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却摇摇头:“我让玮哥儿一块儿去,不但是为了看望太子殿下,还有一件要紧事,需得他回京城一趟。”

是什么要紧事?赵玮已经十一岁了,虚岁都可以算是十二了,当年她为了孙子的安危,放弃了建南侯的爵位,但太子殿下却许诺,等赵玮长大了,皇帝就会让他继承侯爵的,在那之前,赵玮就暂时顶着个县男的名头。如今一晃五年过去,袭爵的旨意始终没有下来,有风声说,皇帝这几年身体不大好,时常生些小病,否则太子也不会代父出征了。也许皇帝只是一时没顾上赵玮这边,也是有可能的,可旨意一日未下,张氏都不能心安。

小长房那边似乎消停了一段时间,又再度有所动作。赵玦去了辽东做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小吏,虽然名声臭不可闻,但赵老郡公的旧部们看在旧日情份上,绝不会让他死的,有时候还会拉扯一把,据说他如今已经升官了,升到几品还没打听到。他的母亲牛氏一直住在京城,跟娘家的来往不断,似乎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派了管事过来打理族中分到的田地,租子都照最高的收,拼了命地榨钱,听说还卖掉了京中好几处十分赚钱的店铺,也不知是不是急等着钱做什么事。蒋家那边也为了蒋氏,一直努力打点各方,想要把女儿从牢里弄出来。按理说,这些人都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波了,但张氏实在放心不下,就怕他们有翻案的那一天。

只要赵玮袭了爵,这些人再不安分,也对小二房造不成伤害了。张氏甚至可以让宗房把他们这一支从族里赶出去。他们祖孙俩,是迟早要往京里走这一趟的。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张氏就带着孙子赵玮,陪同秋叶母子一起离开了奉贤县城。

送别了祖母、哥哥和干姑姑,赵琇回到家中,坐在堂屋正座上,开始发呆。

从今天开始,她就要一个人管理这个家了,她能应付得过来吗?

第五十六章管家是个技术活

这时候天色还早,赵琇发了一会儿的呆,卢妈就有事情要来请示她了。

说是请示,其实只是知会一声。卢妈虽然满嘴夸奖赵琇聪明能干,但并不认为那些琐事是小女孩应该操心的:“大姐儿,厨房要去市集采买今日三餐要用的肉菜米面,大姐儿可有什么想吃的?老夫人不在家,这些事都由大姐儿做主了,爱吃什么尽管说,卢妈让人买去。”

若是换了其他的小孩子,这时候肯定是紧着自己爱吃的菜来的。不过赵琇非常谨慎,她想起祖母平时管家时的样子,先问:“这个时节,外头都有些什么时鲜菜色?”

现在正是暮春时节,即将入夏,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可以选择的蔬菜种类并不多,但因为奉贤接近本朝龙兴之地嘉定,跟松江也离得不远,所以物产还算丰富。卢妈将家里常买的菜色报了几样来:“有菜尖儿、鸡毛菜、芹菜、芦蒿、豆芽、草头,还有韭菜,就是味道大些。市集上偶尔还有菠菜、马兰头和灰灰菜。瓜果少些,肉不外乎那一两种,鱼虾是不缺的。厨房里还有去年晒的笋干和葫芦条,干菇也有几种。”

赵琇想了想:“没有荠菜吗?这个时候应该有不少人挖野菜吃吧?”

卢妈笑了:“那是乡下人家吃的,偶尔有人拿到市集上卖,我们才能见着。其实若不是大姐儿你总是说,吃些野菜也有好处,还新鲜,老夫人也不会让人去买。”

赵琇不好意思地笑笑,想了想,道:“买些灰灰菜和鱼吧,对人身体好,其他的随意。我只有一个人,饭量不大,主要是你们底下人吃的饭菜。您看着办好了。对了,卢妈您跟厨房的人说一声,问他们都擅长做些什么菜,照当季的拟一份单子给我,最好要有几十道菜以上,我们商量一下,做个水牌,几日一轮,这样就不必每天烦恼要吃什么了。”

卢妈笑说:“从前在京城侯府时,老夫人也这么干过。那时候水牌上每日都有二三十道菜呢。十日一轮。厨房虽省心,花费却不少。后来搬到奉贤,老夫人嫌花费大,又不耐烦讲究什么排场。就让人每日看着市集有什么新鲜的东西,照爱吃的买来算了。”

赵琇明白了,既然是废除了的制度,自然有废除的理由,祖母必定是有用意的。但她现在初掌家务,其实没什么精力去每天想要吃什么菜,所以还是做了水牌来比较方便,只要控制住菜色的数量,花费也大不到哪里去。等到换季。灵活调整水牌就是。

再说,没有规定的套路,每日要买什么菜全凭主人心意,主人又没法亲自监督,谁知会不会有采买上的人钻空子。借用主人的名义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呢?她不是祖母,凭着几十年的主妇威势可以压制住所有蠢蠢欲动的下人,她一个小孩子,说不定是别人眼里人人都可以咬上一口的肥肉呢。这种时候,规矩的存在就很有必要了。大不了等祖母回家后,再把做法改回去。

卢妈对赵琇的话没有任何异议,只不过是吃饭罢了,怎么不是吃呢?她很快就拟定了今天的菜单,让赵琇过了目,然后讨了对牌,便吩咐下去,让厨房的人拿对牌去账房领钱了。每天采买肉菜的钱都是有固定数额的,申请流程也有套路,厨房每日一支,早已习惯了。本来今日还担心老夫人离家,小姐只有七岁,初次管家会费事些,没想到就跟平时一样,几乎没有延误。

赵琇平日只见过祖母管家时是什么样子,这还是头一次自己上阵,初时有些生疏,但很快就适应了。除了听人回话领牌时,总是有一种想把对方的话记下来,预备做报表的冲动外,其他都没什么。现在她是真的很佩服祖母张氏和卢妈这位内管家,似乎无论是什么数目的钱财支出,她们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不用纸笔记下,只靠脑子,过几天再提起来,连想都不带想的。

赵琇只记了几笔,脑子就有些发昏,暗自庆幸这宅子虽大,家里人口却不多,因此事情也少。等听完所有人的报告后,她立马就拿来纸笔,将记得的事情全都用简单的关键字记下来,后头标上支出的钱数,有记不清楚的地方,就问卢妈,最后做个汇总,算出了今日一天时间预计支出的银钱数目。

九两八钱六分银子。

赵琇暗暗咋舌,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多,但这只是一天的时间,一个月下来可不得花上三百两银子?

再一查具体支出的项目,全家人要吃的米面肉菜是省不了的,一百多口人呢,据卢妈所说,平时张氏在时,花费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目,可见水份不大;另外还有夜里的灯油火蜡,插瓶用的鲜花,佛堂里供奉的鲜果,烧的香,出门用的船、轿子和马车的保养;老宅里某些院子年久失修,需要修葺,但因为现在雨水多,不是修房子的好时节,只能用木头简单地支撑一下,这买木头的钱也是一笔支出,如果家里男仆技术不够,也许还要花钱雇佣工匠…

这些都是不能节省的花费,而且不能拖延,赵琇叹气之余,也只能感叹一番养家不易了。哪怕是家里已经锁起了用不着的院子,删减了不必要的仆人,毕竟还有个架子在,一个月几百两银子的支出真是没法省。

这还是日常生活所需呢,赵家每月要花的钱,可不仅仅是这些,亲友间逢年过节走礼且不算,遇到红白喜事,自然要表现一番,这一条的对象极广,因为赵家名头响,县里有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也不能漏下,而且出手还不能降低了郡公夫人的格调;家里四时换季要做的新衣裳新鞋子,无论是主人还是仆人们的;族里外九房有些家境不大好的族人,张氏惯常是每月都要送钱粮过去贴补的;赵玮学堂里的花费,给先生的束脩与孝敬,还有两位家境不好的同学,张氏也看在孙子的面上时不时贴补一番;县里几个比较有名的佛寺庵堂,每逢重大节日或是举办法会,张氏都一定会添香油…

赵琇头都要晕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家里有这么多要花钱的地方?有一些支出其实都是没必要的吧?无奈张氏管家时,就留下了这些规矩,卢妈是断不会更改的,而赵琇也只是代管几个月而已。她一个小女孩,实在没必要擅改祖母留下的章程,真想改,也得等她再大几岁,拥有了更多的威望再说。

管家真是个技术活呀,不过赵琇庆幸的是,自家真的不缺银子。日常一个月花费四五百两。一年也不过是六千两左右。而他们家光是田地上的收入就远远超过这个数了,还没到需要精减支出的地方。但花费这么大,也不是长久之计。赵琇苦恼地想着,是不是该仔细调查一番。想点节省的法子呢?如果实在没法节省,那就想办法开源吧。

就在赵琇烦恼的时候,沈氏带着女儿清姐儿过来了。

她们是来陪赵琇吃午饭的,沈氏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精致小菜,炖了一盅汤,送来给赵琇吃。她在张氏面前答应过,会好好照应赵琇,自然不敢怠慢。她还觉得赵琇小孩子独自在家,虽有仆人侍候。却没个玩伴,一定会寂寞的,因此打算让女儿每日过来相陪,要是赵琇愿意,她甚至可以让清姐儿搬过来住些日子。

这个决定已经得到了宗房煜大老爷和宗子赵璟的同意。煜大老爷甚至提议让儿媳妇也暂时搬过来二房住一段时间,帮忙二房料理家务。他可不认为赵琇一个小女孩能管什么家,卢昌秀夫妻是仆人,仆人没有主人看着,就一定会忍不住偷懒耍滑,沈氏可比卢昌秀夫妻可靠多了。

对于公爹的话,沈氏不置可否,其实她明白公爹的私心,但那种事她是做不出来的。张氏欣赏沈氏,可不仅仅是因为她表现得足够贤良淑德而已,人品靠得住,才是张氏愿意将孙女托付给她的最大原因。

赵琇对沈氏母女挺有好感,但她觉得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其实真的不需要这样的照顾。清姐儿与赵玮同年,已经十一岁了,差不多算得上是大姑娘,其实早已开始跟着母亲学习针凿女红和管家技能。记得过年的时候,沈氏都已经开始在亲戚间打听合适的人家,预备给女儿说亲事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待在赵琇身边,其实挺尴尬的。

赵琇就对沈氏说:“这样怎么好呢?璟大嫂子不是正在教清姐儿管家吗?她要是天天在这里陪我,岂不是耽误了她的功课?”

沈氏笑道:“不过几个月功夫,能耽误多少?她刚学了些皮毛,还远远未到亲身试管的地步。如今家里挺忙的,连日有雨,地里刚插下去的秧苗恐怕要遭殃,你璟大哥跑到地里亲自盯着底下人挖沟,公公老病又犯了,我还得请医抓药。这种时候,我可不敢让清姐儿一个生手来帮忙打理琐事,带在身边又顾不上,就让她先学着看账,等看会了再说。我听卢妈讲,妹妹如今在家也在看账来着,算得又快又好,比你侄女强多了。她就是个榆木脑袋,让她跟着你多学学,兴许能有所进益,也未可知。”

赵琇干笑了两声,看了看清姐儿的表情,清姐儿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低下头去。

好吧,如果只论算账,赵琇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

她微笑着对沈氏说:“既然嫂子信得过我,那就把清姐儿交给我好了,也不必每日过来,什么时候闲了再来也不迟。我每日也有功课,就让我和清姐儿一起努力吧!”

第五十七章小学数学老师赵琇

在古代充当小学数学临时教师,教一位土着小女孩简单的算术技能,其实也是个技术活。

清姐儿今年十一岁,在现代已经是小学五年级学生,可以做一元二次方程式了,可清姐儿连最基本的加减法都不能熟练掌握,又不会打算盘,真是叫人头疼得紧。

清姐儿的教育基本是由沈氏负责的,赵琇非常肯定,赵氏家族,尤其是宗房,在儿女的教育方面根本就是渣。

赵氏家族原本只是奉贤地区一个还算富裕的小地主家族,几十年前二房出了个低品级武官,三房出了两处监生,一个新出炉的秀才,算是三个读书种子,看着有希望发展壮大了,就遇上了战乱。战争让二房的小武官成为开国勋贵,却也让崇文的三房元气大伤,等于是大大打击了赵氏一族借科举成为地方世家的雄心。后来虽然有外九房依附而来,当中也有立志读书科举的子弟,但有了二房老郡公的扶持和庇护,族人们的生活安逸而富足,乡中没有一个人敢招惹他们,他们自然就没有了迫切的努力读书提高身份的原动力。大部分的族人都耽于安乐,满足于做个土财主,想要做官的请老郡公推荐到军中去从最低品级的小武官做起,有爱财的甚至跑去经商,心底对读书科举并不是太过热衷。

赵氏家族里的读书种子很少,能成气候的更少,包括三房的八老太爷在内,只出了两名秀才——其实就是八老太爷父子俩,外加三个童生而已,而且有的人读过几年书,肚子里有了些墨水后,就不想再继续走科举路,慢慢熬上去了,宁可走了门路,进了县衙做吏员,抓着那点小小的权柄。做着横行乡里的美梦。

还好当初有老郡公禁止族人为恶,如今又有张氏在看着,所以赵氏族人没出过大问题,顶多就是贪点小财而已,反而在县内还有着不错的名声。

当然,家族疏于子弟的教育,也有宗房有意压制三房气焰的原因。赵氏族中内三房,宗房是地主,二房走武将路线,三房是耕读人家。这就是他们各自的定位。宗房煜大老爷不是个聪明人。他看到三房与自家有仇。八老太爷又极力资助鼓励族中年青子弟读书,便担心族中科举一系的势力大涨,会影响他的族长地位,所以暗地里想方设法打压。甚至不许自己的嫡子去听八老太爷讲学,不许他参加县试,以致赵璟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若不是他早死的母亲陆氏偶然救了松江沈家一个旁系子弟妻子的命,给儿子娶回对方的女儿为妻,只怕煜大老爷绝不会想到要给儿子娶个书香人家出身的媳妇。

赵璟如今很能干,已经接手了几乎所有的宗族事务,沈氏作为宗妇也是十分称职的。他们夫妻对族中子弟前途堪忧的事实早有清醒的认识,曾经亲自向张氏请教过,又请了三房八老太爷来商议。决定一定要再供出几个秀才来,若能得一位举人,对族人的激励作用也是巨大的,到时候就可以准备开族学的事了。老郡公已经去世好几年,赵家在本地还有一定威望。在外头却大不如前,在朝廷的影响力更近乎零,若不能培养出几个优秀的子弟,支撑家族,用不了多久赵家就会式微下去了。因此如今不但赵璟在挤时间温习功课,打算再下场试一试县试,八老太爷也多带了几个小学生,张氏还连年资助族中小辈读书——但他们努力的方向,全都是文举的路子,除了赵玮就没第二个习武的了,女孩子更是被直接忽略掉。

赵氏族里的女孩子,受教育的水平完全取决于她们各自母亲的水平。一般都只是教点礼仪规矩,针线女红,能带出去见人不丢脸,就已经能厚着脸皮称是大家闺秀了,靠谱点的会再教些人情练达,管家技能,便可自称是出类拔萃的淑女,象沈氏这样,教女儿读书识字的真是少之又少,而象张氏那样,教孙女琴棋书画的,更是独此一家了。

沈氏教女,教的都是书香人家里的那一套,三百千都学过,族谱族规也背过,女训女诫是必学的,最难得的是四书五经里的名篇,沈氏也囫囵吞枣地给女儿讲解过大概,还要求女儿要练出一笔好字来。作为母亲,她已经相当称职了。赵清姐如今的学术水平,绝对可以傲视奉贤县城内全部的同龄小姑娘——注意,不包括赵琇,因为赵琇比她小了四岁,并不在同龄人这一范畴。

可惜,在沈氏的认知中,算术是偏门的知识,是不受重视的,女孩子只要会看账就行了,打算盘都不用学,因为那是商人之女才学的,书香人家的女儿学了掉价——她就只教了女儿看账,记住常用的支出项目应该会有的数目以及合理变动范围就行了,收入项目也是如此,具体的计算交给账房就好。

沈氏自己相当擅长算账,她以为女儿也是如此,无奈清姐儿让她失望了。在其他方面称得上是小才女的赵清姐就是少了那么一根筋,没有数学基础,又没有会计天赋,怎么学都学不好,简单的账目在她看来就跟天书一般,只能死记硬背。沈氏又忙,没法空出时间慢慢教她,不然也求不到年仅七岁的赵琇身上。当然在沈氏看来,让赵琇给清姐儿做老师其实只是借口,不过是为了让赵琇答应清姐儿每日过来相伴罢了。

但是赵琇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用心。清姐儿没有数学基础,她就从最简单的加减法开始教,将阿拉伯数字换成文字,抄下加减法口决表,让清姐儿去背!乘除法难度太高了,她不敢强求,但加减法是基础,不能不学。等清姐儿背下来了,她就施展出题海战术,每日都写出一百道加减法练习题让清姐儿去做,做上十天八天,又再加到一百五十题。做得清姐儿晕头转向,连吃饭睡觉都在念叨着数学式子,终于在一个月后达到了小学二年级生的平均数学水平。

赵琇真是忍不住要为自己辛苦的成果掬一把泪了。

赵清姐一脸羞耻地趴在了方桌上,完全丢掉了母亲沈氏教导的淑女仪态,因为她昨晚完成的一百道加减法练习题。有十四道算错了。其实她全都应该做对才是,可她就是粗心大意地做错了!那可是她两个时辰的作业成果!小姑姑赵琇比她小四岁,只用半个时辰就能把这些题做完,而且全对,她做了两个时辰还错了十四道,她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才女?!

赵琇慢条斯理地再检查了一遍她的作业:“没事,一百题里做对了八十六道,成绩算是良好了,有的是人比你差呢,你不必觉得丢脸。学海无涯苦作舟。你继续努力不懈就好了。”

赵清姐满面通红地直起身。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谨遵姑姑教导。”

赵琇心里有一点小爽。她现在顶着七岁豆丁的外表,有个大四岁的小姑娘乖乖叫她姑姑,把她当老师一般崇拜敬重,这种感觉不能再好了——虽然一想到自己灵魂的实际年纪。这种爽快的感觉就立刻象肥皂水吹出来的泡泡一般破灭掉。

她将手里的数学题摆放到一边,拿出一叠白纸,开始每日必做的书法练习。祖母不在家,她仍然在坚持着每日的功课,不敢懈怠——顶多就是没有再增加练习的份量而已。三日不练就会手生,她其实也曾偷过三天懒,但很快就发现再这样继续下去,等祖母回来一定会发现的,所以只好继续这种苦逼的练习了。

老实说。这些功课虽然重,但也让她过得更加充实,不然她每天管完家,除了看书刺绣就没事可做了,总不能半天时间都花在看清姐儿做数学题上吧?实在是太无聊了。她就干脆不再做女红,只继续着书画方面的功课,每天背十页书,其他时间都放在其他的小爱好上了。

赵清姐看着小姑姑练字,眼里又露出了羡慕的神色。长辈真不愧是长辈,虽然年纪比她小了好几岁,但无论是文还是武,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书画算术,小姑姑都比她优秀。她过去居然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才女了,而小姑姑明明比她更有才华,旁人夸小姑姑是神童,小姑姑还要谦虚一句自己不是,相比之下,她实在是太自大了!她应该向小姑姑学习,要谦逊一点,努力提高自己。

赵清姐暗暗下了决心,又拉过了自己的作业,想要把错误的题重新做一遍,忽然发现旁边放着赵琇自己用来计算答案的草稿纸,无意中扫了两眼,有些好奇:“姑姑,你这上头写的是什么字?我瞧着好生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

赵琇写完一个字,抬起头来:“什么字?”她凑过去看,发现清姐儿说的是她草稿上的阿拉伯数字。

她干笑了几声:“这个么…我是从祖母收集的书里头无意中发现的,好象是大食那边的国家用来指代数字的符号,我见它写起来比较简单好认,就借用了一下…”

赵清姐笑道:“看着歪歪扭扭的,象条蚯蚓,真好玩儿。姑姑,你教我怎么认吧?”

赵琇拿不准这是不是个好主意,就故意扯开话题:“你从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是在外六房的沅妹妹家里,她父亲启轩叔不是在外头做生意么?有一回拿了几本书回来,说也是外洋来的东西,意外得来,本来打算送给三房八老太爷的,八老太爷瞧不上眼,还给启轩叔了,他家也没人认得,沅妹妹拿来剪鞋样子呢。”赵清姐在纸上写了个符号,“瞧,就是这个样子的。”

赵琇一看,原来是个“l”字,眼皮子顿时跳了跳。难道那位启轩叔得到的,是本外语书?

第五十八章赵启轩其人

外六房的赵启轩,其实在赵氏族中也是个奇葩人物。

赵家只有内三房是同祖同宗的血脉,外九房全都是依附来的,有一些是百年前就分了宗的远房亲族,但其他基本上只能算是同姓人,为求庇护连了宗的,本不是一家,连取名字也未必照着内三房的排行来取,但到了“水”字辈,为了加强宗族联系,已经统一取名了。

这九房人投来时,也把手里的田产投到了赵家二房名下,借着赵老郡公的权势,日子过得还不错,比从前可强多了。只不过是二房长年待在京城,见得少,族中事务又由宗房决定,因此时间一长,与二房的关系就不如从前亲近,沟通起来常常要借助宗房煜大老爷做媒介,但也从来没有过跟二房做对的意思。

二房内斗,他们拿不准哪一位会斗赢,见煜大老爷立场暧昧,便受了影响,不是做墙头草就是坐壁上观,张氏不满他们的态度,在小长房落败后,对族人就一直淡淡的。这些族人才开始后悔,想方设法上前巴结,见宗房将孙女儿清姐送去给赵琇做伴,赵璟与沈氏都很得张氏青眼,还以为这里头有什么因果关系,忙不迭将自己的儿子女儿也送过去陪赵琇玩,最小的那个还不满周岁呢,简直是拿孩子给赵琇做个活玩具了。赵琇不耐烦,张氏又知道他们的小心思,都婉言回绝了,只留了清姐一个,不然还不知会吵成什么样子呢。

不过张氏出钱资助族中子弟读书科举,又拉拢了族人一把,族人对她如今是又敬又惧。相对的,小长房的人一直没回老家,名声坏了,当初得势时又爱摆高高在上的架子,如今落了魄,也没想过要客气些,还有谁愿意贴上去?在赵氏一族的地盘上。小二房的威望远远超过了小长房。张氏能够放心带着孙子入京,留小孙女一人在家,不仅仅是放心赵璟夫妻,对族人的信任也是重要因素。

由此可见,其实赵氏族人对小二房的依赖性还是很强的,老郡公去世好几年了,若不是还有张氏这位郡公夫人在,赵玮身上又有爵位,外人可能早就不把赵氏族人放在眼里了。如今族人们无论是读书还是做吏,种田还是经商。都少不了张氏这个靠山兼金主。族中家境平平甚至略嫌穷困的人家。还要时不时上门讨好一番,打个秋风呢。

这外六房本来并不在打秋风之列。这一房的上代家主是个脑子灵活的人,因为读书不成,靠着田租过活。日子倒也富足,偏偏运气不好,遇上了灾年,损失惨重,而家里老人病重,几个儿女都要准备婚嫁之资,急需要钱财。为了在短时间内弄到钱,他就咬着牙,顶着旁人的嘲讽。做起了商人,卖的是棉花。族人田地上长出来的棉花,但凡要往外卖的,基本都由他包圆了。苏松嘉三府,素来都是棉多粮少。又不愁棉花销路,二三十年下来,他就已经成了奉贤县里数一数二的大商人。

这位家主前些年已经去世了,死得比老郡公还早,按辈份,他是赵炯赵焯的兄弟,他的儿子,就是赵琇的堂兄了。他有四个儿子,俱是一母所出,长子继承了家业,次子为辅助,三子分家出去后,改做起了粮食的买卖——反正赵氏族人们的田地里,也有种粮的——个个都混得很好,偏有一个小儿子,就是这赵启轩,是个不安分的货色,看不上父兄们粮食棉花的老实买卖,立志要成为比他亡父更加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大商人,要去做那利润超高的生意。

他父亲在世时,就嫌这个小儿子好高骛远,不肯放出去惹祸,但他父亲死了,几个哥哥要忙自己的生意和小家庭都忙不过来,谁还有力气管他?结果叫他带了一千两银子的本钱出去,真的做起了买起。他眼力还是有的,直接看上了关外的药材,想要借郡公爷在军中的名望,把人参鹿茸之类的东西销往关内。

郡公爷才不理他呢,辽东守军是他直属部下,从清人的地盘周边弄药材出来,卖得的钱贴补军资,本来就是军中默认给东北守军的福利,他告老后,自己都没再碰过那买卖了,一个外九房的族侄算哪根葱?而没了郡公爷的支持,赵启轩这买卖当然做不起来,他花在请人吃饭打点雇人买马买车上的钱,全都打了水漂,只得贩些京城土产回南边卖,才回了本。

第二次买卖,赵启轩又盯上了典当生意,他在嘉定和几个朋友合伙,开了家当铺,以为能发达了,没想到嘉定那地方随时都有可能会遇上一两个宗室贵人,其中一个合伙人得罪了人,连累大家,他只得关了铺子,再次灰溜溜地回了老家。

第三次买卖,是赵启轩做当铺时的合伙人之一介绍的,买卖古董,赵启轩自己没有鉴别能力,但做事很小心,可惜没提防那被他当成朋友的人收买了身边的仆从,偷偷掉包了真古董,结果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个假货,还得罪了买家,闹上官府了。最后是他哥哥们见势不妙,亲自出面替他说和,才免了牢狱之灾,又拿回了银子,把仆从丢进了苦牢。不过哥哥们没把拿回来的钱交到他手中,而是交给了他老婆,就怕他又随便拿钱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