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宗房与小长房存在天然的血缘关系,宗房煜大老爷的亲生母亲钱氏,和赵炯的生母钱老姨奶奶是亲姐妹,因此格外亲近些。但随着钱氏去世,煜大老爷的元配陆氏——也就是赵璟的生母成为宗妇,钱家又日渐败落,宗房小一辈与小长房的关系就疏远了许多。煜大老爷也因为当年沉船之事,觉得自己被赵炯利用了,心里多少存了些不满。

当年沉船之事在赵氏族中有很大的影响,赵炯被朝廷定了罪,蒋氏也入了狱,族人们都知道了,小长房为爵位、为保密而杀害亲人,照族规是要全家赶出宗族的。要不是小二房子嗣单薄,而小长房却有好几个孩子,为了不让老郡公日后没有子孙继后香灯,大家在主犯定罪之后,也就没有追究小长房其他成员了。小长房留在京中不回来,大家也都不理会,权当他们是透明的。从来没想过要去抱大腿。大家心里都有数,小长房为了荣华富贵,对至亲都能下狠手。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们这些血缘淡薄又平凡无奇的族人呢?

这几年小二房在族中生活,张氏心慈。对族人多有资助之举,这几个月里赵琇又接连救济受灾族人,并提议了几条很不错的新族规,因此大家都更亲近小二房。这一回听说小长房买通了小二房的下人,意图在千里之外毒害小二房祖孙三人,好夺取家产,心里都十分不屑。到了第二天。宗族大会召开,张氏亲自带了孙子,押着卢大寿到宗祠院子里,将事情始末分说明白。又拿出那包毒粉,由赵璟请了奉贤最有名的大夫前来做证,大家知道了真相,都纷纷表示,同意将小长房逐出宗族。八老太爷甚至不用提起小长房与颖王有勾结之事。

族人中也不是没人有所犹豫的,他们听说赵玦如今已是六品武官,多少可以拿得出手,要是把小长房革出去,赵氏全族就连一个官身都没有了。只靠张氏一位诰命撑着,万一她什么时候死了呢?那时赵氏一族可就真的要沦落为寻常门第了。

八老太爷便道:“六品武官又如何?他连祖宗都不拜,几年来从未回老家看过一次祖母,如此不孝子孙,要他何用?想要族中有个官身,是想族人遇到难处时,能有人撑腰,赵玦会为族人撑腰么?今年族人遭灾,各房都出钱出力,他家的地大多数都没事,可曾有周济过族人一文钱?若他不把我们当亲族,有没有他又有何区别?万一日后他在外头闯了祸事,还要牵连族里,大家岂不冤枉?想要官身,也用不着靠他,族中有好几个读书种子呢。”

今年虽有雨灾,但科考仍是重中之重,六月院试结束,族中就多了两位秀才公。其他没考过的人也不气馁,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水平,有人过了,证明大家都有希望,顶多是这回运气不好,发挥不佳,但迟早能考上秀才的。成了秀才,就再努力上两年,后年参加乡试,要是考中了,那就是举人了,可以授官,家里的田产也可以少交些税。因此族人们听了八老太爷的话,都觉得族中还有希望培养出几个官员来,科举正道出身,可比赵玦那样从小吏升上去的武官有前途多了,于是不再纠结这件事。

接下来的程序进行得非常顺利,有过几次经验,无论是制选票还是排队投票,族人们都很熟悉了,反而是赵玮因是头一次做这种事,费了些时间听赵璟的指点。等所有人投完票,赵璟请八老太爷做监票,当着所有人的面唱票点数,结果五十六户人家,有五十四户投了赞成票,两票弃权,无人反对,通过了决议。

赵璟当场命儿子去取族谱,要当着各家房主的面,将小长房所有人的名字从族谱上除去,之后还要上报官府留档,多半还要报到京中去,知会京兆衙门,从此赵氏宗族的二房,就只剩下小二房这一支,二房的祖产,与小长房再无干系。族中还会派人前去京中,向小长房讨回祖宗牌位及祖产,如果张氏有要求的话,连老郡公留下的东西,都可以一并讨还回来。因为小长房已经不再是老郡公的子孙了,他们没有资格拿老郡公的东西。

张氏看着赵璟重重一笔涂去族谱上小长房诸人的名字,忽然泪流满面。她在心中向死去的丈夫祈求原谅,不是她不愿看顾他的孙子重孙们,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她也是做母亲的,做祖母的,已经被害死了一个儿子,一个媳妇,她不能忍受再失去孙儿孙女!如果老郡公见怪,就把怨气往她头上撒吧!哪怕是要了她的性命去,她也无怨无悔!

赵玮在旁看着祖母流泪,心中却知道她在为什么伤心。他悄悄地挨过去,握住了祖母的手,想要给她多一点力量。在他心里,从来没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祖父肯定是希望子孙满堂,合家和睦的,先破坏了这一切的是小长房,而且还是一错再错,想要置祖父的至亲儿孙于死地。祖父必定在怨恨他们,否则赵炯是怎么落马的?送灵队伍到城外时,那白幡又因何而断?他和妹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顺应祖父的心意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祖父绝不会见怪,将来到了泉下相见。祖父说不定还会夸他们呢!

族谱划完了,事情也算是成了定局。张氏忽然提出:“原来小长房也分得了田产,其中有族田也有私田,这些年一直是派管事来打理,每年将收获的粮棉就地发卖,换得的钱财送进京去。如今既然将人逐出去了,无论族田还是私田都不能再归他们。还是由宗房出面,把田地收回来吧。我听说族中今年受灾人家不少,许多田地都被淹了,即便大水退去。损失也回不来了。族中各房都出钱出力,助族人共渡难关,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我想小长房的田产收回来后,也是二房所有,索性就把这些田地充入祭田。作为族中公产。今后族人们哪家受了灾,就从这些田地的产出里拿钱出来救济吧。”

全族的人都轰动了,连外六房也对张氏的话心动不已。当年二房分家,小长房的田产可是占了大头,除去御赐的田庄外。还有九千多亩地呢,有在奉贤本地的,也有在附近的松江、苏州一带的,那都是郡公爷发家之后陆陆续续添置的上好良田,每年产出超过万两银子,要是都归入公中,族里可就肥了!

赵玮有些愕然,没想到祖母会这样说,但他自幼富足,倒也不是很在乎这些田产。想了想,他也点头道:“祖母说得是,公中祭田原是祖父从前帮着置办的,数量也不多,除去一年四季祭祀、奉养孤寡,也不剩什么了。族里还想办学呢,就靠那一百亩地哪里够?索性就把这九千多亩地都算进去,日后族中有什么用钱的地方,也无需各个房头再拿钱出来。这么一来,祖母与我也可以向大家表明清白,并不是因为贪图小长房的产业,才要把他们逐出宗族的。若是赵玦一家在外头污蔑我们祖孙,还要请族中的叔叔伯伯、兄弟侄子们替我们小二房作个明证。”

他是二房仅存的男丁,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比张氏还要有权威性,他都发话了,族人们更是欢欣不已。不过八老太爷觉得这笔田产不是小数目,贸然充作祭田,似乎太过了些,就提了建议:“族田倒罢了,原是二房该得的份额,私田则是你们家的私产,要如何分置,就依你们祖孙的意思。”

小长房名下的族田是四千亩,剩下的全是私田,虽然比原本的九千多亩要少了一小半,但族人已经心满意足,都纷纷赞同此议。就算张氏与赵玮坚持不要,赵璟与八老太爷也让全族公议,投票得出了结果,那四千亩地还是仍旧归二房所有。

公议投票之法,原就是小二房倡议的。族人都坚持了,张氏硬撑也没意思,只得暂时作罢。赵璟趁机提议,这么大一笔田产充入公中,不是他一个人能管得过来的,还是要各大房头出一名代表,合力管理这笔田产才是。族人们想起了尚未归家的煜大老爷,心里都在暗暗点头,便开始商议每房人该挑选谁来参与管理。

外六房的家主还非常精明地提出,小长房虽远在京中,但他家田地的管事还在奉贤待着,万一听到风声,报告上去,小长房私匿财产,对全族的人都是巨大的损失,是不是要先把这些管事控制起来,拿到田地的鱼鳞图册,确保不会有所遗漏?

族人们都觉得有理,又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就在宗祠里一片热闹的时候,二房老宅的门被敲响了,门房见是煜大老爷,连忙急报给了赵琇。赵琇想起宗祠里还在忙活逐小长房出族之事,煜大老爷在这时候赶回来,可别坏了事才好,连忙亲自迎了出来,满面是笑地请煜大老爷进花厅上座,又让人上茶。

“侄女儿先别忙活。”煜大老爷阻止了她的动作,指了指身后那长相陌生的十二三岁少年,“这是小长房的泽哥儿,预备明年考童生试,便跟着我回来备考了。他是你们二房的人,赶紧让人收拾院子,让他住下吧。”

第九十六章冲突

赵琇愣了愣,转头去看那个据说是赵泽的少年。刚才因为他一直跟在煜大老爷身后,长相虽还清秀,但给人的感觉阴沉沉的,低着头不说话,一副受气的老实样儿,身上的衣服也不是什么上等料子做的,还挑了灰蓝这样不起眼的颜色。她只当这是煜大老爷身边的小厮,结果煜大老爷居然说,这是小长房的嫡长孙,蒋氏的长子赵泽?!

赵泽稍稍抬起头,迅速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又低下头去。

赵琇收起笑容,转眼去看煜大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煜大老爷笑了笑,“我能有什么意思?他是你们二房的人,虽说两房分了家,但这里是二房的老宅,许小二房的住,就不许小长房的人住了么?都一样是郡公爷的子孙,自然也有资格住进来。你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怎么做,那就赶紧让你家管事的出来,让他们带着下人去收拾院子。”又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小长房既然是长房,泽哥儿的爹是长子嫡孙,就该居于正院正房的。不过那院子好象已经有些年头没住人了,平日你家老夫人都是在那里视事,却住在后头的院子里。赶紧让人把正院东厢房先收拾出来吧,其他偏远的小院子就算了,没那个规矩。”

规矩?赵煜在宗房都失了权柄,不过是靠着孝道压儿子媳妇来摆威风罢了,如今倒跑来二房讲规矩了。且不说赵泽当年小小年纪就杀了弟弟,本身是待罪之身,他自个儿亲娘还是大理寺的重犯呢,还好意思跑回老宅装什么长子嫡孙?还要住进正院?小长房这会儿只怕都不是赵家族人了,她是傻了才会让人去收拾院子。

赵琇冷哼一声,只盯着赵泽瞧。也不理会赵煜的话。赵泽一直低头不语,赵煜等了一会儿,也察觉到不对劲了。板起脸对赵琇说:“琇姐儿,你这是怎么回事?怎的不叫人收拾房子去?”

赵琇挑挑眉:“煜大伯急什么?我刚刚跟您见过礼了。可还有人没给我见礼呢,礼数未全,凭什么叫我收拾房子去?他是我什么人哪?也敢来支使我?!”

赵煜反应过来了,赵琇年纪虽小,论辈份却是赵泽的姑姑,赵泽就算是长子嫡孙,也该向赵琇见礼的。也不知赵泽是怎么回事。进门后就一直板着脸不说话,难不成他是故意不给赵琇见礼?虽说两房人素有仇怨,但面上总要过得去才行,否则无论族人还是外人知道了。都只会说赵泽的不是。

他叫了赵泽一声,小声道:“赶紧的,见过你姑姑。”

赵泽继续低头不言不语,赵煜皱皱眉头,伸出手去拉他的手臂。他往后一躲,不是不说话。赵琇扑哧一声轻笑,赵煜脸上有些下不来,瞪了赵泽一眼:“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让你给你姑姑见礼,你是聋了不成?!”

赵琇凉凉地道:“算了吧。这等不知礼数不敬尊长的人,还考什么功名呢?出去了也是丢祖父的脸,败坏祖宗名声,还不如一辈子在家吃闲饭算了。”

赵泽愤怒地抬起头瞪她:“你说够了没有?!你们小二房怎的这么可恶?!从前诬蔑我娘,害我娘入狱就算了,你们连我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我才六岁,你们就说我杀了弟弟,恨不得把我们全家人往死里逼!就算祖父害了你们的人,祖父也拿命偿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如今我要住回曾祖父留给长房长子的宅子,你们还不许,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简直丧心病狂!”

赵煜脸色都变了:“你你你说什么胡话呢?快住口!”

但他拦得太迟了,赵琇这边已经变了脸色,冷笑说:“我们诬蔑的?真是好大一朵白莲花!我爹娘连性命都没了,下人也搭上了二十多条性命,你脑子有多残,才会觉得我们是在诬蔑你?!就算一命还一命,你祖父死了,也只有一条命而已!而且你别叫冤枉,你祖父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你娘在这老宅给你祖父下毒吗?只不过你祖父运气好,身边侍候的人先一步中毒替他死了,你祖父当时还气得快吐血了呢!别说这都是我们编的,宫里的钦差大人从头看到尾,清清楚楚,你有本事就到朝廷上说,是我们收买了皇上身边的人撒谎呀!还有,你六岁就杀了弟弟这是事实,别装没事人儿了,这可是有人证的,连你娘也承认了!”

赵泽更愤怒了:“什么人证?叫她出来呀!指着一个死了的丫头说她是证人,谁会信?!我母亲是被屈打成招的!我当时年纪再小,也早就记事了,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对弟弟做过什么?他年纪小身体弱站不住,那是他的命,凭什么算到我头上?!若不是你们胡说八道,我这些年又怎会受了这许多苦?!”想到这些年,他没有母亲在身边看顾,父亲远在边关,祖母不喜欢他,钱姨娘明里暗里地搓磨他,几个庶出的弟妹都视他如仇敌,只有一个亲妹妹是向着他的,却又养在祖母身边,无法天天相见。他满肚子苦水无处倾诉,心中的愤慨更深了。

赵琇直接啐了他一口:“你不记得?只怕记得也装忘记了吧?要不是你杀了人,你娘跟我们家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非要对我们家下狠手?不就是为了杀人灭口吗?你娘为了你,不惜一切代价除去所有知情人,现在还在大理寺里关着呢,你就把她的一切付出都抹消掉了,让她白费了功夫。你娘不是好人,你更糟糕,为了自己的所谓清白名声,连孝道都不顾了,赶紧给我离了这里,别脏了我家门口!”

赵泽气急就要冲上前去,赵琇长年练拳,手脚灵活,哪有这么容易吃亏?错身一步避开了他的冲势,脚下还巧妙地拌了他一下,他收不住脚,直接摔了个嘴啃泥。

赵琇瞪了他后脑勺一眼:“怎么的?无可辩白了就要动手打人。这是谁家的教养?真不愧是杀人犯的孙子,还有个杀人犯的娘,自己也是杀人犯!”又招呼前院里侍候的人:“赶紧把人给我捆起来。立刻往宗祠送去。这样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的混帐东西。不罚他一罚,难消我心头之恨!”

前院的下人其实早就看得呆住了,听了赵琇这话,方才醒过神来,一哄而上,就要把赵泽捆起。

赵煜见状,连忙上前阻止。骂那些动手的下人:“瞎了眼了,这是你们家小爷,以下犯上,你们有几个脑袋?还不快把人放开!”

赵琇却当场拆他的台:“不许放!这小子对他姑姑下毒手。以下犯上,闹到官府也是他有错,谁怕谁呢?!”

赵煜气急了:“你这丫头好生不讲道理,别说两房素来有仇怨,他待你冷淡些也是常事。哪怕是他无礼在先,为了这点小事把侄儿捆到官府去,也太过了吧?他明年就要考童生试的,你这一捆,岂不是坏了他的前程?”

赵琇冷笑:“他要什么前程?他一个杀弟凶手。只因为证人死了,年纪又小,得以逃脱罪责,安安分分过他富贵公子哥儿的日子就好了,还要考什么科举?将来做了官,好去杀更多的人吗?!”

赵泽被下人押在地上,仍然不忿地挣扎大喊:“你胡说!我没有杀人!是你污蔑我!你根本就没有证人证明我做过那种事!”

赵琇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就这么有把握?以为证人都死绝了?”珍珠嫂死而复生,她可是春草目睹凶案后第一个告知的人,可以算得上半个人证。论起来,赵琇自己也算是半个人证,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其实这案子要什么人证?当年蒋氏在宫里派来的钦差面前都承认了。大理寺没追究赵泽,多半是因为他年纪太幼小,觉得他不可能是存心杀人的罢了。

赵泽愣了愣,但马上又挣扎起来:“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赵琇只是冷笑不语。

赵煜见状不妙,只觉得自己脸上不大好看。离京之前,他可是在牛氏面前打过包票,一定会帮赵泽在二房站稳脚跟的。如今别说达到目的了,张氏与赵玮那关还未过,他在赵琇小丫头这里就先吃了亏。他只得板起了脸,严肃地道:“琇姐儿,你这是做什么?我把泽哥儿带回来,你一打照面就骂人捆人,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赵琇不为所动,只斜眼睨着他:“我也想问煜大伯,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知道我们和小长房有大仇吗?赵泽有没有杀弟,你不知道?当年蒋氏在这宅子里说过些什么,你真的一无所知吗?就算他当时年纪小记不清了,又或是有意装作忘了,你纵容他在我们家里闹事,还要我们家安排他住进正院,到底有没有把我祖母放在眼里?还是打算跟我们小二房撕破脸了?!”

赵煜被她劈头一问,就有些色厉内荏:“胡…胡说些什么?我哪里有这个意思?无论他当年做没做那事儿,官府都没追究,他祖母父亲也没说什么,我们不过是族人,管那么多做甚?只要他还是二房子孙,他就有资格住进这宅子。”说到这里,他又抖起来了:“你执意阻拦,莫非小二房是打算霸占二房全部产业?只怕跟小长房的仇怨只是借口吧?”

赵琇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丑陋无比,她也不跟他啰嗦,直接对下人下令:“押着赵泽,我们去宗祠!”然后回头冲赵煜笑了一笑:“煜大伯不妨也一道过去瞧瞧,今日可是有宗族大会呢。不过您也许回来得有些晚了,这会子怕是连票都唱完了吧?璟大哥这几个月主持族务,一应祭祀都十分上心,救济遇灾族人也不甘于人后,很得族中上下赞许呢。看来煜大伯你完全可以放心把家业与族务都交到璟大哥手上了,以后再也不必操心。”

赵煜看着赵琇的表情,不知为何,忽然感到身上有些冷。

第九十七章打脸

赵琇走在前头,后面跟着数名仆妇,又有一大群男仆押着赵泽,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宗祠方向走去。

宗祠其实就在二房老宅隔壁,不过都是大宅,因此从这边大门走向那边大门,也有一段路程。赵煜一路紧跟着想要阻拦,不惜摆出族长的架子,板起脸命令赵琇停下,赵琇就是不理会。赵煜气得七窍生烟,看着街头巷尾探头张望的那些族人家的家眷或是下人,只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光了。

正当赵琇走到了离宗祠门口不足二十步的地步,一行穿戴得象个大户人家仆从的生面人匆匆赶到,拦下了他们一行人。为首的是个模样儿极标致的丫头,粉面含怒,杏眼圆睁,腰肢款摆,体态风流,鬓边别着一支金碧辉煌的偏凤衔珠钗,穿的也是绫罗绸缎,要不是衣服制式与小二房丫环的服饰相同,只有颜色材质不一样,说是哪家富户的千金也有人信。

她上来就拦了人,不等开口,便直向赵泽方向扑去,嘴里还骂着:“你们这群混账东西,还不赶紧放开我们哥儿,我们哥儿要是破了一点皮,我包管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众下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这丫头是谁,虽然停下了脚步,但没有放人。开玩笑,他们家小姑奶奶还在呢,谁敢违了她的令?

赵泽挣扎着叫那丫头:“柳莺姐姐救我!是赵琇下的令!”

那柳莺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转身盯向赵琇,冷笑道:“我劝姑娘做事不要太过分了,我们泽哥儿虽说是晚辈,但也是顶门立户的爷,不是小丫头片子随便就能折辱的。姑娘这会子不留情面。等将来无人可依靠的时候,可别后悔!”

赵琇挑挑眉:“我倒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无人可依靠。需要求杀亲仇人的儿子?”

柳莺撇撇嘴:“这可就难说了。”眉眼间的神情却十分笃定。

赵琇心中一动:“你是谁?”

又有一个与那柳莺同伙的男仆走上前来:“这是我们柳莺姑娘,是大太太身边得力的人。”

“哦?”赵琇挑挑眉。“原来是个丫环?是新近从外头买来的吧?真是不懂规矩,没大没小。”

柳莺闻言不悦:“姑娘别胡说,我是建南侯府家生子,从爷爷那一辈开始就在府里当差了,跟在我们老太太身边也有**年,怎么会不懂规矩?!”

赵琇笑笑:“原来如此,泽哥儿。你们家的规矩还真新鲜哪,一个小小的丫环,反指着我的鼻子骂丫头片子了?”话音刚落,就翻了脸:“给我掌嘴!”

柳莺还未反应过来。赵琇身后已经走出两名有力气的婆子,一人制住柳莺,一人举起手就重重一个巴掌扇了上去,把人都打懵了,接着又是一巴掌。再一巴掌,只打左脸,那粉白的小脸瞬间就红肿了。

赵煜看得心疼,连忙上前一脚踢开那婆子,将柳莺抱在怀中嚷道:“不许动手!这是我爱妾。你们怎敢下这样的重手?!”

赵琇看得好笑:“煜大伯,这难道不是炯大伯母的丫头?你就这么不挑嘴,连弟妹身边的人也要了?”

做嫂子的若见小叔子身边无人照顾,长嫂如母,给个通房丫头也不稀奇,但牛氏是赵煜弟妹,给大伯子添通房,还真是不多见。因此赵琇这么一说,赵煜言行无端就带上了几分暧昧,周围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就有些不一样了。赵煜连忙喝斥:“琇姐儿休得胡说!我与你大伯母都是你的长辈,你怎能随意诬蔑我们?!”

赵琇笑笑:“我诬蔑你们什么了?难道她不是你弟妹?这丫头不是你弟妹身边的人?”说完又板起脸:“煜大伯最好把话说清楚了,这丫头既然是小长房的人,怎的又成了你的爱妾?若她是你的人,你赶紧把人带走,别插手二房内务,若她不是你的人,煜大伯还是赶紧把人放开的好,当着我这个侄女的面,你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的,好有脸面呢!”

赵煜这才醒觉自己的动作不妥,慌忙放过柳莺,又仰着脖子道:“这是我爱妾,原是大弟妹身边的丫头,月前已经成了我的屋里人,就是我们宗房的人了。她只是念着旧主情谊,情不自禁地想救人而已。你…你是我的晚辈,不能打她!”

赵琇挑了挑眉:“既然只是屋里人,那就还是个丫头,煜大伯若觉得我是你的晚辈,就要受你的通房辱骂,不妨把这话也跟族里人说说去!”说罢转身就走,大踏步迈进了宗祠大门,早有人报进大厅中,张氏、八老太爷与赵璟以及各家房主都起身望了过来。

赵玮跑到妹妹身边:“出了什么事?我们在院子里就听到外头吵闹。”

赵琇握了下他的手,冲他挤了挤眼睛,便一脸肃然地走到正厅门口台阶前,扬声道:“琇姐儿请族中各位叔叔伯伯兄弟侄儿们做主,方才煜大伯带了小长房的赵泽过来,要我给他收拾房间,说赵泽是长子嫡孙,照规矩要在正院住下。赵泽身为晚辈,见了我连个礼都没有,我问他为何不行礼,他就指着我骂,说我当年诬蔑了他和他娘,说他没有杀弟弟,是我们小二房为了霸占家产才冲他们泼脏水的,说完还仗着自己长得比我高大,就要打我。我让人制住他,他嘴里还不干不净的,我就让人押着他到宗祠来,请诸位长辈替我教训他。半路上又冒出一个丫头来,说是炯大伯母身边的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小丫头片子,还说什么,我这会子不对他们客气些,等我没了亲人依靠的时候,就知道后悔了。这话说得真有意思,我上有祖母,下有哥哥,宗族里还有许多叔伯兄弟呢,这丫头凭什么说我会没了亲人依靠,要指望他们小长房呢?!”

族人们听了都有些气愤,许多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才卢大寿招供的话。既然是小长房的丫头。还是牛氏身边的人,知道牛氏的计谋也不出奇。她会那样说,多半是认为卢大寿会下毒害死张氏与赵玮祖孙俩。小二房只剩下一个赵琇,不成气候。就只能听从小长房的摆布了吧?还有人联想到,小长房在过去五年里从来没来过人,如今忽然把大孙子——还是跟小二房有死仇的大孙子派回来,难不成是打着等张氏与赵玮祖孙一死,就立刻接手小二房家产的主意?小长房这是把宗族当成什么了?

各房家主的脸色都不好看了,心中对小长房更为厌恶,还无比庆幸方才公决。已经将他们一家逐出了宗族,想到族里从此就再也没有了这家恶人的存在,大家顿时觉得自家门楣都清白高尚了许多,若说还有什么不足之处。那就是没有先将牛氏那等不输其媳的恶毒妇人休出赵氏家门后,再把他们这一房出族了。

赵琇看着众人的面色,心中很是满意,又接着告状:“这丫头如此无礼,我着实看不过眼。就让人掌她的嘴。没想到煜大伯忽然跳出来阻拦,在大街上就搂着这丫头说,她已经是他的爱妾了,是宗房的人,我是晚辈。打不得她。我还奇怪煜大伯为什么忽然帮小长房说起话来了,原来是因为纳了他家的人做通房,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该颠倒黑白!明明是小长房做了坏事,怎么如今倒成了我们小二房孤儿寡母的错了?!”

赵玮眉头一皱,火上浇油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对于煜大伯而言,她一个通房丫头都成我们赵家玉字辈子弟的长辈了?她以下犯上,指着我妹妹的鼻子骂人,我妹妹堂堂郡公府千金,还教训不得她?!”

他这话一出,族人们的不满情绪更高了,八老太爷直接质问当事人之一:“赵煜,你这是何意?”

赵煜一窒,支支唔唔地说:“我…我没有这么说!我的意思是,我这通房是宗房的人,她是不该管二房的家务事,但好歹也有过主仆情份,帮泽哥儿说说话也没什么,可琇姐儿要教训我宗房的人,就未免太过了,我还在场呢,琇姐儿总是我的晚辈吧?总要敬我这个伯父吧?”

八老太爷盯着他问:“那赵泽的事又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