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桢这样的态度,母亲让她做的事,真的能成功么?钟雅致十分担心,本就惹恼了姑母,若是再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即便算计成了,将来又要如何过日子?

怜珠眼泪汪汪地凑到床前轻声叫她:“姑娘?姑娘?你怎么样了?身体还是不适么?”

钟雅致被她惊醒,缓缓看了她一眼,虚弱地问:“我这是在哪里?表弟呢?”

怜珠恨恨地咬着唇道:“姑娘是在王府客院里呢,世子…世子打发了大夫过来给姑娘诊治,大夫方才下了针。姑娘可觉得好些了?”一边问还一边瞪着大夫。庸医!她家姑娘根本就没有病,不过是激动了些,身子虚弱些,怎么能随便扎针呢?若是扎出个好歹来。他要如何交待?他赔得起么?!

大夫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将针袋收起,慢条斯理地道:“钟姑娘身上并无大碍,只是近日身子虚弱些,多进些食水就好了,回家后且好生静养几日,忌大喜大悲,也注意别出门吹风,否则留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怜珠被唬了一跳:“你别胡说!我们姑娘不过是有些虚。哪里就留下一辈子的病根了?”这话传出去,叫她姑娘日后的终身怎么办?

大夫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老夫行医数十载,自问还是有些眼力的。小姑娘家家不懂事,不注重保养,拿自己的身子乱来。年轻时不觉得如何,等过上十年八年,你们就知道厉害了。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信不信就由你们去吧。”说完就自顾自地去开方子,方子上林林总总几十味药材,很有几味少见的。钟雅致与怜珠都不通药理。瞧着方子那么复杂,心里就先凉了三分。

怜珠心中惴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姑娘居然有隐疾,是不是该先治好了再说?可是钟大太太又特地交待过她…犹豫再三,她看着大夫走了。咬咬牙,就对一旁侍候的丫头婆子们说:“我们姑娘的病情这样严重,我不敢擅专,还请王府给我们家老太太、老爷和太太报个信。”

领头的婆子早得了高桢的吩咐,一口答应下来:“这是自然。还请表姑娘稍安勿躁,以静养为上。”便带着几个人出去了,只留两个小丫头在屋里听候吩咐。

怜珠寻借口将两个小丫头赶到外间去,看着里间只剩下她与钟雅致主仆二人,连忙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姑娘,世子不肯让你住在正院那边,也没有跟过来看你的病情如何了,这可怎么办?太太吩咐的事,若他不来,咱们怎能办得成?”

钟雅致红了脸,小小声说:“办不成也是没法子,我看他是无心的,不如…”

“不行!”怜珠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姑娘,你不能在这时候退缩。若我们什么都不做,等到旨意下来,你就要嫁给山阴侯,一辈子被关在山阴侯府里了!你难道想过那样的日子?”

钟雅致脸色一白,咬着唇不说话。怜珠向外张望几眼,又在把声音压低了些:“我让王府的人给太太捎信了,太太来了,一定会有法子。只是我们不能在这王府里呆等,怎么也要把世子请过来看看姑娘才好。若是他不肯,就让王妃知道姑娘病倒在王府里了。姑娘怎么也是王妃的亲侄女,王妃再生气,心里也是疼你的,必然不放心你的身体,到时候还怕王妃不让儿子来看姑娘么?”

钟雅致小声说:“母亲已经有了安排,我们只管在这里等消息就好。外头有这许多人侍候,我们轻易出不去,更别说做什么了,轻举妄动,反而容易惹人猜疑。”

怜珠想想也是,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钟大太太身上了。

那边厢,高桢刚刚听完了大夫的回报,得知钟雅致其实啥病都没有,就是身体虚了点,很可能已经有两三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头晕眼花是有的,给她喂一碗粥水下去,包管她就会精神许多。大夫开的药方子,其实是补身用的,还顺便带着点儿调经、暖宫的作用,对她大有好处。不过大夫说的那番钟雅致有病根的话,完全是吓唬她主仆而已。

他笑着对高桢道:“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还在长身体,动不动就不吃饭,身子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况且她兴许是常常上火,不懂食补,只一味吃败火的汤药。那药太凉了,虽然会让她肌肤晶莹,但对身体没什么好处。老朽虽说是吓唬她,但也不是胡编乱造的。她如今年纪还小,尚无大碍,只要不再喝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照着我那方子吃药。吃上一两个月,也就好了。若是不管不顾,过得三年五载,病根成了气候。要治就难了。”

高桢微微笑着颌首:“多谢大夫,我会命人转告表姐的。”

大夫离开后没多久,曹妈妈就过来了,她刚刚送了钟二太太出府。

高桢问她:“钟二太太在母妃面前可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曹妈妈的脸色有些纠结:“提是提过一些,但只说了话头,见王妃冷淡,她也就闭了嘴,改说起别的家常来。我一直守在旁边听着,觉得钟二太太虽然很想要劝说王妃请旨赐婚,但王妃不肯接话。她也就知机了。只是方才钟家忽然又来人了,要请二太太回去,说是老太太听说二太太到王府来见王妃,不知是谁在老太太耳边编排了几句不三不四的话,老太太就晕了过去。家里觉得不好。特地来请二太太呢。”

高桢面露古怪之色:“外祖母晕过去了?”依她老人家的性子,难道不该是气得跳脚么?

曹妈妈的纠结就在于此,这实在太不象钟老太太了,但钟家的婆子当着广平王妃钟氏的面说钟老太太晕倒了,钟氏再恼怒,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亲妈,因此已经打发人跟着钟二太太一块儿到钟家去了。务必要弄清楚钟老太太的病情,再回府禀报。曹妈妈担心,钟家可能会使出苦肉计,逼得钟氏再次为娘家做些什么,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钟雅致的婚事。

高桢想起赵琇先前的提醒。越发觉得钟家一定是在算计着什么,便将钟雅致“晕倒”之事告诉了曹妈妈,当然,没有漏下大夫的诊断报告。

曹妈妈起初吓了一跳,后来听说钟雅致其实没什么病。才放缓了神色:“表姑娘这是做什么?即便听说钟二太太要来向王妃进谗言,也不必如此着急。我们王妃若有意求旨,早就上表了,还用得着别人劝么?表姑娘怎么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怎能听风就是雨,急急忙忙地追着钟二太太过来,还在我们王府的院子里大哭大闹呢?实在是有失体统!还有她说的那些都是什么话?即便她早前真的对那门亲事不情愿,也当为尊者讳。王妃从前喜欢她,是觉得她懂事、知礼,若知道她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心里还不定怎么失望呢。”

曹妈妈昔日也是钟家旧人,今日会说出这番话,实在是钟雅致的表现太令人失望了,让人无从帮口。

高桢沉吟片刻后,便道:“外祖母晕倒之事,未必是真,极有可能只是想把钟二太太叫回去。但此事已经在母妃跟前过了明路,派去钟府的人,回来后兴许会把表姐晕倒之事禀报母妃。妈妈还是先回母妃那里去吧,到时也好将表姐的实情告诉她,免得她担心。”

曹妈妈应了,却欲言又止:“世子,王妃若是担心表姑娘,多半会让你过去问候…”

高桢非常淡定:“妈妈多虑了,母妃还没糊涂。况且表姐身边有的是丫头婆子,钟家也会很快派人来接她回去,那里用得着我操心?”

果然,曹妈妈回到后院不久,前往钟府的婆子就回来了,还带来了钟大太太的代表,向钟氏回禀说,钟老太太是被钟二太太的行为气晕的,眼下已经缓过气来,并没有大碍,只是担心孙女儿。因为钟雅致得知婶娘气晕了祖母,一路生气地追到王府来,却因为太过激动,在前院晕过去了。广平王世子高桢已经将事情知会了钟家,但钟家上下正为钟老太太晕倒而忙乱,暂时没空腾出手来接女儿回家,只能求王府暂时照看钟雅致一晚,明儿钟大太太会过来看女儿的。

曹妈妈飞快地向钟氏耳语了一番钟雅致的真实“病情”,钟氏的脸色便难看了几分,只是还有些担心:“当真无碍么?不是说有病根?开了方子没有?会不会有后患?”曹妈妈忙道:“王妃放心,大夫开过方子了,说只要表姑娘照着方子吃上一两个月的药,包管能将病根除了。即便不吃,其实也没什么,顶多就是日后子嗣上艰难些。”

钟氏的脸色缓了下来:“没事就好。大嫂如今是越发不着调了,孩子病了,不早点接回去养病,却丢在别人家里。不是说母亲的病情并没有大碍么?他们如今是有多忙乱?连打发几个人来把姑娘接回去的功夫都没有?”她叫过烟云,“你去客院瞧瞧表姑娘如何了,若是没有大碍,就让人备车,将她主仆送回家去吧。就跟钟家人说,表姑娘已经是大姑娘了,在别人家里过夜象什么样子?既然家里人抽不出空来接,我就替他们分一分忧。”

烟云怔了怔,屈膝一礼应声领命,回过身时,眼中却闪过一道异色。

第一百六十七章旧仆

烟云来到客院厢房看钟雅致,进门时,就看到她躺在床上面白虚弱的模样,怜珠在床边暗暗掉泪,但她们主仆发现来的是钟氏的陪嫁烟云,顿时放松了许多,原先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也减弱了几分。

烟云依礼拜见钟雅致,眼珠子盯着这位钟家嫡出的大小姐,指甲死死扣住了手心,才掩盖住了那一瞬间心头爆发出来的愤恨。还有旁边的怜珠,也同样是她的仇人!

钟家为了把钟雅致送到六皇子身边为妻作妾,不惜巴结逆党,惹下了祸事,这才有后来灭口之举。而当初她弟弟明明说好了是到钟家长子钟雅卓书房做侍候笔墨的小厮,却因为怜珠想让自己的兄弟抢到这个位子,说动钟雅致向家人开口,她弟弟才会改被调到钟大老爷的书房去,平白无故丢了性命。若不是这对主仆多事,她弟弟还好好的活着,她父母家人也不会面临被卖的危险,若不是世子垂怜,救下她的家人,她此生就要与家人天各一方。亏她过去还对钟雅致那般亲近殷勤,一心想要对方做这广平王妃的新主母,钟家但凡有事,她也都帮着劝说王妃,钟家人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钟雅致看见烟云,就觉得自己在这偌大的王府里有了依靠,自己的计划也有了帮手,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烟云姐姐!”喊了这一声,她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根本就不知道烟云的家人都经历了什么,她是钟家掌上明珠,就算平日学些管家的事,也只是听母亲面授机宜,并没有参与到家中庶务中来——她家人都指望她能飞上枝头,她要学的东西,与寻常官宦人家宅门里的中馈事务怎能一样?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关注家中奴仆之间的亲缘关系。看到烟云,她心里只会记得,这是她王妃姑姑的陪嫁丫头。也是钟家出来的,从小就对她极亲近,是信得过的半个自己人。

怜珠比她知道得多些,她是清楚烟云的弟弟已经被打死了的。还知道他是因为在大老爷书房里当差,就遭此横祸。若是当初烟云的弟弟顺利进了大爷的书房做事,就不会横死了,全是因为她觉得跟着大爷,比跟着大老爷更有前途,一心为兄弟抢到了这个差事,才连累得烟云弟弟惨死,连父母家人也被卖掉了,听说是卖到了四川的盐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不过知道归知道。怜珠见烟云的态度与过去并无二致,就猜想她其实并不知情。本来嘛,跟着姑太太陪嫁出去的丫头,想要跟家人见面就已经不容易了,自打广平王退下储位后。对家下人等的管束更严,轻易不许家人出外,烟云家里人又没几个识字的,没法通信,她要见亲人,一年里除了新年和中秋这两个大节外,就只有奉王妃之命去钟家送东西办事的时候。今年正月里。烟云已经见过一次家人,而后钟老太太、钟大太太惹怒王妃,王妃就没再派过人回娘家,中秋又还远远未到,烟云多半还不知道弟弟横死,家人被卖的事呢。怜珠觉得。还是先瞒着她的好,等到大事办成,就算烟云知道真相,怨恨旧主人,也碍不了事了。

她主动上前拉住烟云的手。哭着道:“姐姐能来真是太好了,我们姑娘…”也不说姑娘具体如何,就哽咽着低下头哭。

烟云死忍住心头的怒意,脸上依然是亲切的微笑:“到底怎么了?听大夫说,表姑娘好些天没好生吃饭了,这怎么能行呢?便是实在吃不下去,为了不让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担心,不让我们王妃担心,表姑娘也当吃一点东西下去呀,粒米不进,可不是合乎孝道的做法。”

钟雅致听着,心里有些怪怪的,烟云这是在说她不孝么?但看着烟云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心,她又觉得自己多心了,一个丫头,怎会有这种想法?她便哽咽着对烟云说:“我何尝不知道这样会让长辈们担心?可我心里实在是苦…”就把她对嫁给被圈禁的山阴侯的恐惧,还有对钟二太太落井下石行为的愤怒,都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哭着道:“不是我贪慕虚荣,嫌弃山阴侯落魄,当初议定婚事时,他尚是金枝玉叶,身份贵重,我就已经不愿意了,如今也是一样的想法。不管是进宫还是进府,都难再与父母家人再见了。祖母年迈,父母素来钟爱我,我便是万死也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即使出嫁,也要时时回去探望才好,若是此生再无承欢膝下之望,我宁可终身不嫁!”

烟云心中冷笑,嘴上却说着安抚之词:“事情未必会到这个地步,日后新皇或许会有加恩的,到时候表姑娘要回娘家省亲,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怜珠含泪道:“姐姐是王妃身边的得力人儿,见识非寻常人可比,怎的也说出这样哄人的话来?谁都知道,我们姑娘要是嫁给了山阴侯,这辈子就毁了!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每日都在为此事忧心,二太太还要添乱,老太太为了此事,都气得晕过去了呢。”

烟云道:“方才钟家来人,王妃也听说了,心中十分担忧。正巧二太太送了她陪嫁的那株五百年老参过来给王妃补身,王妃便命人照着原样,送回钟家去给老太太使了。王妃还说,怕家里为了老太太的事忙乱,无暇来接表姑娘,让人套车送表姑娘回去呢。表姑娘瞧,我们王妃对娘家亲人还是十分关心的,她还能害了你不成?你只管回去等消息,万事有王妃呢。”

钟雅致顿时就慌了,如果这就被送回家,那她今天不就白哭了一场么?这几日的苦也白受了,一时间脱口而出:“我不回去!”话才出口,她就自觉失语,忙加以补救:“我头还晕着,下不了床,怕是熬不到家里。”怜珠也在一旁拼命点头附和。

烟云不为所动:“表姑娘放心,我已经问过大夫了,表姑娘这是饿的,体虚。来前我已经嘱咐厨房给表姑娘做了米汤,一会儿表姑娘喝上一碗,有了力气,自然就能撑到家了。老太太就是为表姑娘担心才晕倒的。难道表姑娘不想回去侍疾么?”

钟雅致再一次感觉到了烟云话中的敌意,认真看了她一眼,心中惊疑不定。怜珠没察觉,只是慌慌张张地说:“姑娘吃不下,闻到米汤气味就想吐,若是能吃得下,也不会饿成这样了!”

“吃不下米汤?”烟云仍旧微笑着,“那就叫人做表姑娘爱吃的汤水来,不拘什么,只要清淡点儿的。表姑娘喝下去就好了。要不再叫大夫来给表姑娘扎几针?”

钟雅致与怜珠都面露难色,难不成,她们真的要什么都没做成,就打道回府了么?

钟雅致看着烟云,咬了咬唇:“烟云姐姐。你…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烟云看了看她,忽然回头打发跟来的两个婆子:“去厨房催一催给表姑娘做的米汤,再去前头院子问问,钟家的人可走了?”等婆子们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三人,她才走近了钟雅致床边,坐下淡淡地道:“表姑娘死活非要留在王府里。到底是想做什么?你不跟我说实话,叫我如何帮你?若表姑娘连我都要隐瞒,可见是把我当成外人了?”

钟雅致听到她这么说,以为她只是恼恨自己隐瞒,心里安定了几分:“怎么会?我从小常来王府玩耍,哪一次不是多得姐姐照应?姐姐对我的情份。我心里一向十分感激的,若真有什么事,瞒着谁,也不会瞒着姐姐呀。”

烟云瞥了她一眼:“既如此,表姑娘为何不肯开门见山?不是我说。表姑娘只带了怜珠,主仆俩想在这王府里做什么,可没以前容易了。如今是世子管家,比先头王妃管家时要严许多,世子又不喜王妃的陪嫁陪房,许多位子上的管事都换了人。无论表姑娘有什么目的,没个帮手,断成不了事。”

钟雅致低头不说话,手里搓着帕子,脸上带着几分羞红,想要张口,却又不好意思,只能给怜珠递了个眼色。怜珠知机,便替她开口道:“既然烟云姐姐问了,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这一次过府之前,大太太就嘱咐过了,叫我们姑娘无论如何也要想个法子,让王妃或世子出面,把宫里指的那桩婚事作废了才好。我们姑娘大好的人材,先时许给六皇子做侧室,已经是委屈了,如今他都成了阶下之囚,怎能再让我们姑娘嫁给他?姑娘怎么也是王妃的亲侄女,王妃从小就疼她,怎能看着姑娘跳进火坑里呢?”

烟云笑了笑:“这事儿王妃真的管不了,也没法管。实话说,先前为了保住钟家,王妃已经费尽了力气,钟家才能得保平安。若表姑娘做了山阴侯夫人,就是皇家媳妇,钟家日后自然更加平安无事。可若是违了旨意,不但钟家有难,就连王妃也要遭埋怨。”她眼珠子一转:“况且表姑娘若只是想摆脱这门婚事,原也不难。”

钟雅致立时从床上坐了起来,哪有一点病弱样?怜珠也睁大了眼巴巴地看着烟云:“姐姐有什么好法子?!”

烟云笑了笑:“表姑娘方才不是说,若是不能在父母膝下承欢,宁可终身不嫁么?那索性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在家里建个家庵,念经拜佛,每日仍旧能见到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皇上和太子怎么也不可能把一个出家人嫁给山阴侯呀。”

钟雅致脸一垮,又倒了下去:“姐姐真会说笑。那岂不是明摆着跟人说,我不想嫁给山阴侯么?”说不定会惹得皇帝大怒,再次加罪钟家的。

难道她不是这个意思?烟云笑笑,也不戳穿钟雅致:“若是担心宫里怪罪,那姑娘索性就让家人报说你得了重症,好不了了。皇上与太子更不可能要山阴侯娶个病人了。”

钟雅致心想,若真的这么做,她日后怕也难有好亲事了,便低下头不说话。

怜珠脱口而出:“为何要这样麻烦?只要世子跟我们姑娘订了亲,事情不就了结了?”

烟云眉头一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表姑娘是打着这个主意呢?”她冷笑了下:“这是何苦来?原本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一门好亲事水到渠成了,亲上加亲,表姑娘日后也是王妃之尊。何苦非要折腾,宁可做小也要嫁进宫里去,如今遂了愿,还是侧室变正室,更加尊贵了,表姑娘又要嫌弃。钟家到底想怎么样?我们世子哪一点不如人了?要给表姑娘你挑来拣去?还是表姑娘觉得,我们世子除了你,就娶不得别人了?!”

脸!真!大!

第一百六十八章算计

钟雅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恨不能在地上挖个坑钻进去。烟云所言正好戳穿她心中最悔恨之事——早知六皇子是个炮灰,她一家当初何必巴着朱丽嫔不放,还平白无故得罪了亲姑姑?

她自小就听身边的人说,她姑姑初为广平王妃,迟早是要做太子妃的,将来也会母仪天下,她会嫁给姑姑的儿子,成为新一任的太子妃,沿着姑姑的锦绣大道,走向那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位。她从小就受父母看重,学的不是一般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而是宫礼、宫规,如何打理宫务,与内外命妇打交道,皇室宗谱,宗亲国戚,勋贵诸相,各世家大族的子孙族谱、官位职衔。她虽然从来没有实践的机会,但教导她的前朝宫人都说,她学得比先帝的皇后与当今皇上已去世的那位皇后都好,只怕将来连她姑姑都跟她不能比,她对自己也十分有信心。

可这一切都在广平王受伤目盲退位之后,成为了泡影。不但姑姑做不了皇后,她若嫁给高桢,也同样登不上高位,将来顶多就是个郡王妃,宗室女眷,进宫还要向新皇后和后宫诸妃行叩拜大礼。这其中的落差,别说一向以未来国舅、国丈自居的钟大老爷受不了,她本人也受不了!若是新皇看广平王这个前任储君不顺眼,广平王一家都没有好日子过,那她又何必嫁给高桢呢?

就是因为这样的想法,她才会努力将堂妹挤下去,争到六皇子侧妃之位的,哪怕她明知道六皇子比她小了四岁,明知道自己只得了一个侧妃之位,就算六皇子登基做了皇帝,她也只是一个妃子,离母仪天下还差得很远,但至少。比宗室女眷要近得多了。皇后出身比她高有什么大不了的?本朝的勋贵,几十年前都不过是泥腿子,哪里比得上她出身官宦世家,知书达礼。就算皇后是公府千金,也迟早有一天被她挤下后位,到时候,她同样能登上凤位。

可是…若早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的,皇位从来就不可能属于六皇子,她断然不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只会老老实实地讨好姑姑。虽然高桢将来只会是一个郡王,但凭他跟新皇的关系,将来必然会前途不可限量。做一个风光的郡王妃,似乎也不是太难令人接受。总比嫁给失去皇子尊位,出继远支宗室的山阴侯要强。

一步错,步步错,当日做错了一个选择,导致自己落得如今的田地。钟雅致的心中说不出的悔恨。只是她觉得,只要能挽回大局,事情就不算太晚,也没什么可悔可恨的,那毕竟是她亲表弟,不是吗?她姑姑从小疼她,这门亲事一定能成的!然而烟云的冷言冷语。却直接戳穿了她的自欺欺人——就算是姑姑的儿子,与她自小青梅竹马,如今姑姑都恼了娘家人了,怎么可能还会答应让儿子娶她?广平王世子高桢,是天子亲孙,金枝玉叶。他不缺妻子人选,不是一定要选她的!

钟雅致整个人颓然卧倒在床上,珠泪不停地往外流。怜珠见她如此,心里难受,便冲着烟云叫道:“你怎能这样说姑娘?这种事怎能怪她呢?原是皇上将我们姑娘指给从前的六皇子的。又不是我们姑娘非要嫁!况且当日姑娘与世子又没有婚约,若王妃早有意要我们姑娘做媳妇,很该早向我们大老爷、大太太提亲才是呀!既无婚约,那我们姑娘被许婚给旁人,又有什么错了?”

烟云又是一声冷笑:“王妃倒是想呢,可我们王爷还是太子的时候,世子与表姑娘都还小,没到说亲的时候。等我们王爷不做太子了,你们家就忙不迭地疏远了我们王府。王妃每每想念表姑娘,要叫她来王府玩耍,一年十二个月,表姑娘月月都要生几回病,奇怪的是,每次生病都只生那么一天半天的。若哪家有饮宴,或是宫里贵人传召,表姑娘都能精神百倍地盛装前往。王妃是什么人?这样明显的行径都看不出来么?又怎会自寻没趣去提亲?!”

怜珠涨红了脸,还想反驳,一时又想不出理由来,正在着急,忽然看到钟雅致翻身坐了起来,流着泪道:“不必再说了,我…我知道错了!”怜珠急了:“姑娘!”钟雅致伸手拦住她,抬头对烟云道:“我明白了,姐姐今日为何恼我,就是因为我钟家所为让姐姐寒了心,也让姑姑寒了心。姐姐昔日待我一片赤诚,也是盼着我能嫁进这王府来的,我却…”她咬着唇呜咽两声,泪流满面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祖母、父亲与母亲百般盘算,其实也是为了我。我只恨自己无能,不但不能为长辈们分忧,还要让他们为我担心。我真该死!若是此刻就死了,倒也干净!”

怜珠听得心酸,抱住钟雅致,主仆两人就这么大哭起来。

烟云起初有些懵,还略有些心软,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了?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冷嘲热讽?但转念一想,她弟弟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年纪,却被她们害得惨死,他才是真可怜呢!于是烟云的心又硬了起来,反而觉得钟雅致主仆从方才起就没少哭,指不定是在装模作样呢,需得提防她们再使心计,便露出几分不忍和犹豫来,让人误以为她已经不再生气了。

钟雅致哭了一场,待冷静下来,再看烟云,似乎神色已经缓和了许多,想必不再恼她了,便哽咽着说:“烟云姐姐,我知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声音说不出的软糯可怜。

烟云似乎已经心软了:“表姑娘这么说,倒叫我无地自容了。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不过是替我们王妃抱不平罢了。”

钟雅致含泪点头:“等我好了,一定去给姑姑赔罪。”

烟云笑笑,看看窗外:“天色不早了,姑娘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