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烟霞紧绷着一张脸进来了:“禀王妃,二舅太太命人送了些补品入府,说他们一家真的要离京了,还是想来亲自向王妃辞行。”

钟氏怔了怔,叹了口气。

钟二老爷其实是她堂兄,夫妻俩也是热心名利之人,不过比起她的亲兄嫂,脸皮要稍微薄一点。皇帝与太子虽不追究钟家人的过错,但也无意让钟家人继续在朝上为官了,钟大老爷可以借着病休拖延请辞,钟二老爷却比较干脆地递上了告老辞官的奏本。他当日也跟堂兄一样,因为广平王退位而惋惜,以为六皇子要上位,就把女儿推上去做侧妃,只是被大侄女钟雅致抢了先罢了。本来就已经跟人争输了,后来六皇子与颖王先后事败,他就知道自己的仕途到头了,能保住身家性命已是意外之喜,怎敢再奢望其他?他可没有堂兄的厚脸皮,以为还能继续富贵风光下去。

但他也同样不能轻易原谅当初算计了他的堂兄,钟二太太要借辞行为由,一再求见钟氏,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山阴侯要娶妻,何必祸害人家好好的女孩子?从前朱丽嫔为儿子选中的正室人选不能嫁,那侧室人选补上,也没问题嘛。现在山阴侯身份地位下降了,能有一位官宦世家出身又跟皇室有亲的女孩子嫁给他,还是很相配的。钟雅致虽然比山阴侯大了四岁,但皇帝想要提早给小儿子娶妻,还不是放心不下他今后的生活么?给他娶位年长些的妻子,正好可以照顾他日后饮食起居啊。况且钟家本就是广平王的姻亲,有了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皇帝也可以放心小儿子的安危了嘛。

尽管钟二太太的话非常在理,但钟氏真的不想在这件事上开口,娘家人似乎没有一刻不在耍心计,她此刻真是糟心透了。

赵琇悄悄退出了房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回过头,却发现高桢不知几时,站在了台阶下,似乎正在等她。

第一百六十四章找补

高桢今日只是穿着家常衣裳,但依然整整齐齐的,一丝不苟。如今是暮春天气,虽然温暖,但还有几分凉意,似乎夏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晚一些。因此他在灰色的单衫之外,又添了一件无袖的黑色方领长罩甲,腰间系带,越发显得他身高腰细腿长,少年的身姿,如同秀竹一般挺拔。

这件长罩甲是赵琇做的,本来是打算做夹棉的寒衣,不想今年的倒春寒持续时间很短,只有四五日,而她做这件衣裳时,格外用心细致,结果就做得慢了。等她将衣裳大体做好时,天气已经暖和了许多,完全没必要再着棉衣,她只好打消了絮棉的念头,将罩甲改成了夹的。罩甲选用的是上等的素色丝绸,针线细密,领口、对襟处的包边都用深银灰色的丝线绣了回纹,初看很不显眼,但穿在人身上,行走间光线映在刺绣上,隐隐带着银光,才让人发现其中低调的精致之处。

高桢收到罩甲时,只是简单地道了声谢,赵琇还以为他也许不太喜欢,不过每一次到广平王府来,她总能看到他穿着这一身罩甲,心里也是有那么一分暗爽的。有没有别的含义且不说,他常穿,不就代表他喜欢吗?送出去的礼物能让收礼的人喜欢,送礼的人自然开心,况且这也意味着她的针线做得还不错嘛。

赵琇看着台阶下临风玉树一般的高桢,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走下台阶去看了看他,先是行了一礼,然后有些小俏皮地打趣:“世子爷,你不热么?我哥哥都换成单衣了。”

高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天气确实越来越热了,也该到换单衣的时候了。”然后就一直盯着她,眼神里似乎还带着几分——热切的期待?

赵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这是…希望她再给他做一身单衣的节奏?

赵琇有些懊恼地看着高桢,这位世子爷。是不是真的把她当针线上人来使唤了?能一年四季都穿上她亲手做的衣服,也就是祖母和哥哥赵玮才有的待遇。就算他高桢身份高贵,跟她自幼相识,彼此关系也很好。她跟他也还没亲近到那个份上呢!

再说…赵琇有些苦恼地想了想,近来他们兄妹要忙活着整理年久失修的建南侯府,安排那些新的旧的男女仆人,清点一大堆的产业和财物,再准备迎接祖母上京和搬家诸事,她连每日练字的时间都不一定能保证,更何况是给他做衣服呢?哥哥的新夏装和祖母的新衣裳,如今都是交给针线上的人做的。

高桢看到她面露苦恼之色,就没有提出什么要求来。他自然是盼着能再得到她亲手做的衣裳,既精致好看又合身。还非常符合他的审美。不过这种事,她主动提出要做,自然是最好不过的。若是他先开了口,她才答应帮忙,让父王母妃知道了。一定会责怪他失礼。而如今,他常常穿着这身罩甲,母妃每每看见了,只会夸奖赵琇针线好,只可惜自己没有生个这样伶俐乖巧的女儿,却不会说别的,这样才好呢。

高桢转移了话题:“我有话要告诉你。是父王昨儿出宫的时候跟我说的,让我提醒你们兄妹一声。你随我到前头书房处,我细细告诉你。”

既然是广平王特地嘱咐的,那必然是要紧事,赵琇连忙答应了,就一直跟在他身后。随他穿过重重游廊,到达了前院上房。

赵琇经常来这里,因此已经很熟了。高桢请她入座,自行坐了正堂下两排交椅左端的第一张,她就在对面坐下。侍女上了茶,高桢就把人都打发出去了。

赵琇看见他连在门口守着的侍女都打发得远远的,只当他说的是极机密的事,顿时也严肃起来:“这是怎么了?王爷都嘱咐了什么事?很重要么?”

高桢的神情还是那样平平静静的,似乎并不十分紧张:“也没别的,就是皇祖父赐还你们当年被查封的府第、产业、奴仆的事,你们留点心,兴许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全部交割清楚的,内务府可能要拖上几日,因为其中还有赵玦家中查抄出来的东西,房子和产业都有。”

赵琇有些吃惊:“怎么连那些都有?”当年两房分家时,东西就都归了小长房吧?

高桢便告诉她:“当年你们分家时,赵炯仗着自己袭爵,只分给令尊很少的东西,本就是有失公平的。况且他这爵位又不是明正言顺得来的,只因赵老夫人与令尊品行端正,不重虚荣,无意与他相争,才让他得了便宜。否则就凭他一个庶长子,有嫡出的弟弟在,哪里轮到他袭爵?如今拨乱反正,赵炯后人的财物横竖都要充公,我父王便索性给内务府打了个招呼,让他们物归原主了。这里头还有昔年老郡公的东西,你们家不拿回去,难道要让它们流落在外?”

赵琇忙道:“这当然不行,能够拿回来,肯定是拿回来的好。”想了想,她脸上露出笑容:“祖母知道了一定很开心。虽然当年分家之后,她带着自己的私房走了,其中也有不少是祖父的遗物,但祖父从前用惯的物品,大都留在了侯府,也不知有没有被人糟蹋了。如今失而复得,她老人家一定非常欢喜。”

不但是老郡公生前用过的东西,如今可以得回侯府,住回夫妻俩一同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张氏心里也定是高兴的。在奉贤老宅时,她就没少念叨起从前在侯府时如何,住的院子里种的是什么花,老郡公又曾在何年何月因何事在哪一间屋子里跟她说过什么话。赵琇嘴上虽不说什么,但心里也清楚,祖母对祖父的感情深着呢。

高桢犹豫了一下,又跟她说:“这其中可能还有牛氏与蒋氏的陪嫁,若他家人听说了,找上门来,你们不必理会。这是皇上赐给你们家的,早不与他们相干了。”

赵琇这回就更吃惊了:“怎么连她们的陪嫁都有?就算是从他们家里查抄来的,我们也不稀罕。”那种东西,看着都让人觉得恶心吧?

高桢却摇摇头:“若不稀罕,日后慢慢卖了也就是了。虽说是御旨赐还之物。但跟正式御赐的东西是不一样的,随你们处置。也别觉得占了他们家的便宜,这都是应该的。你可知道,审问颖王府的账房时。他们供出了一件让人吃惊的事。原来当年先帝在时,赵炯还是世子,牛氏协助管家,就曾贪墨了公中不少银钱,合共二十万两银子,全数被赵炯拿去资助颖王争储位。但后来老郡公向先帝建言,先帝没有废去皇祖父的太子之位,颖王盘算落空,赵炯担心此事被皇祖父与老郡公知晓,曾一度试图与颖王疏远。却因为有证据握在颖王手中,一直没能疏远成功。待老郡公过世后,他儿子赵玦也因着这个把柄,一并投靠到颖王那边去了。他们父子两代,亏空了你们赵家公中二十万两白银。这些年补贴颖王府的银子就更不必说了,拿他们私产补上,也是应该的。”

赵琇隐约记得这件事:“怪不得,祖母和卢妈都曾经提过这件事,说赵炯做世子的时候,牛氏帮着我祖母打理一些产业,因祖父有意扶持他们。就给了好几处来钱多的铺子、庄子什么的,可牛氏刚接手头一年还是正常经营,后来就一年一年的越赚越少了,到得后来,几乎是入不敷出,纯亏本。我祖母说牛氏不懂经营。有心要教她,她又不肯听。跟祖父说了,祖父还特地要了账本去瞧。不过没多久,祖父就去世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原来他们不是不懂经营亏了钱。而是把钱贪了孝敬给颖王了。真是的…”赵琇摇摇头,“还好祖父不知道这件事,不然真是要被他们气死。祖父一心要保皇上的储位,儿子媳妇却在暗地里打对台扶持颖王,要是真的暴露出来,赵炯的世子之位早就不保了。”

知道当年还有这么一出,赵琇对牛氏与蒋氏的陪嫁就没那么抵触了。反正他们家也不是抢了赵玦家的东西,只是接受皇帝的赏赐罢了。谁叫牛氏与蒋氏的丈夫儿子都生了反骨,被人抄家了呢?既被抄了家,他们的家产自然就不再属于他们了,至于会落到谁的手里,跟他们家有什么关系?

赵琇心情好转,特地谢了高桢:“多谢你告诉我,也多谢王爷替我们着想。当年亏空的钱,是拿不回来了,但能够小小地出一口气,再为祖母拿回从前的住处和祖父的遗物,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高桢微微一笑:“你们高兴就好,闲了只管常来,我…我母妃很喜欢你来陪她。”

赵琇高高兴兴地应了:“我会常来的,我也喜欢跟王妃说话呢。她教了我很多有用的东西,有些是连祖母都不知道的。常常跟她相处,我觉得受益匪浅。”

正说着话,曹妈妈忽然一脸严肃地来求见高桢。赵琇常到王府来,大家彼此都是相熟的,她也不十分避讳赵琇,便直接对高桢说:“方才底下人整理钟二太太送来的补品,发现其中有一株五百年的老参,十分珍贵,报到王妃那里去。王妃想起,那是钟二太太陪嫁里的东西,钟家上下皆知,早就有话在先,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候,断不能动用的,也就只有老大人临终前,才用过两片。钟二太太还说将来要继续给她女儿做陪嫁。王妃深觉不安,便有意召钟二太太来见,已经让人去钟家传话了。”

高桢的心情顿时沉了下去:“既如此,妈妈一会儿就陪在母妃身边吧,看紧了钟二太太,别让她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曹妈妈倒还淡定,反而安抚他:“钟二老爷已经递了辞呈,行李都收拾好了,明后天就要离京,倒不怕他家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钟二太太记恨长房,一直劝王妃,表小姐既与山阴侯早有婚约,还是由侧室升为正室,原是喜事,长房不愿,实在是妄顾圣恩,请王妃主动求旨赐婚呢。王妃一直不肯插手此事,一会儿钟二太太来了,必定又要提起。”

高桢并不担心这件事:“母妃心里有数,山阴侯的婚事,太子早有腹案,钟家等旨意就是了,要拒要劝都是白搭。妈妈只管在母妃身边侍候,免得钟二太太说出不中听的话来。”

曹妈妈应声告退下去了。

赵琇小声问高桢:“钟家不肯让女儿嫁山阴侯吗?”这是看人家六皇子失了势,就嫌弃了?可钟雅致要给六皇子做侧妃的事,连皇帝都下了明旨。若是六皇子在政变中死了,那自然没说的,他活着,皇帝也活着,怎么可能会让儿子的女人另嫁别家?

还是说…钟家另有目标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梨花一枝春带雨

钟二太太很快就来到了广平王府,见到高桢时,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仿佛已经把长房一家给坑惨了。高桢懒得与她多说,只请她说话时留意,自家母妃近来病情反复,心情也不好,钟二太太可别太让人难过了,最好也别聊太久,免得累着了自家母妃。钟二太太忙不迭答应下来,便屁颠屁颠地跟在曹妈妈身后去了后院。

高桢皱着眉头返回了上房,他还是更乐意跟赵琇说话,因此特地把人留了下来,跟她讨论赐还的建南侯府要怎么整修才省时省钱:“工部当年营造宅子时,就有完整的图纸,如今只管让他们把图纸拿出来,照着查看一遍,哪里需要修补,自然一目了然。当年造宅子时,老郡公仍在侯爵上,不过是一等侯。如今虽说玮哥儿只是二等侯,但照着从前的图纸修,是不会有问题的。等太子登基,定会加恩,到时候玮哥儿就会升到一等了。也省得如今照着二等的品级修好了宅子,将来往上升时,又要再改。”

赵琇恍然大悟,深以为然。这种事说起来好象有些不合规矩,但有句话不好明说,大家却都是明白的。那就是皇帝大概撑不了多久了,估计今年之内就要换皇帝。修宅子好歹也要几个月功夫呢,等修好了,新君也上位了,加恩的旨意下来,谁还追究你的宅子当初修整的时候合不合规矩?

正说着话,门上又忽然来了急报:“钟家表姑娘来了。”

赵琇听得有些懵。钟家表姑娘?那就是…有很大可能要嫁给昔日六皇子、今日山阴侯的那一位?钟家二太太刚去了广平王妃钟氏面前坑这个侄女呢,当事人莫非是追过来打人了?

遇上了这么激动人心的八卦,赵琇非常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好奇心,偷偷打量高桢的神情。高桢眉间拧成了一个结,脸都黑了:“她来做什么?也要见母妃么?不许!叫她回家去!”

下人回头传话,不过前门处很快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接着便看到一团人往上房方向冲了过来。说是一“团”人,那是因为那群人看起来似乎围成了团。当中一位身着月白衣裙的美貌少女哭哭啼啼地往这边走,她身后还有个丫头一路扶着她一路哭着叫“姑娘,你别想不开啊”、“姑娘,你若真的去了。叫老太太、老爷、太太和大爷怎么办?”周围则是围了一圈广平王府的婆子们,都拦着她往里走,可又不敢用上强硬手段,因此就被她这么一路哭着、撞着,要死要活地跑到了上房前的台阶下。

好歹这些婆子还没糊涂,死活扯住了这少女的袖子,才没让她再往屋里冲。那美貌少女挣扎着,却始终挣不脱婆子们的魔爪,顿时哭得更伤心了,双脚一软。便软倒在台阶上嘤嘤地哭了起来。她的丫头索性大哭着扑到她身上:“姑娘,你怎的这么苦命啊?!”边哭还边骂那些婆子:“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我们姑娘冰清玉洁的一个人,是你们能随便拉扯的么?还不快放手?!”婆子们面面相觑,犹犹豫豫地松了手。

赵琇在屋里看得目瞪口呆。高桢脸色更黑了,只觉得自家下人不给力,害他在赵琇面前丢了脸。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门前,也不去瞧台阶上哭得梨花带雨的钟雅致,只朝几个婆子瞪眼:“到底怎么回事?我这里有客人呢,你们怎能随意让人进来,冲撞了贵客?!”

婆子们连忙跪下请罪:“世子恕罪。表姑娘求见,小的们都是依主人吩咐,请她回去的,可她硬要往里冲,小的们怕伤着了娇客,不敢硬拦。才会冲撞了贵客,都是小的们不是。”话里话外,小小地黑了钟雅致一把。

钟雅致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还一边偷偷往屋里瞧。想知道这“贵客”是谁。不过高桢就站在门的正前方,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又不敢做得太明显,因此什么也没瞧见,只能继续嘤嘤地哭着,哭得越发楚楚可怜。

高桢继续装没看见,只教训婆子们:“既然知道是自己的不是,就赶紧把人带走!吵吵闹闹的象什么样子?仔细传到后头,惊扰了母妃休养。”婆子们连忙应了,便要伸手来拉钟雅致,先拉了她的丫头。

那丫头顿时大声叫不平:“世子爷,您怎能这样呢?我们姑娘是你表姐,哭得这样委屈,你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要把她赶走。从前的情份,你就一点都不顾了么?!”

“怜珠,你别说了。”钟雅致含泪道,“表弟只是恼了我们家,谁叫小姑父参与谋逆,几乎害了表弟呢?”

那叫怜珠的丫头哭着抱住钟雅致:“我可怜的姑娘啊,小姑老爷要做什么事,你如何能知道呢?如今被连累了,真真是有冤无处诉啊!”钟雅致听得更委屈了,越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琇在里屋听到这里,真是有满肚子嘈要吐,但顾及高桢的脸面,只能死死忍住了。她真想知道,这个钟雅致特地跑到高桢面前哭得这么可怜,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想搏点同情,让高桢帮她去反抗那位想要坑她的二婶吗?可这种事明显只能算是钟家内部斗争,高桢对钟家人基本没什么好感,又怎会掺和到她和她二婶的斗争中去呢?

果然,高桢面对钟雅致主仆的哭泣,继续无动于衷,他只是吩咐婆子们:“把表姑娘请出去。”婆子们便纷纷上前来打人。

钟雅致也不再哭得梨花带雨了,她挣开婆子的手,含泪哽咽着对高桢道:“表弟,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家,我也无言以对。虽然我们不知道小姑父的谋算,但他是借了我们家的面子,才骗取到太子和表弟你的信任的。我们全家都有失察之责,这一点,我无可辩驳。我…我愿意代表我全家,向你赔罪致歉…”说着就拜倒在地,真的向高桢行了一个大礼。

高桢眉目微动,没有让人制止她的举动,而是坦坦荡荡地受了她这一礼。

钟雅致一礼行毕。重新抬起头来,眼中又再次闪烁起泪花:“表弟,我与山阴侯昔日的婚约,并非我的本意。我不敢撒谎,家中长辈,确实…有他们的私心。只是那时在我而言,只要钟家有一女入选,便已足够了。雅清妹妹论年纪,其实比我更适合做六皇子妃,我不过就是给她作个伴,毕竟我从前也常进宫去,总比雅清妹妹熟悉些,彼此在宫中也可相互照应。可谁能想到。雅清妹妹在入宫前会摔了一跤,把脚给拐了呢?朱丽嫔宠霸后宫,她特地下令召钟家女入见,若是雅清妹妹不去,我也不去。岂不是得罪了她?钟家冒不起这个险!我更担心,会因我钟家之故,连累得广平王府也不受她待见,这叫我如何担得起?因此我才会独自进宫,哪里想到,朱丽嫔会选中了我?”

她说着说着就掉起了眼泪,仿佛说到了伤心处:“旨意下来时。我真觉得晴天霹雳。我也是世宦之家、掌上明珠,有姑姑疼惜,将来何愁没有好姻缘?”说到这里,她偷偷瞥了高桢一眼,双眸中竟大有情意,“…怎的就落得个与人为妾的下场?”说完这一句。整个人都散发出伤心绝望的气息,看向高桢的目光更加幽怨缠绵了:“只是圣上有命,家里长辈们也高兴,我不敢把心里话说出口。待到后来,山阴侯出继。又被圈禁,我只当婚事就会从此作罢,哪里想到,二婶竟会因为雅清妹妹未能被选为六皇子妃之故,便对我生出怨恨之意,竟在姑姑面前进谗言?”

她哭得似乎随时都要晕过去了:“当日之事,实在非我所愿,二婶自己尚且改了主意,不愿雅清妹妹嫁给山阴侯,为何就一定要将我推上去?她难道不知,我一旦嫁入了山阴侯府,这辈子也许就再也出不来了么?!都是一家人,相煎何太急?!”

嘶声问出这一句,她整个人都仿佛虚脱了,身体往后一倒,正好倒入那叫怜珠的丫头怀里,就闭上了双眼。怜珠哭得惨兮兮地喊她:“姑娘,姑娘,你快醒醒啊!姑娘你怎么了?!”然后求高桢:“世子爷,我们姑娘晕过去了,求您赶紧请位太医来瞧瞧啊。我们姑娘太过伤心,已经几日不曾进一粒米了!”

高桢瞥了她一眼,吩咐婆子们:“将她抬到客院厢房里去。”婆子们连忙上前扶人,可不知怎的,钟雅致全身软弱无骨的模样,却死沉死沉的,众人竟然没法扶她起来。怜珠又哭了:“这可怎么办呀?我们姑娘不会有事吧?世子爷,我们姑娘只怕不便挪动,不如?直接将她扶进这屋里去吧?”

高桢冷冷地甩了袖子:“既然不便挪动,那就让她继续躺在这里吧!”转身就往屋里走。

怜珠不敢再多言,只能任由婆子们抬起她家姑娘往客院方向走。这一回,婆子们合力,倒是顺利将钟雅致给抬起来了。

高桢回到屋中,赵琇问他:“我听着怎么觉得怪怪的呢?你这位表姐好象把责任都往长辈身上推了,她自己倒是完全无辜的,一切都是别人的安排,其实她心里并不愿意?”

高桢平静地道:“愿不愿意,只有她自己知道,但与我又有何干系呢?”

说得也是,无论钟雅致愿不愿意,事情已经这样了,退一万步说,如果当初在政变中胜出的是六皇子,只怕她未必会说出不愿意的话来吧?如果真的不想被选中做六皇子侧妃,真的只是给堂妹做个陪客的话,她大可以表现得平庸一点。朱丽嫔是要给亲生儿子选妻妾的,会看得上平庸的女孩子吗?只要她不中选,今日又怎会落入如此尴尬的田地?

话又说回来了,钟家为了权势,对着亲外孙都能狠下心肠,为了逃避不利的婚姻,又能做什么呢?赵琇对钟家的女儿,还是有些防备的。况且钟雅致方才那一番哭诉和昏厥,实在是太过刻意了。也许旁人不觉得有问题,可她看惯小说电视里的戏码,对于演技这种东西,自带天然雷达。她就觉得钟雅致是装的。

于是她提醒高桢:“你这位表姐可能不久之后就要嫁给山阴侯了,虽然听着很可怜,但这是宫里的事,你反正做不了主,还是别离她太近比较好。在她被选中成为六皇子侧妃之前,好象一直有传闻,说她是要嫁给你的。要是传到宫里去,未免横生枝节,太子也难做。”给山阴侯选妻,钟雅致真是最好的人选了,本就是要嫁给他的,要是另择世家女,岂不是害了人家好好的女孩儿?

高桢的脸色冷了几分:“那完全是子虚乌有之事,表姐与我从无婚约,你不要听信谣言。”

赵琇笑了:“我自然是不信的,要是你们真有婚约,宫里肯定知道,朱丽嫔还能选她做儿子的侧妃?我就是提醒你,离她远一点。”

高桢的神色缓和了许多:“放心,我绝对不会接近她。”

第一百六十六章“隐疾”

王府里因王妃钟氏卧病,一直有大夫常驻。高桢当然不会为了一个感情不好的表姐,特地让人请太医过来,便请那位水平很不错的大夫过去给她诊脉。那大夫把了脉,也不说什么,直接下了针,看得怜珠心惊胆战地,几乎没叫出声来。不过,大夫的针术似乎还真的挺高明的,因为他这针才扎下去没多久,钟雅致就幽幽醒转了。

钟雅致一副虚弱的样子,转眸扫视一眼房内的情形,心里直往下沉。她从小就常被姑姑接到身边来小住,对广平王府是十分熟悉的。王府中路是广平王一家三口举办重大仪式、会客与起居之所,东路前半则是广平王与世子父子俩和王府属官处理事务的地方,后半是世子居所,客院就在西路,却有前后院之分。前院一般是用来招呼身份地位不太重要的客人,后院才是贵客下榻之地,那里不但房屋多,院子当中还有小花园,连屋里用的陈设都不是凡物。钟雅致从前来王府小住时,虽然是跟着姑姑住在内院,但若是钟家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她们过来住,那一定是住在客院后院的。

她现在躺着的,却是客院前院,还是厢房。虽然这里确实离她方才所在的正路前院近些,可若高桢对她真有几分重视,至少可以将她安排在正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