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张朝义,他自有妻儿家眷,不可能长期留在奉贤,已经回松江一段时间了。

张氏对赵炯那边的态度就是不理不睬,只要蒋氏不主动送上门来,她连这个挂名孙媳妇都懒得理会。她现在只需要等待就好,等待皇帝和广平王为她祖孙做主,其他的她都不放在心上了。钦差特地派人来请她到赵炯那边去,她第一反应是非常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钦差大人当真是这么说的?”

来人点头:“是,请赵老夫人移步。”

张氏沉默片刻,淡淡地问:“赵玦之妻蒋氏可是也在那里?”赵炯瘫痪不能动,身边又有守卫在,不可能主动搞出什么事来,倒是蒋氏很可能会不安份,在其中搅风搅雨。

来人也给了肯定的回答:“赵大奶奶确实也在。”

张氏冷笑了下,瞥了他一眼,便沉声嘱咐两个孩子:“照我刚才说的,把这两页书抄完,就叫秋叶给你们送点心来吧。吃完了点心歇一会儿,再继续背书。”

赵玮没听出异样,乖乖答应了,赵琇隐隐约约觉得张氏此去会遇上什么不好的事:“祖母,让秋叶陪您去吗?”

秋叶也有些担心:“是啊,老夫人,我陪您去吧,哥儿和姐儿这里,还有人照看呢。”

张氏却摇摇头:“不过是在宅子里,几步路的距离,还有宫使护送,还要带什么丫头?你在这里看好孩子,如果有人胆敢在我不在的时候擅闯,你别客气,直接叫人到前头去请鲁大人。”

秋叶脸色一变,连忙答应了。

并不是张氏多心,虽然广平王曾答应,会向皇帝为他们祖孙说项,让赵玮免于因爵位问题,被小长房和其他有心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但眼下旨意还未下来,他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万一赵玮真的出了什么事,即使事后凶手被处以极刑,也无法挽回了。

赵琇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可她还是不放心,祖母虽然只有四十岁左右,却是个真真正正的弱女子,身体也不大好,可别受什么委屈了。不知道那个钦差大人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把张氏请过去?还是请到赵炯的院子里。他都成了瘫子,难道还不安分吗?还有那个大堂嫂蒋氏,又想干什么坏事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别人又没碍着他们,更没兴趣泄露他们的秘密,他们却非要置人于死地,还一脸清白无辜的模样,叫人看了就恶心!

赵琇正腹诽着,忽然听到有人叫秋叶,秋叶出门去看,原来是平时经常奉汪四平之命给他们送东西来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在堂屋门槛外面探头进来,左右望望,看不到张氏,听秋叶说她被钦差大人请走了,就跺脚道:“我来迟了!都怪我这双老寒腿走不快。汪总管也被叫过去了,让我赶紧来给老夫人报信,免得中了暗算呢,没想到没赶上!”

秋叶有些紧张:“到底出了什么事?汪总管还特地叫你来?”

“大老爷跟前的高成死了!”婆子飞快地道,“是中毒死的,吃了原本给大老爷做的粥。粥是高成做的,但厨房那边的人却说,高成做粥的时候,这院子里的人曾到厨房里去过,还跟高成吵了两句,后来高成出了厨房拿柴火,这院子里的人单独留在了厨房里,过了好一阵子才出来。因此大奶奶就哭着请钦差大人做主,那话里话外,都在说是老夫人指使人在粥里下了毒,为的就是要毒死大老爷!”

秋叶气愤极了:“这话荒唐!我们这院里的人,吃的东西从不到大厨房里做,都是在院子里自己做的,说我们跑大厨房里跟高成吵架,这话从何说起?再说了,若我们的人真在厨房里,高成那人平日里行事最小心不过,怎会放着我们不管,自个儿跑出去拿柴火呢?这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谁说不是呢?”婆子叹道,“我们汪总管一听,就知道不对劲了,怕老夫人不清楚内情,胡里胡涂中了人家的圈套,才让我来说一声,没想到我来迟了!”

秋叶镇定下来:“无妨,这么明显的破绽,老夫人是不会上当的。你只管回去,替我谢过你们大总管。”

婆子走了,秋叶有些心神不定地回到堂屋里,担心地探头看向东院方向,但又没法丢下两个孩子去探问,只得叫了院里粗使的婆子,嘱咐她到东院去看看情形。

赵玮赵琇兄妹俩方才听到那传递消息的婆子说的话,心里都知道有人想要害自家祖母了,都很担心。赵玮小声问赵琇:“妹妹,我也想去看祖母,你先一个人在这里抄书好不好?”

“不好。”赵琇坚定地否决了他的提议,“要去我们一起去!”

赵玮原本耷拉下来的小脸顿时精神百倍:“好,我们一起去!”

秋叶吓了一跳,忙拦住他们:“使不得,小祖宗们,老夫人嘱咐了你们要留下来抄书的,若知道你们不听话,一定会生气的。”

赵玮有些迟疑,赵琇就问秋叶:“姐姐难道不担心祖母?叫人去打听,还不如自己亲眼去看,要不是为了照看我们,你早就去了吧?要是我们跟你一块儿去,你就不用顾前顾后的了。”

秋叶拿不定主意,赵琇索性给赵玮使了个眼色,故意“大哭”起来:“我要祖母!我要找祖母!祖母在哪儿?!”还坐在椅子扭着小身子,做出哭闹的架势来。

赵玮居然开了窍,迅速领会了妹妹的用意:“秋叶姐姐,妹妹忽然闹着要找祖母,哭得厉害,我们还是带她去找祖母吧?不然她这样哭下去,会生病的。”

秋叶:“…”

张氏到了地方,见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屋子双门大开,赵炯躺在屋中,从院子里就能看到他眼珠子转个不停,蒋氏带着她的丫头红绫立在门外小声的抽泣着。钦差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身后立着一排卫兵,前头跪着几个人,汪四平垂手立在一旁。

院子当中则躺着一个人,白布蒙头,看他身形和穿的衣裳,张氏很快判断出,他应该是高成。高成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钦差恭敬地上前向张氏行礼:“见过赵老夫人,惊动您老人家了,实在是罪过。”

张氏很客气地还了一礼:“不敢当,不知宫使特地请老身前来,究竟有何贵干?”完全没有搭理赵炯与蒋氏的意思,蒋氏的哭声忽然变得更大了些。

但没人理她,钦差自顾自地将高成中毒而死的事一一说了出来,然后道:“咱家方才已经让人查验过了,这高成中的毒,应该是‘小桃红’。粥里渗的也是这种毒。”

张氏眯了眯眼:“‘小桃红’?这应该是慢性毒吧?”

“正是。”钦差惊喜于郡公夫人居然是个内行人,递了个会意的眼神过来,“按理说,粥里下了这种毒,就靠这点份量,即便罪人赵炯吃上四五日,也未必会丢了性命。可奇怪的是,这高成才吃了两口,就七窍流血而死了。从尸身上看,他中这个毒,少说也有三天了,是毒上加毒,才会当场丢了性命。”

张氏冷笑:“既然是三天前中的毒,只需要看高成三天前吃了什么,又是跟谁在一起的,就知道真相了吧?”

钦差慢慢地点了点头:“正是,咱家已经命人找贵仆问话了,还请赵老夫人给个方便。”

张氏看向汪四平,汪四平忙道:“老夫人放心,小的都吩咐下去了,无论宫使问什么,都要照实回答。”他顿了一顿,“先前厨房有人声称,高成今日在厨房做粥时,有老夫人院里的婆子到厨房做饭,两边吵了几句,高成离开时,那婆子独个儿在厨房里待了一会儿,不知做了些什么。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小的已经向钦差大人解释过了,老夫人院里的饮食,一向是在小厨房里做的,您院里的人,也从来不到大厨房去,况且高成平日做饭时,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也不许随意跟他说话。这是广平王殿下当初吩咐过的,老宅里上下人等,无人敢违令。”

张氏看向钦差,钦差笑笑:“是,贵总管已经解释过了,咱家也问过其他仆人,确实如此。”

张氏挑了挑眉:“那厨房里那个胡说八道的家伙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何要撒这个谎?”

蒋氏早已停止了抽泣,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三人的问答。事情怎么跟她预计的不一样呢?

一名卫兵带着个婆子从院外匆匆赶来,向钦差回禀:“公公,这婆子说,那高成三日前曾经因病离开小院,回到住处养病,夜里却秘密随人离开了,她那日上夜,亲眼看到高成去了哪里。”

蒋氏的脸色忽然刷白了。

第四十五章破绽处处

更新时间2014-4-1220:04:35字数:3321

婆子穿戴简朴,长相也十分不起眼,说话还带着明显的奉贤口音。赵家老宅因主人家是公侯,家中仆人一般都是盛行说官话的,即使是老宅也不例外,能在主人跟前侍候的,都能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这婆子在钦差面前还说本地方言,显然是宅子里最低等最不起眼的一个粗使婆子。

蒋氏心想,这样一个从来都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婆子,为什么会成为她计划成功的最大障碍呢?

那婆子已经将三天前的夜里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高成在大奶奶身边丫头的引领下,悄悄地进了大奶奶的院子,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从里头出来。而在那之前,他生了病,暂时回住处养病,也是大奶奶的人给他准备了喝的药。知道这件事的下人,都在私下议论,大奶奶为何不在白天召他过去,大晚上的,又停留了这么久,还没留人在院门口守着,莫非有什么私情不成?

蒋氏的脸色已经白得象纸一样了,她知道自己必须把事情解释清楚,现在不是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的事了,她如果没有给出一个足够令人信服的说法,立马就能以不贞私通的罪名被族人抓去沉塘!她的孩子将来会一辈子被人看不起,她的娘家也不会为她辩解一句话。

她沙哑着声音道:“我叫高成去,是想问问公公的身体如何了,缺些什么东西,因问的东西多,就耽搁得久了点。若我白天召他去问,叫钦差大人知道了,兴许会疑心我要私自送东西进来,因此才使了这迂回的法子,怕叫人看见。没想到还是有人看见了,却编排出如此荒谬绝伦的谣言来。”

这个解释听起来似乎有几分可信度,可惜她自从回到老宅,就只来看望过公公一次,不象是对他非常关心的样子,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因此这种话只能骗骗不知情的人。如果她真的对公公的身体如此关心,什么时候不能把高成叫过去呢?

钦差不动声色,但心里想必已经有了想法。张氏就直接问汪四平:“既然三天前高成曾经回过住处养病,那他当时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请了哪位大夫来诊治?又有谁去过他的屋子?”

汪四平叫了高成邻屋的仆人来问,那人虽说不清楚高成吃喝了什么,但也证实了他没请过大夫,却有丫头给他送了药和吃食衣物,东西都是不错的,酒菜鱼肉俱全,高成因为“病了”没胃口,还转送了几样给邻居吃。主人家居丧,宅里主事的又是张氏,因此仆人们跟着清汤寡水地熬了几个月,对这顿意外的美食印象深刻得很。

问他能不能认出那送东西的丫头来,那人直接指出了蒋氏南下带来的一个三等小丫头。

蒋氏身上的嫌疑又重了几分。

她暗暗咬牙,为了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将污水再一次泼回张氏头上,她必须要主动说出准备好的证据,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了:“高成是公公身边的人,我平白无故的,要害他做什么?他年纪也不小了,长相又丑陋,要说我与他有私情,更是笑话!如今要查的不是区区一个仆人三天前的行踪,而是这粥里的毒是谁下的!有人要谋害我公公,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钦差沉着脸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问手下:“你们去厨房,都查到什么了?”

他手下查到的东西还真不少,除了那个声称张氏院中婆子曾与高成有过冲突的媳妇子外,他们还查到高成在做饭时,是独自待在厨房中的,其他人至少离他几丈远,但正因为离得远,所以没人知道当时是不是还有人秘密接触过他,如果真有人接触过,那一定不是张氏院子里的人。因为她防备心重,会留在院子里侍候的,除了从京中带来的秋叶,都是十分信任的老仆,人数很少,做事都有分寸,知道是高成在厨房,她们只会转身就走,绝不会主动靠近。

所以,那个媳妇子在士兵们的逼供之下,最终招认她是故意撒的谎,而让她这么做的,是她丈夫。她丈夫收了别人的钱,就让妻子做假证,至于让他们这么做的人,几次接触都是蒙着面的,身材颇为高大,而且身手不凡。

钦差手下的人还在蒋氏手下一个婆子“无意中”透露的话语帮助下查到,高成煮食所用的食材,都是专门送来的,送东西的人原本是固定的,可今日却有个小丫头以母亲生病为由告了假,偏偏送菜来的人一个也没少。他们觉得不对劲,就去抓了那小丫头来问,原来她母亲生病是假的,她同样是收了人家的银子,回家躲上半日,问起给钱的人是谁,同样是个身材高大蒙着脸的男子。

这个男人到底会是谁呢?

蒋氏见安排的其中一个重要“证据”已经作废,就怕他们追查下去,会查到自己身上,连忙给红绫使了个眼色。

红绫装作忽然想起来的模样,大声对她道:“奶奶,这人会认识宅子里侍候的人,不是咱们家里的,就是跟咱们家相熟,常来常往的。他爱蒙面,多半是怕人认出来吧?可咱们家里没几个男仆是身材高大还会武的呀?只有玮哥儿那边的鲁先生,还有几分象。”

赵家老宅里,目前确实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描述,又是仆人们不熟悉的,那就是张氏给孙子赵玮请来教授武艺的西席鲁先生。而这位鲁先生,又偏偏那么巧,今日上午就离开了赵家老宅。据守门的说,他是出门散心去了,无人知道他的去向,还至今未归,没法证明自己没有收买过厨房的媳妇子和送菜的小丫头。

钦差马上就否决了这个可疑的人选,别人可能会疑心这位鲁先生有问题,可他是宫里来的人,自然知道这鲁云鹏乃是广平王亲卫,专门留下来保护赵老夫人祖孙的,早上人家离开时,还曾跟他打过招呼——他不是出去乱逛,而是去松江府那边“访友”了。人既然不在奉贤,又怎会收买人做假证呢?

钦差怀疑蒋氏与红绫是故意让他们怀疑到鲁云鹏身上,而不再追查真正去接触媳妇子与小丫头的人是谁。如果他真的相信了她们的话,又不知道鲁云鹏的身份和去向,只会以为是张氏命孙子的武艺师傅收买小丫头,在送的食材里渗了毒药,意图毒死赵炯吧?

但这个人如果真的奉了张氏之命收买小丫头,假装成送食材的人下毒,又怎会收买厨房的人做假证指证张氏呢?这明显是自相矛盾的,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破绽。

他有些不客气地斜了红绫几眼,又瞥了瞥蒋氏,阴阴地笑道:“赵大奶奶放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做了亏心事的人,是瞒不了人的,这下毒嫁祸之人是谁,咱家一定会查出来,给老夫人一个交待!”

他对随行的士兵下令,立刻搜索赵家老宅和附近街道、客店、民居,又跟赵氏宗族打声招呼,让他们配合,一定要把这个可疑的人给搜出来,那被收买的媳妇子夫妻俩,还有小丫头,都带着去认人。搜人的时候,对蒋氏带来的男女仆妇,要重点搜索。

蒋氏心下一惊,勉强笑了笑:“宫使此话是何意?”

“大奶奶别误会,咱家只是觉得,要害赵炯的人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要等到您来了老宅才下手,兴许就是以赵家仆人的身份一路南下的呢。”钦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了几分轻蔑,让蒋氏心头怒火大盛,无奈却不敢发泄出来。

张氏见她到现在还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忍不住叹了口气:“‘小桃红’这种毒不常见,又出现在一个地方,对高成下毒的,必定就是想要毒害你公公的凶手。你无法解释三天前为何连夜将高成叫去了你的院子,是最有嫌疑对他下毒的人。你还装什么无辜?赶紧想想要如何为自己开脱吧!”

蒋氏连忙辩解道:“孙媳妇冤枉!老夫人怎能如此污蔑我?!我为什么要毒害自己的公公?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小的仆人下毒?这完全没有理由!”说着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是为了灭口吧?”奶声奶气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众人一怔,转头望去,却是秋叶一手抱着赵琇,一手牵着赵玮来了。张氏眉头一皱:“胡闹!你们来做什么?!”

刚才那话是赵琇说的,她连忙道:“祖母,哥哥和我怕你被人欺负,所以特地来帮你!”她示意秋叶放她下地,稳稳地跑到张氏面前,拉着对方的手说:“祖母,这个高成不是大堂嫂的心腹吗?您以前跟我们说过的。”

张氏瞪她一眼,抬头对钦差道:“我确实说过。高成原是赵玦之妻的亲信之人,从一介小小长随做到管事位上,都是赵玦之妻提拔的。南下之前,他忽然被调到赵炯身边,我也很吃惊呢,听说一路上都是他在向赵炯进谗言,让赵炯对小儿下毒手。”

钦差恍然大悟,有些好奇地看着赵琇,眼里带上了几分笑意:“赵姑娘的意思,是你大堂嫂指使高成在你伯父面前进谗言,又怕他泄露了秘密,所以要灭口么?”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赵琇大力点头,又跑到蒋氏面前,昂着头看她:“你为什么一定要害死我们?在京城的时候,你明明还巴结我祖母和爹娘来着,你跪在他们面前,求他们别把你儿子害死弟弟的事说出去,我祖母还答应了,你当时明明很感激,还说要在大伯父大伯母面前为我们说好话,让他们别再为难我们了,为什么后来又要派人来害我们?”

蒋氏万万没想到自己心中最大的秘密会被小孩子当场揭开,一时措手不及,惊慌地看向了钦差。

第四十六章自认罪名

更新时间2014-4-1320:04:10字数:3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