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桢沉默不语,赵琇看得心急。一把拉起高桢的袖角:“怎么不出声?王爷不肯听你的吗?那你带我去,我去劝一劝他。”

高桢没说话,就默默地带着她往后堂去了。钟氏的灵柩就放在后堂,不过此时已经上了盖子,又用了冰,虽然还是有一股异样的气味弥漫,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很可怕。

广平王就坐在灵柩旁的一把椅子上,脸色带着几分青白,眼下带着黑圈,下巴已瘦得尖了。他睁着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眸,一手按着棺木盖的边缘,一手放在膝上,既没有哭,也没有任何动作。他本来穿的就是黑衣,后堂没有点灯,天色阴沉,四周一片昏暗。赵琇进来时,看着满屋垂着的蓝白布幡,和棺旁静坐的一抹黑影,若不是早有心理准备,还真是会被吓一跳。

两个孩子的脚步声不是很重,但也不至于轻不可闻,然而广平王就好象没听见似的,直到高桢喊了一声“父王”,他才微微转过了头:“怎么又过来了?我没有胃口,你不必再劝了。”

高桢抿了抿唇,赵琇看得出他心里难过,忙叫了一声:“王爷。”

广平王认了出来:“是赵家的琇姐儿么?”他的脸色缓和了些:“我听说你每日都来看王妃,好孩子,你有心了。”

赵琇鼓起勇气说:“王爷,我听说您不吃不喝的,一直陪在王妃身边,是真的吗?您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那又能陪王妃几日呢?还请您多保重身体。”

广平王轻轻笑了笑:“一定是桢儿窜唆你来的吧?”

赵琇大着胆子道:“是高桢告诉了我,但是我主动要来的。王爷,您也别怪他跟我说这些。他虽然比我年纪大几岁,但也还是个孩子呢,刚刚失了母亲,已经非常难过了。您是他仅剩最亲的亲人,还这样不爱惜身体,叫他如何不担心呢?若您真的病倒了,叫他依靠谁去?”

广平王微微动容,张了张嘴,眼圈已是红了,抬起手招了两招:“桢儿,你在担心我么?”

高桢没忍住,扑上去跪在他面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却不说话。

广平王摸着他的头,长长地叹了一声:“是父王的不是,竟忘了,你其实还是个孩子,你母妃死了,你又怎会不心慌呢?别怕,还有父王在呢。”

高桢将头埋在他腰间,闷声道:“要是父王也病倒了呢?”

广平王听得心中一软:“我知道了,你真是个傻孩子。”

赵琇心下大喜,连忙退出后堂,寻到守在门口早已哭成个泪人的曹妈妈:“妈妈,快去叫人备些饭食来。”曹妈妈哭得不能自已,还要靠小丫头撑着才没有跌倒,哪里还能办事?幸而一旁的烟霞机灵,二话不说就出去嘱咐人了,不一会儿,便回来复命:“已经在耳房里备下了饭食,请王爷世子和赵姑娘移步。”

高桢扶着广平王,慢慢地走到耳房。这里本有一个炕,如今铺了棉垫子,又放了炕桌,摆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另有厨房熬的粳米粥,虽然是匆忙备来,但其实厨房一直都没熄过火,就为了预备王爷不定什么时候会改了主意,愿意用饭。

广平王双目不便,高桢便扶他上炕坐下,然后亲自端了碗喂父亲。烟霞又用托盆送了一碗汤过来,道:“这是大夫交代给王爷做的,可以补充元气,虽然汤不对粥,但还是请王爷喝了吧。”赵琇从她手里接过汤,放在炕桌上。高桢喂广平王吃了大半碗粥,见他摇头示意不想吃了,就放下碗,又端起了汤来喂。

广平王被儿子半逼半劝地吃了大半碗粥下去,又喝了一碗汤,面色已经好了许多。他无奈地对儿子说:“我身体还好,你无须担心。如今吃饱喝足,你还是让我回你母妃那儿去吧。从明儿开始,我们就要入宫斋宿,二十七日之后方回,放着你母妃一个人在这里太过冷清了。从前我不能陪她,如今也只能趁着还未入宫,再陪她多待一会儿。”

高桢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父王只管陪伴母妃,王府诸事有儿子和总管担着,只是父王也别耽误了歇息。今日因朝上吵得厉害,父王才能早早回府,但明日开始,少不得又要听他们吵闹去,皇上必定会问父王意见的。若不能养精蓄锐,如何应付这诸多琐事?”

广平王微笑着点头:“为父明白。”说完了再在儿子的搀扶下,回灵堂后堂去了。

高桢不欲打搅父母“相聚”,退出堂来,见没有客人来吊唁,便来谢赵琇。广平王虽然性情温和,但有时候容易认死理,他说不想吃饭喝水,亲儿子来劝也没用,若不是赵琇说了那一番话,他哪里有这么轻易地吃这一顿迟来的午饭?虽然吃得少了点,但总是个好现象。

赵琇就摇头道:“这哪里是我的功劳?我只是提醒王爷,别忘了他还有个儿子,儿子年纪小,还需要他的照顾。他是因着一片爱子之心,才醒觉过来的。所以说服王爷进食的,其实是你,我不过就是代你把那些话说出口罢了。”

高桢淡淡一笑:“能说服父王,就是你的本事,这有什么好谦虚的?”他看了赵琇一眼:“不过,你才多大年纪?怎么倒管我叫起孩子来了?说话老气横秋的,倒象是个小大人的模样。”

赵琇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干笑了两声,企图搪塞过去:“我们都是孩子,都是孩子。”

高桢摇摇头:“你还叫了我的姓名,平时你不是叫世子,就是叫哥哥的。”

赵琇郁闷地说:“这不是觉得在那种环境下叫你桢哥哥,有些不够严肃吗?好歹我也帮了你的忙,你别这么计较行不行?”

高桢其实并没有计较的意思,说话的语气十足温柔了:“我没有计较,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其实很感激你。你也别跟外人似的与我生分,只管叫我…桢哥哥就好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自荐

赵琇本来就经常叫高桢“桢哥哥”,并不觉得他这话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就答应下来,然后有些好奇地问:“你方才跟王爷说的,朝上吵得厉害,是谁在吵?又为什么事在吵呢?”

高桢有些不以为然地说:“还不是朝中重臣和宗室长辈们,吵的是皇祖父的谥号。庙号是早就定了的,直接就用‘太宗’,但谥号却得不出定论。宗室与勋贵们都觉得,既然是太宗,自然该配‘文帝’之号,古往今来的太宗,就多有以文帝为谥的君王,但文臣们却觉得,‘惠帝’更贴切些,宗室与勋贵们就嫌这个号不好,于是两边就吵起来了。”

经天纬地曰文,慈惠爱民曰文。如果以后面这一条来看,大行皇帝未必就配不起“文帝”的谥号,但说到前一条,那就是笑话了。虽然历史上的太宗多有谥号文皇帝的,可人家大都是明君,在位期间的政绩也是杠杠的。大行皇帝在位九年,期间小乱子不断,朝政说不上清明,后宫干政,宗室与文臣武将合谋叛乱,如果说大行皇帝从前还有仁名,到临终前又大开杀戒。可以说,承庆九年这一场连环逆案,如果不是大行皇帝的昏庸与识人不清,绝对不会发生。给他上“文帝”这样的美谥,在那些较真的士人心里,还真是难以忍受的。更何况,大行皇帝在咽气之前,又下了罪己诏,坦承自己在位期间的三大过错,分别是纵容庶弟、误信后宫以及识人不明。皇帝自己都认错了,还怎么赞他是明君?

但文臣们提出的“惠帝”谥号,宗室勋贵们又觉得太过刺耳了些。柔质慈民曰惠,咋一听,似乎还不错,可历史上被谥为“惠帝”的都是些什么人?汉惠帝刘盈、晋惠帝司马衷、明惠帝朱允炆,不是能力平庸,就是早死或被人夺了皇位。哪怕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大行皇帝确实平庸,也死得比较窝囊,还差一点被夺去了皇位,但还是希望能在他死后替他掩饰一下。好歹也做了九年的皇帝。就算他算不上明君,但毕竟是大楚朝开国后的第二位皇帝,庙号太宗,就给个文帝的谥号,又有什么不行?史上的太宗,大都谥为文帝,如今照规矩上号就是了。

双方各持己见,无论哪一方都不肯让步。今日广平王与高桢会提前那么多出宫,也是新君见朝上吵成这样,知道短时间内都不会有结果了。才放他们父子回家休息去的。

高桢心里对皇祖父其实还是有几分怨恨的,父王失去太子之位后,皇祖父初时非常关照他,但渐渐的注意力就转到其他皇子身上去了,若不是新任太子是父王胞弟。还时不时提醒皇祖父一声,只怕皇祖父早已将这个曾为他呕心沥血的儿子抛在了脑后,这还是亲父子呢。相比之下,六皇子与生母一同参与了叛乱,仍然能得到皇祖父的宽恕,他老人家到死都还惦记着小儿子的婚事,这差别待遇也够让人心生不满的了。

高桢更赞同“惠帝”这个谥号。庙号太宗又如何?是开国第二任皇帝又如何?史上三位惠帝,何尝不是开国之后的第二任皇帝呢?这个谥号明显更配大行皇帝,只怕新君与他父王,还有他们的生母——前不久才从蒋淑妃升格为蒋皇后,如今再升为蒋太后的皇祖母——也都同意这个谥号。大行皇帝实在是给他们带来太多磨难了。不过,碍于孝道。新君与他父王都不能说出真实的想法,惟有等候朝中争出一个结果来而已。

赵琇虽然学过《礼记》,也读过史书,但毕竟年纪还小,祖母张氏还没教导她太深入的东西。因此她对谥号上的猫腻就了解得不太清楚,只觉得一个谥号,也能引得朝臣们争吵不休,难不成读书人真是闲得慌?

她很快就将注意力从这件事上转开了,对高桢说:“他们吵他们的,总有一天会有个结果。我哥哥年纪小,在这种事上没什么发言权,想必你也是一样。不过我哥哥明天开始入宫斋宿,你和王爷也要去吧?行李可都收拾好了?”

高桢想了想:“东西是收拾好了,烟霞亲自带着人收拾的,若还有遗漏的,直接跟皇婶说就是,想要叫人回王府来拿,也是极便宜的。你哥哥跟我们不一样,只怕没这个方便,你回去跟他说一声,每日晚饭都来和我们一起吃,有事也来寻我们说话。我会跟宫里的人打声招呼,让他们多照应你哥哥。”

赵琇连忙道了谢,又问:“那你们进了宫,二十七天不能出来,王府里怎么办?”其实王府里有总管在,又有曹妈妈坐镇,倒不必担心什么,赵琇真正想问的是,王妃的丧礼怎么办?

高桢又沉默了。这是个无解的难题,广平王妃再尊贵,也不如大行皇帝,她的丈夫儿子都要去为皇帝守孝,她的丧事就只能放在一边了。礼法如此,只是在亲人看来,未免太可怜了些。

赵琇小声说:“要不要我每天过来一次?不过我是外人,就怕不合规矩。”

高桢没在意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只是惊讶地看着她:“这样好么?你…你不害怕?”

赵琇犹豫了一下,其实,如果要到后堂陪死人,她确实觉得心里发毛,每天过来哭一轮什么的,也显得有些傻,不过想一想王妃对她的好,她就鼓起了勇气:“我确实有些害怕,但王妃生前对我那么好,我想为她做点什么。我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外头有总管在,他那么能干,事事都打理妥当,里头又有曹妈妈。不过烟霞要跟你们入宫,曹妈妈又太伤心了,要是…我能给她搭把手…我是说,我这人还不算太蠢,应该不会给你们坏事的。”

高桢定定地看着她,良久都没说话。赵琇心想,她这么说会不会显得太唐突了?就惴惴地等待着他的回答,见他一直不说话,咬咬唇道:“你就当我乱说好了。”

高桢拉起她的手,又将她拽进了后堂里。

广平王还坐在灵柩旁的那张椅子上,姿势不变。不过这一回,他听到儿子和赵琇的脚步声,很快就抬头望来:“怎么了?”

高桢问他:“父亲,明日孩儿随您入宫斋宿。赵妹妹说,怕母妃冷清,愿意过来王府帮忙,但不知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又怕不合规矩。您觉得如何?”

广平王讶然,赵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不知道这样合不合规矩,就是觉得…王妃对我那么好,如果我能为她出一点力就好了…”

广平王微微笑了,他沉吟片刻后道:“丧礼诸事,外有总管。内有曹妈妈,其实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王妃这里虽冷清些,但也没有让你一个孩子来相陪的道理。明日起,叫和尚道士来念经就是。你年纪还小,本不该到这种场合上来的。若是冲撞了什么,叫我如何见你祖母?只是难得你一片心,若想来,就到西边客院的正房里去坐一坐吧。若有女客来祭拜,留下来说说话,曹妈妈身份不够,怕有怠慢之处。你帮着陪一陪客人,可以么?”

只是陪客人说说话,赵琇觉得以自己的交际能力,应该还不成问题,忙道:“王爷信得过我,我一定会努力做好的。”

广平王微微笑着点头:“如果客人问起。你与王妃是何关系,为何会在她丧礼上待客,你就说…”

赵琇抢先道:“王妃是我恩人,又是我的长辈。”

广平王又笑了,摇摇头。道:“你就说,王妃与你有半师之谊,曾经教导过你许多东西。若有人在外头问我,我也会这样回答他的。”

半个学生和老师的关系,无疑比恩人与受惠者的关系更稳固些。赵琇想起自己从王妃那里学到的东西,也认可了这个说法,郑重向广平王行了一礼,答应了。

然后她问高桢:“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要叫你一声师兄?”

高桢抿了抿嘴:“你又不曾正式拜师,直接叫桢哥就好。”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我送你。”

两人离开后,广平王轻抚着妻子棺木的盖缘,轻声道:“琇姐儿真是个好孩子,对不对?你也很喜欢她吧?”

棺木自然不会回答他,堂外轻风吹来,吹得素幡纷乱飞起,广平王又轻声说:“你这是赞同我的话了?其实她年纪虽小,却只比我们桢儿小了三岁,两人相差也不大,将来她若是能做桢儿的媳妇就好了,若是不能,我就认了她做我们的干女儿,你觉得怎么样?”

又是一阵风吹来,天阴沉沉的,又下起雨来。

高桢一路打着伞,将赵琇送到大门口,将手中的伞交到她手里,看着她上了马车,才道:“路上小心些,若是雨下得太大,你也不必每日过来。”

赵琇掀着帘子,看着小厮在他身后打起另一把伞,把淋到他头上的雨都挡住了,才放下心对他笑说:“答应了的事,怎么能食言?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忽然看到路边离了百尺之遥的钟家马车,她压低声音说:“那边好象是你那位钟表姐,她天天来,就把车停在那里,也不露面,每天只是哭着。”

高桢早就听王府下人回报过了,漫不经心地道:“别管她,她不敢过来。”

赵琇劝他:“如今是国丧,山阴侯的婚事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钟家得以喘息,又迟迟不肯辞官,还不知会弄出什么事来。你多提防着些,千万别再着了他家的道。”再缩小了声量:“就算有那封信,但如果他们觉得王妃新丧,你不会赶尽杀绝,兴许会有恃无恐。”

高桢皱起眉头。

第一百七十六章待客

晚上赵玮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听妹妹说起从明日开始,要每日去广平王府帮忙,很是吃了一惊。

赵琇解释说:“王爷要进宫斋宿,高桢也要去,王府除了管事的人,就没几个是有头脸的了,王府长史的位置也早就被废弃了好几个月,现在还没找到人补上,其余属官大都要随王爷入宫,留下来的人也都是男子,只能招呼男客。本来还有钟家人,可王爷与高桢都不乐意让姓钟的踏进王府大门。所以,一旦他们父子进了宫,王府里就没有了可以在客人上门吊唁时负责答礼的主家,男客倒还罢了,总管与属官都能应付,可若来的是女客,就连个陪客的都没有,只能让曹妈妈上了。但曹妈妈并不是王府的人,而是以王妃乳母的身份,在几个月前才返聘回来的,身份上总是差了一截。她又伤心成那个样子,恐怕是做不了待客的事的。我每日过去坐一坐,其实只是帮着陪陪客人而已,顺便替高桢监察一下,看下人里有没有偷懒的,犯错的,如果有,就告诉王府总管和曹妈妈他们。”

听起来似乎并不是十分复杂的事,但赵玮还是担心妹妹:“你几时经历过这样的大事?哪里懂得那许多规矩?就怕闹了笑话。况且你年纪也太小了些,出面待客,能做得来么?”

赵琇在这方面还是有点信心的:“从前在老家,我随祖母出门做客,从没有过失礼的地方。回京城后,虽然我除了广平王府和柱国将军府,就几乎没有正式出过门作客,但礼仪规矩都是知道的。我年纪虽小,好歹也是建南侯之妹,建南郡公嫡亲孙女,身份上还算能拿得出手。加上王爷说的,王妃与我有半师之谊,这关系也够用了。再说,我就是去帮上二十七天。过了二十七天,王爷他们回来了,自然就没我的事了。说实话,这几日上王府去吊唁的人实在是少得很,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也是一般,但凡是有头有脸的,有诰命的,都进宫跪丧去了,谁还能腾出空来拜祭王妃?即便家中有女眷没有诰命,可以出面的。似乎也有些在意钟家涉嫌参与谋逆之事,有意避嫌,因此来的人少,大部分人大概想要探探宫里的口风再说吧?”

赵玮听得叹了口气:“事情怎会这样呢?钟家未被问罪,就可知宫里的意思了。只怕不全是因为避嫌,而是觉得王爷横竖是赋闲之人,不如先在新君面前表表忠心吧?若真有心要来吊唁的,怎么也不至于抽不出空来。”比如他,就是在先帝驾崩后的第一天晚上,从宫里哭丧归来后,连夜去了王府上香。虽说是来去匆匆。只停留了两刻钟,但礼数总是尽到了。广平王妃素有贤名,在广平王从储君位子上退下来之前,一向被誉为是足以母仪天下的女子,没想到死后如此凄凉。

想了想,他对赵琇道:“妹妹既然答应了去。那就尽心做好吧。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管问曹妈妈或是王府总管。以咱们家与王府的关系,你又年幼,即便出点小差错,也不会有人怪你的。若有宾客去吊唁。你招待时,尽量礼敬些,千万别与人拌嘴,即便有谁不长眼,故意挑剔你,你也只管跟王府的人说话,让他们出面。你本是王爷特令请去王府帮忙的,不管是谁,都没资格为难你。”

赵琇笑了:“哥哥也太杞人忧天了,人家既然是去王府吊唁的,谁还有那闲心,与我为难?那不是直接打了广平王府的脸吗?”

赵玮摇摇头:“人心难测,我这般年纪,才袭了建南侯爵位,在宫里也从来都是与人为善,这还有人看我不顺眼,有事无事刺我两句的,王府里没有主人在,焉知上门的人会不会昏了头?”

赵琇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忙问道:“哥哥没事吧?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赵玮笑笑:“不过几句闲话,说来做什么?宫里是什么地方?周围不是朝臣就是宫人,谁还真能伤着我不成?他还要不要命了?你又说世子叫我随他们父子一道用饭,到时候越发没人敢惹我了。倒是妹妹一人在王府,还不知会怎样,要不还是把碧莲带上吧?再多带两个丫头婆子?”

赵琇摇头:“带那么多人去,我是去帮忙,还是去摆谱的?没事,王府里的人我挺熟的,王妃身边的丫头们都会帮我。上门的人又少,我只要每天在那里待上几个时辰就行了,其他时候还是要回家来的。”

赵玮点点头:“这样也好,那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的,有事也可以去寻曹老夫人帮忙。若是闲了,内务府送来的那些东西,你先整理整理。咱们家侯府大宅的钥匙与地契都送来了,仆从也都送回来了,你就把钥匙与契书都先收好了,叫那些人到大宅里寻地方先住着,送些日常用度过去,不必急着安排。等我从宫里回来了,或是祖母到了京城,再说后头的事。”

赵玮虽然知道妹妹还算能干,但收拾那么大一座侯府,还有那两百来人的奴仆,绝不是一个小姑娘能干得来的,还是等大人来了再说吧。

赵琇确实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没什么经验,原本还可以向广平王妃求教,现在还是听从哥哥的建议吧。反正祖母张氏出发上京已经有些时日了,估计下个月中就能到达。那时候,哥哥兴许还没从宫里出来呢。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赵玮就带着一个小厮,提着包袱行李进宫斋宿去了。赵琇独自在家,吃过早饭,安排一些家务,到了巳初(上午九点正)就换了衣服,坐着马车去广平王府,先去灵堂上一炷香,看看王府总管与曹妈妈有没有什么事是需要她帮忙的,若无事,就到客院正房去坐着。有时候,她坐上半天都没有一个女客来,只能无所事事,后来觉得太过荒废光阴了,索性就问人讨了纸笔。坐在次间里认认真真地抄写佛经,为王妃超度,顺便练了字,待有客来时才出来见人。曹妈妈听说后。眼圈又红了,然后让小丫头给她送了许多上等的文房用具和好几本精装经书,再给自己和其他王妃的丫头们也备了许多,人人都抄。抄完一本,她就会亲自送到灵位前烧了。

赵琇待到第二日,才终于遇上了会到客院来看茶的女客,是位侍郎府的太太,因是去年才进门的填房,尚未请封诰命,因此不用进宫哭灵。声称前些日子是病了,所以拖到今日才来,很是过意不去。王妃的丫头里有个叫烟雨的,这两日一直跟在赵琇身边协助,便私下告诉她。这位太太先前其实对王妃很是殷勤,听说钟家涉嫌谋逆后就没再来了,如今倒是嘴乖。赵琇深深体会到了王妃身边人对这位侍郎太太的怨念,面上却没露出异状,面对客人时落落大方,照足了规矩,请人喝茶。寒暄两句,再怀念一下亡者,然后欣赏一下客人的落泪演技,心里暗暗评价一番,再说几句场面话,便端茶送客了。

那位侍郎太太很是意外。没想到这丁点大的小丫头,居然行事如此老成,从头到尾就没什么可以让人挑剔之处,若说有哪点让人觉得不舒服,就是那双眼睛。仿佛看穿了她一般,总给人一种讽刺感。可赵琇明面上又让人挑不出错,所谓的讽刺感,不过是她自己心虚,所以才这么想罢了,要怨也无从怨起。出得王府,她也只能对身边的人抱怨一声:“新任建南侯的妹子,小小年纪倒是老成,只是不象个孩子,性子真不讨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