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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云把书轻轻夺过,“啪”地合上了。“我没带书下来。”

沈愫作了个表示无奈与克制的深呼吸,拔下插在笔记簿上的原子笔,打开本子:“那我写纸上给你好了。”

“先别管作业了。”尚云再次阻止道。

“啊?”笔尖停滞在了纸上。

尚云道:“我说了:散步去。”

沈愫盯着他默默对看了几秒钟,一言不发地合上了笔记簿,把笔重新插回了原来的地方。

“你今天不开心吗?”沈愫问。她和尚云对话时,总是用比较简洁明了的语言。两人沿着麻雀山脚下的那段河岸一路向前走。

尚云脚下慢了慢,“嗯。”他闷声承认道。

沈愫表示了然的点了下头:“那就原谅你吧。”

“可以原谅?”

“人,心情不好嘛,难免会做出奇怪的事。”她未存恶意地揶揄道,“你这个人,更是经常这样。”

尚云知她所指,自嘲地笑了笑。

“那个女孩子是你家人还是朋友?”沈愫突然想起当时尚云寝室里还有一个人在,这么撇下她跑出来那个女生多尴尬!

“是我一个妹妹。”

沈愫轻“哦”了一声。她是没和对方真正交谈过,可她的女性直觉还不至于迟钝到看不出对方不是和尚云不是兄妹这样的关系。之前在餐厅那次倒可能误以为是他的亲人,可刚才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绝不是“妹妹”看哥哥同学的神色。她联想起在国内时看的一些韩剧里,很多女性角色都叫比自己年长的男性“哥哥”来着,包括对中意的男子也是经常这么称谓。哥哥、妹妹这两个称谓,就是在中国也向来有“歧义”。只是他既不说她也不问。

尚云靠近水边走了几步,来到堤边,望着夕阳下微蓝的莫斯科河说:“我以为你或许还会问下去。”

沈愫浅笑道:“我以为你不太想说。”

尚云沉默了片刻,下定决心似地道“没什么,她是我女朋友的妹妹。”

“那她姐姐呢?在韩国?”沈愫极自然地脱口问道。她只是奇怪为何她见过尚云女友的妹妹两次了,从没见过他的女朋友。

尚云微眯着眼,注视着天际那团橘红色的那个火球。少顷,像是不堪承受那乍看尚觉柔和的光芒,遂低头继续再次俯瞰水面。“这个问题,才是我不想答的。”他说。

“好吧,当我没问。”沈愫微微觉得发窘。

“可是你问了。”他说,听不出愠怒,而是带着一丝被人“强迫去面对现实”的无奈。

“所以呢?”沈愫小心翼翼地问道,“要回答吗?”

他转过脸面朝她,睫毛随着眼皮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两年前的今天,她去世了。”

沈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忽然觉得自己真是问了个不该提起的问题。尚云虽然在同一年级的研究生里年龄最长,也不过就是二十六七岁,那么那个女孩子去世时一定也很年轻。是疾病还是意外?沈愫纵有疑问却不忍再问。

她想,那次在她工作的餐厅他作出的行为,恐怕也和她去世的女友有关。

能在他人面前提及贤爱的死,已是尚云自己事先没料到的事。幸好沈愫没有追问,他也实在不愿再去回忆其中的细节了。

“就这么走、一直走——你说能走到哪儿呢?”在沉默持续一会儿之后,沈愫没头没脑地问道。

尚云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但她的话把他从悲伤的回忆里揪了出来,他为了确认问题的重点反问道:“你是说,沿着河走?”

“嗯。”沈愫点头,“很早以前就想尝试来着。一个人走,会有点无聊…”

“无聊?”尚云皱眉头表示这个词他不解。

“啊,就是‘скучно’。”

几片金色的槭树叶被风刮落,寂静无声地飘落到了河堤旁。“那我们走走看?”尚云说,“两个人应该不会…无聊了?”

沈愫欣然接受提议。

莫斯科河贯穿莫斯科市,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走到河的尽头。可两人确实步行到很远,直到看见著名的基督救世主大教堂才起意折返。夜幕下,彼得一世航海雕像巍然伫立在那一段河流的中央,一手掌舵,一手握着金色的航海图卷,仿佛正要破浪而行。

“累了吧?”尚云问。

“嗯。”他老实承认道,“我们走了好远呢。”一路上两人半是俄语半是中文闲聊着,倒觉得时间消磨得很快。尚云也好像一时丢下了痛苦的包袱。

“现在回去?”

沈愫抬头望了一眼高大的彼得像,一脸满足地说:“虽然没能走到莫斯科河的尽头,不过,能停在伟大的‘ПетрI’这里,也算个很有意义的终点。”

尚云先是微笑:“你还准备走回去?不坐车吗?”紧接着他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面露难色。

沈愫没留意到他脸上的变化,说道:“那就坐地铁吧,这附近应该有地铁。”

“走的时候我没带钱出来,真糟糕!”他尴尬地微微欠身说道,“太不好意思了。”

“不要紧,我看下我有多少钱…”沈愫说着就要掏钱包。

有人走过来拍了拍他们:“Пасспорт(护照)!”

沈愫和尚云之前都没有留意周边,只顾察看身上还剩多少钱。这会儿被突然冒出的一句俄语惊得双双回头——他们面前是一个穿戴整齐的警察,制服帽下露出一张俄罗斯小伙子的脸,嘴唇上方长有淡淡的一层短须,看上去年纪很轻。

尚云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带,沈愫因为白天只是在校区上课,没打算出来逛,随身只有莫大的学生证。沈愫明白这在俄罗斯就是他们“理亏”,不用说,交罚款是一定的,只是多少的问题。

“我们是学生,没有钱。”尚云试图辩解一番,换来小警察不屑的一声轻笑,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把他唇上细细的胡须吹起。

“尚云,”沈愫用手掌轻拍他的肩下,向他递了个阻止的眼色,“别说了,没用的。”

“要是把钱给了他,我们怎么办?”尚云气恼地说。

“我跟他谈。”沈愫心里定下了主意,上前一步对那个小警察说道:“您好,我们真的是莫大的学生。我给您看过了我的学生证,他是我的同学,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当然,我们不应该不带护照,以后我们一定再也不会这样了。”她清了清嗓子——接下去要说的才是“重点”,“我们身上只有两百卢布,如果给了您,我们就没办法回学校了。要不,您给我们留个五十卢布坐地铁吧?”

“小胡须”略歪了歪脑袋,像是在盘算对方的提议“是否可行”。他头顶的帽子倒仍是稳稳当当的,路灯下,金色的徽章熠熠闪光,仿佛带着一股微妙的讽刺意味。最后,他像作了很大让步似地点了点头。

回到主楼宿舍后,又发生了点小状况——尚云因为没带房卡被入口处的保安给拦了下来。尽管他进出这主楼宿舍已经一年多了,可说不清是亚洲人的脸孔在老毛子眼中真就一个样分辨不出呢,还是他们就是死心眼只认证件——总之,是什么都好,这一次他都“毫无反抗意识”地选择乖乖对他们“投降”了。

他庆幸自己走的时候尚且记得带上房门钥匙。他从兜里摸出钥匙交给沈愫,由她到寝室取来房卡“赎”他上去。

当两人坐着电梯上楼时,他们不约而同放声大笑。直到眼角笑出了泪光,依然呵呵笑个不停。

“我请你吃晚饭吧。”走出电梯后,尚云对她说。“今天真的谢谢你。”

沈愫原想婉拒,见他一脸诚恳,且考虑到他必是为之前自己交给警察的罚金心感不安,拒绝倒反恐怕他不自在,于是说:“好,十分钟后楼下见。”

自从那次皓尘与冰焰爆发争执后,岳依梅深知儿子绝不会再忍受与冰焰共居一室,遂将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自己和宝宝则搬去他们的房间。冰焰看来对此倒并无异议。可一旦岳依梅试图找机会开口和冰焰讨论她与皓尘的未来方向时,她总要么躲躲闪闪、要么沉默抵抗,令到谈话无法正常继续。岳依梅对她多少也存着歉意——作为母亲、偏袒儿子的感受是必然的;然而她也是女人,怎会不明白冰焰心中的恨和痛?所以,在这种矛盾掺杂的心境下,她也就暂缓了对冰焰的劝服,反正,先让他们分开居住,这样,至少能减轻皓尘把“回家”视为“畏途”的心理,减轻他的煎熬,至于往后的事,只好慢慢找机会想办法了。

她在“伺机而动”,殊不知冰焰亦是在等候某个时机。没有人注意到,她表面的“一如往常”,眼底心中早已经历从“暗涛汹涌”到一片死静的过程。她的纠结矛盾,像两股浪头互相激打,结果碎成千万片复归海中,在无边的黑夜里,只有一弯细细的冷月惨淡地照着她的心海,那唯一的光芒竟源自她无可磨灭的恨意——除此之外,她不知还靠什么能够支撑自己的意志。

“每个人的生命中总需要一点能“引领”他前行的东西。如果不能是美妙的幸福的渴望,那么,是暗月般复仇的光华也罢,总好过,毫无指望的一团漆黑。”——冰焰蜷缩起放在电脑键盘上的十指,对着屏幕上自己刚刚打出的一行字,含着泪,又把它们全部擦去。她关掉了电脑。然而那行字,已经不知不觉根植在她心中了。

她从转过身看了一眼床上的岳依梅,对方已经睡着了。婴儿床里的女儿也安然熟睡。她下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的睡衣领口,然后下定决心似地垂下手,从这扇门中走出去,在另一间房的门前,深深作了个呼吸,推门——门果然没有上锁。她走进去,站到床边、拉开被子,动作有些僵硬。她钻进被窝,没有人事先捂热的被子毫无暖意。她蜷起身子,开始倾听、倾听房门外的动静,等待、等待门锁被转动的声音。她睡意全无,手心足心都冒出冷汗。被子始终没有捂热,像个冰窖。

这个房间没有壁钟,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只知道等了很久。终于她听到外边门锁发出的“格楞格楞”的声音,一时间她有些慌乱,但身体纹丝不动,保持着蜷缩的姿势,闭上眼,感受着比子夜更为彻底的黑暗。

于皓尘走进自己的房间,冰焰闻到了她熟悉的酒气。没有开灯。他拉下皮夹克的拉链把外套扔到一边。身子略歪了歪,打了个酒嗝,向床倒头睡下。没有留意到房内的异常。

冰焰由着他全凭下意识习惯地胡乱拉过被子——事情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她缓缓张开眼。把原本朝墙的身体翻转过来,看着他的背脊发了几秒钟的呆。她解开自己睡衣的纽扣。然后,整个上身朝皓尘贴了上去。

皓尘本来意识朦胧,忽然觉得身后不对。蹙着眉睁开酸涩的眼皮。他刚欲动弹,一双手臂却紧紧环住了他。他的头昏昏沉沉,用力扒开冰焰揽在腰间的手。冰焰一手仍强行搭着他,上下摩挲他的胸膛、腹部…另一只手则慢慢撩起他后背的衣服,她抚摸着他的背,用柔软的唇顺着他的脊骨轻啄,忽然将自己柔软丰盈的乳房紧密地贴合在了他的整个后背。

皓尘混沌的头脑开始有些清醒了过来,继而却又陷入一种他难以抵抗的混乱燥热中。血管里除了血液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发狂似地奔流。他费力转过身,试图推开冰焰,却被冰焰勾住了脖子。他怔住,还来不及反应便遭到冰焰突如其来的几个轻柔的吻。她伏在他的耳边,发出柔媚的低吟,往他的耳膜里呼着温暖的气息。皓尘的呼吸开始变得深重而不匀,千万个火把不可遏制地在他周身各处噌地点燃了!

冰焰摸到他脖颈后项链的搭扣,她凄绝地暗自绽放了一抹冷笑,带着残酷的快意将它摘下、抛掷到了地板上…

于皓尘醒来,视线茫然地落在从窗帘缝隙透出的一缕灰白光线上。头仍有些胀痛昏沉,他下意识地收回眼,迎视着他的是比冬天清晨的空气更为寒冷的一双眼睛。

一瞬间他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整个人像被下了诅咒封印了一般动弹不得。他对视着带着一丝嘲弄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冰焰,说不出半个字。

冰焰坐了起来,把散落于地的衣服一件件拾起。别过身,背对着皓尘,她自顾自套上睡衣,故意作出悠然的姿态。

于皓尘阖上眼睛,保持着一言不发。他竟不恨冰焰,这一刻,他独独只恨自己。他不想把一切的罪过都推给酒醉。他心里隐隐约约是明白的:酒醉只是情 欲 的催化剂,是人类悲哀的本能使他明知会酿成大错依然抵挡不了诱惑。可以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对性 爱有洁癖的人,也就更无法原谅自己昨晚的行径。

除了沈愫外,他没有接触过别的女人的胴体,在和沈愫彼此都是初次的云雨之后,他体内某扇原本还隐蔽着的大门被豁然打开了,秘密花园中的花蕾也随之被唤醒绽放。他是那样一个经验不足又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相比于他,冰焰在这方面要“老道”得多。在她的“主导下”,他无可挽回地掉进了她用“一夜柔情”编织的陷阱里。

他从床上撑坐起,刚要掀开被子下床,一想到在冰焰赤 身 露 体穿衣,顿感尴尬难堪。他颓然地僵坐着、一动不动。

冰焰笑道:“是在等我服侍你穿衣么?”

他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他依旧不说话。

“哦,别是在我面前不好意思吧?经过了昨晚,这又何必呢?”冰焰捡起滚落床脚的项链,轻蔑地把它扔到床上,“你的宝贝,还给你。”

皓尘悲哀地看着床单上静静躺着的装有沈愫照片的项链,蓦然抱头发出绝望的嘶吼。

她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搐动了一下:“于皓尘,你自由了。”她说,“找个时间,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我自由了?哈哈哈!”他干笑了几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明白:冰焰的目的从来都不为困住他“于皓尘”,而是要夺走沈愫的“爱人”,只不过凑巧这个人是自己而已。昨天的疯狂是为了让沈愫永远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

冰焰站到门边,摸住把手,停驻片刻,说道:“这到底是讽刺还是有趣呢?我的男友和我的丈夫都爱着她,可又偏偏都成了我的男人…她如果还愿意接受你,我乐见其成。”

她走出房间,不期然撞上岳依梅怒目含泪的脸庞。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残忍?我没有想到你能做到这个地步!”上了一定年纪的人起得本来就早,醒来发现冰焰不在房里她就觉得奇怪。她走到过道上隔着另一扇门,意外地听到里面传出冰焰的说话声,心头就是一沉,侧耳倾听之后,更痛得如同被人生生剜肉。她正要冲进屋,冰焰走了出来,于是她怒不可遏地失控责嚷道。

冰焰原本还觉得在岳依梅面前觉得理亏心虚,这一来倒又激起了她的“反抗本能”。再想到婆婆曾明确表示会支持沈愫和儿子复合,她心头一冷,说道:“做到这一步,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吗?妈?如果当初没有你配合演戏,怎么能把沈愫逼走?”

皓尘在屋里胡乱套上了衣服,还不及好好整理,听到冰焰此言,他大开房门,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样揪住了冰焰的肩膀:“你什么意思?什么配合?”

“这个…你问你妈吧。”冰焰看着他的模样,有些害怕。

“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皓尘松开了冰焰,转过脸对着母亲发问。

岳依梅愧疚难当地说道:“当初…自杀…是我和冰焰串通骗你的。”

皓尘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成了个笑话!原来,所有的牺牲都是那么的不值得!当时在情急之下,他和沈愫竟都没有冷静分析母亲自杀这件事的疑点!现在想想,他和沈愫去安昌时,母亲说她会去冰焰家暂住,照常理论,她再怎样也不至于在别人家里闹自杀啊!再说,母亲何尝是个天性软弱的人?又何尝会轻言结束生命?原来,她和冰焰联合编排了一出戏,都是为了拆散他和沈愫。是的,不出所料他们没有勇气背着逼死至亲的罪名生活在一起,再相爱也不可以。母亲、冰焰果然“得计”了。

他的耳边寂静无声,眼前一片虚无,像丢失了三魂七魄的的游鬼般轻飘飘地挪动着脚步。他要往哪边去?他不知道——或者,已根本无处可去。

身旁的人觉出了他的神思异样非常。她们拽他、呼喊他,但这世上的声音、动作以及色彩都像与他身上某个关键的“连接点”断了联系,因而无法顺利传送到他的大脑,他也就无从反馈。他唯一记得的只剩下要向前行、走出这个家门。

皓尘不知道自己摔开母亲的手臂时用了多大的劲。那纯凭的是下意识。他就像一个濒临疯癫的人——不,或许已经疯了——意识不清却充满了蛮力。没有人能阻拦他。他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就冲出了很远。

“皓尘!头盔!危险!”岳依梅大喊,晕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完全是剧情发展需要,希望大家理解。

是开始吗?

俄语课上老师拿来一打苏兹达利的风光明信片。童话世界般的风景勾起了留学生们极大的兴趣。图片上诚然最多的仍是修道院、教堂、蓝天、白云,这些在莫斯科也不难觅到踪迹,可在那样一个距离莫斯科200多公里的小镇,就是透着股和首都迥然不同的仙境气息。那些明信片上的照片:无论是矗立于冰雪覆盖的洁白山丘上、那座人称“小克里姆林”的蓝色圆顶教堂、还是春夏清冽流淌的小河及岸边开满野花的草地,或是秋日晚霞中、金黄的灌木丛掩映下的木屋,每一张都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宁静之美。苏兹达利是著名的“金环”(围绕莫斯科周边的一些旅游古城的统称)城市之一,留学生在老师介绍前也大多有所听闻,有两个甚至在预科时已经去过。那些在苏兹达利旅行过的人在课上纷纷赞美小镇的景色,这便更加撩动起尚未踏足过小镇的同学的神往之意。

课后,袁欣岚迫不及待地拉着沈愫问:“我们这个双休去那里吧?嗯?来俄罗斯那么久了,我们都没走出过莫斯科市呢?”

沈愫打趣道:“你就和你的汪海同学去就好了嘛。那个地方,我看,正合适。”

“旅游还是多些人好玩。去的话再叫上缪泓他们才好呢。”

“我不当电灯泡,呵呵。”沈愫知道袁欣岚说的是真心话,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她对苏兹达利也挺向往的,可坦白地说,她虽习惯了“一个人”,像这种去异地旅行,别人都是出双入对,自己落单还真是有些别扭。即便朋友们都不嫌她,她自己倒觉得妨碍到别人了似的。

袁欣岚略微明白了“症结”所在,她有些无奈地耸耸肩。其实,作为女生,她能理解沈愫的心理。

一旁的尚云转过脸突然轻声地问沈愫:“你们是要去Суздаль?”

袁欣岚乍一听见尚云说话,灵光一现地迅速接道:“是啊,你去吗?”

尚云略作迟疑,转而问沈愫:“你去吗?”

沈愫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愣愣地答:“还没想好。”

袁欣岚像个手握最终“拍板权”的人,拍了下桌面道:“好了,你俩都去吧。这么着也都不用落单了。”

课后二人同行走回主楼宿舍,沈愫对尚云说:“我还以为你没兴趣去的。”

尚云淡淡地笑道:“哦。嗯…很久没去旅行了。”

“是啊,”沈愫兀自点了下头。“很久了…”

地上早有积雪,而此时又飘起了大片的雪花,越下越大,直将天与地连接成一片苍茫的白色。寒风凛冽,任性地从四面八方胡乱冲撞。沈愫把围脖往上提了提,遮住小半张脸。两人都不自觉地微眯上了眼,不再说话。

缪泓和郑见斌也被相邀参加这次苏兹达利之行。晚饭后,缪泓到沈愫房里找她聊天,她故作不经意地问:“听欣岚说,那个崔尚云是韩国人?”

沈愫正好在整理书架。“对,不过他中文说得还可以。他母亲是中国人。”她说。

“那交流起来没问题了?”

“本来就不会有问题。就算中文不好,还可以说俄语啊。”沈愫并不了解缪泓此番发问的“真意”,以为她是在担心旅途中与尚云的沟通问题。

“听说这人平时有点怪?”

沈愫皱眉,稍许觉出室友哪里不对劲:“我看你今天才有点怪!”她把一本古斯拉夫语的书塞入书架,在沙发床上坐下。

“我没有批评那人的意思,只是听说他平时话很少,又不大主动理人,感觉他很酷的样子,担心不好相处呢。”

沈愫自从知道了尚云女友去世的事后,顿时感到那个在天台上那个忧郁身影也罢、那个酒醉后拉着她胡言乱语的模样也罢,或者是他平日寡言少语的性情也罢,都得到了解释。可这些她不便也没有必要对缪泓提起,只好避重就轻地笑道:“酷?——那不错啊,不就是韩剧里流行的类型么?”

缪泓诡秘地轻声嬉笑道:“你喜欢就好了。”

沈愫大惊:“等一下等一下——你不会是又从袁欣岚那儿‘听说’了什么了吧?”缪泓现在在新闻系念书,教学楼在红场附近,要知道主楼这边文科一号楼的“故事”,定是通过袁欣岚的传播。就算受了高等教育的女人,也大多改不了八卦的毛病。尽管,更多时候这构不成任何的恶意,甚至带着善良的关心成分。

缪泓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看着她的脸庞说道:“你也别怪欣岚多嘴,大家都是为你好呢。”

“我不会怪她。”沈愫苦笑道,“你们要为我着急找个男朋友,是担心我一个人无聊得过不下去?”

“一个人的话,当然也过得下去。可是,如果有个伴不是更好么?”她说,“我知道你心里原来有人;也就是看你好久的都没戴那个耳钉了,才敢跟你明着说这些话。”

“那个不是…”沈愫下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佩戴,只有一个隐隐约约触摸得出来的眼孔。她没办法向缪泓具体解释自己摘下耳钉的原因,索性住了口。

缪泓没就耳钉的话题接着盘问。用手指拨了拨自己头发,她沉吟道:“比起一个人来,不觉得俄罗斯这地方更适合两个人一起生活?”

沈愫反问:“哪里冒出这样的想法来了?”

“直觉来着…嗯,不如说是本能更准确些。人在寒冷的地方,相互间就容易靠得近些,这样彼此间都能得到温暖,没错吧?俄罗斯的冬天,就是刺猬们也会丈量好合适的尺度拥抱在一起取暖吧?”

沈愫对此并不否定,默默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缪泓接着道:“五个月的冬天,一千七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还有,好似被拉长了的时间,这里的时间过得比国内慢,你不觉得吗?你想过吗?你在这里这少还要待上一年半,没准会读博或者留在这里工作——谁知道呢?总之,这是个孤零零一个人难以撑下去的所在。”她再次用手指无意识地拨弄发丝,像是梳理发丝的同时也在厘清自己的思绪,“老实说,有时候我也在想,我虽然很喜欢郑见斌,但大概,除了喜欢之外还有种强烈的依靠感。”她略一低头,带着三分抱歉和羞涩对沈愫说,“我打算下学期申请ДСК的‘夫妻房’了。不然,总去他那里或者让他来这里总不方便。”

沈愫最初听到她竟然扯到人家的国土面积,还且觉得好笑;往下再听她说话的内容,加上她那不带半点含糊的模样,她意识到缪泓说的这番话竟是有情有理、不容玩笑对待的。她对缪泓坦言道:“有时也会突然觉得一个人很艰难,是真的。远的我记不清楚了——不怕你笑我没用,就拿最近说:有天我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洗衣粉、卫生纸也该去买了。零下二十度的天气只好硬着头皮出门。

“从超市提了好几塑料袋的东西,死沉死沉的。踩在滑溜溜的路面上,手指头脚趾头全都冻得发疼,手套也好靴子也好全都不济事。更倒霉的是,我还不小心踩到没铲干净的冰滑了一跤。摔倒的那刻,我心里突然就冒出个念头:要是这时身边有个人该多好呢?就是扶一把、帮我提一些重物也好啊!…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的困难,可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一瞬间都会让人有种快撑不下去的感觉,大概是我太脆弱…缪泓,我上次跟你说过,没有什么人在等我,我也不是在等任何人。问题是,我不是不愿意召唤某个人到我身边,而是没有办法把某个人从我心里赶出去。”

缪泓默然。

周五晚上去苏兹达利的几个人碰了个头,经众人商议后确定了路线:星期六上午从“курский вокзал”(库尔斯克火车站)出发,先去弗拉基米尔,到那边稍作休息后再坐汽车去苏兹达利。弗拉基米尔也是历史名城,离苏兹达利不到一小时的车程,而且景观大多集中在火车站附近的城市主干道上,顺道参观,傍晚坐车去苏兹达利,夜宿小镇,第二天可有充足的时间游览全镇风貌。

去弗拉基米尔的火车上,尚云拿出盛满紫菜包饭的保鲜盒,打开请大家品尝。

袁欣岚边吃边开口道:“尚云哪,我发觉你这人还不错哎!平时再热情点就更好了!你不是会说中文么?跟我们多交流——俄语啦、中文啦都能进步得跟快,对不对?”

尚云微微一笑。

“你的意思不会是平时天天叫人家请你吃好吃的就叫热情了吧?”这一对是欢喜冤家,汪海总是爱跟她抬杠。

“你跟我是有仇还是怎么回事啊!”袁欣岚嘴上骂着,脸上却是笑嘻嘻的。

沈愫吃完两个紫菜包饭,拿纸巾出来擦手,顺便递了一张给旁边的尚云:“给你。”

他习惯性地上身略倾,欠身表示感谢后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