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桢看了她一眼:“好好的,跟她提这个做什么?”神色间有些不豫。

烟雨并不害怕,反而笑吟吟地道:“奴婢提这个,原有个缘故。赵姑娘这几日没来王府,世子心中挂念,可赵姑娘家里有事,又担心王府人多。来了给世子添乱,竟不来了。若没个好理由,奴婢要如何请动赵姑娘前来呢?奴婢知道世子不喜欢让别人知道这些事,可那是赵姑娘,又不是别人。”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高桢的心情忽然大好起来。原先眉间的不豫之色半点都不见了,他还问:“赵姑娘怎么说?”

“这个么…”烟雨故意拖长了声音,直到高桢面上露出几分焦急,方才笑着将赵琇骂的那一通话告诉了他,还道。“赵姑娘这话说得好痛快呢,可不正说到世子心里头去了?”

高桢嘴边已经弯了起来:“她性子直率,对看不惯的事,素来是想骂就骂的,在外人面前也许还要装一装,跟我却不必顾忌那么多。”

烟雨笑说:“赵姑娘还写了一封信,让奴婢交给世子,说世子看了,兴许会觉得,这世上其实还有比您更惨的,心里就没那么难过了。”

高桢忙问:“信呢?”烟雨忙从袖袋里拿出信来递过去,他一边接,一边还抱怨:“既有信,怎不早说?这时候才拿出来。”随即就把信打开看起来,也不理会烟雨。烟雨抿嘴低头笑了笑,忽然听得外头有动静,忙退出了房间。

外头却是烟霞带着几个婆子来了。那几个婆子手里还捧着黑漆捧盒。烟雨一瞧,就知道这定是送午饭来了,忙叫侍立在院子游廊下的小丫头们接过来,送到屋里摆好。

烟雨拉着烟霞笑道:“只是送个午饭,怎么还要姐姐亲自走一趟?”烟霞如今晋升做王府内宅的管事娘子,身份跟从前不一样了,每日都有许多事要忙,竟然还要操心送饭的事,怪不得烟雨疑惑。

烟霞便道:“世子这两日胃口都不怎么好,王爷虽然看不见,但事关世子,如何瞒得过他?他担心世子是因为天气炎热,才会没了胃口,又怕世子连日忙碌累着了,特地吩咐厨房做了些开胃消暑的饭菜,再炖些清补的汤水。我怕她们粗手粗脚的把东西洒了,便亲自走这一趟。一会儿你可得劝世子把汤水都喝了才好,那是补元气的东西。饭菜若是有哪样不合心意的,就让世子吩咐厨房,他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忌讳。”

烟雨连忙答应了。

烟霞看了看屋里,见高桢坐在书案后头,低头不知在看些什么,便拉着烟雨走远几步,在廊杆上坐下:“这院里的人,近来可有淘气?若有谁再敢到世子面前说些有的没的,你也不必回世子,直接来寻我,我叫人把人带走,也省得王爷世子费心。”

烟雨笑道:“姐姐放心,先前两个有头脸的都得了不是,剩下这些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怎敢犯了王爷和世子的忌讳?”

她说的是原先在高桢身边侍候的两个大丫头,因是从小侍候高桢,本有些体面。高桢这人,虽然面上淡淡的,但对身边的人都很好,从不刻薄待人,赏赐也大方,说话行事,都带着客气。那两个大丫头见他这样。就以为自己在小主人面前当真很有体面。钟家那事儿出来之后,她们竟然帮钟家说起好话来。高桢先时斥过她们一句,她们暂时消停了,等钟家被抄。她们又忍不住开了口。这下可算是触了高桢的逆鳞,什么情份都不管用了,直接叫人撵出了内院,如今正在浆洗房那边当差呢。从世子身边高高在上的大丫头,一朝沦落成粗使婢女,这反差不可谓不大,其他人见了,怎么还敢再犯忌呢?烟雨是被王爷钦点过来,主理高桢院中事务的,一来就是头等。那些小丫头们对她也乖顺得很,半点不敢违令。

烟霞便笑了笑:“那两个年纪原大了些,从前钟家常来常往时,钟家太太和姑娘待她们也客气,出手赏赐极大方。再说。那时王府里有谁不亲近钟家?其他小的却不同,她们年纪轻些,上来当差的时候,钟家早已我们王府疏远了,她们从前会说钟家好话,不过是跟着上头的姐姐们学的。如今知道这是忌讳的事,她们自然就不敢犯了。”

烟雨点头道:“姐姐放心。这里有我呢,我虽比不上姐姐能干,但弹压几个丫头婆子还不成问题。”

烟霞叹了口气:“对你,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仍旧忍不住多问一句。不怕跟你说,外头有总管他们。我是不担心的,但内宅不一样,王妃没了,世子年纪又还轻,曹妈妈…”她摇了摇头。“王妃一去,曹妈妈就象是丢了半条命,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我平日听她口风,似乎打算王妃后事一完,她就要跟王爷请辞了。到时候这内院只我一个人撑着,哪里撑得住?若是世子这里有你坐镇,我还能放心些,只顾着料理别处就好了。”

烟雨咬了咬唇:“烟云姐姐她…”

烟霞沉下脸:“不要提她了。她犯了那样的错,害得王妃丢了性命,难道她还指望能象从前一样风光不成?王爷至今没有下令处置她,已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份!”

烟雨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烟云性子傲些,常仗着是王妃的陪嫁,对底下人摆架子,因此人缘不算好,但她本性并不坏,待其他丫头还算是关心的,烟雨从前生病,多亏了她照看,才能很快好起来。不过烟霞说得对,烟云因一己私怨,就在暗中搅和,坏了钟家表姑娘的名节,又间接导致了王妃吐血身亡。这样的重罪,如何能轻恕?她到今天还能保住性命,王爷与世子就已经够仁慈的了。

有婆子来找烟霞,烟霞便对烟雨道:“我去了,还有事呢,你好生照看世子饮食起居,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若有人淘气,立刻来回。”烟雨答应着,一直送她出了院子,又听到高桢在屋里叫人,忙掀了帘子进屋:“世子有什么吩咐?”

高桢道:“你去把墨池叫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烟雨意外地怔了怔:“这个时候?世子不如先用了午膳,再叫墨池来吧?”

高桢却非常坚决:“你去叫他,若是误了他的午饭,就让他过来陪我一道吃。”

墨池是高桢年后才提拔起来的小厮,从前用惯的几个,都跟他一道南下,死在川沙堡了。回到王府后,王爷就吩咐总管,精心为他挑了两个随从,他一出门,就务必要带着他们。这两人一个就是墨池,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叫笔山。

笔山不是一般的长随,是孤儿出身,对广平王府忠心耿耿。他先在王府里跟着亲兵学武,又让鲁云鹏带着身边调教了好几年的,原本就是为了高桢日后准备的,如今不过是提前派到他身边罢了。墨池跟他相比,就差得多了,不过胜在为人机灵,读过两年书,嘴巴又紧,因此被高桢看中,但平日也是由得他在外院闲置的,极少有用到他的地方。

高桢今日特地让人去叫墨池过来,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诊治

墨池很快就来了。

他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王府仆役统一的深蓝布袍和黑裤,脚踩黑面布鞋,腰间系着白巾,人长得有些瘦削,肤色略黑,但手长脚长,行动敏捷,一双大眼也很是清亮灵活,嘴角形状微微翘起,明明没有笑,可别人看了,就总觉得他时刻带着笑,十分讨喜。

他先给高桢请了安,高桢就把丫头们都打发下去了,连烟雨也没例外。烟雨临走前无奈地说:“世子午饭只吃了一点,后晌如何撑得住?好歹先吃完了饭再说话,有什么事这样急,这一会儿的功夫都耽搁不得?”

高桢朝她挥挥手:“一会儿事情完了,我会去吃的。”烟雨这才罢了。

屋里只剩下两人,墨池心知高桢定是有要事要吩咐他,忙摒声静气地束手听候吩咐。

高桢问他:“上半年因谋逆案而倒台的官员里,有个叫赵玦的,从前是赵郡公府上的子弟,你知道吧?赵玦死后,家眷得以蒙恩被收赎,如今住在外城,是在何处,你可听说过?”

墨池谨慎地道:“王府与建南侯府素来有交情,因此他家的事,小的也听说过些,知道那赵玦的寡母带着几个孙儿孙女住在外城,约摸是在张善家胡同一带。那些有幸得以免罚的犯官家眷,大都住在那一头,算起来也有四五家人。”

高桢点点头:“你去那边打听一下,看赵玦家眷近日都做了些什么事,尤其是他家老太太,都跟什么人来往比较多,平时又是如何度日的。打听到了,晚上再来回我。”

墨池心里疑惑,不过猜想世子大概是看在建南侯府面上,才如此关注赵玦的家眷,连忙答应了。高桢又赐他一同用饭。另给了些银子他使,他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暗暗决心,一定要把世子吩咐的这件差事办好才行。待吃过饭。他连回味世子赏的菜是如何美味都来不及,就匆匆换了衣裳出王府去了。

这时候,张氏也派了人去请大夫给赵泽看伤。

张氏此番上京,带了不少下人,不过老宅里新上任没几年的管家王双福没有跟来。他在老宅当差久了,在奉贤那地方还能应付得来,进了京城,对上那些达官贵人家里精明老到的管事们,就有些不够看了,只怕连迎来送往的礼数都知道得不齐全。怕会闹笑话。张氏就没带他,继续让他在老宅坐镇。本来当年侯府的大总管汪四平可以继续做大总管的,可他年纪大了,又懒怠动,张氏也不强求。就带上了他的大儿子汪福来。

汪福来自小跟着他爹,没少出入京中各大世家高门,与那些大小管事们打交道,虽比不得他爹,但该会的也都会了。本来就是要接他老子的班的,但后来老郡公死了,牛氏成了新主母。她的亲信要上位,把他老子的位子挤了,他的前程自然也跟着黯淡无光。张氏曾经起用他去负责南汇出租房屋的事宜,几年下来,也老练了许多,这趟上京就把他带上了。南汇那边的事,就交给他弟弟汪禄来。

这一次张氏要请大夫去给赵泽治伤,派的人就是汪福来。

汪福来对牛氏这一家子,自然是没有好感的,不过他知道张氏对赵泽很关照。也没有做得太过,只是请了个医术不错的大夫,到了赵泽他们租住的房子,也不敲门,直接就叫了个老仆领路,然后长驱直入,找到赵泽,便让大夫给他看伤。从头到尾,都没跟牛氏打声招呼。

两个男人忽然进了院子,哪怕有自家老仆领着,那几个丫头也要大呼小叫一番的,就好象大宅门里的千金小姐被村夫偷看了一般,捂着脸四处尖叫着乱跑。屋里的牛氏与赵湘本来正在说话,听到外头的动静,都吓了一跳。牛氏扬声问:“外头是怎么回事?!”便有一个丫头跌进门来,哭喊着说:“老太太,老张头不知怎的,带了几个生脸的男人进来,到泽哥儿屋里去了。”

牛氏脸色一沉:“这还了得?”那几个老仆她都没什么好感,一个个只把赵泽当成是主人,却把她抛在一边了,真是岂有此理。要知道,她才是当家主母!

她当即就要叫上大孙女一起过去问是怎么回事了,赵湘却有些推脱之意。那可是生面孔的外男,她一个闺阁女孩儿家避都来不及了,主动送上去也太不合规矩了些。牛氏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就扶着丫头过去了。

窝在屋角小杌子上埋头做针线的赵漫抬头看了看赵湘,面露嘲讽:“大姐姐也太讲究了,咱们家如今只有一个院子,连内外宅都没分,你还以为自己是从前的千金小姐么?见外男不合规矩,难不成祖母去见外男,也是不合规矩?当初你到别人家里讨银子时,怎么不见你有这许多讲究?”

赵湘狠狠地瞪她一眼:“我的事你少管,赶紧把手里的衣裳做好吧,六月六我要穿着它出门的!”说罢就走到窗边,巴着窗框去看兄长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赵漫这几日赶工给她做新衣,做得手指头都疼了,听了她这话,更是一肚子火,却又不敢发作。不过对于屋子外头的动静,她还是很好奇的。老张头就是赵泽的一条狗,对他忠心耿耿。老张头能把人往赵泽屋里领,想必不是没来由的,到底是什么事呢?她也竖起了耳朵,倾听院中的动静。

赵泽房里,大夫已经为他诊看过伤势了,对汪福来道:“伤势倒不是很重,也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小哥从前受过重伤,伤了元气,至今未曾痊愈,前些日子又累着了,还是好生休养些时日的好。否则,再这样劳累下去,只怕于寿元有碍。”便又坐到一旁的桌上,拿出自带的纸笔开方。

赵泽听了大夫的话,心里已经灰了一半。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可一大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个个都要等人养活,他是嫡子长孙,自然是责无旁贷要付起这个责任的。可他年纪尚小,除了读书,也没什么技能,想给人做抄写,人家嫌他字写得不够好;想给人做账房,他又不会打算盘;去给人做跑堂,他又拉不下脸来说讨喜的话,更担心遇到认识的人,会被人奚落;好不容易寻个搬书小工的差使,老板还嫌他年小力薄,如今受了伤没去,只怕也要丢了。

他是受了曾祖母大恩,才能活下命来的,断不可能听祖母的话,再去向二房要钱。可他不去,祖母就要骂他,妹妹也怨他没有手足之情,就连忠于他的老仆们,也劝他可以去跟二房借些银子周转,日后再还也是一样的。他只觉得世人无人能明白他的心事,如今身体也垮了,与其连累别人,还不如早些死了干净。

赵泽正灰心时,牛氏赶到了。她认得汪福来,一看屋里的情形,就知道是二房打发人请大夫来瞧赵泽了。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二房那老婆子是放不下赵泽的。牛氏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欢喜,但当着汪福来的面,还要摆一摆架子:“你来做什么?这是我家,你们老太太不是说,再也不管我们的么?”

汪福来懒得理她。

大夫开完方子,奇怪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把方子给了汪福来。后者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掏出几两碎银,交给侍立在旁的老张头:“张叔去抓药吧,抓了药就赶紧回来喂你家哥儿吃药。过两日,我再带大夫来瞧泽哥儿。”老张头连忙接过药方和碎银,手都是抖着的。

大夫背起药箱,又说:“给小哥做些荤腥吃吃吧,不必吃补药,食补就很好,尽可能清淡些。”

汪福来答应着,客气地送了大夫出门,又另拿了五两银子给老张头:“给你们哥儿多买些好肉好菜,别在这些小事上小气。”

牛氏盯着那银子眼红,冷笑道:“小二房的下人如今越发不懂事了,赵泽是我的孙子,他受了伤,自然有我照看,若是他曾祖母心疼他,要给他几两体己钱买些好东西吃,怎么不跟我这个祖母说,却要交给一个下仆?”

汪福来还是没理她,安慰了赵泽两句,让他好生养伤,不必担心差使的事,就说要回府复命,转身走了。

牛氏被从前管家的儿子从头忽视到尾,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她瞪了赵泽半日,冷声道:“你好大的架子啊,你曾祖母派来的狗眼里没人就算了,我是你祖母,在这里站了半日,你竟然不给我请安?!”

老张头看不过眼了:“老太太,哥儿背上有伤,连动弹都不敢,您就可怜可怜他吧!”

“我为何要可怜他?!”牛氏怒了,“他自有他那有钱的曾祖母怜惜,给银子请大夫,还叫买好吃的给他,却把我放在哪里了?!”她又狠狠地瞪着老张头道:“那婆娘如何能知道哥儿受伤了?是你告诉小二房的?!”她看向他手里的钱:“把银子给我!”

老张头紧紧将那些钱攒在手里,低头不语。牛氏火了,要叫另几个老仆来捆了他,赵湘忙过来道:“祖母,算了,不过是几两碎银子罢了。”有人给哥哥付医药费,她还省了钱呢。

牛氏却道:“这不是几两银子的事!这是规矩!赵家的规矩,从来就不容许奴才以下犯上。来人,给我把这目无尊上的老奴捆起来!”

赵泽扒在床上,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绝望。

第一百九十九章对峙

赵家二房小宅内,听着汪福来详细的回报,张氏也同样气得浑身发抖:“虎毒尚且不食子,那牛氏对嫡亲长孙竟如此残忍无情,打伤了人不去请大夫,我们请了大夫去,她还盯着那几两药钱不放,简直比畜牲都不如!”

赵玮安抚她道:“祖母,您先别生气,无论牛氏如何,赵泽如今有您庇护,自然不会受了委屈。眼下还是先让赵泽把伤养好了是正经。若他担心日后生计,大不了先告诉他,日后会让启轩哥给他安排一个差事好了。至于牛氏,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她如今手里有些银子,自以为智珠在握,才这般肆无忌惮。等她将来花光了手中的钱财,要靠赵泽养活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斤两了。”当然,如果到了那时候,赵泽还要事事听从这个祖母的话,那他们二房的人也不会多管闲事,予与予求。

张氏想想也是:“也罢,先让泽哥儿养好了再说。”接着又开始发愁:“就算我们请了大夫去,又给了他银子抓药、买好吃的补身子,就怕牛氏把那银子夺了,没有药吃,身体又无法进补,那也是白搭。不如我们索性把人接回来住些日子好了,等泽哥儿的伤好了,再让他回去。”

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赵琇开口了:“把人接回来就算了,这样叫外面的人知道,是不是会以为我们家要认为赵泽?如果祖母不放心牛氏,大可以叫人在他们家附近另租一处房屋,把赵泽挪过去休养,再让他带上一个老仆侍候,药钱和日常用度我们都可以供给,直到赵泽伤愈为止。若是担心牛氏会上门骚扰,就再多派一个人去守门。这样赵泽可以好好休养,外头人问起,我们也可以说只是于心不忍。不会让人误会了。”

张氏犹豫了一下:“这样也好。汪福来,你去问问,张善家胡同附近,可有干净的房舍出租?租两间下来。打扫打扫,就把赵泽挪过去吧。”

汪福来领命而去,张氏心里有气,便要去亡夫灵前抱怨一番,赵琇给哥哥使了个眼色,走到院中游廊拐角处。

赵玮跟了过来,压低声音问:“妹妹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赵琇小声道:“哥哥,我瞧祖母的样子,似乎越来越可怜赵泽了。牛氏再这样折腾赵泽,祖母迟早还会再起念头。叫赵泽到我们家里来的。”

赵玮叹了口气:“他确实是可怜,谁叫他生母作孽呢?”牛氏从前也极疼爱这个嫡长孙,可蒋氏为隐瞒长子的秘密而指使手下杀人,引发赵炯落井下石害死多条人命,以致失了爵位。牛氏一心认为是儿媳连累了全家。对她怀恨在心,也视赵泽为祸根,从此对他深恶痛绝,却忘了他们夫妻之所以会丢了爵位,自己丈夫犯下的杀孽是最大的原因。

赵琇道:“我知道他年纪还小,作孽的是他父母,不是他本人。就这样受了父母连累,还要叫亲祖母折腾,确实可怜。可我们家是苦主,要我对他心生同情,我自个儿就先觉得硌应了,更何况是要接受他到家里来?问题是祖母如今越发心疼他了。万一真打算把他接到家里来,我反对的话,祖母会不会不高兴呢?”

赵玮笑了:“这话是多虑了。祖母心里再可怜赵泽,也不会把他看得比我们兄妹重的。我也不乐意让他住到家里来,大不了出钱赁了屋子。一直养活他吧。”

赵琇不以为然:“事情真有这么容易就好了。我看牛氏那么厚的脸皮,赵湘也不是省油的灯,等赵演把他生母接回来了,说不定还要出夭蛾子,怎么可能放任赵泽一个人享福?如果赵泽能够跟这帮家人断了关系,我还能看在祖父祖母的面上,容忍他一下。他现在身后带着这么一大串麻烦,就算我再可怜他,也不打算惹麻烦。世上比他可怜的人多了,就算是我们赵氏族中,也有家贫没有父母又老实肯上进的年轻子弟,难道他们不更值得我去帮助吗?”

赵玮听了,若有所思。

汪福来去租房子,很快就租到了,就在张善家胡同西面,离赵泽如今住的院子隔了不到百尺的距离。那家人住的是个两进的院子,自家人住第二进,前面那一进则拿来出租,恰好连卧室、厨房、水房什么的都齐全。汪福来就直接付了三个月的租金,然后留下两个人打扫,便回来复命。

赵玮决定要跟他一起去接赵泽。赵琇觉得奇怪:“哥哥去做什么?”赵玮微笑道:“我堂堂建南侯爷出面,谁敢不给面子?牛氏若是阻拦,我自有法子对付她。”赵琇还是觉得奇怪,张氏倒很是赞同:“去吧,若牛氏敢胡搅蛮缠,拿长辈身份来压你,你就说这是我的意思好了。”

若真要论长辈身份,牛氏固然是赵玮的伯母,张氏却是牛氏的婆婆,在礼教上能把她压得死死的。因此赵玮一听就笑了:“祖母放心,孙儿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