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太太脸上有些不自在,因为女儿所咒骂的那些应该千刀万剐的家伙里,还有她小女儿的夫婿。如果可以的话,她是希望小女儿夫妻俩能逃过一劫的。

钟大太太的神情就平静多了,此时她已经不打算去顾小姑子一家了,谁叫马万延做的事落在了太子眼里?如今她只求能保住钟家就够了。

烟云取了药来,钟氏看了她一眼,非常冷淡地说:“不用了,我没犯病,用不着吃这个。你出去侍候吧。”

烟云愣了愣,随即露出了惶恐之色,想要辩解,却正好看到高桢冷冷地看过来,那眼神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终究还是惴惴不安地退了出去。

烟霞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帘外,心中叹了口气。

钟老太太心下不安,她好象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对钟氏道:“淑仪,我知道你不高兴听到我说那些话,可再怎么说,那也是你亲哥哥、亲妹妹。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他们去死?你哥哥与你妹夫原是糊涂了,被人哄几句,就做了错事。我知道的时候,都气得快晕过去了,恨不能狠狠打他们一顿!可心里再生气,也不忍心看着他们去死呀。你就当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帮一帮他们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心冷

钟氏的脸又再次绷紧了,闭着嘴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钟大太太见状,忽然哭着起身跪下道:“求王妃救一救您哥哥吧!他是真的被人骗了呀!都怪那马万延,花言巧语地哄着您哥哥出银子,您哥哥想着他是妹夫,也不曾提防,谁会想到他拿那些钱,是去帮颖王造反了呢?若您哥哥早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便是死了也不可能答应的呀!”

钟老太太惊讶地看着她:“大媳妇,你说什么呢?!”

钟大太太抬起头含泪问她:“母亲,您清醒些吧,妹夫这回犯的是不赦的死罪,您要救妹妹,就该让她尽早与妹夫和离,孩子也不能要了。我们自个儿家里还洗不脱协从的罪名呢,您难道要为了女儿,把儿子、孙子和祖宗传下来的家业都断送了不成?!”

钟老太太如梦初醒,整个人都蔫了下去,转头看看女儿,欲言又止的,又低头抹起了眼泪:“好孩子,你救一救家里吧。我都一把年纪了,好歹也生养了你,难道你要看着你亲娘被押去砍头么?”

钟大太太也哭道:“王妃,求您了。虽说您哥哥只是给颖王提供了一点银子,可如今颖王坏了事,若上头追查下来,查到您哥哥头上,我们一家子就没命了呀!到时候您又有什么脸面?世子又有什么脸面?您若是生气,只管骂我们,可就算是为了世子,您也不能抛下我们不管哪!”

钟氏脸上满是痛苦之色,眼中满是挣扎。她确实恨不下心,看着亲人去死,可是这些亲人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令人心冷。她们真以为广平王府远离朝廷,低调度日,就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了么?她的哥哥涉足谋逆,何止是提供一点银子这么简单?嫂子说话不尽不实,一句真话都没有,分明只想糊弄广平王府罢了!

高桢见了母亲的神色。冷然看向钟大太太:“舅母这话说得好奇怪,姨父要害我,舅舅明知此事也不曾提醒我半分,如此冷情。母亲难道还要管他们么?您如今倒是记得什么骨肉情份了,只不知当初舅舅与姨父明知道我在大坝上,还是决定把大坝炸毁时,又是否记得什么是骨肉情份?至于脸面,我不在乎,我的脸面也不是靠舅舅挣的。”

钟大太太急了:“世子怎能说这样的话?从小到大,我们也没少疼你,你舅舅对你比对自己亲生儿子还好呢,你难道半点都不念旧情么?”

高桢淡漠地道:“我念不念旧情,结果都是一样的。钟家…若是参与了谋逆。罪证确凿,皇上与太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的,母妃与我都帮不上忙。若是你们确实清白无辜,只是受了哄骗,那便是没有我们说情。你们也不会有事。外祖母和舅母还是早些回去吧,外头乱哄哄的,官兵正在搜捕颖王余党,趁着天亮,你们回家让舅舅早作准备,过堂时也能少受些罪。”

他这话已经是在暗示了,心里再失望。他也不忍看到母亲伤心。可惜,在场的三位钟家女眷都没听出来。钟大太太还以为他这话的意思是让钟大老爷早作准备去下大牢,便忍不住激动起来:“世子你不能这样!我们差点儿就把女儿嫁给你了,若是你舅舅出了事,雅致也要遭罪的,你难道就忍心?!别忘了。当初我们两家可是有默契的,人所共知。若叫人知道你的未婚妻子落了难,难道他们就不会笑话你?!”

钟氏大怒着将茶杯扫落在地,碎裂的茶杯并着茶水,溅湿了钟大太太的裙子。吓了她一跳。钟氏还指着她的鼻子骂:“住口!我儿子几时与你女儿订了亲?若你女儿真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那你怎么还去求朱丽嫔将她赐婚给六皇子做侧妃?!差了三四岁呢,真是好厚的脸皮!听说六皇子有望为储了,就连侧妃都肯做了,还是抢的堂姐妹的婚事,你们倒也好意思!那时桢儿刚出事,你成天过来向我炫耀,说六皇子怎么怎么好,还在庆幸没把女儿许给我家桢儿,如今都忘了么?今儿若不是看在母亲面上,我连门都不许你们母女进,趁早给我滚吧,别脏了我们王府的大门!”

钟大太太涨红了脸,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钟雅致一脸惨白,浑身发着抖,又含泪望向高桢,但高桢看也不看她,她就哭着软了下去:“姑姑…侄女儿也是身不由己,您这样说,叫我如何见人哪…”

钟老太太也哽咽道:“淑仪,我知道你心里有怨言,若不是实在没法子了,我们也不会求上门来。你妹夫勾结颖王府,我们也是吓了一跳的,可想到你妹妹,还有她那几个孩子,我们实在是不忍心去告发。好歹王爷已经立储无望了,将来谁登基,都不会影响你们分毫,若是我们家能得新君青眼,你们也能沾点光,因此你哥哥才会瞒下此事…”

钟氏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难道母女之情都是寻常,为了儿子孙子,母亲就连礼仪廉耻都不顾了么?当初口口声声拿孝悌之道、家族利益逼她为兄弟妹夫谋求高官之位的母亲,其实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她这个女儿的想法吧?她这些年为娘家做了那么多,到底算是什么呢?

钟老太太不知女儿的心情,还在絮絮叨叨:“如今太子和世子都平安无事,颖王也事败了,你们家有了功劳,将来只会越过越好的,就拉你哥哥妹夫一把又如何?若你妹夫实在是不成了,我也不逼你,可你哥哥一家子,老的是你亲娘,小的是你亲侄儿,都是你血脉至亲,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去死?你也别怪雅致,我是一心想要亲上加亲,把她嫁给桢儿的。可朱丽嫔瞧不上雅清那丫头小家子气,又想给六皇子寻个年长稳重的侧妃,非要挑中雅致。朱丽嫔那时正得宠,她发了话,雅致还能怎样?你这样说她,叫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这是你亲侄女儿,你难道要逼她去死么?你从前并不是这样狠心肠的人哪!我来时还在想。如今六皇子也坏了事,不如还是把雅致许给桢儿吧,到底是天定的姻缘,不管如何还是要配成一双的。可你如今这般狠心肠。岂不是叫人心冷?!”

说着说着,老太太越发伤心了,便抱过孙女儿大哭起来。

“我狠心肠?母亲您竟然说我狠心肠?!”钟氏气得脸都白了,忽然身体一晃,闷哼一声,嘴角一缕血丝缓缓流下,却是怒急攻心,竟吐了血。

高桢脸色变了:“母妃!”连忙扶住母亲,又命烟霞:“快过来扶着母亲到里间躺下!”又朝门外的侍女们下令:“快请大夫!”然后与烟霞合力把钟氏扶进了卧室。

钟老太太也顾不得哭了,惴惴地跟进里间:“怎么了怎么了?我就是说说。怎么还吐血了?这样年轻就吐血,那还了得?还是赶紧让桢儿娶了雅致进门,你把家务交出去,好生休养是正经。”

高桢看着以往慈爱如今满面都是算计的外祖母,再看向脸上渴望更甚于担忧的舅母。还有惶然中带着几分羞涩与窃喜的表姐,心中一片冰凉:“你们…还是回去吧,把我说的话告诉舅舅,日后如何,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钟家女眷就这么被赶出了广平王府的大门,世子亲自下令,王府的侍从半点情面都不讲。钟老太太头一次遭遇这样的对待,又羞又恼,出门时一边上马车一边大骂:“不孝无礼的畜生!你娘是怎么教的你?我是你外祖母!你竟敢这般对我!”

钟大太太只能好声相劝:“母亲别生气了,这是在外头,叫人听到了,我们家也要丢脸的。”钟雅致也说:“是啊。祖母。若因为您骂表弟,坏了表弟的名声,他回头更要怨我们了。姑姑身子不好,表弟也是心里着急。”

钟老太太这才略略消了气,等马车走了一段路。她也冷静下来了,有些无措地看着媳妇和孙女:“如今可怎么办?淑仪的气性竟这样大,我们好说歹说,她都不肯松口说帮忙,如今还吐血晕过去了。若是广平王真的因此恼了我们,不肯为我们家说情,那可怎么办?”又怨儿媳:“都怪你,好好的把雅致定给六皇子做侧妃。当初我就说了,有雅清就够了,雅致跟桢儿一对挺好的,何必非要抢雅清的好事?年纪差了好几岁,还是侧妃,如今六皇子也不成了,真真是害了雅致。”最后怪孙女:“从前你跟你表弟相处时,就不该老是任性,惹他不快,否则你们的婚事早就定下了,哪里有后来这番变故?若他今日能念半分旧情,也不会不顾亲戚情份,硬要赶我们出府了。”

她啰啰嗦嗦的说了半日,不是怪媳妇就是怪孙女,偶尔还会骂一骂小女儿和小女婿,倒是半点不说儿子和孙子的坏话。钟大太太默然听着,心中暗暗腹诽。钟雅致心中委屈无比,想到表弟高桢的态度,只觉得未来一片茫然。

回到钟家,钟大老爷急不可待地冲上来:“如何了?妹妹可答应了说情?”见妻子摇头,整个人就软倒在地上。钟大太太连忙上前扶他:“老爷别心急,王妃身体不好,见世子平安回来,一时激动就晕过去了,便是有心帮忙,也帮不上。但世子已经回来了,听闻是他救了太子的,广平王也在宫中坐镇,他们父子二人皆立有大功,只要能说服他们为钟家说情,我们就不怕了。”

“哪有你想得这样容易…”钟大老爷面色灰败,什么精神都没有了。钟老太太一见就心疼得不得了:“老大,你别怕,有母亲在呢。桢儿如今在气头上,因此才硬撑着不肯帮忙。但我生的女儿我知道,你妹子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的!若她当真如此绝情,我就跑到她面前上吊,死了也要骂她一顿!”

“母亲…”钟大老爷嘤嘤哭了,为母亲的维护而感动不已。他的嫡长子钟雅卓站在一旁,默默地转开头,问钟雅致:“妹妹,姑姑和表弟都说了些什么?你能不能照样说一遍给我听?”

钟雅致无精打采地看着兄长:“你问这个做什么?总之…姑姑和表弟如今恼了就是。”

钟雅卓无奈地道:“就算是恼了,也有个恼怒的理由吧?从前他一向与我们亲近,万没有忽然翻脸的道理。表弟是跟着太子南下的,太子出事,他也跟着没了消息,如今太子平安回来了,他也回来了,那南边的事他知道多少?姨父的事他都清楚么?他恼了我们家,是不是…因为他知道父亲和姨父联手算计太子,不顾他性命的事了?”

钟大老爷忽然停下了哭声,抬头看向母亲、妻子和女儿,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钟家婆媳俩你望我,我望你,都糊涂了,她们只知道广平王妃钟氏起初听了她们的请求后非常激动地拒绝,又指责钟家不忠不孝,违背钟老太爷的遗愿,倒行逆施,等高桢回来了,钟氏又抱着儿子哭了半日,然后又跟她们为救不救钟家的事吵了起来,其间又提到了钟雅致的婚事,后来钟氏就吐血晕过去了。吵了半日的架,许多话都是脱口而出的,叫她们如何回忆得起来?就算回忆起来了,又有什么用?那不过是…一场争吵罢了。

最后是记性最好的钟雅致一点一点地回忆起了整个经过,把高桢说的每一句话都复述了出来。

钟雅卓急得直跺脚:“母亲与妹妹怎不早说?!表弟这分明就是在暗示我们家,有什么要紧的证据,赶紧毁了,只要别让朝廷找到证据,我们自然无事。这一会儿的功夫,朝中众臣也不知查到了什么没有。父亲,快快快,那些来往信件、账簿、凭记,还有仆人当中的知情人,都得赶紧处理掉!”

钟大老爷如梦初醒,连忙爬起来奔书房去了,他还真有不少东西握在手里,当时只想着留个倚仗,也省得妹夫马万延还有六皇子他们翻脸不认人,如今这些东西却成了钟家的催命符,饶是他再舍不得,也不能再留了!

钟老太太也醒过神来,板着脸拉过孙子:“你陪祖母来,有些人得尽快送到庄子上封口,不能再耽误了。”把钟雅卓拉了去。

钟大太太与钟雅致站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前者慢慢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忍不住窃喜:“原来如此。其实世子对我们家还是很关心的,我怎就没听出来?若是听出来了,一定会拦着老太太,不让她说那些话,把你姑姑给气得吐了血。”

钟雅致也觉得十分惊喜:“表弟…应该会消气吧?等到姑姑的病好了,他们就不会再恼我们了吧?”

“那是当然!”钟大太太看向女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一脸的满意之色,“我就知道,你表弟还是念着旧情的。好闺女,别担心,如今六皇子坏了事,必不能活的,等他死了,所谓指婚自然作废。你等着,咱们先把你姑姑哄高兴了,你再使些手段,让你表弟知道你的好处。过两年等事情淡下去,我就想法子劝得你姑姑点头,把你许给你表弟,你仍旧是堂堂广平王世子夫人,尊贵的皇家媳妇,谁也不能碍了你的前程!”

第一百四十六章平定

钟大太太认定六皇子必死,却不知道这时候的六皇子,刚刚逃离了死神的魔掌,却饱受惊吓,正一身大汗地坐倒在地,抖个不停。

鲁云鹏将剑从一个宗人府小吏身上抽出来,一脚将小吏手中闪着蓝光的匕首踢开了。就在一弹指之前,这名小吏为幽禁在宗人府里的六皇子送上了一盏热茶,但暴躁不安中的六皇子忽然发脾气把茶水扫落,没想到茶水落地后会发出滋滋声,简直摆明了内含剧毒的事实。那小吏见事败,知道一旁看守的侍卫们定然不会饶过自己,便从袖袋里抽出沾了毒的匕首,朝六皇子刺去——本来他是不愿意做到这一步的,因为这意味着他再也逃不掉了。可没办法,他既是死士,为了完成任务,就不能吝惜自己的性命。

若不是广平王事先把鲁云鹏调派过来宗人府,守在六皇子房间里,及时杀死了那名小吏,只怕六皇子已经变成死皇子了。

六皇子虽然是金枝玉叶,但还只是个孩子,见到这个情形,早就吓坏了,整个人如同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鲁云鹏不大看得上他,但也懒得跟个孩子计较,便对他说:“六殿下放心,刺客已然伏诛,只是这人确实是宗人府的吏员,不知为何忽然行刺于您,还得好生查一查才行。”然后对两旁负责看守的侍卫厉声道:“保护好六殿下,若再有这种事发生,叫六殿下破了一丁点儿皮,只怕宫里饶不了你们!”

侍卫们也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不大乐意被鲁云鹏一个外来者教训,但也无从反驳。六皇子也许会被处死,但在他被正式处死前,他还是堂堂皇子,金枝玉叶,若让他被刺客杀害了。他们这些人肯定要被处以失职之罪的,重罚逃不过去,以后也不必混了。

到底是谁派了刺客来杀六皇子?他一个孩子,又已经是阶下之囚。还能威胁到谁吗?

六皇子对这个问题,却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这有什么猜不出来的?皇帝对他最是宠溺,不可能狠下心来杀他,就算真的迫不得已,也不会用暗杀的方式。广平王与太子就更没有理由了,他们要置他于死地,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就凭他生母的谋逆之举,皇帝又中了毒,给他赐毒酒也好。赐白绫也罢,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其他与他曾经有仇的人,就算想置他于死地,也会采取跟太子、广平王同样的做法——什么都不用做,他也是快死的人了。何必多此一举,还脏了自己的手?

会派人暗中行刺的,也就只有颖王一个了。因为颖王一直是朱丽嫔母子谋求储位的同盟,而且从头到尾都担当了主要的谋士角色,在这场宫变与谋逆中,他是彻头彻尾的同伙,甚至可以说是主犯。当初若没有他的窜唆。朱丽嫔和她背后的前明宗室万万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太祖皇帝明令不许朱氏女之子为储的前提下,还要图谋皇位。皇帝和太子想要肃清逆党,必定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颖王迟早会暴露出来。他要想自保,必须把所有可能会暴露他真面目的人证物证都消灭掉。

之前颖王会把六皇子放在宗人府不管。一来是觉得他不可能会自曝罪证,毕竟他一直都在声称自己年纪小不知情,完全是听从生母命令行事;二来,也是觉得外头已经没什么可以威胁到自己的了,太子“重伤濒死”——这是洪文成与上海知府捎来的密信——而其他皇子死的死。出继的出继,皇帝也因中毒而卧床不起,广平王是个瞎子,不可能上位。在这种情况下,颖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皇太弟的名份定下来,至于六皇子,可以在大局定下后,再让他“畏罪自杀”,免得早早下手,还有可能被人说闲话他容不下皇兄的骨肉。

可现在情形不一样了,六皇子方才已经听身边的看守议论过,颖王差一点就被立了皇太弟,幸好太子及时赶回来,颖王只好厚着脸皮说自己立功了云云。

六皇子心中明了,颖王既然厚着脸皮在太子面前邀功,就绝不可能会让自己这个清楚他参与甚至是策划了谋逆的人活下去。这种时候,颖王比太子与广平王要危险多了,那两位稳坐钓鱼台,还有可能为了表现友爱孝悌饶过他性命,顶多是把他废为庶人,而颖王为了自保,已经成为了他最大的敌人。

其实早在颖王杀死他母妃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了。

六皇子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鲁云鹏:“你去…跟太子还有三皇兄说,我…我要见父皇,有下情上禀,是关于颖王叔的罪证!”

鲁云鹏回头看他,面上一本正经,心中却在暗喜:“总算把这张嘴给撬开了。”

一个时辰之后,六皇子在重兵护送下,到达了乾清宫侧殿。皇帝坐在床上召见了他。他本是皇帝最为宠溺的小儿子,先前皇帝一时震怒,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让自己伤心透顶的小儿子,但冷静下来后,皇帝又觉得小儿子还是个孩子,兴许只是朱丽嫔自己妄想,把小儿子教歪了,倒把对这个小儿子的忿恨之心减弱了几分。如今看到他来见自己,形容憔悴,面色苍白,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又心软了:“钤儿,你…唉,你怎么就这样糊涂呢?!”

太子与广平王都侍立在侧,听到皇帝这句话,就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老子又犯心软的毛病了。

六皇子哭着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是听了母妃的话,一时犯了糊涂,还有颖王叔,他骗得我们好惨哪!若不是他花言巧语,母妃也不敢起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其实颖王叔就是想利用儿臣与母妃罢了,等他达到了目的,就一剑杀了母妃,把罪名都推到我们母子身上,他自己受封为皇太弟,夺取皇位。为了掩盖真相,还派人来杀儿臣灭口。若不是皇兄们派了侍卫来保护儿臣,儿臣如今也见不到父皇了!”

皇帝闻言大惊失色:“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忙将六皇子在宗人府遇刺,被鲁云鹏救下之事说了。又道:“那刺客是宗人府小吏,在府中当差已有数年,谁也没想到竟会是死士。可惜人已死了,他又无父无母无家无眷,查不出是何人指使。六皇弟说是颖王叔所为,儿臣等也没有证据。”

六皇子道:“一定是他干的!我很肯定!我在自己的寝宫里还秘密藏起了他写给母妃的密信,里面提到了那盆金玉盆景中的机关,还有母妃平日喷的特制香水的效用。他清楚地写了,两种香气混合在一起,就会变成一种毒药。人长年闻之,身体就会慢慢变得衰弱,最后死去。当初母妃为了确保他不会过河拆桥,特地让他在密信里拓上他的亲王金印,又拿了他的随身玉佩作为信物。后来母妃又觉得不够稳妥。特地找人把信抄了一份,原件另行藏匿他处,假信却跟玉佩藏在她寝宫之中。就在母妃被杀之前,那玉佩和假信就不见了,母妃身边的大太监失踪,当时母妃就觉得不好,想来是颖王收买了那大太监。让他偷走了证据,就以为万无一失了。他绝对想不到,信的原件还在我这里!”

太子与广平王都十分讶异,万万没想到看上去愚蠢疯狂的朱丽嫔还有这等心机,当即问明了藏信之处,太子便亲自带着人去搜寻了。

广平王留了下来。他听见皇帝把六皇子叫到身边,又是摸头,又是叹气,得知六皇子两顿没吃饭了,心疼得不行。还怪宗人府怠慢了小儿子。广平王心里膈应,忽然道:“六皇弟,我原本以为你对谋逆之事毫不知情,不过是听从朱丽嫔之命罢了,方才听了你的话,才知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既然你明知你母妃对父皇下毒,为何没有阻拦?也没有提醒父皇一声?若是为了护住你母妃,那她被颖王杀死后,你为何还不将真正的毒源说出来,害得父皇继续留在有毒的房间里?”

皇帝的脸色忽然变了,六皇子张着嘴,支支唔唔了半天,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还是个孩子,因激愤而一心要将颖王的罪行公之于众,却忘了这么做的同时,也暴露了自己早就知情的事实。他在后悔,早知如此,就推说自己不知详情,只知道母妃藏了封信,让皇兄们去找那信就好了。多嘴的后果,就是失去父皇的宠爱,难道他真的要死了么?

皇帝看着浑身发抖、目光闪烁的小儿子,只觉得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三儿子的话说到了点子上,小儿子根本就对自己没有半点孝顺之心,他年纪虽小,野心却不小,为了那把椅子,能眼睁睁看着疼爱他的父亲去死,亏得自己还心疼他受了委屈!

皇帝冷冷地甩了六皇子一个耳光:“畜生!”然后便叫人:“把他给朕叉下去!即日起废为庶人,玉牒除名!”

六皇子眼前一黑,哭着大叫:“父皇恕罪!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可惜宫侍还是毫不留情地把他拖了出去。

广平王却提醒皇帝道:“父皇,您曾在朝臣面前下旨,要将六皇弟出继,礼部已经在拟旨了。如今却改了主意,将六皇弟废为庶人,要如何向朝臣说明原委呢?”

皇帝心头又是一痛,艰难地喘着粗气,半晌才道:“钰儿,你是不是觉得父皇很蠢?被枕边人哄骗也就罢了,连个九岁的娃娃都能将父皇糊弄过去,若不是你提醒,朕差点忘了,那畜生原来也是一心盼着朕死的!”

广平王没吭声,其实他心里早就这么想了,只是不好在父亲面前说出来。

皇帝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只觉得又羞又愧,忍不住哭了出来:“怪不得当初你皇爷爷想要将父皇给废了,他那时就说,朕不会是个合格的皇帝。可惜朕那时还以为你皇爷爷只是偏爱你皇叔,故意拿这话来挤兑朕,想要把皇位传给你皇叔。如今想来,你皇爷爷果真目光如炬。”

广平王继续扮哑巴,现在他说什么都不合适,若要安慰老爹说其不蠢,他又觉得违心。

皇帝哭了一阵,才收了泪水,弱弱地道:“不能将实情告诉朝臣,朕被朱丽嫔骗就够丢脸的了,若连高钤也能哄住朕,朕就要叫天下人笑死了!钰儿,你去…去跟礼部的人说,让钤儿继续出继山阴郡王,降等袭爵,就…就做个山阴侯吧。什么封赏都不必了,开府银子也不用给他,叫他安安份份地过日子,不许他参与皇室祭祀,不许他以皇子之名在外招摇,不许给他安排官职,不许他入宫朝拜,就算死了,也不许他入皇家陵墓!只要他饿不死,随他干什么。即便是朕死了,太子登基,要加恩宗室,也不许加到他身上!就当作…就当作你们从来没有过这个兄弟!”

皇帝朝令夕改也不是头一回了,广平王低头应下,又问:“那颖王那边,又该如何处置?”

皇帝喘了一会儿气,有些犹豫:“他是朕唯一在世的亲兄弟,你皇爷爷还动过让他继位的心思。若朕将他杀了,会不会…受世人非议?”

广平王挑了挑眉:“父皇是打算不加追究么?可他能谋逆一回,保不齐就有第二回。父皇在朝时,身为嫡长兄,还能压得住他。太子是侄儿,将来要如何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