿九把宣纸收拾好,笑道:“儒家门徒不会连这句话都不知何解罢。”

“竟敢嘲讽我?不知兄友弟恭和长兄如父?”

“兄友弟恭,前提不是兄长友爱弟妹么?”

她莫昕怡可不是随便谁都能骑到头上不敢反抗的人,莫冠杰给学生授课时,她在旁边侍奉笔墨,从四岁起,每逢师兄们争论经史子集的文会总能见到她,莫冠杰赶都赶不走。

去年,她更是凭着利落的嘴皮子把莫冠杰的得意学生,江南乡试解元说得哑口无言。

当然,对经史子集的见解她远不如解元,但她最擅长的就是强辩,按照莫冠杰的话说,无理都能狡三分。

莫隽咏看起来像是饱读诗书的学子,张口闭口的圣人,阿九最擅长应付像莫隽咏这类的读书人。

“若三哥没法给小妹父亲般的慈爱和维护,小妹可不敢把您看作父亲。”

阿九笑着屈膝,“起码爹不会因为我进书房写字就大发雷霆,他也不会认为我不懂装懂,这几本书卷我重新清理过,三哥若是不喜,何必让它们在书房蒙尘。”

“你!?”

莫隽咏眼见着阿九抱着书卷离去,拳头砸在书桌上,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人儿。”

他在书房摆了许多根本不会看的书卷,到底是谁做表面文章?

“三少爷……”跟在莫隽咏身后的书童看着就很机灵,捧着茶盏:“您消消气。”

“以后不许她再踏进书房一步。”

莫隽咏抿了一口茶,到底意难平,“你去同姨娘说一声,请她好好的管教脾气乖张的莫昕怡,她这样……出门会给莫家抹黑……”

“咦。”

“三少爷?”

“这是她写的?”

莫隽咏捡起掉在书桌下的草稿纸,字体清俊,笔力很足,毫无脂粉味儿,看得出她下过功夫,小小年纪腕力不俗,落笔藏锋……再看上面的内容,莫隽咏移不开眼儿,脸色一会红,一会黑,时而愤怒,时而鄙夷,“胡说,一派胡言,可是……”

他竟然找不出观点反驳上面对法家,儒家的对比。

莫隽咏蹭得一声从椅子上起身,捏着宣纸就向外面走,“对了,我找她说理去,我想到了。”

“三少爷,三少爷。”

书童拽住莫隽咏的胳膊,低声提醒,“她是九小姐,眼下她只怕回了后宅,周姨娘让您住在外院便是不想您同夫人时常碰面,省得尴尬。国公爷对您寄望很深,舅老爷也怕您受制于夫人,九小姐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少爷您万一把九小姐为难哭了,对夫人……不好交代,老爷还在诏狱里,谁晓老爷回来后,夫人会不会吹枕边风?”

“她应该不会哭。”

莫隽咏垂头丧气的重新跌坐回椅子上,低头阅读宣纸上的内容,喃喃的嘟囔:“她怎么是姜氏的女儿?!”

后宅,姜氏看了一眼周姨娘送过来的首饰,衣物,“让她费心了。”

李妈妈恭维道:“九小姐模样出挑,才貌双全,这些首饰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周姨娘一个劲儿的后悔,若早晓得老爷认识安国公世子,咱们家的两位小姐能得到天风帖儿,她一准早做准备,眼下离着宴会的日子太近了,京城贵胄重臣又多,精巧的饰品怕是一时弄不来,实在是委屈了九小姐。”

去镇国长公主府上自然不能穿得太寒酸,姜氏同阿九连仆从都没带的单独入京,珠宝首饰和衣物等贵重物品多是留在江南。

周姨娘上次给阿九的摆设物件被退回去,她估摸姜氏这次不会再推辞,毕竟姜氏也不想让阿九穿得太寒酸。

“李妈妈。”

“呦,九小姐安。”

阿九从外面走进来,把书卷和宣纸往桌上一放,给姜氏屈膝后,目光落在五颜六色的精巧首饰上,“周姨娘给我的?”

“九小姐总是要出门,不好穿戴太过寻常。帝都不比外面,勋贵重臣家的小姐多是会打扮的,这几套首饰都是宫里的新式样,最般配九小姐您。”

“我记得陛下去年下口谕——勤俭,戒奢靡,惩淫逸。”

阿九把首饰盒子盖起来,递还给李妈妈,“父亲是陛下的忠臣,合该谨遵圣命的,我是爹的女儿,自然不敢让爹名声有损,你代我谢过周姨娘的好意,我外出的穿戴不用她费心。”

李妈妈还想把首饰,绫罗绸缎留下,阿九笑道:“去长公主府我心里自有分寸,不会让父亲丢脸的。”

姜氏道:“既然阿九这么说了,你就先拿着东西回去。”

李妈妈只能让身后的丫鬟收了盒子,悄悄瞄了一眼九小姐,人不大儿,心却不小,这等精巧的首饰都不动心?九小姐是不是女儿家啊。

周姨娘准备的首饰样样精品,款款精致,谁家小姐不喜?

“对了,李妈妈。”

阿九在李妈妈将要出门前,含笑问道:“二姐姐的首饰是不是也同送来的样式差不多?”

李妈妈原以为九小姐改变主意,心想果然没有小姐能抵挡得住好东西,抬头时正好同阿九清冷的目光相碰,又不像是嫉妒二小姐,“是有几件相仿的,九小姐若喜欢可去寻二小姐,二小姐大方得很。”

“我是该去找二姐姐。”阿九点头道:“让二姐姐查清楚周姨娘送的首饰,许是周姨娘大意了吧,我记得镇国公长公主不怎么喜欢江南方家打造的首饰样式,方才我在盒子里看到凤钗样式就是去年方家出的款式,蓝田白玉……最好不要带去给镇国长公主府,容易让长公主殿下记起不好的回忆。”

李妈妈失魂落魄的走了。

姜氏捏了捏阿九的脸颊,笑道:“你呀。”

“动不动就是帝都不比寻常之地,以帝都为荣都没用对地方,帝都……我以为最值得骄傲的地方是凯旋门,在凯旋门前陛下完成了一统,结束四国混战。”

“阿九说周姨娘是故意的么?”

“她应该没那么大胆子,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故意,娘,我是不是很坏?”

“你这不肯受委屈,吃亏的性子也好。”

姜氏带出一分担忧,阿九的性子太好强,真真怕她慧极必伤,姻缘不幸。ps继续求收藏,推荐票,感谢反求诸己的pk票。

第十七章 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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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秦帝国三司之外,唯有北镇抚司可设刑堂聆讯,陆天养更持有先斩后奏的特权,聆讯范围上至皇子,下到百官。

因此他凶名虽盛,世人也只敢在背后不耻他,当面恨不得能同他称兄道弟,巴结奉承他的人极多。

“陆……指挥使,饶命。”

安乐侯嗓音嘶哑,从方才用刑时的破口大骂,到现在俯首求饶不过一个多时辰。

可这一个多时辰对安乐侯来说分分钟都饱受煎熬。

锦衣卫没对他用酷刑,他毫发无损,不过倒吊着并在他腿上坠了石块。不知锦衣卫喂了他什么药,身上每一寸骨头都在痛,“陆大人,我把婉媚送你……本候不该同你争婉媚。”

安乐侯如坠地狱般时刻饱受煎熬,上面端坐的蟒袍不见一丝褶皱的陆指挥使右手持着书卷,看得极是认真。

陆天养不是在审案,而是像个即将参加会试的举子刻苦攻读。

在法华寺为他除去焚蛊的中年男人万琦不禁泪流满面,妻儿的大仇得报,他再无遗憾,自是全心为陆指挥使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