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降临大地,邯璋城上彻夜明亮的火把一一熄灭,白日守城的将士按职轮岗,等候入城的商旅经过哨岗,陆续开始进入这诸国瞩目的雄伟王都,揭开一天繁华的序曲。

  时近正午,前来都城的客商多数都已进入城中,通衢大道之上,一匹飞驰而来的快马突然出现在阳光之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远远看去,那奔驰的快马仿若雪中天地风云飞扬,只是一瞬便到眼前,城头守兵居高临下,看得最是清楚,只见那纵马之人一袭墨色长衣,雪日金辉似若流水,随那深沉的色泽迎风飘扬,倾洒在他峻冷的神容之上,眼前散漫不羁的笑意便带出三分从容霸气,令人自然而然不敢正视,但是偏偏,他身前女子却叫人一时之间移不开目光。

  晴日映照雪色,那女子容色之美已是罕见,一身广袖玄裳宛若夜色流风,那样肃杀的颜色,在她身上却只见风流妩媚,那般清华之姿,纵连天光也要退避三分。

  双人一马,向着城门疾驰而至,关卡之前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四周众人为二人风姿所慑,不由纷纷让开道路,不敢阻碍分毫。直到这时,守城士兵方才回过神来,长戟当前一架,纷纷喝道:“什么人,下马!”

  骏马收势,说停便停,马上之人却身形不动,那黑衣男子不过略略抬眼,越过一众明枪金戟,只往那为首的军将身上扫去。

  淡淡一眼,那军将禁不住便是一个寒颤,心头叫苦不迭,不知这位爷何时出了邯璋城,这时候回来又何必如此明目张胆,不避东宫眼目,那女子不必猜也知道是谁,怎么就容他如此胡闹。想归想,手底却不敢耽误,匆匆急挥,低声道:“放行,快放行。”只恨不得这两位赶紧平安消失,千万别出什么错漏。

  那马上男子挑唇一笑,话也没说一句,携美扬长而去,只留下那军将汗透衣背,连旁边士兵好奇的问话也充耳不闻。

  夜玄殇和子娆纵马入城,却不回统卫府去,径至城中最是热闹的燕子楼,一口气点了一汤八菜,外加邯璋城极负盛名的漱玉龙峰茶。两人也不避身份,也不入雅间,毫不客气地要了大堂当中席位,坐享名菜佳肴。

  此时正当中午,燕子楼人来客往,当中不乏穆国朝臣贵胄,从左君侯府到白虎军将领,不少人认出夜玄殇,皆是惊愕不已,更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若走,眼前这位乃是未来国君,自己正牌的主子,谁也得罪不起;若留,三公子现在无论如何也还是满城通缉的重犯,若引来不知死活的东宫禁卫喊打喊杀,岂不是天大的麻烦。

  眼前这燕子楼有多少达官贵人,夜玄殇自然心知肚明,却是视若无睹,我行我素。在他与子娆招人点菜时,二楼一间雅室里一个白衣劲装的年轻将军忽地起身,灼灼目视这边,桌案对面,颜菁放下手中茶盏,淡淡说了一句,“肖儿,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身为将帅,方有纵横沙场的资本。”

  那白衣将军手指在剑柄上一握,又盯了正在大堂悠闲落座的人一眼,转回身道:“世叔教训得是,是我冲动了。”

  颜菁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瞥了一眼,心中正自苦笑,这两人如此一现身,便是表明对太子御公开挑衅,若非现在整条街都是他统卫府的人,兼之连相一死,太子御身边耳目已失,恐怕早便掀起轩然大波,这两位主子,昨日莫名其妙没了人影,一天一夜不见,现在招呼也不打一个便公然现身闹市,如此行事作风,还真是叫人有些头疼。

  他身边的白衣将军正是虞峥长子虞肖,颜菁身在穆国,同虞峥交情向来不错,日前虞峥意外身亡,他恐怕虞肖惹出事端,不得不私下交代一番。虞肖方才向下看去之时,夜玄殇目光亦有意无意向上一瞟,自颜菁身前轻轻一掠,闪过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

  就在此时,喧哗热闹的酒楼之前忽然出现一个碧衣男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江畔晴空万里,一天雪融随风,那男子出现的一刻,整个酒楼似乎静了一静,极短的一刻,他已闲步而入,不见如何,便到了正中桌前,微微摇头,轻轻一叹。

  冬日拂过春光,流水漫过暖玉。

  夜玄殇正自大尝燕子楼的招牌名菜,就那么抬头一笑,扬声招呼,“小二,添碗添筷!”

  那人拂袖落座席前,含笑的目光扫过眼前无比招摇的场所,顺便和正忍不住往这边看来的熟人们微笑致意,方道:“你倒是会选地方,免我四处寻人了。”

  夜玄殇指了指盘中,“二哥先尝尝这道冰凌鱼,味道十分鲜美,凉了便欠鲜味。”

  “这燕子楼最值得一尝的乃是一品素笋,清新别致,入口难忘。”夜玄涧悠然举箸,兄弟二人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若无其事地闲聊起来。

  “今日清晨东宫传出消息,外城戍卫兵权暂由卫垣和大将廖邺接替,至于内宫禁卫统领一职,颜菁认为若由虞峥长子虞肖继任,既可安抚虞家,也对局势最为有利,已经说服东宫颁下令旨。”

  夜玄殇点头道:“虞肖虽然年轻,但虎父无犬子。”子娆托腮品茶,漫不经心地听着,眼角向着楼上微微掠去,心忖颜菁动手不慢,那廖邺表面属于东宫派系,实际同左君侯府关系亲密,如今虞肖子袭父任,兵权三分,相互制衡,局面不偏不颇。

  夜玄涧不慌不忙饮茶品菜,继续道,“天宗之事全部安排妥当,所有弟子暂时隐入跃马帮,不虞暴露身份。还有,殷帮主秘密调遣了七艘战船,眼下正在堰江三里之外。”

  夜玄涧性情洒脱,待同门师兄弟素来亲厚,如今渠弥国师一死,天宗多数弟子皆愿跟随大师兄,少数顽抗者不足为患,跃马帮战船入楚,进可攻退可守,更令众人全无后顾之忧。夜玄殇轻松笑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夜玄涧徐徐饮了一口清茶,“在此之前,让我与他一谈。”

  夜玄殇道:“二哥若要留他一命,除非莫再让我二人相见。”

  夜玄涧笑了笑道:“我只是担心父王,若他肯保证父王平安,望你略念兄弟情分。”

  夜玄殇剑眉略扬,也不十分在意地道:“二哥随意,我回统卫府醒酒睡觉,二哥进宫,大家谈得拢,便还算一母同胞,若谈不拢,二哥便替我下个战书。”说着归离剑随手一转,一样东西落向对面。

  代表穆国王权传承的玄龙玉玦,便这么被他抬抬手扔给了他人。

  他这最后几句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亦未收敛锋芒毕露的杀意,四周始终留神注意这边的人无不心头一凛。他二人不避人耳目出现在燕子楼已有多时,往日遍布城中的东宫禁军却直到现在动静全无,这已充分说明一件事情,那便是太子御如今已全然失去对穆国的控制,表面风光依旧,实际山穷水尽。

  此时此刻,自然也不会有人甘冒开罪三公子的风险前去东宫通风报信,相反却有人站了起来,最先领头的乃是与他们隔了一张桌台的白虎军少将扶风,取酒行至三人桌前,只道一句,“三公子请!”

  酒中话意,不言而喻。

  夜玄殇哈哈一笑,接过酒来一饮而尽,目光一挑,将碗一倾。

  扶风扬眉道了声“好”,身在燕子楼的十余名军将臣僚跟着上前,先后举酒相敬,人心背向,立时分明。夜玄殇来者不拒,接连十余盏烈酒下肚,面不改色,双目神采更甚,几是飞扬逼人。

  男儿豪饮,江山定局,子娆在旁看着痛快,眼梢微微扬起修魅的弧度,宛若流光生姿,一时绝艳。如此神容相衬,龙章凤姿,更令得众人倾慕倾心,原本热闹的酒楼中静作一片,随即又响起轰然叫好之声。

  夜玄涧心下微叹,亡东宫者非是他人,太子御数年来荒淫国政,以至众臣离心,自取灭亡,如今大势所趋,明日之穆国再非昔时,必将在一只强有力的手腕之下,成为逐战天下耀目之光。

  最后一人退开,最后一盏酒尽,夜玄殇长笑而起,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下,携了王族公主,便这样上马而去,但在他们离开之时,邯璋城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沉重的钟声。

  燕子楼里,夜玄涧霍然起身,神色惊变。

  长街之上快马倏停,马上男子回头望向掩盖在茫茫白雪之下的穆国王宫,目中光阴稍纵即逝。

  钟声哀沉,声声传遍都城内外,直达天际,直透人心。

  九哀之声,昭王之丧,举国,齐哀。

  第十八章

  漠北赤峰山,风雪过后的大地在辽阔的天光下展开茫茫气势,峰峦叠嶂的原野上,一队轻骑呼啸而过,如同苍鹰展翅,越过长空,向支崤王都疾驰而去。

  奔马之上都是赤焰军中最为出色的战士,人人身经百战,虽经一日奔驰亦无半分疲态,仍旧保持着英武的军容。与他们相比,前面为首二人无论穿着打扮都显得有些随意,一人红衣,一人白袍,飞扬不息的风中,一袭赤色之上飘拂的金纹若隐若现,几似阳光织就,明晃耀目,马上之人更是姿容夺世,眉目间惊心动魄之色随风拂掠逼人,但是,哪怕在这样的光芒之下,若有人一眼望去,仍会被一旁那个衣发飞扬的白衣男子吸引目光。

  白色原是最简单的颜色,非但简单,而且素净,但那个人,不过随意抬手,便将这样简单的颜色穿出万千风流,双眸光彩一转,这素净的衣衫也似灿亮夺人。这般纵马飞驰,令他容光之间有种恣意的张扬,那一种几近放肆的骄傲,是曾经千军万马中淬炼的锐气,亦是曾经手掌重权无匹的自信。

  刚刚离开旷野进入王都范围,前方便有两列人马迎上前来,金伞华仪之下,一行疾驰之人徐徐勒马。

  “大王!”

  “大王回来了!”

  姬沧略一扬手,对前来接驾的军将点了点头。而身旁那人,却眼也不抬一抬,便那么带马与宣王并行,甚至马头还超前半步,对面前行礼的众人也一概视若无睹。

  纵然早已见惯少原君举止,军将们对这般目中无人的态度仍觉窝火,只是所有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分明只是缓带轻衫,却能够随随便便站在华势逼人的宣王身边,而分毫不觉局促,分明只是淡淡一个眼神,那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卓傲之气,纵不说是睥睨天下,却也相差无几。更何况宣王待他礼遇非常,眼前宣国正为王域之战调兵遣将,多少事情亟待处理,宣王却为了这人一点伤势,亲自陪他去赤峰山别宫一住便是半月,直到一年一度的冬祭军典当日方才回到都城。面对这种毫无改善的情况,众人口中虽然不说,但面上不满绝难压抑,几声轻微的冷哼自也难免。

  站在众将之后,柔然族王子万俟勃言始终保持着适当的沉默,在却无意之中,突然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自面前一掠而过。皇非在马上轻轻一转眸,唇角便逸出一丝莫名的笑意,似是嘲讽,又似讥诮,转头对姬沧道:“时间不早了,直接去祭典现场吧。”

  姬沧与他策马在前,将两队华丽的仪仗不远不近抛在身后,然而沿路纷纷跪迎的支崤子民与两侧开路兵马仍是显出极其威重的排场。“这一路辛苦,回宫休息片刻,再去不迟。”

  “犯不着。”皇非淡淡道,“不如看看你赤焰军真正的实力,值不值得本君费心。”

  两人认识十余年,向来敌友难分,普天之下恐怕唯有这么一个人,敢在宣王面前用如此口气说话,偏偏这个人非但有这个胆色,更有这个资本,也只有在他面前,威震北域的赤焰军才跟一支普通的军队没有什么不同。

  姬沧狭长的修眸向侧挑去,隐隐透着妖异的魅光,“你当记得我说过,若你我联手,这天下便是唾手可得。”

  皇非一笑,眉峰微扬,下一刻已是扬鞭催马,向举行祭典的东宫神殿驰去。

  宣国地处北域,与楚国等地不同,在供奉玄女为神的同时,亦会在每年入冬之际举行盛大的军典,祭祀北方玄武之神。今年适逢战事,这一祭典亦分外隆重,除了进行例行的祭天仪式外,更会在之后通过比武择选此次出征的领军大将,这在武风盛行的当下十分常见,乃是战前点将最普遍的方式。

  东宫神殿位于宣国王宫之北,依赤峰山走势形成上下两宫,上为供奉玄武神的天宫,下方建筑高逾三丈宽近五丈的赤石云台,迎面连接占地极广的校场,非但可做阅兵演练之用,每逢战事,亦会在此处歃血祭旗,点兵出征。

  重鼓之音,突然自天际响起,一声之后,滚滚而来。

  壮丽激昂的鼓乐与恢弘号角之声浑融一体,震慑人心,百名金甲战士自中军策骑而出,长戟高举向天,千军随之一喝,迎接那自华美无边的朱红锦毯上乘舆而至的王者。

  当前铁骑开路,玄武军旗昭烈风中。

  赤艳战服,金光之色,衬得那身处万众目光中心的人神容生魅,似妖近魔。诸国但逢大典排场无不宏大,九域国君也无一不是尊贵高华,但却无人能似宣王姬沧,就这么随意一站,便压了漫天华丽,一人一身之威,便令煊煌沦为陪衬。

  当那耀眼的身影自金舆之上掠起,横过数丈御阶踏足在赤石云台之上,赤焰军数万将士同时爆发出震天威喝,几令神威无光,对面观礼台之上的白衣男子眸心微微一收,唇畔轻挑的笑痕,却似冷芒微闪。

  宣国神圣的冬祭军典,皇非答应姬沧随行而回,也不拒绝观礼,在赤峰山别宫休养的这段时间,他身上伤势已然痊愈,昔日武功也恢复近半,若非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封锁了几条主要经脉,这些许内伤自是不能造成什么困扰,但即便现在仍受限制,对于少原君来说却也已足够。

  居高临下,一天辉煌之中冷眼旁观。

  此次前来参加冬祭军典的,除了赤焰军全部将士之外,尚有宣都之外十九部重兵的统帅,以及柔然族这样臣属宣国的首领,仅仅祭神的仪式实际用不了太长时间,今天真正的重头戏自然是接下来人人瞩目的点将之战。

  此时在祭台之前,八名来自楚国的战奴双手被缚跪向北方,下一刻,已被斩首剖心,活祭战神。

  喝呼之声席卷大地。

  高悬的头颅,鲜血自温热的胸腔中喷薄而出,注入酒碗,余者渐渐冷凝于雪色之上,蜿蜒而成狰狞的痕迹。

  观礼台近处,一直暗中关注着这边的万俟勃言突然微微一凛,感觉到一阵令人心寒的杀意。

  乐声止,金鼓重新响起,三遍鼓息,终于拉开比武点将的序幕。此时整个赤焰军中都弥漫着一股热烈的气氛,对有资格参加的军将来说,这无疑是立威扬名的最好机会,若能成为领军主帅,那便等于取得军中实权,更可能意味着战功赫赫的未来。而对观战的士兵来说,这样骁勇精彩的比武,实为一场武技盛宴,能够亲眼目睹,甚至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便一样可以挑战任何一人,这足以令悍勇好斗的战士兴奋莫名。

  鼓声息后,台上献出十三碗烈酒,每一碗酒都染过战奴之血,浓烈之中泛着鲜艳的赤红,每一碗酒都由一个美丽的女子下着黄金丝缕织就的长裙,□着上身跪捧过头。

  鲜血激人性,烈酒红人面,黄金动人心,美色夺人魂。

  只有战胜,才可获得这一切,一切都足以激发人心最原始的野性,令人心甘情愿冲锋陷阵,赴汤蹈火性命相搏。

  赤焰军中狂热的欢呼声更甚,十三名大将登上赤台,有资格竞争六军主帅的将领,早已在之前经过无数挑战,亦无不是宣国领兵沙场的猛将,唯有如此才能站到宣王之前,对主帅之位发起争夺。

  十三碗血酒将由宣王亲赐参加比武的大将,以砺战意,以示王恩。

  宣王起身,走向美色所奉的烈酒。

  十三名大将抚剑跪下,身后呼声如潮。

  便在此时,一道白色身影,突然横掠千军,横过群臣,出现在赤石云台正中。

  一人的目光,扫向众军。

  万人一静,风过长空。

  那样锐利的身姿,如日夺目,姬沧眼中异芒倏闪,皇非唇锋若笑,眸底却似冰川冷流,一语激起千层浪,“你若想与我联手,今日便由我亲自选将。”

  台下哄然。

  姬沧前行,朱衣曳地,两人目光一瞬不瞬锁定对方,忽然间,姬沧仰首长笑,妖异的细眸之中泛出桀骜之光。

  “好!”

  非是如此之人,何能令宣王折腰,若非如他之强,岂不无趣,他亦无心。

  皇非头也不回扬袖抬手,宣王身畔血鸾剑铮然轻响,已是落入他手。姬沧无动于衷,一任佩剑离身,眉眼深处,甚至带出拭目以待的兴趣。

  一抹血痕如光,刹那绽开在雪衣之下,微冷的剑锋指向当先一名大将。

  欲饮楚人之血,除非完胜此剑,否则便以性命为代价,流尽自己的鲜血。

  台下军将再次爆发出阵阵高呼,一浪高过一浪,当先那大将亦是浓眉一轩,振衣起身。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十余年间,大楚少原君一直是赤焰军最大的劲敌,丧命在他手中的宣军不计其数,破灭在他麾下的城池片草无存。在场诸将,皆知少原君重伤初愈,此时功力最多只有平常大半,面对这般挑衅,不免心存轻视之意,但十三人无不转出同样的念头,倘若趁此机会除去此人,便是为宣国除一心腹大患,赤焰军从此再无对手。

  战士们激昂的高喝连成一片,刀戟似海,声势骇人。

  台上之人,冷对这漫天喧哗,衣不惊尘,在那大将拔剑出鞘的一刻,他掌心冷凝的剑锋忽然极其轻微地一颤。

  一声剑啸,蓦然而起。似乎只是极轻的响动,却在突然之间,盖过了所有高呼声,所有助威声,所有喊杀声。

  剑光绽,逐日色,天地一亮。

  姬沧眉梢一震,似是被那剑光耀动,然而身处剑气中心的人,却只能见到一片浓重的黑暗。

  带来黑暗的是血鸾剑光,因那赤色太浓,血色太深,仿佛将一切拖入了无底的深渊,不见天日。

  风云逐日。

  这一招逐日剑法,昔年曾令姬沧一战负伤,付出了三城之地的代价,亦曾在千军万马中夺敌首级,令得赤焰军铩羽而归。

  这一招剑法,曾破南楚十营八寨,扩大楚疆域三千余里,曾兵踏漠北饮马逐战,剑锋所向,风云色变。

  以血鸾剑施出的逐日剑法,于极亮之中透出赤艳妖异的血色,执剑之人弃神成魔,一身杀伐,一剑夺命。

  血光!

  爆!

  重躯坠台,血溅尘扬。

  “烈字营中领军安夷。”

  白衣男子傲然话语,淡淡报出对手姓名军职,一瞬惊慑全场。

  观礼台上,包括万俟勃言在内所有将领皆是一震,台下之将,竟是一招毙命,尸身横曝军前,鲜血染透黄尘。

  反手一剑,一盏烈酒挑前,皇非抬首长饮,剑尖微震,金盏碎溅满地。

  赤焰军中怒声一片,历经无数沙场血战的战士,皆被这傲慢的态度和刻意的杀戮激起心头血性,后面一将腾地起身,长刀点地,沉声喝道:“请教君上高明!”

  皇非这一次,略略抬眸,看了对手一眼,“赫字营大将初离肖,你的刀,挡不下本君三招。”

  一言一词,对赤焰军诸将了如指掌。

  话落,剑起,光灿。

  初离肖长刀破日,一赤色,一银光,两道利芒半空爆开,如雨激落,炫目至极。

  初离肖的刀法已是名列宣国上品高手之列,纵横沙场,攻城略地,亦曾斩杀烈风骑麾下猛将,饱饮楚人鲜血。若在今日之前,有人夸口三招之内能败初离肖于剑下,在场的所有宣人都会当做一个笑话。

  少原君固然强势,但能跻身赤焰军上将之人也绝非泛泛之辈,每一个人都有足够的资格,代表着宣国武人的实力与信心,安夷的落败不过是轻敌与疏忽,这样的情况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台上目光所向,台下喧喝如潮。

  皇非扬眉,冷笑,剑振。

  一招,千尘惊破,金阳如华。

  一招,风云色黯,血日当空。

  第三招,赤芒自银光之间破出,瞬间遽盛。

  初离肖退,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血鸾剑更快,一丝利电,追魂夺魄,在雪亮的刀锋之前绽开惊心血雨。

  雨落,刀飞,臂断!

  一剑杀一人,一剑废一人。

  初离肖滚落台边,一手捂住喷血如泉的肩膀,不能置信地盯住傲立于血雨之后的男子,面色苍白如死,额前冷汗如瀑。

  万人一静。

  皇非振剑,饮酒,一缕新鲜的热血沿着剑尖落入金盏,酒色更浓,杀意更烈。

  “锋字营上将诸程。”

  “骁字营中领军越淳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