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的手艺挺好的。”她夸赞道。

尚云用纸巾擦了擦嘴边:“嗯,听到我要去旅行,高兴极了,特地做了‘??’让我回家去拿。”

沈愫有些明白尚云的母亲为何会为他去旅行而感到格外开心。也许他真的已经太久没有去哪里旅行的那份心情了。

她和他不约而同地看着窗外冰封雪砌的世界出神。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文中提到的“ДСК的‘夫妻房’”,我要小小解释一下:俄罗斯人是允许大学生在校期间结婚生子,并且为部分学生夫妻提供专门的住房。ДСК是莫斯科大学的“夫妻楼”。当然,事实上缪泓与郑见斌没有正式注册是不符合夫妻房的入住条件的,但实际中可以通过买通房管等方式取得夫妻房的入住资格。

??——即紫菜包饭。

命运的转折点

于皓尘的眼皮微微震颤了一下,跟着嘴唇边的肌肉也出现反射般的颤动。他似乎将要醒来,又似乎这一点点微弱朦胧的意识随时可能消失,令他继续陷入昏睡之中。要醒来吗?——他隐约听到有人在问自己,声音来竟不是来自外部,而是发自体内某个隐秘的所在。要醒来吗?——问题重复,彷徨来袭,他好像还没有下定决心。

“皓尘、皓尘!”“皓尘!”

他听到环绕周围的吵嚷。是几声带着期待和惊喜的呼唤。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的眼睛仍未张开,那里好沉重,阻碍着他重新迎接这个世界。但觉醒的意识已逐渐扩展至四肢百骸。他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是肩膀——疼!他吃痛地皱了皱眉头,第一丝的疼痛加速唤醒了他的意识,他忽然觉得浑身散了架似的痛得厉害。到底怎么回事?他的本能急于想闹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终于他战胜了压迫在他眼睑上方的酸胀,费力地、迟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他醒了!”冰焰喜极而泣,像个疯子似的朝病房的窗户跪了下来,口中默念有词。

她回想起两天前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于皓尘发生车祸,需要家属签字手术。她和岳依梅张皇失措地抱着孩子赶到医院。她看着手术室上方亮起的三个刺目的红字,曾经经历过的的那种恐怖把她扔进了由噩梦编织的大网中。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那张网仿佛在愈加收紧。她越想挣脱,网就粘得越牢,她甚至觉得自己只消片刻就会彻底窒息也未可知。

还记得潇尘出事那天,她也是这样坐在医院的长廊里,看着手术室的大门,忍受凄惶焦急地等待。她等了很久。门开了,里面的走出来的人却告诉她,潇尘就这么没了。在等待手术结果的时候,时间显得好漫长;可当那个残忍无望的结果公布后,她又感叹于一条鲜活的生命怎么能“凭空消失”得这么快!手术室就好像是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而她只能眼睁睁地被隔绝在外——潇尘被推进去好像才一会儿工夫,倏忽间门打开,他就再也回不到这一边的世界中了。怎么想都是件让人无法理解、难以接受的事。而这样的事居然要她再经历一回!而结果——她不敢想。

幸好皓尘并非与其他车相撞,而是一条突然窜上马路的小狗使他避让不及导致的车祸。当时他车速很快,连头盔都没有戴,这一摔出去,仍是不免中度的脑震荡、多处骨折、轻微的内脏出血。生命总算无虞,可也伤得不轻,且一直到刚才都没有恢复意识,她和岳依梅都急坏了,深恐他就那么长睡不醒。她们不约而同地生出个念头:隐约觉得没准皓尘自己会不愿意醒来。

“妈,我在医院么?”人是醒了,仍是丢掉了一部分意识。他环视四周的环境,猜出自己在医院。

“你出车祸了,不记得?”

皓尘闭了闭眼睛,努力把记忆的残片有序地组合起来。一些模糊的画面浮上脑海。他记得自己在马路上驾着摩托奔驰,但车祸是怎么发生的,他还是没印象。他暗自有些恐惧:难道自己失忆了么?不不,他记得眼前的这个妇人是自己的母亲,稍远些的记忆也都还在…稍远些的记忆…他的眼角扫到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跪着的身影——邱冰焰?他认得她。她怎么也在这儿?哦不…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头痛、心也跟着剧痛,他拒绝迎接那些令他难堪的回忆,可那些回忆还是醒来,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他对着母亲说:“请她出去。”说的时候很平静。他不恨她,只是无法忍受再看到她。

岳依梅听他这么说,心疼之余倒添了分安心:由此可见皓尘没有失忆,他是真的清醒过来了。她扶起冰焰,说:“你先回家去,告诉他爸爸,人没事了。孩子总要人照看,你去和他爸爸换个手。”

冰焰向床上的人望去,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说不出口。她的嘴翕张了两下,仍是没发出声音,默默地离开了。

“妈你刚才说…爸在家?”皓尘在冰焰走后,问。

“嗯,”岳依梅在水杯里倒了半杯水,放上吸管,摇起病床,调整好高度后把水杯凑到皓尘近前喂他喝水,“昨天到的。你出那么大事,也该通知他的。”

于皓尘松开了嘴里的吸管,表示喝够了。

岳依梅放下水杯,一时间想起皓尘的父亲在儿子情况稍稳后,跟自己的一席谈话。他沉痛地看着她,言辞不乏严厉地说:“依梅,我很后悔,当时没有极力阻止皓尘的这段婚姻。我们是多么失败的一对父母?只因为你为了留下孙子的私心、为了你无法接纳沈愫你的主观固执,你就迫使皓尘和他最爱的人分开;而我呢,我因为自己对你始终存在一份亏欠,所以明知道你的决定多么荒谬、明知你在酿成大错,我却袖手旁观,看着事情一步一步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是我们对不起这两个孩子!”

她喃喃地说:“皓尘,你弄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妈的错。”

“算了妈,是我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皓尘认命般地叹息道。

获悉皓尘已恢复意识,于父松了口气,略作沉吟后,倒不急于赶去医院,反试着和冰焰做一番沟通。

“冰焰,以后你打算怎么样呢?”

“我对不起皓尘、对不起你们…”冰焰答非所问,只缘于她的脑袋里充斥着满满的后怕和歉意。

面对冰焰,作为一个父亲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很难说自己就完全能谅解她,可是他的理智告诉他,冲冰焰发火也好发狠也好尽然于事无补。他要和她交流,不是为了责骂她、出一口心中怨气便罢,而是要切实地想方设法突破目前的这个困局。“要说抱歉,我和他妈妈也做错了很多事。我不是来向你讨要忏悔的,我是想知道,你作何打算?”他再次问道。

“我…我会离开这里,和皓尘离婚。”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们…是在担心于悦的去留吗?”

“冰焰,你要知道,于悦是潇尘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的孙子,无论你作何决定,这些事实都不会改变。”于父和颜悦色地说道,“如果,你坚持让孩子跟你,我们不会反对或者阻挠,但是,日后请你也不要阻止我们经常去看看她,好吗?”

“爸爸——”冰焰放声大哭。

这一刻,于皓尘的父亲看着面前这个痛哭失声的女孩儿,一丝丝的责怪之心的都没有了。

冰焰抱起于悦,女儿似乎对这个家里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抱着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走了一圈。她还没来得及想好于悦的“归属”。但是,她完全认同孩子爷爷的话:明天,或许她的身份会不同,但是,于悦永远都是于家的孩子。

她原有些精神恍惚,忽然耳边听到房里有动静。转身遍寻后发觉原来是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振动作响。她把孩子安放放到床上,拿起手机按了接听键。

“你好,是邱冰焰女士吗?”

“是的,请问你是哪里?”

“我这里是医院体检中心,你在几天前接受过单位体检是吗?”

邱冰焰隐约觉得有不详的预感,不由抓紧了手机。“嗯,没错。”

对方的声音倒是显得公式化的平稳:“是这样的,你的妇科检查部分结果有些异常,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只是建议你尽快再来医院复查一下。”

她事先心里已多少有所准备;在说了一声“好”之后,她按断了电话。

取暖

沈愫他们沿着弗拉基米尔火车站前的主干道信步游览,最后仍旧回到此城的象征性建筑“金门”附近——这里离火车站不过几步之遥。汽车站就在火车站对面,他们一下火车就事先买好了傍晚时分去苏兹达利的汽车票。六人爬上古要塞城墙遗址,对着坡下的街道发出快活的呐喊,一团团白色的气体从他们青春温热的唇齿间喷出。夕照下的弗拉基米尔,沧桑拙朴。天气晴冷,西沉的日头折射出熔金般的艳光。

袁欣岚和汪海不知何时开始打起雪仗来。偏偏欣岚也是南方人,这里的雪湿度小,要攒捏成团并不如想象的容易,往往还没扔就散了架。真打起雪仗来她哪里是从小生长在北方的汪海的对手,急得哇哇大叫。缪泓和郑见斌窃窃私语地在前面走着,偶尔微风会向后吹拂过来几声短促的笑声。

尚云和沈愫在城墙上默默走了一段,心里都有些难以名状的别扭。

“那个…”尚云嗫嚅道,“你想玩个雪人吗?我是说——你喜欢玩雪人么?”

沈愫猜他必是想不起来“堆”这个动词,所以用了“玩”代替。她没有纠正他,而是就问题本身老实答道:“以前没有玩过呢。”

“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家在中国南方,冬天太暖和,雪积不起来。”

“来俄罗斯后也没有试过玩雪人?”

“从没‘玩’过!”沈愫拉长音道。

尚云抬腕看表盘,确认离去往苏兹达利的发车时间还早。“现在?”他问。

沈愫点头,同样简洁地笑道:“现在。”

他们停下脚步,就地聚拢附近的雪做了个底座,尚云十分熟练地用手做一个小雪球,然后放在地上慢慢的滚,然后把滚好的大雪球安放到底座上。沈愫起初对此完全不在行,待从旁观察了一会尚云的动作后,她才有样学样地滚了个稍小的雪球,把它放在大雪球上,雪人就此有了脑袋。两人身边都没有合适的物件充当五官:解决办法依旧是旧地取材——反正雪地里多的是石子和树枝。尚云挑选了两块偏圆的的小石块,嵌入雪人的脸部当眼睛;用一根短木棍做鼻子;更巧的是沈愫还拾到了一根中间带些弧度的树枝,把两头折断,只取有弯度的一截安在了嘴的位置上——这使得雪人仿佛也带着几许笑意。最后,俩人一人一边把两根粗黑带分叉的树枝分别插进雪人身子的两侧,俨然是张开双臂的左右手。

“大功告成!”沈愫情不自禁地小声欢呼道,也忘了考虑尚云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尚云的确不解这四个字的含义,但他能感受到她的愉悦满足的心境。两人忙了好一阵,大冷天的倒出了身汗。他们不觉得累,只感到浑身畅快淋漓。

“哎,尚云,你笑了哦!”袁欣岚发出善意地嘲笑。她和汪海玩得乏了,一早就停止了嬉闹,安静下来后不觉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尚云和沈愫的身上。她原想叫上汪海和其他人一起加入堆雪人的游戏,再一转念,浅笑作罢。想来想去,沈愫和尚云玩得正兴致勃勃。“外人”还是不要“掺和”得好。

“我以前不笑的吗?”尚云一愣。

“你自己说呢?”袁欣岚撇嘴反问,随后拉着一脸不明所以的汪海,故意加快了脚步,叫了声走到了尚云和沈愫的前面。

沈愫心里也有些莫名的感触。袁欣岚说的话回荡在她耳边。尚云确实很少笑,由衷开怀的笑更是难得。她继而联想到了自己,似乎也很久没有真正舒心的一展笑颜了。她和尚云,各有各的失意、各有各的悲哀,可是,似乎在一起的时候,能得到某种释放和松弛呢。这是为什么?——“你自己说呢?”她甩甩头,似要甩掉那个问题。

太阳释放了沉入地平线前的最后一线光明后堕入了无人知晓的地方。既便如此,天还没有黑尽。西天的暮光呈现出片片难以界定的多种颜色。好像是造物主失手打翻了调色盘后无意中混合出的效果。你可以说这些颜色中带着赤、金、绿、紫的“调子”,可若要较起真来,又绝不能武断地以这些现成的定义为晚霞的色彩命名。

唯一可以确定、不容否认的是这份自然纯粹的真和美。

沈愫陶醉在眼前璀璨无垠的霞光里,眼眶不自觉地潮润起来。此刻的她心里并无感伤,只有一份说不出的敬畏和动容。

“嘿!手套脱下来吧!”

沈愫回头,见尚云已经摘下自己的皮手套,递到了自己面前。

“湿了。”尚云的视线落到她的手掌,轻轻提醒道。

沈愫戴着的是绒线手套,堆了半天的雪,早就湿透了。玩的时候没留心,刚才又只顾欣赏晚霞,这会起了点风,直往手套缝里钻,且因为毛线吸了水,变得凉冰冰的。她脱下手套,放进背包里,把两只手插进羽绒衣口袋;冲尚云摇了摇头:“不用,这样就行了。”

“随便你。”尚云先是表示不耐地摆了摆手。随后他立马改变了主意,把手套硬是塞进沈愫的衣袋里,“唉,拿去!”

他态度强悍、猛一听绝称不上多温柔,甚至于可说有点霸道。沈愫还是感受到了他的善意,感动像一片云,飘进了她的心底。“知、道、了。”她口中故意夸张地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应道,乖乖迅速把手伸进尚云的手套中。——好大。可是,很暖。

车子开了将近一小时,抵达苏兹达利已是真正的大黑天。下了车,遇到几个经营民宿的当地人上前搭讪——说是经营其实也不甚恰当,多数人也就是把自己盖的房子出租给一些散客,并不是正儿八经开一家旅社什么的。他们随眼缘地跟着一个约摸五十多岁、个子瘦小精干的中年男子上了车。男人让他们叫他瓦罗佳,就由他开车载他们去了他家的小木屋。

顺利到达目的地。借着车灯打出的光亮,大体上可以看清面前是栋刷着绿色油漆的可爱的小房子,简陋归简陋,绝不至于觉得它寒碜,透着股欧式的田园气息。窗棂边框很精心地有一圈雕花,用白色的油漆勾勒出别致的线条来。

“请进来看。”瓦罗佳打开门,把大伙引进屋子。“厨房、浴室、两个空房间,都很干净。哦,”他指指边上一扇锁着的陈旧的木门道,“这间是储藏室,不住人。”

“您晚上不住这儿么?”郑见斌问。

“不,我住附近的另一座房子,离这不远。”

所有人对这房子都甚为满意。况且天色已晚,另觅住处也未必顺利。于是谈了价钱,最终以一千五百卢布成交。

离开时,瓦罗佳特意关照道:“厨房里有面包、咖啡,冰箱里还有半截香肠——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用!香肠虽然只有半截,但是昨天新买的,味道不错!”

众人皆由衷地对他道谢。

“好了,祝你们在苏兹达利玩得愉快!”

瓦罗佳走后,众人开始分配房间,其实也很简单:目前的格局只能是男一间、女一间。男生们把其中一间装修稍好、显得更干净些的卧房让给了女生。放下随身行囊后,大伙才想起晚饭还没有吃,有些饥肠辘辘的感觉了。沈愫进厨房煮上水,准备泡咖啡配面包吃。

水一开,咖啡冲泡后,从杯子里向上弥漫特有的香味,更勾起了所有人的食欲。

厨房的面包是整个的,看着还新鲜,且分量足够几人分的,是那种当主食的大面包。郑见斌把香肠和面包片开,夹好后分给众人。

“我们的运气还挺好的啊!”

“我喜欢这里。”

“小镇的人到底比莫斯科的要淳朴些。”

边吃边聊了一小会后,开始轮流洗漱,随后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床很大,三个女孩儿并排睡也不觉得挤,倒更暖和舒适了。只是一来新鲜,二来毕竟三个人同睡一张床,几个人都多少有些不习惯,一时半刻谁也睡不着。

沈愫说:“你们困不困?如果都还不睡,我想开灯看会书。”

袁欣岚和缪泓都表示暂无睡意。于是沈愫把刚熄了一会的灯打开,从包里找了本书出来,坐回被窝里看。

袁欣岚翻了个身,用胳臂肘支起脑袋,带着玩味的眼光打量了沈愫一眼。沈愫专注在书本上,因此未作留意。

“什么书非得大晚上的看?”倒是缪泓先开的口。

“法布尔的‘昆虫记’。”沈愫下意识地抬了抬眼睛,“国内带过来的。买了好久,都快忘了。出国前收拾行李才发现,就顺便带上飞机了。来这边后也就无聊时断断续续地随便翻翻,解闷罢了。”

“这书能好看?”袁欣岚颇为不解地问,作了个伸手讨要书的动作。沈愫就顺手给了她。她把书皮两面翻来覆去扫了几眼,始终没打开任何一页,仿佛光从封面上就能判断出一本书的可读性。她终究摇头放弃,把书还给了它的主人。

房间恢复了片刻的安静。沈愫接着上回看的章节往下读了两页。缪泓渐入梦乡。正当她准备阅读向新的一个章节“捕蝇蜂”时,袁欣岚带着憋了很久忍不住“跃跃欲试”的口吻道:“我有句话非说不可,你可别和我急:我总觉得,崔尚云是为你才来的苏兹达利。”

沈愫合上书,并不马上回答,稍后说道:“就算是,又说明什么呢?”

“这么说,你同意我的想法?”

沈愫回忆了在欣岚当时提议来苏兹达利后尚云的反应——这确实不像他一贯的作风。“我说不好。我说是说否都不作兴的吧?”她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袁欣岚没接口,只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沈愫道:“老实说,他不来,我大概也不会当你们的电灯泡。而我不来,我猜他真的也不会来。这是事实。我考虑的是‘你们’会不方便,到时我也尴尬;他…你们也知道,平时不大和人说话,与你们都不熟,怎么可能加入进来呢?”

“这就是问题关键了:他为什么独独就和你混熟?你就没想过?”

“没想过。”沈愫答。在此之前她真的没考虑过这点,只是自然而然地和尚云日常交际,渐渐熟稔起来。

袁欣岚用手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带着倦意嘟囔道:“那你好好想想吧…”

沈愫接着又翻了几页,发现自己再无法集中精神,干脆合上书,关灯躺下。

夜深。偶尔还能听见远处几声不安分的狗吠。房里则是熟睡中的两人均匀的呼吸声,此外四下寂静。

尚云刚给壁炉生上火。他坐在炉前的一块花地毯上,若有所思地盘膝而坐。火光映得他的脸庞红亮亮的。木柴不时发出轻微的哔哔剥剥的声音。

由于被子只有一条,沈愫怕过多的翻身影响别人,纵使睡不着难受,也不好意思多动。她闭上眼睛着意酝酿睡眠。又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听见门厅里嘎吱嘎吱的动静,那是脚踩在陈旧的木地板上的响声。

她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懒得再换衣服,而是到门后的挂衣钩上拿了羽绒外套直接套上后就走了出去。

尚云刚给壁炉生上火。他坐在炉前的一块花地毯上,若有所思。火光映得他的脸庞红亮亮的。

“你还没睡?”尚云见沈愫从卧室里走出来,略吃了一惊。

“不困。”沈愫道,“Я тебе мешаю?(我打扰到你了么?)”

尚云摇头,做手势招呼她靠近些来坐。

沈愫坐到他旁边。“你也睡不着?”

他蹙了蹙眉,想起了刚才让他惊醒的梦。梦里,贤爱满身血污地倒在他怀里…他甩甩头,那是段沉痛无比的记忆。而真实的情况或许比梦里的更让他不堪。事实上,他都没来得及见到贤爱的最后一面。有什么堵住了他的胸口,他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把头深埋进自己的膝弯。

沈愫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能觉察出他深切的痛苦。她关怀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站起来说:“喝点咖啡么?反正也睡不着?”

尚云沉闷地说了声“好”。沈愫进厨房煮了小半壶水,泡了两杯咖啡后回到门厅。

尚云已经把脸抬起。他的脸上没有泪迹,但沈愫能看到,那里布满了痛楚的印痕。她隐约猜到,他必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友。那个芳龄早逝的女孩子——尚云一定很爱她。

沈愫默默注视了一会壁炉中燃烧的火苗后,喃喃道:“人有时很奇怪,想找人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又害怕被别人知道。可是,一个人忍着、久了、又太难受了。尚云,我们是朋友吧?”

“我不懂韩文呢,尚云。”她笑着说,“这样的话,你心里想说什么,在我这个朋友面前,都可以放心说出来。试试看,说完之后说不定会轻松些。”

尚云迟疑地说:“这…你会很无聊的。”

沈愫不答话,而是直接对他递了个鼓励的眼神。

尚云调整了一下呼吸,一面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一面缓缓说道:“我一直没办法原谅自己。如果当时不是临时有事我要赶回公司,如果那天我像平时一样把她送回家,她就不会遇到坏人,就不会…你能想象吗?前一天晚上还活蹦乱跳的人,第二天清早就…你能想象吗?

“每个人都跟我说,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命!是命!当人无法对所发生的事作出解释的时候,就说‘这是命’。我看不懂这样的命运,我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老天既然给了贤爱生命,又为什么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夺走她活着的权利?”

他再次将脸埋进自己的膝头,身子弓起,因抽泣而上下起伏。

沈愫不知不觉也落了泪。她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等待尚云自己从悲伤中缓过来。

“沈愫,”良久,尚云侧过脸对她说,“我一直在猜:你心里也在想一个人,对不对?”

沈愫一怔,没想到他忽然由此一问。“嗯。”她不否认。

“看星星的那次,就有这种感觉。”他说,“不对——其实后来想想,第一次见面,你看我的时候就很…我长得像那个人吗?”

“只有背影像。”沈愫道,“我一走近就知道,你不是他。”她喝了一口咖啡,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算我没有走近、就算你不转过身,我心里也知道,他不会出现在这里。我只是太想见到他了…我不敢去问他或者问别人,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因为就算知道他过得不好也无能为力,知道他和我想着他一样想见我也无能为力,最最要命的是,知道彼此都还想在一起却不可以!”

沈愫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完全不介意尚云是否能听明白——也许正因为他不能完全听懂,她才有勇气说出这些心里话的吧。“但是,我在想,也许不是因为人的记忆真的如此顽强。人,本质上是善忘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在抛弃一些回忆。之所以我和你还记得自己心里的那个人,是自己还不舍得忘记吧?我现在,已经不会像刚和他分开时那么频繁地想起他了。以后,也可能会越来越淡忘与他的回忆。记得他说过太阳、月亮与地球都与整个宇宙相比都只是微尘一粒,那么我也不相信有永恒的东西。我也好、他也好,有一天大概会爱上别人的。但是,和他的回忆就像积了整个冬天的雪,实在太厚重了,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化掉,我也舍不得看着它消失。”她呷了一口已经放得微凉了的咖啡,说道,“尚云,你对你的女朋友,也是如此吧?你心里的雪,你还舍不得让它化掉。”

木柴发出轻微的哔哔剥剥的声音。

尚云沉默有顷后,站起身。“我们去外面看星星去?——Суздаль的星星。”他说。

沈愫扬起脸,眼角弯起,笑意里还夹着闪烁的泪花。她点了点头。

尚云灭了壁炉的火。然后两人穿戴好,推门走到户外。

整个镇子都在沉睡中。不止是人畜,连风声都静止了。无垠的雪地呈现出奇异的银白,那是星光与月亮的反射。远处的坡地露出优美起伏的线条,影影绰绰可以看得见教堂等建筑的轮廓。

月亮升得很高了。是嫩黄色的一弯眉月。星星超乎想象得拥挤,洒满了整个穹庐。大的星星像是被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更多的小星则是发出轻微的颤抖。沈愫二十几年,今天才似乎领悟到“星河”二字的真意。

皮靴在雪中漫步,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声。他们像在主楼天台相遇的那次一样,默默无语地望着同样无语的苍穹。可彼此又都感觉和上次相比有一些微妙的不同:好像,心里不那么孤单了,漫长的冬夜也不再寒冷难耐。

作者有话要说:这首Brett Aderson的歌我没找到可以长久使用的链接。不过大家点一下歌名就可以欣赏到了。Frozen Raod

返乡

“我就要回老家了,等下可不可以陪我再去学校走走?”

思南不假思索地回复了冰焰的短信。“我在我们以前的宿舍楼下等你。”她盯着手机屏看了两秒,按了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