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琇道:“颜色又不配,我当然不会穿那一件。”开玩笑,那可是高桢送给她的,她爱惜还来不及呢,除了要去见他,若不是有大事,绝对舍不得穿。今日不过是方五过生日罢了,差不多的斗篷随便挑一件就差不多了。她对祖母说:“我准备穿那件蓝底黑花的漳绒斗篷,里头是羊皮的,又挡风又暖和。今天的天气,有它就足够了。”

张氏点点头,又嘱咐:“记得把手炉带上。碧菡呢?今天是她跟你出门,穿戴些什么,可都看过了?”

贴身丫头就是姑娘们的脸面,贴身丫头穿戴是否整洁,言行举止是否得体,人品性情是否过关,都直接关系到女主人的体面,因此也马虎不得。试想一位官家千金,若是自己打扮得漂亮光鲜,随身的丫头却穿得十分寒酸,待人接物也是畏畏缩缩的样子,上不得台面,外人如何能看得起身为主人的官家千金呢?那只能证明她连身边的人都管教不好。张氏深知这个道理,又对书香世家方家存了敬畏之心,心里绝不能容许孙女和她身边的人出一点差错,在方家失礼于人。

今日跟赵琇出门的是碧菡。本来最稳妥的是碧莲,经验也丰富些,但她年纪已经不小了,又已脱了籍,赵琇有心要淡化她的丫环身份,让卢家能为她找个好人家,所以这一回还是挑选了碧菡随行。碧菡比不得碧莲稳重,但人还算机灵,也曾跟着赵琇去过几次王府、曹家,王府的温泉庄子也去过了,算是见过点世面,想来还不至于在方家丢脸。

碧菡打点好赵琇出门事宜,听闻张氏相召,便急急赶过去见她。张氏见她穿着一身新做的蜜合色棉袄,灰蓝厚绫子褶裙,外头添了一件浅灰、烟灰和本白色相间的格子纹细布开襟褂子,也是镶了羊皮里子的,便不由得问:“怎么拿这个料子给丫头做褂子?”那格子纹的细布,是两个月前才从松江送来的,是自家织场出品的上等细棉布料,她嫌颜色鲜亮,就给了孙女,原是想着让孙女做成家常衣裳穿的,没想到孙女会赏了丫头。

赵琇便笑说:“我不知道方家是什么规矩。上回在曹家开诗会,丫头们都在外头侍候,并不在跟前。若是方家的规矩,丫头们都另外安排到别的屋子里,那我要找人时。就不大方便了。这个料子显眼得很,碧菡穿这么一件褂子,我隔了老远就能瞧见她,绝不会认错人。”

张氏这才明白了孙女的用意,再看碧菡这一身打扮,其实颜色跟赵琇那一身是配套的。颜色又不完全相同,明显给人以主仆有别的印象,却又浑然一体,一看就知道是一对主仆。而碧菡本身只是清秀的长相,穿了这一身衣裙。腰间还缠着两寸宽的绣花腰带,越发显得她腰肢纤纤,身高腿长,立时就在丫头里脱颖而出了。

张氏很满意,又考较了碧菡的对答举止,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赵琇若在方家遇到什么事,她这个贴身丫头该怎么做的。碧菡早经碧莲面授机宜,在心里把应对措施都背了个滚瓜烂熟,自然是对答如流的。张氏更加满意了。立刻便命丫头拿了首饰匣子来,赏了碧菡一只玉镯子、一对玉耳坠,还有一根银鎏金的花簪,做工十分精致,命她今日就戴着去方家。

碧菡本来只戴了一对绢花,能得到张氏如此大方的赏赐。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了恩。便带着东西回房妆扮起来。赵琇便不解了:“祖母不是说,别戴太贵重的首饰。免得在方家惹人的眼,失礼于书香名门吗?怎的又给我的丫头首饰,还叫她戴着去?”

张氏笑道:“这如何能一样?那几样首饰也不贵重,碧菡戴出去,也是你的体面。”然后再次正色嘱咐孙女:“你要记得,这一回去方家,比不得在曹家,也比不得去王府,更比不得从前在奉贤老家时,你随我出门拜访亲友。方家世代书香,是名门大族,家中子弟人人都熟读诗书,通晓礼仪,连侍候的丫头小厮,也都比外头的人家多几分文雅。你去了,行事要尽可能稳重,不要随意与人说笑,也别跟人起了冲突。即使有人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你能忍的,就忍一忍,不能忍了,也等回了家再跟祖母和哥哥说,千万别跟人当场吵起来,那就太失礼了。”

赵琇觉得祖母未免太过神化了方家,书香名门又如何?张家难道不是书香名门?即使祖母并非出生于嫡支,娘家又曾败落过,祖上却是实打实出过书法大家的。京城的这个方家,论在文坛上的成就,还不如它桐城的本家呢。不过是在本朝出过几位高官,子弟又多入翰林罢了,倒把自己的架子端得老高。相比之下,同样是书香世家出身的二舅公,还有松江名门的沈家人,行事就远没有方家人矫情。

不过赵琇不想跟祖母争吵,便闷闷地应了她的嘱咐。

可张氏要嘱咐的话还多着呢:“做诗也是,若能做得出来,自然最好,做不出来,也要竭尽全力完成,哪怕是敬陪末座,也不能不做,叫人笑话无才又无礼。别人评你的诗不好,你也要客气些。那都是书香名门出身的千金,个个都自幼饱读诗书,可比你要用心多了。你才不如人,就该谦逊些才是。”

赵琇忍不住说:“她们当中也没几个比我强的。上回她们诗会作的诗,您不是都看过了吗?”

张氏瞪了孙女一眼:“一时失手又如何?那一回的题目本就不好作。你可不能因为一次侥幸赢了几个人,就自认为是个才女了。自高自大,可不是好事。”

赵琇叹了口气:“我没有自高自大…好吧,我知道了。对于有本事有才华的人,我向来是很佩服的。象今日的寿星女方五姑娘,我就十分佩服她。如果她愿意搭理我,我就多跟她请教一下学问好了。”

张氏勉强接受了孙女的承诺,又再嘱咐说:“方家这样的人家,都是有规矩的。你在家里随意惯了,到了人家家里,可不能再随意了。要听主人家的安排,别随便乱走。方家合族聚居,家中子弟又多,你若是随便乱走,万一碰上一两个方家子弟,可就要失礼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礼教大防,也当注意才是。”

赵琇随口应着,心里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她在现代看过的网络小说里,这种宴会什么的,不是最容易出事的吗?比如谁家姑娘故意泼湿自己的衣裙,然后借口换衣服,跑到人家花园里偶遇某位公子哥儿或是侯爷、王子什么的啦;又比如谁家姑娘为了对付庶女或是情敌,故意泼湿对方的衣裙,然后让人将对方领到某个事先准备好的地方去,再把别的男人诓来,制造二人的**,再带人来撞见,然后就把二人凑作堆,彻底堵住了对方跟自己争男人的可能啦;再有什么故意弄脏人家的衣服害人出丑,又或是引人到花园里推进池塘…等等等等。就算她什么都没经历过,看小说也看过不少了。虽然这方家不见得对她有什么敌意,但方二呀,方四呀,还有上回被她喷了一顿的刘家姐妹,都不是省油的灯,更别说这一回诗会,听说还有从未见过面的官家千金参与了。

赵琇觉得,自己还是未雨绸缪比较好。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也不过是麻烦了点,但要是真出了事,至少要把自己撇清,千万别陷进什么麻烦去了。除了不轻易离开人群到偏僻的地方去以外,她可以做的准备工作还有很多。

因此,在出发前,她特地嘱咐碧菡:“多带一套衣裳,预备有什么意外需要替换。梳头的家什伙儿你也带上,跟衣裳一起放在马车里。如果我有需要,你就立刻去拿了来。到了方家后,你别光顾着跟人走,要记住出入的路线、地形,还要问清楚咱们家的马车停在哪里,随行的车夫、婆子又在何处歇息。万一有需要,你可以立刻从后院奔到前院找人。”

碧菡只觉得莫名其妙:“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你别管了,总之照我说的话去做就是。”赵琇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我带去的帕子换一条,不,要多带几条备用,要素绢的,最普通的料子,上头没有任何标记,也没有熏香。如果丢了,也就丢了,别让人认出那是我的。”她低头检查了一下随身戴的玉佩,摘下来,换了个什么都没刻的青玉无事牌,然后特地挑了个十分结实的丝绦系上了,还多打了几个结,确保它不会晃呀晃的就掉下来。

女孩子在别人家里掉了手帕、玉佩、首饰什么的被人拣到了做文章,似乎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桥段。

赵琇甚至让碧菡带上了几样救急的成药,治腹痛腹泄的,金创药,还有缓解酒醉的,提神醒脑的…

碧菡都糊涂了:“姑娘到底想做什么?从没听说过出门做客还要带这些东西的。”

“你就当我是心血来潮吧,照我说的做就是了,晚上回来我赏你。”赵琇随口答着,想了想,为了预防万一,又从首饰匣里挑了一根硬度不错的鎏金佛手簪,插在自己的发间。必要的时候,它可以当成防身的武器。

“好了。”赵琇笑着拍拍手,“准备齐全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第二百八十七章腊八会(一)

赵琇坐着马车来到方家时才发现,方家的宅子位于一条胡同内,胡同窄小,勉强只够两辆马车并排而行,想要调头是别想了,只能出了胡同调了头再回来。

方家宅子的大门看来也不大,里头的前院地方更小,又有台阶,不可能让女眷的马车进去了再下来,她只能在门口下车了。这也没什么,赵家二房如今居住的小宅也是如此。问题是今日方家诗会,来的姑娘们挺多的,又有护送她们的兄弟或是护卫骑了马来,人就更多了。方家门前挤了长长一溜,赵家马车前头还排了四五辆。

这还不够。姑娘们下车自然慢些,下了车后,坐的马车还要往前走,出了胡同调过头,再折回来,进入离正门不远的一条夹巷,那里直通方家的马棚。结果,就造成了这出胡同和折回来的两排马车正面相遇,彼此挤在一起,将整条胡同挤得水泄不通。虽然赵琇的马车离门口不过只有四五辆车的距离,但等上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法往前挪一尺。

赵琇有些不耐烦了,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她掀开车帘一角,打量了一下从马车到方家大门的距离,感觉也就是三十来米,走路几步就到了,便对车夫说:“我下车步行过去算了,你们慢慢排队吧,跟车的婆子跟紧了,确定车和人都在什么地方,再进方家外院等候吩咐。”

碧菡吓了一跳:“姑娘,你要做什么?当心会被人看见的!”

赵琇顿了顿,叫过一个婆子:“你去跟方家守门的人说,这样要塞到什么时候?跟来作客的众位姑娘们说。让她们让随行的男子都先离开,把这胡同两端封住,别让闲杂人等进来,我们也好先下车进门。之后这马车流要如何疏导,就看方家人的本事了。他们家又不是头一回待客。怎的就没事先准备好?”

婆子去跟方家的门房说了,那门房闻言朝赵家的马车望了过来,认出是建南侯府的车,脸上只觉得火辣辣的。往日方家自然待过客,也没少遇到这种门前马车大堵塞的情形,每次都是力求劝说各家车夫别争先后。听他们的指示一辆一辆走,若是不小心面对面堵住了,那就说服其中一家退让,请另一家先行。这都是礼节上的事,虽然麻烦一些。但方家从未想过有什么问题,顶多是客人经过长时间的等候才进门后,主人家多赔个礼就是了。结果如今门房才发现,原来还有别的法子可以解决。枉他们方家自诩书香名门,一向看不起那些勋贵武将,认为他们都是不通礼仪的粗人,结果如今却叫个粗人之家的小姑娘打了脸。

门房小声向婆子道了谢,回头去请示管家。管家也觉得脸上不太好看,亲自出门跟各家的随行人员说了。大家其实都等得不耐烦了,但方家胡同狭窄也是没办法的事。听了方家管家的建议,顿时觉得是个不错的法子,于是各家的兄弟、护卫们纷纷先行一步,马车夫们先下了车,伏首面向胡同的另一侧,然后各家跟车的婆子、丫头们就下车扶自家姑娘下来了。

赵琇也下了车。带着碧菡进了方家的门,看到其他来作客的姑娘。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认识的是刘家两位姑娘。还有冯秀琴,虽然上回见面有过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但赵琇自认为大人有大量,还是微笑着跟她们打了招呼。刘家姐妹笑着回了礼,倒是不怎么热络,不想跟赵琇太过亲近了。不过冯秀琴见了赵琇,倒还算热情,拉着她问上回诗会怎么不来,自己盼了好久,云云。

她还给赵琇介绍了两位熟悉的姑娘,一位蔡翰林家的千金,一位马郎中的女儿,都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书香世家的姑娘,性情也都温和。虽然她们听说赵琇是建南侯之妹后,有些惊讶方家姐妹竟然请了勋贵家的女儿与会,但都保持了礼貌,微笑着与赵琇见礼搭话。赵琇觉得,新朋友也不是太难相处,心情还算愉快。

塞在大门前的马车都已下了人,成了空车。各家车夫重新坐回驾驶位上时,都松了口气,觉得不必再象之前那么小心翼翼了。当方家仆人指引着他们往前行时,他们也能把车驾得快一点,迅速出了胡同,调转车头,一辆接一辆地折回来,拐进夹巷入了方家的马棚。这时候再有别家的马车来,方家门前也不至于太挤了,后来的姑娘很快就进了方家的门,众女又是一番见礼,颇为喧闹。方家的婆子见状,连忙请她们往花园去。

赵琇与新朋友旧朋友们一起在方家婆子的引领下,穿过长长的走道,绕过方家主宅,进入了花园。方家合族聚居,占了几乎一整条胡同,花园却是公用的,占地不小,足有三四亩,里头也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颇为精致。只不过眼下正是隆冬时节,花园里花木都凋零了,流水也结成了冰,但玉树琼枝,也别有一番意趣。

方五姑娘打算宴请朋友,召开诗会的地方,是花园当中的问心堂。问心堂是一处水阁,临水而建,四四方方的,地方极宽大,雕栏画栋,四周皆有双层玻璃窗,将寒风隔绝在外。冬天在此处开宴,不但能将周围的花园景色一览无余,也不怕寒意侵袭。到了夏天,四周的窗户全部打开,这里又成了一处极凉快的去处。方家宴请宾客,就数这里是最好的地点。平日不是贵客降临,绝不肯轻易启用。没想到今日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女儿的生日宴,拿这里招待一帮小姑娘们。上门的闺秀中,许多与方家熟悉,或是出身方家姻亲,对方家的习惯最熟悉不过了,因此都在暗暗吃惊。

赵琇对方家的旧俗一无所知,倒是不纠结于这个问题。她只是专心读了一下问心堂门前的对联:一肩行李,无袖清风。这原是出自前明时极有名的清官况钟。他曾任苏州知府,死后世人为纪念他,作了一联:“一肩行李,试问封建官场有几?两袖清风,且看苏州太守如何?”方家作为书香世家。又有众多子弟出仕为官,大概是把况钟这样流芳百世的清官当作榜样的吧?所以才在花园里这处大型建筑上用这么一对联句。

可讽刺的是,这问心堂建造得如此富丽堂皇,哪里有“两袖清风”的意味?方家真的不是在自黑吗?

方五姑娘方仁珠出现在问心堂前,穿着一身浅粉色的绣花对襟银鼠袄,下系淡墨画的白绫裙。打扮得格外用心,淡淡笑着迎接前来的众位闺秀。

在她身边站着的是方大姑娘方慧珠,湖蓝的对襟银鼠褙子,下身是牙色盘金彩绣棉裙,虽然衣着没有盖过妹妹的风头。但精心的妆容还是让她的美貌格外突出,所有姑娘都忍不住往她脸上多看几眼。

方慧珠脸上只是勉强维持着微笑,没人知道她心中此刻有多么苦闷。她真的不想妆扮得如此精致的,可是一大早起来,母亲就到她房间里亲自监督,不惜让她妆容压过寿星妹妹,也要让她将自己打扮得足够漂亮。这一切只为了不久之后就会到来的尚家母子。方太太显然下定了决心,定要一举作成这门亲事。哪里知道自己女儿心中是多么的不愿意?

方慧珠竭力掩饰住心中的焦躁,微笑着帮助妹妹将众位闺秀迎入问心堂中,又为大家引介相对比较陌生的赵琇。在座的众位几乎全是书香文臣家的女儿。赵琇作为勋贵家的千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合群得很。还好冯秀琴很亲切,刘家姐妹也可以聊两句,新认识的蔡、马二位千金也不难相处,作为主人家的方五姑娘更没有摆出冷脸来,而是将她当成跟其他姑娘一样的贵客。赵琇心情还算愉快。没多久,曹萝也来了。赵琇又添了可以聊天的小伙伴。心情只会更好。

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们,即使一时有些偏见。坐下来聊得久了,自然也就混熟了。赵琇又是自幼读书的,不是不学无术之辈,琴棋书画都懂,诗词也知道些,有时候还会说些俏皮话,也不会为一点小事跟人较真。大家俨然发现,不管对方出身如何,赵琇本人还是很讨人喜欢的,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很快就亲亲热热起来。

见到这个场面,曹萝自然是开心不已。有了赵琇作伴,她也不象从前诗会时那样,总是被小伙伴们冷落在一边了。以前她害羞又自卑,别人不理她,她就不敢跟人搭话。现在赵琇跟人聊天时,总是会拉她一把,让她也多了跟人交谈的机会。聊得久了,别家姑娘才发现,原来曹姑娘也不是原本印象中那么高傲不理人嘛,分明就是个害羞的小白兔。

小姑娘们聊得开开心心的,方二姑娘与方四姑娘瞧着,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她们素来瞧不起曹萝与赵琇,如今见人家成了受欢迎的人,怎会甘心?方二还罢了,她只一心跟某位家庭出身比较显赫的姑娘说话,方四则暗暗绞着帕子生气。自打上一回诗会,她的诗被人取笑还不如曹萝所作,她就总觉得别人看不起她。连如今众闺秀们跟赵琇和曹萝说笑,却没跟坐在角落里的她搭一句话,她也认定是别人轻视她的证据。

她的丫头蕊珠不知何时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外头进来,才在她身后站定,就被她盯住了骂:“你这小蹄子,又跑哪儿疯去了?打量着今日来的人多热闹,你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只顾着玩儿,可是忘了自个儿是谁?!”

她的声音有些大,别的姑娘们都听见了,诧异地望过来。赵琇察觉到方四姑娘骂人时,目光直往自己身上飘,不由得好笑,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在指桑骂槐。她笑而不语,低头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什么话也没说。

方大姑娘与方五姑娘却觉得脸上有些不好看。她们都是聪明人,如何看不出来,方四姑娘这是在借蕊珠骂赵琇呢?无论如何,赵琇今日是方五的客人。方四当着她们的面骂赵琇,便是不把嫡支放在眼里了。方大冷冷地看了方二一眼,嘴里不咸不淡地说:“妹妹何必着恼?丫头们不过是忙活自己的事去了,这问心堂里原有侍候的人,你有事只管吩咐,别在客人面前失礼。”

方二涨红了脸,狠狠瞪了妹妹一眼。方四委屈得红了眼圈,又骂蕊珠:“傻愣着做什么?还不把我的手炉取来?”

蕊珠低头退下了,片刻后取了手炉奉上。方四抱着手炉,板着个脸不说话。她本来就不是众人的中心,众闺秀们只觉得她今日阴阳怪气的,也不想搭理,便又自顾自地聊起来了。不一会儿,又来了新的客人,自然又是一番见礼。

新来的客人赵琇并不认识,因此她只是站起了身,微笑着看向来人,却没有迎上去。等会儿自会有人为她引见的。

在这一片混乱中,赵琇察觉到有人来到了自己身后。她疑惑地回过头去,发现竟是方四的丫头蕊珠。蕊珠垂着双手,静静地站在那里,见赵琇望去,连忙说:“赵姑娘可要添茶?”

赵琇只觉得莫名其妙,就算方四姑娘的丫头也是方家丫头,可这种姑娘身边的贴身丫头,用不着干端茶倒水招待客人的事吧?难道方家人手如此短缺?她便干笑着说:“不用了,谢谢你。”

蕊珠垂下头去,却没有离开,似乎打算要一直站下去。

赵琇忍不住又说:“我没事要吩咐你,你回去侍候你家姑娘吧。”省得一会儿方四姑娘发现了,又要含沙射影一番,那她不是冤枉了吗?

这时候冯秀琴在叫她了:“赵妹妹快来,我为你引介一位新姐妹。”赵琇连忙走了过去。等她与那位新客人见过礼,回到自己原位上时,蕊珠已经回到了方四的身边。

赵琇还是觉得非常莫名其妙,又喝了口茶,便打算拿帕子擦擦嘴,然后手就僵住了。

她的手帕呢?

第二百八十八章腊八会(二)

赵琇分明记得,方才手帕还在自己的视野中。

问心堂里,每一位闺秀都被分配到一张圈椅,旁边有张小几,有梅花式的,有海棠式的,也有方的和圆的。每张小几上头都摆了茶具和攒盒,攒盒中有干果点心,任由各人取用。赵琇因觉得自己那张梅花小几太小,东西又摆得满满的,已经没有空位了,因此方才有新客人来时,她便随手将手炉放在了圈椅的角落里,手帕就垫在手炉底下。她坐的圈椅配了银红椅搭,黄铜手炉与白色绢帕放在上头十分显眼,她绝不可能看错。

就这么一小会儿,她不过跟新来的客人寒暄了几句,回来手帕已经不见了,奇怪的是手炉却还在。总不可能是风把手炉吹了起来,再把手帕刮走了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琇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阴谋论。她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各种网络小说里,丢失手帕有八成可能是桃色事件的开端,过后说不定就会有某个不知所谓的男人跑出来,拿着手帕声称跟人家小姐有染,手帕就是定情物;不然就是要栽赃,把手帕丢在某个地方,让人以为人家小姐去过那里,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事,又或是撞破了谁的秘密,其实就是为了嫁祸。无论现在她的手帕是为什么而消失的,赵琇都警惕了起来,暗暗扫视堂中众人一圈,又盯了那个蕊珠一眼,只觉得人人都可疑,而最可疑的就要数这个莫名其妙靠近她的丫头!

赵琇眯了眯眼,没有声张。只是招手叫了个倒茶的小丫头过来,低声吩咐:“你去找我的丫头碧菡,她穿着灰格子的小褂,十分好认的。找到了她,就让她给我送一条帕子来。”那小丫头屈膝一礼。领命而去了。不一会儿,她便将碧菡领了过来。后者双手奉上一条素绢帕,低声问赵琇:“姑娘不是带着一条么?”

赵琇瞥了她一眼:“我需要第二条。”

这时方大姑娘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赵妹妹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她们聊得正热闹呢,你不过去跟大家伙一块儿玩笑么?”

赵琇做了个小手势,示意碧菡退下,便微笑着迎上方大姑娘:“方才说话多了。有些口渴,因此我就躲懒了,先歇一歇再聊。”

方大姑娘笑着在她身边的圈椅坐下了——那原本是冯秀琴的位子——然后继续满面堆笑地跟赵琇说:“大家都是年纪相仿的姐妹们,常在一处说笑做诗,日子长了。彼此相熟,也有个常来常往的人。你是刚来,因此并不能认全所有人,你也别害怕,不要害羞,多见几回,也就熟了。大家都是极好相处的。若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跟我说。即使是有人对你无礼。你也只管告诉我,我来替你做主。”

赵琇心下一动,只觉得她今日比上回见面时要殷勤得多了。上次在曹家。方大姑娘虽然面上对她很客气,但实际上有些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怎的今日就改了态度?就算她上回做了一首不错的诗,也不至于就让方大姑娘对她亲近起来吧?

赵琇略一沉思,便压低声音对她说:“有件事还真要请姐姐帮忙的。方才我起身去迎新来的姐姐,将手帕压在手炉底下,就放在椅子上。可回来时却发现手帕不见了。论理,那手帕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这种事竟然会在府上发生,着实让人奇怪。兴许是哪个丫头不知是我的东西。随手拿走了吧?若姐姐见着了,还请让她把手帕还给我。虽只是小东西,但毕竟是我私物,落在外头就不好了。”

方大姑娘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僵住了,她对赵琇说这番话,原是要拉关系的,没想到赵琇还真有事要向她求助。不过这种事,与其说是求助,倒不如说是打脸。方家一向号称是书香世家,家中人人饱读诗书,就连丫头小厮都比别家的知书达礼,竟然有偷盗嫌疑,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方大姑娘觉得,要是找到了这个偷拿帕子的人,就算最终证实了对方只是摆了乌龙,并非存心盗窃,她也不能容忍对方继续待在方家了。

方大姑娘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脸上的微笑:“竟有此事?妹妹放心,姐姐一定替你把东西找回来。”

她招手叫来了自己的贴身大丫头云曲,低声吩咐一番。云曲惊讶地看了赵琇一眼,屈膝一礼,便退身开去。

她去找问心堂里的执事嬷嬷,后者就站在角落里,即使在闺秀们笑闹的时候,也没有挪动过,定然知道都有哪些人接近过赵家姑娘的座位,轻而易举就能知道谁是贼了。身为书香方家的体面大丫头,云曲也同样不能容忍有人这么眼皮子浅。若是偷了哪位闺秀的首饰也就罢了,一块帕子,有什么好偷的?那能值几个钱?!

蕊珠察觉到了赵琇那边的动静,很快就发现执事嬷嬷将视线射向她,她心中硌噔一声,悄悄往后退。等云曲朝她走过来,她就迅速从身后不远处的小门闪身出去,快步逃走了。

云曲追了上来,隔着玻璃窗看不清楚,伸手抹了一把上头的水气,隐隐看见她往旁支的宅子那边跑了,冷笑一声,转身去寻方大姑娘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