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听得心下一惊。

第一百九十五章不合时宜的请求

曹将军手下有亲兵,也有下属,在京城待得久了,人脉关系网自然要宽一些。那些下层小军官大多数都住在外城,恰好有这么一位,家是在赵泽他们租的房子附近,与那房东夫妇是多年的老街坊,就听说了一些事,昨日过来给曹太夫人请安,闲谈时就提到了。

赵泽一家明明已经落魄了,他本人也算是明事理,可牛氏这个长辈却糊涂得很,总还以为自家是往日的官宦门第,事事都要讲究,无论吃穿用度,就算不是上好的,也不能太差了,出门见人,必要着绸衣,穿金戴银,如果没有真金,至少也要是鎏金的,吃的不是山珍海味,也要顿顿有鱼肉,米也要好米,菜不新鲜的吃都不吃一口就叫人扔,连下人都不碰。他家还养了几个丫头,都是从前富贵时贴身侍候的,本来就是娇养的副小姐,粗活半点不懂,连烧水做饭都做不好,偏又爱争闲斗气,家务活全都要那几个老奴来做,连房东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了两句。那牛氏不但不能体会别人的好意,反而觉得对方可恶,天天嚷着要搬走,另寻好的宅子住去。

而赵泽这边,则终于找到了亡父的埋骨之地,亡母遗骸却真真是下落不明了。他带着几个老仆在乱葬岗上找了两天,只能找到几具看着有些象、但又拿不准的。他与生母已经多年未见,生母身上穿的也不是从前他所熟悉的华裳了,时间又隔得有些久远,尸首俱已腐烂,他只能将那些疑似的尸骨都收殓起来,分别火化了,送到一处小庵里请人念经超度,再花点钱买了香烛来祭拜一番。可因为不敢确定哪一位才是生母,他连个牌位都不敢立,只能一拜就把那几坛骨灰都一起拜了。

牛氏就以这一点为理由。禁止他将骨灰带回家里。他没办法,只能将坛子全都托付给小庵里的姑子,只让硬拉着妹妹去祭拜一番。这件事结束了,他家里却没有平静下来。因为赵演留书出走,带着从大理寺领到的收赎文书,出发往西北寻小钱姨娘去了。他的路费还是赵泽给的。

赵漫如今学乖了,亲兄长不在家,小弟又被祖母带在身边抚养,她生怕嫡姐寻法子折腾她,每日就带了针线活躲到房东家里做活。她不在跟前,牛氏少了一个出气筒,赵氻是她将来养老的指望,年纪太小。也不舍得打骂,怕打坏了,牛氏被庶孙算计背叛而起的怒火,就全都发泄到胆敢把钱借给赵演的赵泽身上了。

赵泽离开张氏祖孙,回到亲人身边时。身上带的所有钱财,都落到了牛氏手中。

这还不足,牛氏还要他出去弄钱,不管是用什么法子,总之要他赶在秋天之前赚到足够的银两,让全家人换一个大一点的宅子。她本意是想让赵泽去找人要钱,至于他找的是赵家二房。还是蒋家姻亲,她就不管了。但赵泽谁都没找,反而在崇文门附近的书铺子里寻了份小工的差事,每日搬书,只赚得几文,一个月充其量也不过几百钱。想要换宅子,谈何容易?牛氏成天在家骂他,还罚他跪上一夜,他只是默默地忍着,跪完了。就继续早出晚归地做苦工。

曹太夫人说完这些后,就对张氏叹道:“我从前还以为他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如今想来,到底是老郡公的血脉,怎么可能一个明白人都没有?这赵泽倒还算不错,只是摊上那样的祖母,他又是个孝顺的,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受苦呢。”

张氏也听得心酸:“泽哥儿原是个好孩子,小时候不懂事时还犯过糊涂,但如今大了,也就明白事理了,自然不会象他祖父与父亲一般做歹事。我从前跟他说过,要认回他是不成的,他老子的逆臣名声只会坏了赵家清誉,但若他实在有难处,只管来找我。族人要在京城里开买卖,多雇个人来抄抄写写也没什么,钱粮多给些,他还怕会饿死不成?可他却没来,反而去给别人做小工,只怕是担心他祖母会缠上我们家吧?”

曹太夫人摇头:“那个牛氏,从前我就觉得她不好,牛家家教本来就不行。昔日他们家牛妃生得美貌,也曾在太祖皇帝宫中得过宠,可一时风光就忘了形,连自个儿几斤几两都忘了,还想安插娘家人做官,犯了太祖皇帝的忌讳,不过一年半载就失宠了。可笑牛家还自以为了不起,生的女儿个个都自视甚高,真当牛家女是因德言容工才入选后宫的不成?只是靠着一张脸罢了。尤其这个牛氏,素来就性子刁钻,能嫁进侯府,还是靠私相授受得来的姻缘。你又不是那等刻薄媳妇的婆婆,她要管家,也分给她管了,她自个儿管得不好,还贪污了公中的银子,吃相难看到人尽皆知,她还有脸怨恨你?可见这人心是坏的,怎么都变不了。她养大的孩子,自然也跟她一样是坏种!泽哥儿兴许是这几年不受她待见,在她跟前少,才没跟着学坏。”

张氏只能苦笑。对于牛氏,她是早就已经没有了管教的心思了。牛氏不把她当婆婆,她也只认米氏一个儿媳。

曹太夫人又劝她:“虽说牛氏自己作死,但她再这样折腾下去,还不知要对赵泽做什么。她如今有三个孙子,赵泽又不是她看着长大的,只怕他死了,她都不会眨一下眼。只是老郡公后人中的这一支里,只有这一个孩子还算明白,若是被折腾出个好歹来,岂不可惜?况且他毕竟是老郡公的血脉,真让他去做搬运小工,外人知道了,总要议论几句的。虽是他老子作孽在先,罪臣之子也没资格享福,可你们家若是完全不闻不问,将来有什么事,定然有御史参你孙子一本。说真的,我家泰和在宫里听到些风声,如今已经有人留意这件事了。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家伙,想法就是这么不讲理,只许别人害你,你计较了就是你不宽仁,不配得高官显爵。况且玮哥儿少年袭爵。人家还不知怎么眼红呢,逮着机会就恨不得在他头上踩几脚。我们一把年纪了是不用在意这些,可总要为孩子们着想。他们日后的路还长着呢。”

张氏默默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个想法。便微笑着向曹太夫人道谢:“多亏老姐姐提醒我了,不然等他们家出了事,我还不知道呢,平白叫人说闲话。”

曹太夫人也笑说:“我不过是偶然知道了,自然要告诉你一声,换了别人,我也懒得管这闲事。”

两位长辈交谈的时候,方氏也在跟赵玮搭话:“你如今已经袭了爵位,书还要继续读么?”

赵玮答道:“自然是要读的,我还想继续考举人呢。即便不为功名。多读书,也能增长见识,将来若有幸为朝廷办事,心里底气也足些。如今我都在家读书,祖母和妹妹不叫我过问家里的琐事。我除了念书,也就是练练武,日子还算清闲。”

方氏是书香人家出身的,一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欢喜了,忙道:“你冉弟弟平日在家也没什么事做,老爷让他多习武。他就每日抡大锤,练枪法,书本是一概不碰的。我都为他着急,每常劝他,就算是将来要从军,象他爹一样做个将军。也不能只会舞刀弄枪呀,不爱诗书,学些兵法也好。如今就算是考武举,也不会收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呢。他只是不听。我记得那年你上京时,与他倒是合得来。他还肯听你几句劝。不如你再说说他,或是常到咱们家来,同他一道读书习武,彼此有说有笑的,既解了闷,又不耽误正事,岂不是再好不过?”

赵玮有些迟疑,他自个儿在家读书练武倒罢了,若是跟曹冉结伴,两人读的书、练的武都不是一路,哪里还能专心学习?况且曹冉有时候与人争闲斗气,因与他相熟,还喜欢叫上他一起,从前这么做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小伙伴玩闹罢了,可如今他已是有爵位的人了,再这么做,就有些不象话。

方氏所求,他实在不敢答应,可若不答应,以赵曹两家的交情,又好象不讲情面了些…

赵玮正为难,那边厢曹太夫人就扬声问:“冉哥儿他娘,你与玮哥儿正说什么呢?说得这样兴起。”

方氏顿了一顿,还是把方才的请求告诉了曹太夫人,曹太夫人便皱眉说:“冉哥儿会读什么书?玮哥儿都已经是秀才了,如今又是正经侯爷,你还要人家来陪你儿子?就算两家交情好,也不能这样厚脸皮,白白耽误人家的孩子读书上进。你发愁冉哥儿不爱读书,就对他严厉些,别每次他老子要打孩子,你都拦在头里。男孩子顽皮,不打几下,如何能成器?你要慈母多败儿,也别拖累人家孩子。”

方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低头认了不是,又向赵玮赔礼。赵玮忙起身笑道:“不敢当,我与冉哥儿本就交好,闲时多在一处说话玩耍,也是件好事。若是真的要忙于读书,我自然会开口相拒的。”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方氏面上不好看,张氏也不好继续待下去了。本来说了要留下来吃饭的,曹冉都没回来呢,但她还是执意带着孙子孙女告辞了。曹太夫人也没多留,只嘱咐她:“闲了常来,若是你自个儿懒怠动,就打发孩子过来陪我说说话。”张氏答应着,叫了孙子孙女一起行礼告辞。

赵琇与曹萝才聊天聊出点意思来,正有心要向她打听一下,自己在京中都有些什么名声,没想到这就要走了,只得依依不舍地与她告别,盘算着日后有机会再问。

等出了曹家,上了马车,张氏便沉下脸来,默了一默,掀起车帘叫过正打算翻身上马的孙子赵玮:“你让人去打听一下,赵泽如今怎么样了?”

车厢内的赵琇和车厢外的赵泽齐齐愣了一愣。

第一百九十六章信

被派去打听事儿的,是侯府旧仆中最早一批被挑出来跑腿出门跟车的粗使仆役,有男有女。他们与赵泽身边那几个老仆不是曾经在一处共过事,就是拐着弯的亲戚,因此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消息。

曹太夫人说的那些情况,全部属实,不过老仆们还提供了更为确切的消息,牛氏确实在逼大孙子出去弄钱,而且目标就是二房这边,她曾经公然道:“这么大一份家业,如今都是小二房得了,可不正该接济接济我们么?他们住着这么大的宅子,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没把我们接回去一起住也就罢了,好歹要给我们一处宅子,一份产业,让我们祖孙能生活无忧。否则,把我们逼上绝路了,他们脸上难道就好看?别说什么出族不出族的话,那都是哄人的,出了族,我的孙子孙女也是赵郡公的血脉。若我们家真到了养不活孩子的地步,把孙子孙女卖与人做小厮奴婢也能吃碗饱饭呢。至于到时候小二房的公子姑娘被人问起,为何他们的侄儿侄女会给人做奴才时,会不会丢脸,那可就不是我的事儿了!”

张氏听着回报,气得浑身都发抖了:“这叫什么?她说的这是什么话?!”

赵琇也觉得牛氏实在太刷下限了,这脸皮厚得,简直比牛皮还要夸张。她的孙女难道就只是老郡公的血脉,而不是她的血脉吗?拿亲孙女来威胁堂亲,她就不觉得自己逻辑有问题?

赵玮也听得眉头直皱,他问报信的仆人:“还打听到别的么?”

那人忙道:“是,泽哥儿曾经反驳过这些话,可大太太她…”他顿了一顿,见上首三人都没有让他改口,也就放心地继续说下去:“大太太说,这已经是客气的了,若泽哥儿坚决不肯照她说的办。将来家里的银子花光了,她不只能把孙子孙女卖给人做小厮奴婢,更过分的事都做得出来。说完后,她还夸了漫姐儿长得水灵。吓得漫姐儿立刻逃出去了。泽哥儿要护着,大太太就骂,说他要护也该护自己亲妹妹,小娘养的与他有什么相干?”

赵琇皱眉道:“这话听得好奇怪,从前她不是对小钱姨娘母子几个还不错的吗?赵玦出事前,小钱姨娘一直是当家的吧?儿女几个都受宠的,怎么如今牛氏对赵漫他们的态度变得恶劣起来?难道就仅仅是因为赵演违背了她的意思,拿银子去收购了自个儿的亲娘?”

那人道:“从前大太太是宠着小钱姨娘生的那几个,反而是泽哥儿最不受她待见,湘姐儿因自小在她跟前长大。还好一些,但跟其他几个小的相比,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一回,听说是湘姐儿接大太太出狱时告了一状,说演哥儿手里明明有银子。却只想收赎小钱姨娘和几个同胞亲弟妹,没打算救大太太这个祖母,因此大太太就恼了他们。后来他们明明有银子救小钱姨娘,大太太也坚决不肯,让演哥儿他们眼睁睁看着生母被官兵押上了流放路。自那以后,演哥儿几个就跟大太太闹翻了,连面子上的礼数都不肯尽。”

这人的老婆就跟在边上。听到这里连忙补充道:“他们丢了爵位,从侯府搬出去之后,玦大爷孤身去了辽东,家里就是大太太带着小钱姨娘和几个孩子度日。大太太对几个孙子孙女都不错,只对泽哥儿不好,但因那时湘姐儿与漫姐儿爱争闲斗气。大太太每每偏帮湘姐儿。听底下人说,好象是觉得湘姐儿长得好又是嫡出,将来更有出息,颖王府那边也打算拿湘姐儿与人联姻,因此大太太就格外看重她些。漫姐儿是庶出的。又不得颖王府看重,自然要靠后,小钱姨娘那边就渐渐有了些怨言。后来因管家的事,小钱姨娘把着钱粮,不肯依大太太的意思花钱,大太太便也恼了她。因此,泽哥儿与大太太不亲,与小钱姨娘那边几乎就是仇人,湘姐儿一味哄大太太高兴,对庶出的几个哥儿姐儿都是看不起的。演哥儿漫姐儿几个就是自家亲骨肉抱团。就连玦大爷,也因为长年不在家,回京后也是忙着公事,几个哥儿姐儿虽瞧着粘他,实际上都跟他不大亲近。”

这么一说,赵琇祖孙三人也就弄清楚了赵泽一家子的关系了,想想也是讽刺,赵玦为了自家能东山再起,跑辽东去了,又跟着颖王造反,没想到儿女却因此与他疏远。他死后这两三个月里,除了赵泽还念叨着他的坟,其他几个儿女有伤心过吗?连孝都没戴,赵湘到了二房小宅,还有心情为嫡嫡庶庶的事争闲气呢。底下人还曾有过回报,赵玦被斩首之后,是莲姨娘带着一帮仆从替他料理后事的,赵演只顾着四处奔走筹银子救人,因此后来仆从被发卖,莲姨娘携女出走,他们才会连赵玦葬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今赵泽终于找到他的坟了,赵演索性直接救生母去了。不知这算不算是他的报应?

张氏叹了口气,让那对仆人夫妻下去。那婆子临走前又补充说:“老夫人,泽哥儿实在是可怜,因他不肯过来跟您要银子,大太太今儿又打了他一顿。我们去时,在门外就听见大太太在嚷嚷,说没钱请大夫,养养就好了。底下几个老仆都忍不住哭了呢,说今儿实在打得重,腿上肿得老高,也不知有没有伤着筋骨。可泽哥儿还念叨着,明儿要怎么去上工,若等伤好了再去,只怕铺子老板早辞了他。没工做,就没银子,那时可怎么办呢?”

张氏听得更心酸了,等下人走了之后,她就忍不住对赵玮说:“还是想个法子,帮一帮泽哥儿吧,至少要找个大夫去给他瞧瞧伤势。那份小工也别让他做了,你启轩哥他们虽还没到京城,但最迟下个月也就到了。等他们在京里开了店铺,雇泽哥儿去做个轻省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苦受这个罪?不是我心软,那牛氏如此不要脸,万一她真把几个孩子卖给人做奴婢,叫我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如何见你祖父?”

赵琇忍不住道:“就是因为祖母是个心软的,牛氏就是吃定您了,所以才敢说这样的话。”

张氏叹道:“便是吃定了我又如何?总不能因为老鼠打伤了玉瓶儿。”

赵泽就算了,赵演赵漫他们也成了玉瓶儿了吗?赵琇心里忿忿。问张氏:“祖母这回要是答应了他们,给他们银子,再给赵泽安排好差事,那下一次呢?您要给赵演安排差事吗?要是他们嫌安排的差事不好,想要油水更多更体面又轻松的差事呢?既然给男孩子安排了差事,那女孩子又怎么办?是不是要管她们的四季衣裳、脂粉首饰?是不是要包她们的嫁妆?小的管了,那老的呢?牛氏借着小辈们管您要这要那的,您是给还是不给?这一旦开了头,后面就没完了!”

张氏道:“我又不是傻子,只要他们饿不死。不再折腾孩子,别把好好的孩子卖了,我怎会再给他们别的?牛氏与我素来不和,难道她说什么,我就要应了?”

赵琇摇头:“就怕人心不足。她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又去折腾孩子,又打赵泽一顿,您是不是又屈服了?”

赵玮问:“妹妹反对接济赵泽么?”

赵琇想了想:“给他看个伤,安排个小差事,都没问题。但我反对给他们太多的好处,把他们一家养起来。他们明明可以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但要想不劳而获。那就是做梦!”顿了一顿,她又笑道:“其实依我说,他们家最大的毒瘤就是牛氏,要是没有牛氏,旁人不必我们接济,也能活下去。更没那么多夭蛾子。一般人家一年有二三十两银子都不愁温饱了,他们手里明明有几百两积蓄,没进项,可以买田地、买铺子,自己做点小买卖。不拘什么都行,哪里就要卖儿卖女了?真要卖,先把几个丫头卖了吧!”

张氏闻言沉默了一下,苦笑道:“若没有她在挑事,其实泽哥儿手里那些银子,也够他们用几年了。等他大了,做什么不行?他在奉贤县城时,就不是个不会过日子的,可谁叫他没摊上个好祖母呢?若他一房还未出族,还可以让族人出面,约束牛氏,接手几个孩子的教养,如今却不好插手了。”

她想了想,正色对赵玮道:“我知道泽哥儿父母与我们家有大仇,你们兄妹都不想跟他们打交道,只是泽哥儿可怜,御史又多事,若当真不管,怕于你声名有碍。我答应你们,就帮这一回,给他们一个安稳的住处,再给泽哥儿寻个可以养家糊口的差事,后面的事我就不管了。若牛氏当真作死,非要逼出人的火来,我就撒手不管。到时候若真有什么御史来参我们,祖母亲自穿了郡公夫人的诰命冠服,到朝上与他争辩去!我是做婆婆的,要不要养活一把年纪的忤逆儿媳妇,什么时候要外人来管了?!”

赵玮听得也笑了:“祖母这是气话,牛氏什么时候又成了您的儿媳了?她不配!”

事情似乎就这么决定了,但赵琇回到房间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堵。她实在看不惯牛氏的厚脸皮,对其他的所谓侄儿侄女们更没有好感,就连赵泽,她如今想起来,除了前些日子他刚到京城时的拘束模样,就只记得当年他在奉贤老家祠堂里差点儿跟她打起来的事了。小长房这一家子,本来就是她的仇人,她恨不得远着些,一辈子不打交道才好。她想方设法给家里开源,可不是为了养活仇人的。

正生闷气呢,碧菡就满面是笑地进来报说:“姑娘,广平王府的人来看您了。”

“王府来人了?”赵琇连忙站起身,“赶紧让人请到前面客厅去呀,老夫人和侯爷都知道了吗?”

碧菡却摇头道:“姑娘误会了,那人是专门来看你的。”

赵琇怔了怔:“只来看我?是谁?”

来的是烟雨。她如今调了个当差的地方,在世子院里侍候了。她原本就是王妃钟氏身边的二等丫头,换到钟氏亲子身边侍候,也顺理成章得很。赵琇在王府帮着待客那段日子,都是她在跟前帮衬,因此早已混熟了,见是她来,很是惊喜:“原来是姐姐来了。我正奇怪呢,王府来人。怎么不是找我祖母或哥哥,却专门来找我呢?”既然是相熟的烟雨,这就合情合理了。

烟雨穿着一身得体的淡青细绢衣裙,微笑着向她行了一礼:“见过赵姑娘。奴婢来时。已经向老夫人请过安了,只是不好见侯爷。这趟来,是专门奉了世子之命,来瞧姑娘来的。世子问,姑娘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呢?从前他在宫里时,姑娘天天去王府,怎么如今他回来了,姑娘就不去了呢?莫非是他有什么地方失礼的,得罪了你?”

赵琇忙请她就座,让人上茶。又道:“这两天家里有事,一时没顾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况且我听说王府这几日上门吊唁的人越来越多了,想必世子忙碌得很,我去了反而给他添麻烦。就没去打搅。”

烟雨再行一礼,在下手末端的椅子上坐下,摇头说:“来的人再多又有何用?我们王爷和世子心里都明白,我们底下人心里也明白,先前来的人才是真心与我们王府好的,如今来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若是皇上前些日子没来。他们还未必会上门呢。”

赵琇笑笑:“不管他们为什么去,只要上门就是客,礼数上敬着些就是了,谁还跟他们讲真感情不成?”

烟雨拍手笑道:“姑娘这话说得对极了。我们世子也是这样说的。因来的人多,却都假惺惺地哭着,说什么从前与王妃多么要好。什么从小看着世子长大的,看到世子如今失了母亲,他们心疼得不得了,诸如此类的。不知道的人,还当他们是我们王爷和世子的至交亲朋呢。其实不过是王妃在外头与他们见过一两面罢了,连话都不曾说过呢,拖了一个月才上门吊唁,倒也好意思说自己有多伤心!世子见这样的人多了,也烦了,索性将事情交给总管,自个儿避到后头屋子里,等有了正经宗室皇亲长辈来,才出来答礼。”

说到这里,烟雨又压低了声音:“就是正经宗室皇亲家的长辈,也不叫人省心。今儿早上,太后娘娘想念孙子了,召我们世子进宫去说了一会儿话。世子在宫门口遇到几个人,拉着他说了半日,叫他向太后娘娘和皇上求求情,免了钟家的罪名,还有那什么孝道、仁德之类的,说了一车的话。世子气极了,可又不敢跟王爷说,到了太后跟前更是提都不提。这一看就知道,又是钟家使的手段了。这样的糟心亲戚,怎么就摆脱不了呢?亏他们还是读书人家,竟这样不知廉耻。”

赵琇不由得想起了自家那门糟心的“亲戚”,大有同病相怜之感:“可不是吗?廉耻这种东西,还真不是看人家读了书,还是没读书的。读了书的人要不讲廉耻,能比没读过书的无耻一百倍。因为他们不但自己能拉下脸皮做些不要脸的事,还能给自己的行为想出一百个道貌岸然的理由,其实都是瞎扯!”

烟雨听得一惊,随即笑道:“赵姑娘好刚口,可是说得再有理不过了。”

赵琇想了想:“你等一下,我写封信安慰一下你们世子,你帮我捎回去吧。”于是便走到书桌处开始写信。她先是安慰了高桢一通,然后提到自己的境遇,同样是糟心亲戚,钟家好歹还是外姓人,只要赶回老家就万事大吉了,最无耻的事,不过是在钟雅致的婚事上做手脚,又一再给自己的罪名洗白。可她赵家这一门亲戚,明明都是翻了脸的大仇人了,还敢拿亲孙女来威胁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婆婆呢。

写完了信,赵琇嘀咕一句:“怎么象是在比谁更惨呢?”不过也许有人比高桢更惨,他会觉得心情好过一点?

她封好了信,笑着递给烟雨:“等过两日我得了闲,就去瞧你们世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夏日正午

烟雨回到王府时,已是正午时分,灵堂前空落落的,没几个人来。她得知世子高桢已经离开灵堂,回自己院子去用饭了,就直接过去见他。

高桢穿着一身素服,坐在椅子上慢慢喝一盏放凉了的清茶。今儿一早上,他在前头灵堂招待了几位来吊唁的宾客,是从外地赶来吊唁的远亲,还算有心,他就多陪着说了几句话。没想到他们又提起了钟家的事,他面上不露,心里实在是厌烦得很。此刻趁着到了用午膳的时候,索性回院里躲清静算了。

看到烟雨回来了,他顿时精神一振:“赵姑娘好吗?赵老夫人和小侯爷好吗?”

烟雨笑吟吟地行礼答道:“奴婢先去见了赵老夫人,老夫人一切安好,还说世子有心了。小侯爷也无事,刚从柱国将军府探望曹太夫人回来,正准备用午膳呢。奴婢说了几句,就求见赵姑娘去了。赵姑娘很好,她说这两日没来,一是因为家中有事要忙,二是因为听说我们王府来吊唁的人多了,怕世子忙碌,她来了反而会给您添麻烦,因此没来。等过两日闲了,仍旧要来看世子的。”

高桢的表情柔和下来:“她在家里忙些什么呢?”

“奴婢听说,昨儿他们祖孙三人去瞧了侯府的旧宅子,商议着要翻修房屋呢。赵姑娘说,虽然眼下国丧,不便大兴土木,但先叫人看一看房子,出个图纸,再置办砖木石材,等色色齐备了,也差不多是八月了,中秋一过,正好开工。若是一切顺利,明年就能搬回大宅子里住了。”

高桢放下茶碗:“这么说,他们一家还得在现在的小宅子里住到明年了?那里离什刹海虽然也近。但说不上凉快,只怕盛夏难过。赵姑娘可有提到打算如何避暑么?”

烟雨摇摇头:“奴婢没想起问这件事,赵姑娘也没提。不过奴婢瞧赵姑娘屋里,虽有扇子。门窗也开着,院子里也有树,但没什么风,好象连冰盆都没摆,确实说不上凉快。”

高桢低下头想了想,又问:“你说赵侯爷今儿去了柱国将军府?”

烟雨忙道:“是,赵老夫人和赵姑娘也去了,去看望曹太夫人。”

高桢没有说话,但不知怎么的,烟雨能察觉到他的心情好象变差了些。想了想。她又笑道:“赵姑娘问世子近日如何,奴婢便告诉她,世子如今心情不太好呢,只因那钟家又生事了,还有些不明内情却又爱管闲事的人跑出来说三道四。世子听着那些人的闲话。心情怎么好得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