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愣了愣,眼圈也微微发红,摸着孙女的头发柔声道:“成天说自己是大孩子了,不是小娃娃,今日倒撒起娇来。”

马车外传来卢妈等人请安问好的声音,张氏看着卢妈脸上那洋溢着喜气的笑容,心情有些复杂,微微笑道:“这几个月你们都辛苦了,先回家去吧,有话一会儿再说。”

卢妈连忙屈膝应声,又笑道:“家里都准备好了,老夫人和哥儿回去了先用饭吧,一路走来,想必都饿了。”

张氏微微点头,卢妈便派了人跑回老宅去报信,自己带了碧莲等人跟着马车慢慢地走。

张氏抱着孙女,问她这几个月里过得如何。赵琇便将自己每日做的事简明扼要地做了个汇报。等到他们抵达老宅时,张氏已经知道孙女带动了宗族更改了好些族规,添了不少新规矩,还买了几十亩地,并让人打听水蜜桃苗种等事了。

张氏心里有些复杂,她问孙女:“水蜜桃固然是好东西,可你怎么会想到要种它呢?”

赵琇便说:“本来也没想做点什么,只是同情赵游,才买了他手上的地,后来我又发现那块地上的野果树长得不错,果子也好吃,虽然现在泡坏了不少,但也足以证明那块地是适合种果树的,比起重新开垦了种稻或是种棉花都要方便,种果树不是很好吗?露香园的桃子好,我是从书里看到的,一直想知道是什么味道,那日卢大叔买了几个回来,我吃着好,就想种了。”

“是么?”张氏不知怎的,总觉得孙女这话并不完全是实情,但见她一脸坦率,也不再问下去了,笑着说,“也罢,本就是偶然得来的地,不过三十亩罢了,由得你折腾去。”

赵琇有些好奇地问她:“祖母,您不是松江人么?这水蜜桃是松江特产,为何没听您提过?”

张氏微笑道:“我小时候也吃过这个,只是我的父亲不爱吃,家里很少买,后来去了京城,就忘了这东西了。”

赵玮在一旁插嘴:“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我还没吃过呢。”

“你想吃,叫人给你二舅公送信,让他送一筐过来就是。只是这东西不耐放,几日就坏了,需得用冰镇着,麻烦得很。”说到这里,张氏又不免说孙女两句,“你吃着这果子好,就想种上三十亩,怎么不想想,等种了出来,也得几年后了。到时候果子太多,吃不完怎么办?拿到外头卖么?万一卖不掉。白烂在那里,不够亏钱的。真想种了自己吃,有几棵树就够了。”

赵琇不以为然,她种桃子难道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当然是想给自家增添一个收入来源,只不过祖母看不上做生意的事,所以她先不提。但桃子种出来了,自然能卖掉,松江黄泥墙那边的水蜜桃可是供不应求的。几年的时间,足够她组建一个销售渠道了,大不了叫外六房帮忙。有生意做。有钱可赚。还怕东西没人帮着卖么?

祖孙三人进了老宅,卢昌秀带着下人迎了上来,给张氏磕头:“老夫人一路辛苦了,午饭热水均已备好。老夫人是想先用饭,还是先洗漱?”

张氏看着他,又是暗叹一口气:“先回房梳洗吧,这一身风尘仆仆,吃饭也没胃口。老卢,秀菊(卢妈闺名),不瞒你们说,我这回把大寿和他媳妇也带回来了。”见卢妈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卢昌秀却一脸愕然。她又皱了皱眉:“不过你们暂时别去见他们,也别跟他们说话。他们很好,只是这回犯了错,才被我带回来教训的,等我吃过饭。再与你们细说。”

卢妈脸上浮现忧色,但她素来忠于张氏,绝不会对张氏的话有半点质疑:“是,老夫人,我侍候您回房吧。至于我那个孽子和不争气的媳妇,胆敢做出违了老夫人规矩的事,您要如何罚,都是理所应当的,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还要帮着您骂他们呢!”

张氏点点头,她对卢妈的信任并不会因为卢大寿的所作所为而有所减少,心里还有几分歉疚,若不是因为她的命令,卢妈也不至于长年与儿子分离,没能把儿子教好了。她认定了卢大寿犯错是缺少教养的关系,不然怎不见他的父母弟妹会做出这种事来?

卢妈扶着张氏回房,张氏走到半路又停了下来,回头对赵琇道:“我还带了一个人回来,在后头马车里,让你哥哥带你去见一见,看还认不认得。”

赵琇心中讷闷,但张氏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转身看到卢昌秀指挥下人搬运行李,脸板得直直的,面色不大好看,赵玮在旁盯着他不说话。她便上前去拉了拉兄长的袖子:“哥哥,祖母让你带我去见谁呀?”

赵琇收回视线,重新露出笑容:“一个你想不到的人,你猜呀?”

赵琇哪里能想到?便丢下他独自跑到了马车那边,已经有下人将车上的行李卸了下来,满满当当地摆了一个院子,又有丫头婆子等下了车,加入到整理的行列当中,只有一辆不大起眼的小马车,落在最后,似乎没有人从车上下来,却有一对下仆夫妇站在车前,一人牵马,另一人轻声问着车里的人:“要紧么?还会不会头晕?能下车么?”

赵琇不认得这对夫妇,只觉得眼生得很,会是京中小宅新买的人吗?车上的人究竟是谁?看这马车的外表,又不象是什么亲戚之类的,反而更象是仆人。既然是坐着马车,多半是女子,但听那仆妇的问话,也有可能是位病人。

就在赵琇心中疑惑不解的时候,车帘被掀开了,钻出来一个男孩子,瘦瘦的,脸色带点儿不健康的青白,身上穿着不大合身的布衣,头发发黄,迎面看见了赵琇,就吓了一跳,脖子往后一缩,似乎有些怕生。

“冬生,怎么了?”车里传出一个有些虚弱的女子声音,接着一张瘦弱苍白的脸就望了出来,看到赵琇时,先是怔了怔,很快就红了眼圈:“大姐儿?是大姐儿么?”

赵琇看着这张脸,记忆瞬间回到了那个冰冷而血腥的夜晚:“珍珠嫂?”她眼眶一热,顿时冲了上去:“奶娘!”

第八十七章质问

赵琇抱着珍珠嫂哭了一场。这位奶娘可以说是她穿越初期与她相处最多的人了,虽然对方有时候的言行举止让她恼火不已,但对她是真心关怀的,即使在翻船落水的危急时刻,也没忘记抱紧了她,还是在为了她去求助时,才遇险失踪的。赵琇本以为对方已经死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活着,怎能不感到喜出望外呢?

等哭完这一场,赵玮说出了他们找到珍珠嫂的经过,赵琇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张氏与赵玮跟过临清,想到赵焯夫妻就是在这里亡故的,便停留下来祭奠一番,接着又是山东大旱,临清一带百姓生活困苦,张氏起了恻隐之心,就多留了几日,捐钱捐物救济穷人。她想着横竖要在此时逗留几日的,就一边派人送信回奉贤,一边派人去了从前建南侯府在附近高唐县的田庄,去找庄头,打听涂三阳夫妻的下落。

涂三阳兄弟拖家带口地从京城赶过来,就是投靠这位庄头去的,张氏派去的人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涂三阳夫妻。而涂三阳在得知他的来意后,立刻就让他回报了张氏一个惊人的消息——珍珠嫂还活着!

当年珍珠嫂被赵炯命人用船桨打了几下,就沉入了水中,看似遭遇了不测,实际上涂三阳当时就在甲板上,认出了姨甥女。他们夫妻没有孩子,就把大姨子的女儿当成亲生女儿一般,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涂三阳见珍珠嫂沉入水中,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他本是个寻常杂役,不怎么显眼,船靠了岸就会派许多人到陆地上忙这忙那的,他自然也就有了机会下船,凭着出色的水性,火速摸黑入水救起了姨甥女。珍珠嫂当时都快断气了,若再迟一点,这条小命就绝对救不回来了。

说来也是涂三阳走运。当时在几艘船上执役的侯府仆从当中,有不少是他的熟人或亲故,都是在侯府当差多年的。看到小二房的惨状,他们也是吓了一跳,就算他们是小长房名下的仆人,但张氏也是管了多年的中馈,曾经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待他们还算宽厚和善的,除去一部分赵炯与牛氏的死忠之外,他们都对小二房的几位主人没什么敌意。见到赵炯要赶尽杀绝。心里都难免要嘀咕几句。只不过不敢出声罢了。他们只是普通的仆役,比不得那些护院打手有本事,就算心中不忍,也不敢去救人。发现涂三阳救起了一个。还是他甥女,暂时没人发现,他们也就当作没看见了,无一人向上告密。

涂三阳趁机将珍珠嫂掩藏在死人堆里,借着运送部分仆从尸体到高唐庄子上的时机,把她给送走了。等到了高唐,他怕消息走漏,也不敢跟庄头——也就是他亲弟弟的丈人提起,而是在庄子附近赁了间屋子。给珍珠嫂休养。她在水中泡得太久,还受了伤,雪上加霜,就病倒了。为了给她请大夫抓药,涂三阳把身上的钱全都花光了。还借了亲戚几两银子,好不容易才让她的身体有了起色。

他一直守在甥女身边,不敢轻离,又听说赵炯事情败露,叫个王爷发现了,官兵还到高唐庄子上把他与其他人送过去的小二房仆从尸体运走了,运尸的人也叫人拿了去,他更不敢露面了。这么躲了一个月,眼见着珍珠嫂痊愈到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又求他去给主人家送信,他才悄悄返回了京城。

涂三阳没有选择去奉贤,而是选择回京城,其实没有什么深层次的原因,纯粹是因为…跟奉贤相比,京城离山东更近!

这个时候,广平王尚未回京,皇帝也还没说要如何处置这桩悬案,建南侯府还在,小长房虽然名声臭了,但还在蹦跶着,甚至嚣张地派人去了小二房在京城的宅子,把卢妈一干人等赶了出去,然后将那些值钱的东西往自家搬。涂三阳一瞧这局面,就觉得自己还是暂时保密的好,回家与老婆一商量,果断回侯府请辞了。

他夫妻俩本身就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又自称有亲戚死于沉船,小长房的管事一听,就把他们当成了不稳定因素,直接让他们卷包袱走人了。他们之后又去找了珍珠嫂的丈夫陈老三,发现他已经成为了小长房的人,连父母妻妹大仇都抛在了脑后,也不敢跟他提起实情,便迅速逃离了京城,回到高唐去了。有亲家在,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艰难,还可以照应姨甥女。乡下地方消息闭塞,他们又怕暴露了珍珠嫂的存在,刻意与田庄那头保持了距离,等到他们知道小长房丢了爵位,赵炯身死,蒋氏入狱,小二房退居奉贤,祖孙平安时,已经过了将近一年。

珍珠嫂始终惦记着儿子和主人,涂三阳夫妻只得又回了京城,不敢联系陈老三,惟有暗中联系小二房宅子里的人。无奈卢大寿始终不肯搭理他们,也不肯为他们送信给张氏,所以珍珠嫂迟迟未能联系上张氏与赵琇。直到今年,张氏上京,涂三阳夫妻才打算最后尝试一次,如果这次还不行,他们就要带着珍珠嫂那被父亲与后母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儿子回高唐去了,从此再不想赵家的事。

这时候张氏派出的人居然主动找上门去,实在让他们喜出望外。珍珠嫂刚刚与儿子团圆,自然是要跟着主人走的。涂三阳考虑到自己当年就在赵炯那艘船上,不知小二房的人会如何看待自己,但夫妻俩放心不下甥女,也跟着来了,打算小二房要是容不下他们,他们再回来不迟。

赵琇听完珍珠嫂的叙述,只觉得人生在世,真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当年珍珠嫂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还能逃得一命,实在是太幸运了。

赵琇还有另一个念头,那就是仆人多了,彼此连络有亲,连主人都搞不清楚谁跟谁是亲戚,实在是防备不住。虽然两房分家时,已经对所有的下人做了分割,但那只是将至亲拨到了一边,象涂三阳与珍珠嫂这样的关系。却会被当成两家人来看待,可他们彼此间的感情却丝毫不比至亲差。如果赵炯在对小二房的仆人下杀手时,知道自己身边还有那些仆人的亲友在,不知会不会受点惊吓?涂三阳是近不得他的身,也没那么冲动,否则抱着恨意,刺赵炯一刀,又或是在他的茶水饭食里下个毒,他早就小命不保了。

话说回来,卢大寿为什么一直不肯帮涂三阳送信?虽说涂三阳没有明着告诉他。珍珠嫂还没死。但他也没必要拦着呀?难道是因为涂三阳在赵炯的船上待过?可送个信又能如何呢?明说了是有要事需得告诉张氏。卢大寿还不肯帮忙,他就不怕耽误了主人的事?

赵琇想起张氏刚才说,卢大寿夫妻犯了错,不知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她想了想。便笑着对珍珠嫂说:“奶娘,你既然回来了,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吧,你只管安安心心带着冬生哥在这里过日子。你姨母姨父的差事,我会安排的。”

珍珠嫂面露喜色,但涂三阳家的却有些担心:“姐儿虽是好意,可我们当家的原是小长房的人…”赵琇摆摆手:“没事,你们先在家里住两日,等我和祖母商量好了。就会给你们安排的。”

她让一个婆子领着珍珠嫂母子和涂三阳夫妻去了仆从院那边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有三间房,足够他们住了,独门独户的也不容易受人打搅。有她吩咐着,老宅的下人不敢怠慢他们。

赵玮小声问:“你还真把涂三阳夫妻给留下来了?怎么不问问祖母的意思?”

赵琇含笑瞥了他一眼:“哥哥又想糊弄我了。祖母若是容不得他们,就不会带他们回来了。”小二房的仆人当年几乎死绝了,活下来的基本都是留守京城宅子的,除了卢妈一家,其余人走的走,散的散,哪里还有人跟涂三阳有仇?况且他又不曾参与过灭口行动,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还救了小二房的人。张氏都发了话,又有她这个如今越发有地位的小主人护着,谁还会跟涂三阳夫妻过不去呢?

倒是卢大寿那边,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这几年在京里看房子,都干了些什么?

赵琇拉着赵玮回了院子,让丫头们侍候他梳洗完,换了身干净衣裳,又重新到前头正院里用迟来的午饭。饭毕上茶,卢昌秀夫妻带了家中下人前来给张氏请安,账房将这几个月的账目奉上,张氏只略翻了几页,就摆在一边了,挥挥手让孙子孙女以外的人都退了下去,独独将卢妈和卢昌秀留了下来。

赵玮就把卢大寿夫妻在京城做的好事说了一遍,着重提到一点:珍珠嫂的姨父早几年前就想给小二房送信,告诉他们珍珠嫂还没死了,就因为没给卢大寿好处,事情一直拖到今天。珍珠嫂因为囊中羞涩,病情没能及时得到医治,落下了病根,至今身体还不怎么好。

卢妈听得惶恐不已,珍珠嫂也是她关心的晚辈,遭此劫难,她心里自然是难受的,但她更难过的是,儿子居然会做出监守自盗的事情来,他怎么会这样糊涂?!强烈的愧疚感瞬间压倒了她,她除了默默流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卢昌秀的反应则跟妻子不一样,他只是反复地问:“真的是大寿偷了东西么?会不会是他媳妇偷的?又或者是其他人偷的呢?他若真的想偷窃主人家的贵重物品变卖,为何只偷了这一座炕屏?他完全可以偷其他更值钱更不容易让人发觉的东西呀?”

赵玮看了他一眼:“偷东西倒在其次,我们家也不缺那一座炕屏。只是事情没那么简单,卢大寿可能不是把东西偷出去卖钱而已。因为有人在颖王府里看到了这座炕屏,据说,是有人特地孝敬给颖王的。”

卢昌秀的脸色顿时变了。

第八十八章不甘

颖王虽然算不上是小二房的仇人,但因为帮着小长房逃脱罪责,也算是小二房的敌人了。卢大寿若仅仅是将主人家的财物偷盗出去变卖换钱,看在卢妈两口子忠心的份上,张氏祖孙还能从轻发落,但如果他是跟小二房的仇人拉上了关系,那就是吃里扒外,任何一个主人都不能忍受的。

卢昌秀与卢妈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卢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老夫人明察,那孩子…那孩子再糊涂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况且颖王是什么人?怎会看得上他?兴许是他把东西卖到外头的店里,又有旁人从店里买了炕屏,送给颖王了?”

卢昌秀也沉默地跪在妻子身旁,却挺直了腰杆低下头不说话。

赵玮看着他:“卢大叔是怎么想的?你也认为这是巧合么?”

卢昌秀眼中惊愕之色一闪而过,连忙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小的不知…那小子算哪根葱呢?王府的人哪里能看得上他?退一万步说,他若真的跟王府扯上了关系,又能做什么?他在京城看了五年的宅子,对家里的事一概不知,老夫人库房里的东西,除了炕屏,也没少些什么。难不成他巴结上王府,就是为了送一座炕屏去么?这实在是说不通的。”

赵玮微微一笑:“确实说不通,不过,如果他要巴结的不是颖王府,而是小长房,这话就未必说不通了。”

卢妈只觉得晴天霹雳:“什么?!”卢昌秀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这…这…这是那孽子说的么?”

张氏淡淡地道:“他并不是向我们招供的。而是跟他媳妇私下说话时说漏了嘴。他媳妇怕了,不想跟他过下去,向我求恩典。让我放她回娘家,就把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虽不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小长房拉拢了去的,但小长房要给颖王妃送礼,打听得她爱好玉石做的物件,又囊中羞涩,不知上哪里置办去,见我们祖孙几年都没回京城了。当年将东西抢走的时候,倒在我们库房里见过几件玉石雕的物件儿,还值些银子。便收买了大寿,偷运了那座炕屏出来。听说那一回小长房送礼,在颖王府颇得了些脸面,一时高兴了。还厚厚地赏了大寿一个上等封儿。允诺将来小长房重新入主建南侯府时,会替他消去官奴身份,给他一笔银子安家呢。”

卢妈的脸色变了变,惊疑不定地看了丈夫一眼。卢昌秀的脸色非常难看,低下头动都不敢动。

赵玮面上总算现出了几分怒色:“卢大叔,为什么大寿会有这样的念头?!你们一家在我们家,谁给你们委屈受了?你儿子要天天想着摆脱官奴身份,为此不惜出卖主人?!又不是我们家将你们变成官奴的。那难道不是你们祖上造的孽么?!清兵攻入京城时,若只是为了保命。不得已降了清兵,事后太祖皇帝都不会为难,顶多就是让人回乡罢了。只有那些助纣为虐,帮着清兵祸害自家百姓的人,才会被贬为官奴。你顶着这么个身份,在赵家照样儿吃好穿好,读书识字,也没人朝打暮骂,你儿子除了那年被小长房赶出宅子时,受了些苦,吃穿用度比外头小康人家的儿女都不差,他有多少不满,能让他忘了自己当年受过的苦楚,忘了主人多年的恩典?!”

如果卢大寿是因为别的原因而背主,还可以说是少年缺了父母教养,一时想歪了行差踏错,但因为出身原因心有不忿,卢昌秀身为父亲,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了。况且卢大寿在跟老婆说悄悄话时,是夸耀过自家祖上门楣的,几十年前还是前朝的大官,世代为宦,除去他们这一支因为祖父犯错被贬为官奴外,其他族人至今还在家乡做着有头有脸的士绅,堂亲、族亲们有不少科举入仕的,最高的听说都做到四品官了。卢大寿从小没少听父亲卢昌秀念叨祖上的风光,父子俩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摆脱官奴身份,做回体体面面的士绅子弟,至少也得是个耕读人家。就因为这样,他才会对小长房提出的条件没有抵抗之力,在小二房再受重用,他们也依然是官奴,远远比不上良民富户的身份吸引人。

面对赵玮的质问,卢昌秀一直沉默着,卢妈见状,身体愈发摇摇欲坠。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就算卢昌秀从前在她面前很注意掩饰自己,在儿女相继出生后,也少了许多忌讳,因此她心里非常清楚,丈夫是真的对祖上的荣光怀念无比,就盼着有朝一日能摆脱官奴身份,重振门楣,因此对儿子们的教养非常严格,简直象是在正经培养读书人似的,要他们从小就学习四书五经,哪怕孩子们只能给少爷做书僮,他也不肯放松要求。有时候夫妻间拌了嘴,他口不择言时,还曾贬低过她的丫头身份。

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卢妈心里清楚,丈夫是不可能成为良民的,当年她愿意嫁给他,就已经放弃了放贱为良的可能。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在私下对大儿子灌输这样的想法,那碧莲呢?小满呢?他是不是也这样教导他们了?大寿跟小长房有勾结,他真的不知情么?!

看着卢妈的反应,张氏的心情也非常复杂,她在后悔当年将心腹丫环许配给了卢昌秀。那时她见卢昌秀识字,聪明,性情也温和,相貌颇为端正清秀,心腹丫环心里又喜欢,主动来求,她就成全了他们,哪里会想到卢昌秀心中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呢?

卢妈是农家女卖身到张家为婢,从小陪她一块儿长大,又陪着嫁进建南侯府,是她身边第一得意人。论身份,论地位,都远远高出官奴身份的卢昌秀。做亲时有不少人说卢妈是下嫁。张氏也认为成全他与卢妈,是对他的恩典。可今日看来,卢昌秀是幼年时家势败落,被贬为奴的,兴许还记得小时候的富贵,他心里既然迟迟不忘祖上的风光,对卢妈真的没有嫌弃过吗?娶了卢妈后。他很快就成为了侯府里的小管事,然后一步步往上走。他求来这门婚姻,是不是也有利用卢妈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卢昌秀的身上。他不安地动了动,忽然伏下身去,磕了个头:“老夫人,玮大爷。大姑娘。这都是小的错。小的…一直未能忘记祖上原也是书香官宦出身,虽然心里清楚,永远都不可能摆脱这官奴的身份了,但心里总是存有一丝奢望,兴许什么时候就…”他抬袖轻拭双眼,似乎是掉了眼泪:“小的读书识字,能写会算,因此得了老夫人看重。对几个孩子,也一直严加教导。让他们认真读书学规矩。他们什么时候撑不住了,问小的为何身为奴仆也要学那么多东西,小的就拿祖上的事迹教导他们,为的是叫他们不要辱没了祖宗。小的一心只是想催他们上进,万万没想到大寿那孩子却走上了歪路…”

他放下袖子,露出脸上清晰的泪痕,似乎只是强忍着伤悲:“不敢瞒老夫人,那年小的上京运东西时,大寿就提过小长房在拉拢他的事,小的数落了他一顿,他当时应了,小的还以为他不会再提,哪里想到…早知如此,当年小的就该将这件事禀报老夫人了,不想一时的私心隐瞒,竟然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既害了主人家,也害了大寿…”

他说得伤心,言辞又颇为恳切,张氏与赵玮听了以后,脸色都缓和了许多,仔细想想,都觉得他说的有可能是实情。卢昌秀是官宦之后,心存不甘是正常的,但他多年来在小二房也算是尽忠职守,若说他与小长房有勾结,那小二房在小长房面前早就什么秘密都没有了。他为了儿子,瞒着当年的事,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他夫妻二人没有叛主,一切都好说。

与祖母与兄长的反应不同,赵琇从头到尾都在震惊,这时候却死死地盯着卢昌秀看,又去瞧卢妈的反应。

卢妈也在看着丈夫,双眼之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神色,看起来似乎也很伤心,但并没有反驳丈夫的话。不知怎的,赵琇总觉得,她似乎并不是十分相信卢昌秀所言。

赵琇微微皱了眉头,卢昌秀也好,卢妈也好,都是张氏与她的左膀右臂。小二房回乡多年,家中事务多数是在他们夫妻帮助下执行的,祖母与兄长去了京城几个月,赵琇管家,也多得他们相助,接下来她还有几个计划,需要倚仗他们去实施呢,但现在看来,计划还是稍微放一放的好。

卢妈自然是可信的,但其他卢家人却未必。卢大寿第一个不可靠,他那个老婆就不必提了,卢昌秀看起来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碧莲与小满…他们都是赵玮赵琇身边的人,若是存有坏心,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赵琇能理解他们身为官奴不甘认命的想法,但想要恢复自由身,就一定要背叛出卖对他们很好的主人吗?所谓的书香官宦之后,如果连做人最起码的道德都不要了,还有什么脸面说要恢复祖上的荣光?什么荣光?做汉奸的荣光吗?

赵琇看了张氏一眼,心下盘算着,是不是该劝一劝祖母,另外培养几个忠心能干的好管家,最起码,不能再让卢昌秀执掌小二房大权了。

卢昌秀认了错,卢妈又那样伤心,张氏看在她的份上,心就软了。她终于松口让他们把儿子领回去,至于媳妇,还是让他们和离了吧,横竖事情闹到这一步,夫妻是做不成的了。卢大寿犯了大错,不可能再给他安排差使,月钱也要扣掉,让他在家好生反省上一两年再说。

卢昌秀和卢妈双双给张氏磕了头,谢了恩典,才战战兢兢地把儿子领回家里去。卢大寿这一路受了不少煎熬,整个人瘦了一圈,卢妈一看,就有些心疼,但想到儿子做过的事,恨得一巴掌就甩上去了:“你做的好事!爹娘的脸都被你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