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荣脸色也沉了沉:“你怎么又这样叫我了?”

青绮冷笑:“我不这么叫你,该怎么叫?还叫你高荣么?你如今的新爹可疼你来着,把你和你妹妹都改姓柳了,逢人便说你们是他的亲儿。你不是在人前笑得很欢么?早就忘了你亲爹是高成不是柳泰,如今倒说我叫错了。”

柳荣扭开脸:“我不想跟你争吵,柳叔待我们兄妹好,一心要保我们兄妹的性命,我当着外人的面,当然不会不知好歹地说他跟我没关系,但我心里清楚谁才是我的亲生父亲。你要与我拌嘴,随你骂我什么,但别拿这件事说嘴。我只问你,方才老夫人可是打发过人来找你?”

青绮冷哼道:“是又怎么样?你难道还能投靠老夫人不成?她连我都不肯收,更何况是你?你亲爹害了二老爷二太太,若真到了老夫人面前,她不把你当场打死,就是菩萨心肠了,你还做梦呢!”

柳荣沉默了,他心里怎会不清楚这个事实呢?只是小长房即使落了魄,也依然不是区区一个他能对付得了的,大理寺的女牢他又进不去,若是能攀上小二房,就可以借用主人的名义,争取到为父报仇的机会,可惜一切都是妄想。

青绮见他不说话,反而有些担心了:“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柳叔不是找到新差事了么?听说也是高门大户的,你跟着进去,将来吃香喝辣的,前途大好。你难不成还想着报仇?我早就不想了,我们这样的下人,死了也是白死,报仇不过是把自己的性命一并送掉而已!”

柳荣还是不说话,青绮急了:“你哑巴了?我告诉你,老夫人马上就要走了,这次只是有事来找涂婶子的。见他们不在就走了,明儿就出发,坐船回南边去。您就算想要投靠他们,也来不及了,你最好死了送死的心,别把自己的小命丢了,还要连累你一家子!”

柳荣微微一笑,把带来的药和提篮递给了她:“这是几副补药,正好给你爷爷吃,篮子里是柳叔得了新主人赏的席面。我拿了两碗肉给你。好生补补身子。瞧你瘦得这样。跟豆芽菜似的。我得走了,改日再来瞧你。”转身就离开了。

青绮呆了一呆,马上追了出去,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把人叫回来,看着手里的补药和肉菜,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没能找到涂三阳夫妇,弄清楚那银镯子的事,张氏心里闷闷的,但行程还是定下来了。她决定在路过山东的时候,派个人去从前建南侯府的庄子上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如果运气好,兴许能找到涂三阳夫妇。

卢大寿和他老婆没能和离成功。夫妻俩一并被押到通州码头去了,先在那里寻个客栈关几日,自有人看着他们,等张氏与赵玮登船,他们也会跟着走。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是小二房名下的家奴,卢大寿还是赎不得身的官奴呢,妻从夫,自然也是奴,主人有令,哪里由得他们吵闹?无论是好是歹,先带回奉贤再说,要管教也有卢妈夫妻俩呢。

张氏没有把宅子里其他男女仆妇打发掉,她知道其中也许有卢大寿的亲信,但她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辨了,只能暂时把人都留下来,不许随意出府,然后让秋叶一家搬过来暂时住几个月,等她回了南边,再派人来接管。在此其间,秋叶可以全权处置宅中事务,若那些下人中有哪个露出了马脚,是打是卖是送官,都由秋叶做主。鲁云鹏如今大小是个官,还是压得住场子的。而论能力,论心细,论忠心,又有谁比得上秋叶呢?

广平王府不知是不是从鲁云鹏那里听说了什么,派了两名护卫过来,要送张氏祖孙回南,张氏没有拒绝,只是带着孙子赵玮亲自跑了一趟广平王府,向广平王一家道谢告别。

广平王的情绪非常平和,似乎对局势已经有了全盘的把握,不焦不躁的,让张氏安心了许多。只是广平王妃钟氏似乎身上不好,没有出来相见,广平王也没让张氏进内宅探望。张氏不知是什么缘故,却也没打算多事。

祖孙俩离开的时候,是世子高桢送他们出二门的。高桢送了赵玮一本拳谱,是他的武师傅亲传的拳法,他亲自描了图像,还做了许多注释。他对赵玮说:“我看你打的拳,规矩有余,灵动不足,只是强身健体罢了,并非用来与人搏斗的。你曾经跟我说,学拳是为了强身,也是为了自保,要做到能自保,你那套拳还远远不够。这套拳法比那个强些,你照着学一学好了。”

赵玮喜出望外,连忙接了过来,再三道谢。

高桢摆摆手,又拿出一把小匕首,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他:“这个…是送你妹妹的。女孩儿学打拳,不大好看。她若想要自保,不如带一把利器在身边,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如今用不着了,就给了她吧。”

赵玮怔住,呆呆地接过匕首,半晌没反应过来。等他醒转,高桢已经转身回内宅了。

没办法,他只得望向张氏求助。张氏也是一脸的惊讶,惊讶完了笑道:“世子也在不好意思吧?交给我拿着好了,等回了家,让琇姐儿看一眼,就收起来。哪有女孩儿有事没事在身上揣把刀子的,世子真是孩子气。”

赵玮连忙将匕首交到祖母手中,暗暗松了口气,又扶着她老人家上马车。他眯眼看了看天空,六月的天,烈日当空,太阳晒得就象火烤一样,又干又热,他觉得自己有些想念奉贤的温润了,小声问祖母:“咱们明天真的要回去了吧?”

张氏微微一笑:“自然是要回去的,你不想念妹妹么?”

赵玮自然是想妹妹的,但他的妹妹此时此刻却可能腾不出空来想他,上海府连日暴雨,已经有成涝的趋势了,奉贤一带地势低,河网密布,不少棉花地都被淹了。赵琇每日都要催着卢昌秀派人去地里查看,组织佃农雇工挖沟排水,但收效不大,积水已经漫进农田,远远望去,如同一片泽国。

赵琇发愁得不行,她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家中柴火充足。要知道,县里的人家不少都已经断了柴薪,市面上一担柴,早就升到一钱银子的高价,还供不应求。

这样的日子要到几时才能结束?赵琇心底在呐喊:祖母快回来吧!

第八十二章进言

可惜,祖母张氏才刚刚启程离开京城,无论赵琇如何呐喊,也没法给她回应。

赵琇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当初她见今年雨多,让人注意在田地里挖沟渠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今年的雨会多到这个地步,所以只让人照着往年的习惯,纯粹加深了原有用来排水的土沟,又或是用锄头在泥地上挖出一尺多深的新沟而已。但这些沟渠既是土沟,被泥水一冲,自然很容易变形,上游流来的水带来了沙石泥土,用不了多久就会把沟给填上了,必须要重新挖一次才行,跟石头砌成的水沟完全不能比。

她现在发现这种方法已经行不通了,但现用石块去砌沟壁又来不及,只能让人尽可能将土沟挖大、挖深,每日派人巡逻,看哪里的沟被填上了,立刻重新挖开。另外靠近河边的农田全都放弃,改用大石块等杂物将岸堤垒高,避免河中水位上涨,淹过堤岸,漫过农田。

赵家小二房名下田地不少,都是当年郡公爷传下来的,自然是位于最好的地段,还是大片大片连在一起的,佃户也都精干有力。赵琇这一改进,地里的情况果然好些了,外面的河水不再漫进田中,佃户们也将田里多余的水早早排了出去,一检查地里的庄稼,无论是棉花还是水稻,有一部分还算可以挽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今年的收成必定会大打折扣。

赵琇算了算账,心里有些郁卒。奉贤老家这边的田地欠收就算了,小二房在外地的田地,今年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好收成,听说京城附近和山东一带都在闹旱灾,庄稼长势都不怎么样。北方旱,上海却是雨下得过了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就不能平衡一下呢?她还是头一回管家。还没想出法子来开源节流,就为了应付这些天灾,搞得手忙脚乱的。虽然祖母总是说,手中有田,心里不慌,但她却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靠天吃饭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她还是得想想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就能养家糊口的法子。

不过这是后话了,如今她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手头的事务上。

家大业大的小二房尚且面临困境。更别说族中其他人家了。外六房这些行商的人家还好。家中田地不多。亏损再大也是有限的,虽然本地棉粮双双失收,会影响外六房的棉花粮食生意,但他们可以上外地收货。又或是从别的地方找补,问题不大。宗房、三房这些名下田产多的人家,也因为底子厚,亏上一两年,顶多就是日子难过些,不至于伤了元气。有问题的是族中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人口不多,家底本就不丰厚,田产少。除去地里的出产也没什么别的入息,被这雨水一浇,哪怕还没到棉粮收获的季节,都已经叫苦不迭了。

赵启轩家中,就是这样的情况。

赵启轩本身家境就不太好。虽然这几个月里,因为巴结上赵琇,时不时弄些西洋小玩意儿、西洋书本回来讨她的喜欢,换得不少银钱,但家底还薄,他和他妻子又一心要送儿子去读私塾,所以仍旧是省吃俭用的,攒的银子留到日后儿子读书科举所用。地里被水淹了,他家又没有足够的人手开沟挖渠,勉强雇了几个人去帮忙挖沟排水,一夜大雨过去,就全都白干了,地里的庄稼仍旧被淹了大半。夫妻俩亲自到地头去看了一眼,面对那副惨状,简直哭都哭不出来。

赵启轩见小二房地里的情况还好,咬咬牙,便来求赵琇。赵琇听他说得可怜,便让卢昌秀去知会手下的人一声,顺便帮帮他家的忙,赵启轩感激得快要跪在地上向她磕头了,赵琇劝了半日,才把人劝走。

族中象赵启轩这样情况的人家不少,她小二房的仆从雇工也不是很多,帮得了一个,还能帮所有人的忙吗?那还有时间顾自家的地?可若是帮了东家,不帮西家,别人不免要说闲话,闹脾气。想来光靠自己一家一户的实力去帮人,是行不通的。

这么大的宗族,内三房外九房,光是同姓男丁就有好几百了,各家名下又各有男女仆妇无数,加上雇工、佃农,少说也有几千人口,如果把这几千人都联合起来,就象是一个村子,一个生产大队,统一行事,各司其职,难道还无法面对眼前的困境吗?

赵琇想了一夜,终于下了决心。

她第二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去拜访宗房的赵璟和沈氏夫妻。

赵璟与沈氏近来也在为灾情烦恼,宗房就是土财主,靠着田地的出产吃饭,今年的收成显然是不行了,这是天灾,人人如此,也没什么好抱怨的,问题是眼下煜大老爷不在家,等他回来,得知家中有了这么大的亏损,即便不是儿子媳妇的责任,他也会把责任推到他们头上去的。但就算知道老父会这样做,赵璟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

他要烦恼的不但是自家的田地,还要打发人去帮族中受了灾又无力自救的人家,一般来说,是由沈氏上门去,送些钱粮,务必要让这些人家支撑过这一年。虽然这么做,会让自家的损失扩大,老父回家后必定会骂得更厉害,但赵璟还是觉得,这是身为宗房宗子应该做的,沈氏出身世家望族,幼承庭训,也非常赞成丈夫的做法。

赵琇知道赵璟的行为,心里很是赞赏,宗房大堂兄虽有一个不靠谱的祖父和一个不靠谱的父亲,但他本人的的确确称得上是大好人,对宗族也是尽心尽力的,只不过这心力尽得不是地方。

她劝赵璟夫妻:“族中所有人家都受灾了,只是有的轻些,有的重些,璟大哥给最惨的几家送了钱粮,帮他们支撑下去,那些稍微没那么惨、但也很惨的人家呢?若是他们向宗房求助,璟大哥也要送钱送粮吗?若是给他们送了,那比他们情况稍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的人家呢?璟大哥家里有多少钱粮,可以资助那么多族人?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璟大哥帮了一些人,那些没得到你家钱粮的族人,会不会心生怨言?”

赵璟听得目瞪口呆,但想想这两日族里的情形,他又忍不住黯然。赵琇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已经有族人看到他让妻子给那几户受灾惨重的人家送钱粮,也跑上门来讨要钱粮了,他推说一句对方家中受灾并不严重,那人话里话外就开始挤兑他。说他是在收买人心。并不是真心为族人着想。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沈氏看着丈夫的表情。自然知道他在为什么而难过,就对赵琇道:“妹妹这话说得固然有理,可即便族中有人心生怨言,我们也没法子。总不能因为有人抱怨,就对受灾的族人袖手旁观吧?好歹我们家还有些银子,能帮人一把,就帮了吧。”

赵琇不赞成地道:“我们小二房也有家底,我也帮了受灾的族人,坦白说,就算给全宗族的人都发一份钱粮,我们家也不是拿不出来,但没有这个道理。天灾*这种东西是说不准的。今年涝了,明年旱了,不定哪一年,又会出点事,影响地里的出产。难道次次都只能指望我们资助族人?今年开了头,以后再遇到天灾,你们宗房还拿不拿银子出来了?我们小二房呢?你们宗房能有多少家底,耐得住这样花费,我们小二房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呀?你们占个宗房的名头,资助族人还算名正言顺,但长此以往,是不是全族人都不用挣钱了,反正没饭吃了,指望宗房施舍就好了。我们小二房连宗房的名头都没有,情况更糟糕,直接压过了宗房,那时你们又如何自处呢?”

赵璟被她说得面色发白:“那…那可如何是好?”他不担心小二房会压过宗房,但赵琇说的这种情况还真有可能发生,哪怕是在今年涝灾发生之前,族里不事生产,光指望从内三房或外六房打秋风来养活全家的族人,也不在少数。二房要面对的压力比宗房更大,昔年郡公爷的名头太响亮了,族人早就习惯了沾他老人家的光,就算他已经死了,老夫人张氏还在呢,遇事就指望二房出面,赵氏一族才会培养不出优秀的子弟接班。

沈氏倒是看出赵琇早就有了主意,连忙问计:“妹妹可是有什么好法子?快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赵琇微微一笑:“我能有什么好法子?不过是个笨办法罢了。璟大哥也知道,我们家地里的情形如今有所好转了,临时加挖了沟渠,又有人定时巡视,就算水淹进了地里,也能及时补救,这就是人多势众的好处。我们全族人连主带仆,再把佃户雇工算上,也有几千人呢,如果能够联合起来,兴许族人地里那些受涝的庄稼还能补救。死活权当活马医吧,能救得多少是多少,如果救不到,那再由宗房出面,联合各房,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力出力,总能帮上那些受灾严重的族人忙的。倾全族之力,难道不比我们两房人单打独斗强?”

赵璟眼中一亮,可不是吗?倾全族之力,无论做什么都比他们两家势单力薄要强,况且这是整个宗族的力量,也不用担心日后遇事会掏光自家家底了,旁人也说不出闲话。

沈氏对这个建议也非常赞成,一时高兴:“爹不在家,我们用这法子他也拦不了…”话说出口才发现说错了话,忙闭了嘴,脸上发红。说公爹的坏话,不是一个好媳妇该做的。

虽然不该做,说的却也是实情。赵璟歉疚地看了一眼妻子,转头对赵琇道:“劳妹妹费心了,这原是我们宗房该做的事,却要你一个女孩儿开口,愚兄实在是惭愧。不过你放心,你这主意极好,不但应对这次灾情可用,日后族中事务,也可这般行事。久而久之,成了惯例,族人们相互友爱,彼此扶持,我们赵氏一族何愁没有再度振兴的那一天?!”

赵琇笑了笑,再度振兴?除去她祖父郡公爷的出现外,赵氏一族何尝真正振兴过?如果以后宗族真的能做到赵璟所说的,相互友爱,彼此扶持,恐怕赵氏一族才能做到真正的“振兴”吧?

第八十三章再次提议

赵璟毕竟是宗子,他一旦行动起来,全族人的反应也非常快。

又一次宗族大会召开了,这一次的议题,就是联合全宗族的力量,互救互助,共度难关。

那些家中受灾又无力自救的人家自然是双手赞成这一议题的,宗房、二房本就是发起人,当然也没有异议,三房是八老太爷做主,他素来以本族中流砥柱自居,也不会反对,其他几个房头,就是各房嫡支稍微有些想法,尤其是外六房,他们田地少,人口多,家底又厚,肯定不是接受援助的一方,那岂不是要他们白白掏钱出来?商人的本性一时间在外六房家主心头占了上风,他十分尖锐地质问赵璟:“依你这个主意,我们各房无论家底如何,都要掏出钱粮来,那各房到底要掏出多少?这些钱粮又交给谁来掌管呢?”

赵璟忙道:“各房贫富不均,受灾情形也不一样,自然是愿意掏多少就掏多少,家里实在有困难的,不掏也可以,只是日后家有余力时,多给些就是了。天灾并不是只有这一次,将来难免还会有人受灾,这一回为族人出了力,下一次自家遇到难处,受惠的族人也会有所回报。我们本就是同姓同族,自当守望相助,无论哪一家遭了难,其他族人都会出手相帮的。”

八老太爷微笑着抚了抚长须:“大善!璟儿,光是这一份气度和魄力,你就比你父亲强多了!身为一族宗子,本就该有为族人谋福的想法。”

赵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他倒是有心为族人谋福利,可这个法子,还是小二房的赵琇提醒他的,实在让他惭愧不已。

八老太爷德高望重,他开了口,小二房的赵琇坐在边上没说话,但看表情也是赞成的。族人们小声议论几句,都没有了异议。

外六房家主有些不甘心,再问道:“我方才问的话,宗子还不曾回答,这些钱粮到底交由谁来掌管?谁能担保掌管之人不会中饱私囊?各房若都是自己决定出多少钱粮的话,那万一筹到的钱粮不够呢?万一无人愿意出钱粮呢?万一这一回出了钱,下一次自家遭灾时,其他族人不肯出手相助了呢?到那时候,除了哭一声自己倒霉,还有谁能为我出头?”

他这话一出。原本赞成的族人里。也有几位开始犹豫了。他们都是各房嫡支。也有些家底,这一次受灾并不算太重,本来就是出钱出力的主力之一。他们觉得赵璟的建议很好,但外六房家主的担心也很实在。他们不介意出钱帮助族人,但介意白白出钱,却便宜了不相干的人,自己还落不到好。

八老太爷见状,就有些不悦:“都依你的话,人人都不用出钱了,因为没有人知道日后会不会有人中饱私囊,也没有人知道几时会再有灾荒,到那时又会不会有族人来助你。那我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八老太爷的面子还是很大的。他一板起脸,外六房家主就放软了语气:“八叔祖,侄孙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万事都该有个清楚的章程。免得日后出了乱子,宗房也要没脸。”

八老太爷听了,神色也放缓了些:“你若有什么好主意,大可以说出来,不必语带尖酸,指桑骂愧。你不就担心自己出的钱多了吃亏么?爱拿不拿,谁还求你不成?但你舍不得掏钱,也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地碍事,连累其他族人得不到求助。至于各房拿出来的钱粮,自然是宗房掌着,璟哥的为人,全族心里都有数,你说他会中饱私囊,有几个信你?那些没意思的话还是少说几句的好。”

外六房家主习惯了商人间应对圆滑的作派,听了八老太爷这又直接又不客气的话,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他那嫡亲弟弟见状不妙,连忙摁住他,赔笑道:“八叔祖误会了,我哥哥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不清楚宗房的章程,想问清楚些,偏脾气耿直,不会说话,倒让您误会了。”

外六房家主是谁?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说他是个脾气耿直不会说话的人,谁会相信呢?各家房主心里都有数,见他吃了亏,显然内三房这次要一个鼻孔出气了,横竖是于全族有利的大好事,有什么好反对的?赵璟的为人品性信得过,大家所忧虑的,不过是煜大老爷罢了。

宗房从前掌握在煜大老爷父祖手里的时候,可从来没有真正为宗族谋过什么福利,虽然嘴上说得好,一人有事,全族来援,但每次都是宗房的人在外头吃了亏,族长振臂一呼,就叫了族中男丁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人晦气,换了是其他族人吃了亏,族长拖三拉四地不肯出头,好不容易出了面,只要对头出得起价钱,他反手就能把族人丢在脑后,真正能够为族人主持公道的,十次里最多不过有两三次,这两三次对他来说还只是举手之劳,半点不费事的那种。

有这样的前科在,大家信得过赵璟,却信不过他爹,更怕煜大老爷回来后,以孝道压着赵璟,谋夺了族人拿出来的钱粮,赵璟无力抵抗。

赵璟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也没什么好法子,只是觉得,他爹还不至于那么糊涂,只要他们夫妻小心劝诫,他爹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于是他便道:“从前族里其实也有类似的做法,扶养鳏寡孤独,资助贫困族人,或是帮着不幸在外地亡故的族人办好后事,给遇到难处的族人送钱粮银米,等等等等,只是这些都是零零碎碎的,并没有完善的章程,多少有些不足之处。这一回我就是想要请各房同心协力,议定一个好的章程出来,日后照章程行事,务必让各房族人都不至于落入困苦无援的境地。”

他这么说,各家房主也想起来了,过去确实有过类似的做法,但并不成文,也没什么全族统一行动的规矩,不过是几家富户发了善心,自发地接济贫困族人罢了。既然当初宗房也自掏腰包做过这种事,想必以后也不会贪了公中的钱粮。

族人们似乎都没有异议了,只是在具体的章程上,还有些拿不准。八老太爷瞥见赵琇坐在一旁,脸上镇定自若,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不由得心下一动:“琇姐儿可有什么好主意?”

赵琇笑了一笑,道:“好主意说不上,侄孙女儿倒是有几个馊主意。比如方才外六房大堂兄问的,各家出多少钱粮。该如何定标准。璟大哥说各家各人自愿。固然是好的,但如果出多出少都一个样,大家不免会觉得泄气。不如把各家拿出来的钱粮算成贡献点,比如十两银子算一点。粮食、柴火、布匹等实物,也都照价折算,贡献点越多,这家人在族里就更受人尊重,在族中事务上的话语权也更高。如果到了一定的点数,比如说,一百点,一千点,那这家人就可以拥有一些特权。我举个例子。前儿公议的新族规,不是说一家人需得取得三户族人的支持,才能将自己想要申请的事提交族中公议?那他家要是积够了一百点,不必有三户族人支持,自己就能将事务提到族中公议。而且只要反对人数不过半,他家所请之事就能通过,如何?”

八老太爷顿时眼中一亮,若是此议通过,他将来想要建立族学,也不必先获得其他三房族人的支持了,倒是便宜。

赵璟也觉得不错,还补充道:“贡献点多的人家,日后遭了难,得到的资助也会更多些。若是没有贡献点,受困的族人可以保证温饱,但若有了贡献点,就能得到更多的东西。每家人该得多少,都照贡献点来算吧。”

赵琇忙道:“不一定要出钱出粮才能得到贡献点的,可以帮忙做事。比如族里男丁多的,可以帮着料理庶务,维持街面上的治安,如果家中只有妇孺,那就帮别人做些针线,或是其他力所能及之事,老人可以帮忙照看孩子,提点晚辈,孩子可以记着族人的恩情,日后长大了回报。父母长辈所积得的贡献点,可以泽被后人,对族人帮助越多,自己的后代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赵璟连连点头赞成。八老太爷还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大善!就这么办吧,照着这个章程,把细则给议出来。”说完了还用赞赏的目光看向赵琇:“琇姐儿果然聪明,能想出这样的好主意来。”

赵琇在一旁干笑,心想上一回宗族大会,八老太爷还在质疑她与会的资格,这一次居然夸奖她了,算不算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呢?

众族人面面相觑,内三房都拿定了主意,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再看外六房那几兄弟,都不吭声了,似乎是发现了这新规矩对他们的好处,于是大家就热热闹闹地讨论起来,最后议出了十多条规矩,供所有人投票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