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太太没提防,看得一呆,又生气地说:“桢儿,你就这样由得那小丫头骂你舅家?!”

高桢身量已经长得比她高了,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里带着寒意:“母妃念及血脉手足亲情,因此才会轻轻放过你们,赐婚之事,也遂了你们的意。你们还要纠缠不休,是否真以为我拿你们没办法?回去告诉大舅舅,我这里有一封信,里头是舅舅的字迹,内容大有深意。还有,你们家卖掉的家人,如今都在我手里,父王母妃都不知道。若你们老实听话,这些人也好,信也好,都不会出现在太子面前,但若你们惹得我不高兴了…”

他的声音其实很轻,除了他自己,就只有紧跟在他身后的赵琇以及站在他面前的钟大太太听见,连几步以外的赵玮都听不清。赵琇心下疑惑,那封信到底是什么?就看见钟大太太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看着高桢的眼神就象是见到了鬼:“你…你…”你了半日,始终说不出话来。

高桢嘲讽地笑了一下,便沉下脸:“滚吧!”

钟大太太踉跄地转身,奔到满面不解的女儿身边,拉上她就走,头也不回。怜珠吓了一跳,无措地看看客院方向,只能跟着走了。

高桢阴沉着脸下令:“把她们带来的人和东西一并扔出府去!从今往后。再不许钟家任何人进王府大门一步!”

王府下人们纷纷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把客院里剩下的帕子、首饰、凌散衣服之类的,还有钟大太太带来的健婢——捆着的——齐齐扔出了王府侧门。虽然此时已经天黑。但王府大门前挂着多盏灯笼,一片光明,今日还有月色,街上甚至还有几个行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钟家母女狼狈爬上马车,又有一众被捆起来的婢女被推出侧门来,另有女子钗环等物扔了一地。

是王府的总管带着人将人抬出来的,他是这几个月才由高桢提拔上任的,并非钟氏心腹,对钟家也没有香火情。他冷冷地袖着手。看着钟家人的慌张模样,寒声道:“王妃与世子有令,不知廉耻的女子,就休想入我王府大门了,把你们的东西带走!以后爱上哪儿脱衣裳。就上哪儿脱去,休要赃了我广平王府的地儿!”

随着王府的门嘭的一声巨响关上了,路过行人都因为王府总管方才那一番发言,对钟家的马车指指点点,钟大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又羞又气,但更多的是恐惧。她回头对女儿说:“好孩子。别慌,我们先回家去跟你祖母和父亲商量,一定还有法子的。”但钟雅致脸上已经满是绝望:“母亲,你让我死了吧!广平王府如此声张,叫我日后如何见人哪!”

广平王府里,高桢下令驱逐钟家母女后。就一直站在原地,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看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显然并不感到愉悦。

赵琇有些担心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怎么了?王妃的病情到底如何?”赵玮也担心地走了过来。

高桢淡淡地道:“不太好。”顿了一顿,“但即使不太好。她依然放不下这些钟家人,生怕我会一怒之下伤了她们,因此特地让我将她们放回去。”

赵琇哑然,钟氏关心娘家亲人的安危,其实也不能说有错,但在她刚刚被娘家人气得吐血的时候,还要说这样的话,担心母亲的高桢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赵琇跟兄长交换了一个眼神,果断转移话题:“能不能带我们去看一下王妃?在家里听秋叶姑姑说她晕倒了,哥哥和我都非常担心。”

高桢直接就带了他们去后院。赵家兄妹虽然名义上是外人,但在他心里,却比有血缘关系的钟家还要更亲近些,况且赵玮赵琇年纪都不大,又是常来看望钟氏的,他根本就没觉得有什么可避讳的。

赵琇就这样和哥哥一起,跟在高桢后面,进了王妃住的后院正房。房里弥漫着一阵浓浓的药味,侍女们个个面色凝重。外头正间里,烟云不知为何直直地跪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赵琇心中好奇,但想到这是人家家务事,又不是性命相关,她何必多口?就闭了嘴。

转进里间,她见到了王妃钟氏。后者面色青白地躺在床上,微眯着眼,一看就知道病情比上午见时重了许多,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她几乎以为床上躺的是个死人。

赵琇心中不由得一酸,还未见礼,就先说了句:“王妃,我走的时候您还好好的,怎么如今就变成这样了?”话未说完,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了。

钟氏缓缓转动眼珠,看到是她,微微地笑了一笑,笑得非常轻,似乎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说话的声音也很低:“是琇姐儿呀,你们兄妹怎么来了?”

赵玮道:“我们听说您病了,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王妃别担心,府上的大夫医术高明得很,您好好养病,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说着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钟氏扯了扯嘴角:“好孩子,你们都有心了。”又转动眼珠去看儿子。

高桢的脸色阴沉了几分:“已经把人送走了,不过我也跟她们说,以后不许再来。”

钟氏轻笑着,似乎并不在意:“不来也好,我死了,他们也就无从算计起了。”

赵琇赵玮兄妹闻言大惊,钟氏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着那般不祥?

高桢脸色也变了变:“母妃休要胡思乱想。儿子已经报进宫里了,如今天色已晚,宫门下钥,父王不便出宫,等他向皇祖父讨得开宫门的旨意,很快就能赶回来了。”

钟氏又是轻轻一笑:“他不会回来的,他正恼着我呢。”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之意,然后不再多说,就闭上了双眼。

赵琇下意识地猜想钟氏会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因为钟家的事,广平王恼了她,所以即使听说她病重也不肯出宫来?但现在的情况多半不是这样的。她咬咬唇,就故意问高桢:“皇上的病情怎么样了?我听人说,太医们都聚在宫里,不敢轻离呢。方才过来时,街上行人也不多,好象还有几位武将带着兵在四处巡视?”

高桢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声道:“大内消息轻易传不出来,不过…今日宫禁确实比以往森严几分,只怕…真有大事发生。”

钟氏猛地睁开了眼,眼中带着希冀:“是么?所以你父王才没能回来?”

高桢还未回答,就听得皇宫方向传来一阵阵沉重的钟声,他顿时脸色一变,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跑了出去。

赵玮脸色也不太好看,跟在他后面跑了出去,赵琇奔至门边向外张望,就听得那钟声一阵接一阵的,好象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似的,院中的王府下人们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惶然无措。

曹妈妈苍白着一张脸从东厢房方向走了过来,她下令院中众侍女:“取下府中上下的红绸,撤红灯笼、红花,换素服。”侍女们听了她的话,迅速从呆愣着醒过神来,忙忙依令行事。

赵琇看着曹妈妈:“妈妈,宫里这是…”

曹妈妈叹了口气:“皇上驾崩了。”

与曹妈妈她们的心情沉重不同,赵琇心下却是一松。承庆帝常常做出糊涂事来,他死了,太子登基,他是位脑子清楚的人,想必大家的日子都能过得轻松许多吧?

曹妈妈进屋去向王妃禀报了,赵琇看着外头的月色,轻轻叹了口气,就听得曹妈妈在里屋惊呼一声,继而大哭,她心下一惊,连忙跑进去。

钟氏在床上,已经闭上了双眼,神情安稳地停止了呼吸。

第一百七十三章雨天

天空中一阵惊雷,又下起了雨。赵琇站在屋前,抬头眺望外头的天气,看着身后丫头婆子们忙忙将窗户关上,重新点起被风吹熄的蜡烛,心里有些烦。

她今天穿着一身月白双层纱袄、藏蓝百褶裙,素素净净地挽着双鬟,半点鲜花首饰都没戴。国孝期间,这般素净打扮也是应有之仪。

赵玮急步从厢房那边赶来,他也是穿得一身素白,脸色带着几分青,看起来有些憔悴。

看到妹妹,他先露出了苦笑:“这可麻烦了,老天爷真不厚道,白天热得这样,晒得人头发都要焦了,如今又下起了大雨。瞧这天色,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停的。我们这样的能在殿内哭灵的还好,那些品级低微的官员,其中不乏年老体弱的,若要露天哭这么一日,只怕会有更多的人撑不住了。听闻昨儿个,就已经有数名老臣晕倒。”

这是先帝驾崩之后的第三天。大行皇帝的梓宫如今就停在乾清宫内,这几日,王公百官都要入朝哭丧。赵玮作为新任的建南侯也不例外,日日天未亮就要出发,要到天全黑了才回来,每天都是累得筋疲力尽,回到家只能匆匆吃一顿清淡的饭菜,洗漱一下,倒头就睡,然后半夜再起,穿戴好素服又再次入朝去哭。本就有些吃不消,若是天公不作美,还要再添几重磨难,赵琇都要心焦死了。小哥哥自小到大,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

赵琇身上没有诰命,倒是得免遭罪,但看到兄长受苦,她怎会好受?她便再三嘱咐赵玮:“大体上差不多就行了,别哭得太厉害,哥哥尚未入朝,又久住家乡,哪有那么深厚的君臣情谊?那些忠臣戏码就由得大人们去演。你才十四岁,别抢了人家的风头。”

赵玮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妹妹又说这些傻话了,可别让外头的人听见,即便新皇有心庇护。你也少不得落个不敬的罪名。”

赵琇耸耸肩,看见卢明章面带忧色地拿着一个小包袱过来,忙接过了包袱,对赵玮身后的小厮仔细叮嘱:“把东西看好了,别淋着雨。看着差不多到饭点的时候,就去侍候侯爷吃饭,若能想办法弄些热茶水,就再好不过了。在宫里别淘气,也别四处乱跑,不要跟别家的人起口角打架。也别随便跟人搭话,言行要谨慎。若有哪个不长眼的非要欺负你,鲁大人就在宫内执勤,守的是乾清宫门外东边的景运门,你去寻他说话。他自会为你做主。有需要打点的地方,包袱里有个小荷包,里头装的是五钱一个的银珠子,你只管用。”

那小厮是新提拔上来的,虽然规矩差些,做事也不够妥帖,但机灵是有的。听了赵琇的吩咐,哪怕她每天都要念叨这么一遍,他跟在赵玮身边早已记熟了,也依旧认真地答应下来。

卢明章有些放心不下:“侯爷,姑娘,要不…还是我跟侯爷去吧?前两天都是我去的。地方人头都比别人熟。”

赵玮和赵琇齐齐摇头否决,赵玮笑说:“别犯傻,先前是一时没想起来,昨儿个你在宫里与几个翰林院的人打过照面,我才想到。新君先前就跟官府打过招呼,你姐弟两个的脱籍文书早就下来了,日后也是正经良民,读书科举都随你心意。只是家里如今人少,一时半会儿离不得熟练的人手,因此我才暂时让你继续在家里当差。但再让你跟我进宫去,遇上的都是你将来的考官、座师,你就不怕让人知道你做过赵家的下人,看不起你?”

卢明章倒是不以为然:“若没有赵家恩德,我哪里能有今日?更别提日后读书科举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否认自己是赵家的人,便是旁人知道了又如何?若会因此而看不起我,那也不是值得我去结交的人。”

赵琇笑了,卢昌秀和卢大寿这对父子人品不行,但卢妈可靠,她的儿女里头,还有碧莲与卢明章这对姐弟是正派人,倒也不枉他们祖孙对卢妈一家的信任。

她就劝卢明章:“你就留在家里吧,总要有个人能压得住场才好。从明儿起,哥哥还要入宫斋宿,到时候家里就只剩下我们了。你好歹也是大管家的儿子,又放出去了,论身份比旁人都体面些。有你在,底下的人也不敢轻动。”

赵玮也道:“确实,家里总要多留几个人,我才能放得下心。”

卢明章想想也是,便答应了。

赵玮问赵琇:“你今儿打算在家做什么?如今是国丧,内务府又要忙宫里,又要忙广平王妃的大事,只怕没有闲心再给咱们家送东西来了。前儿那些东西又都清点入了库,你成日在家闷着也不是办法,是不是还要到王府去?”

赵琇点头:“有点头脸的人,都入朝哭丧去了,到广平王府祭奠的没几个,即便来了,也是来去匆匆,那场面好不冷清,我见了都觉得不象话。听说昨儿晚上,王爷总算出宫回家了,看到家里那个情形,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高桢一个人撑到现在,也够辛苦的了,他才多大?只因没有见到王妃最后一面,他心里一直难受。我能去陪一陪他,开解开解,也是好的。反正我又不用入朝哭灵去。”

赵玮叹了口气:“也罢,王爷一家对我们都有大恩,我们又跟世子自幼相识,看到他接连丧亲,父亲又不在身边,我心里也不好受。你就多安慰他几句,叫他别太在意了,那晚听到宫里传来的钟声,都知道先帝一定出事了,那是世子亲祖父,他怎会不关心呢?跑出去问人也是常理,谁能想到王妃会在那时候…偏偏王爷当时又不在。”

赵琇默然,心里有些堵。

小宅这边的管事沿着游廊小步跑过来:“侯爷,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

赵玮看了一眼屋里的自鸣钟,时间居然已经这么晚了,天阴沉沉的,又下着雨,他竟没发现这个时辰若换了平日,已经是快要拂晓的时候了。忙道:“我要出发了。妹妹半夜就起来了,太过辛苦,回屋再歇一歇吧,等天亮了再去王府不迟。”

赵琇答应着。一路打伞,把他送出了门外。

回到内院,她也没照赵玮说的那样睡下。这几日她每日早起送兄长,为了不耽误时辰,夜里也是早早睡的,并不困。她想要为赵玮准备明日进宫斋宿的行李。到时候赵玮要一口气在宫里住上二十七天,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身边顶多只能带一两个小厮,肯定诸事不便。她得好好预备一番才行。

这一忙,就忙了小半日。等她空闲下来。雨已经停了。她看得外头的天色还过得去,便嘱咐碧莲一番,然后带了个小丫头,坐上马车往广平王府来。

广平王府门前一片雪白,依然是冷冷清清的。偶尔来一两个人吊唁。离王府大门百尺左右的路边,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赶车的下人也是一身素服,马车两边各站了一个侍女,其中一人恰好就是怜珠。

赵琇下车远远一瞧,就知道这是钟雅致来了。大概是心虚,也是因为广平王府不欢迎她。因此她只敢在那么远的地方停留。只是她昨日、前日都来了,一来就待上大半日,傍晚才离开,也不露面,就坐在马车里,隐约传出哭声来。旁人来吊唁的。看到这个情形,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还以为她是真心来祭拜的呢。可若是真心来此,怎的不敢把钟家旗号打出来?除去知道内情的广平王府中人,谁知道这是王妃那不争气的侄女来了呢?若是被人认出。问起钟家女儿为何不入府祭拜,钟雅致有勇气向人解释吗?

赵琇只看了钟家马车几眼,就走进王府去了。她在王府中的待遇,可远远好过钟雅致。王府总管亲自迎了出来,向她行礼:“赵姑娘来了?您有心了,若没有您,只怕灵堂上会更加冷清。”

赵琇摇摇头,又问总管:“王爷和世子可回来了?”王公百官都要入宫哭灵,身为先帝亲子亲孙的广平王与世子高桢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新君心里对兄嫂侄儿抱愧,因此格外体贴些,许他们父子每日提前归家理丧。如今已过了晌午,照昨日的例,他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总管说:“王爷与世子今日回来得早些,午饭也是在府里用的。只是王爷无心进食,如今还一个人坐在灵堂后头,陪着王妃呢。”说到这里,他眼圈也红了,“世子眼下在堂前,他昨儿还是没睡好。”

赵琇点点头,心中带着几分忧虑,先去了灵堂。

灵堂里还是那番冷冷清清的模样,暂时也没个人来吊唁,赵琇就先去哭了一场。

虽然每日都要来哭几场,但赵琇还不需要借助旁的小玩意儿,就能自然而然地哭出来。钟氏之死对她来说真的是件很突然的事,这跟皇帝几个月前就有病危的消息传出来不同,钟氏去世当日,赵琇还来见过她。明明几小时前,还在有说有笑的,几小时后再见,人已经是弥留了。每每想起钟氏亲切教导她管家之事,还有小时候照顾她的模样,赵琇心里就觉得很难受。难受之余,再想起小伙伴高桢从此就失去了敬爱的生母,她又要再难受几分。

哭着哭着,赵琇感觉到有人来到了她身边,转头一看,原来是高桢。他今日穿着一身惨白,脸色比身上的衣裳还要再惨白几分,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默默地递给她一块手绢。

赵琇看着手里已经湿透了的帕子,就把手绢接了过来。两个人继续并肩而立,一个人哭着,一个人默默地站在那里。

第一百七十四章劝食

赵琇也没哭多久,高桢就站在边上,她每天哭一回,能有多少眼泪?

见她收了泪,高桢木无表情的脸色略缓和了些:“多谢你每日都来。母妃不过时常指点你几句家务,你就如此念她的情,想必她在九泉之下,也会十分安慰。”相比之下,某些天长日久地受着钟氏照拂偏爱的血缘亲人,却远不如赵琇一个外人有情有义,这件事说起来真是讽刺。

赵琇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问高桢:“王爷现在还在后堂陪着王妃吗?”

高桢的脸色又黯淡下去:“是,昨儿回来后,就一直坐在后堂灵柩旁,不吃不喝,也不歇息,坐了一晚,今儿一早又照常入宫,方才回来后,又是在灵柩旁呆坐,我…我怕他这样下去,会撑不住。自打受过一次重伤,父王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

赵琇也听祖母与兄长提过,广平王的身体虚弱了许多,如果再这样因丧妻之痛,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病倒是迟早的事,一旦伤了元气,今后要再休养好,可就不容易了。广平王对赵家的恩情,比王妃更深,赵琇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他这样的,便说:“你怎么不劝他一劝呢?心里再难过,也不能不顾身体呀。”

高桢沉默不语。父王心中的伤痛,其实他能体会几分。

皇祖父中毒病危,为了确保一向糊涂的皇祖父不会在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再次受别有用心之人的诱导,做出糊涂的判断,危及皇叔的帝位,父王只能一直守在皇祖父身边,严防死守。只有当皇叔忙于政事之余,前去皇祖父床前尽孝,又无甚大事之时,他才能抽空回王府看望妻儿。母妃临终前一直心情郁郁。未必没有与丈夫长期分离的因素在内。钟家人一再作死,屡屡挑战皇家的容忍度而不自知,但皇叔与父王看在母妃面上,一次又一次地宽恕了钟家人。母妃心中过意不去。又觉得父王兴许因此恼了她,才会甚少回王府看望,这个误会又加重了母妃心中的抑郁之情。更要紧的是,在母妃被钟家人气得吐血,病重将亡之际,王府报信入宫,父王却因皇祖父同样病危,迟迟不能回府看望,甚至没法从御前的太医里头挑一个人派过来为母妃诊治。直到母妃去世两日,父王才能回家看她最后一面。

对于一向深爱妻子的父王而言。他心里大概也十分悔恨吧?可是再悔,再恨,若事情能够重来,让他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的。一国之君病危弥留。无论是身为人子,还是身为儿臣,都没有借口离开。礼法如此,做媳妇的总是要为公爹让步,甚至如今王妃灵堂上冷冷清清,死者丈夫儿子不能守在家中伤心,吊唁的宾客也被国丧转移了注意力。也没人能说什么。要怨,要恨,就只能怪钟家人,偏在这时候气得母妃吐血,害得父王接连遭受丧父丧妻之痛。

但是能够理解父王的痛苦,不代表高桢知道要如何去劝说对方。他能说什么呢?父王只是选择了正确的做法;母妃之死。也有她看不开的缘故;若要怪罪钟家,可母妃临终前始终在为钟家着想,要为难他们,就违背了母妃的遗愿;难不成他还能怪皇祖父不该在这时候去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