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妈惊讶极了,赵琇便笑说:“事情是哥哥揽下的,他说了,办好之前不会来烦祖母。因此祖母不知道妈妈在说什么。”

卢妈这才明白了,忙对张氏道:“小侯爷要寻从前老郡公在时,就在府中侍候的老家人,要年龄大些,资历深些,最好是在辈份上能压得住那边大太太的,说是要打发去永济寺胡同办事。资历深些,跟那边大太太说起话来。底气也足些。他们在底下吵的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推举谁。我想,我是老夫人的陪嫁。按辈份与那边大太太倒是一辈的,资历也够深了,正好能接下这个差事。却不知为何,小侯爷非要往底下寻去,不来找我呢?”

卢妈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但赵琇却不太同意。赵玮找老家人。是为了去向牛氏施下马威,卢妈论辈份论资历都够格了。无奈她丈夫儿子都曾经被牛氏母子收买,底气未免不足。万一骂人时被牛氏揭开来。岂不是尴尬?还是另找人的好。

可这话她却不好直说,那就会伤到卢妈的自尊了,只得好言相劝:“妈妈别急,哥哥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其实你已经脱籍为良了,再顶着咱们家老仆的名头出去,好象不太合适。你就当是为了碧莲与明章着想吧,这事儿还是交给别人办好了。”

张氏听了,也劝卢妈:“孩子们想得也有道理,秀菊,你就别去了。”

卢妈想了想,无奈地答应了:“若不是为了那两个孽障,我定要去把那恶毒的妇人好好骂一顿的!”

待把卢妈劝走了,张氏又问赵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要打发家人跟牛氏说什么?是为了银子的事么?”

赵琇笑着摇头。银子?才没有这么简单呢!

赵玮最终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从前老郡公还在时,有一个长随,是他在山东做小武官时就带在身边的,年纪比他还要长几岁,他平时都会称呼对方一声乌大哥。这位乌大哥年纪大了,如今成了老乌头。昔日他跟着老郡公上战场,受过暗伤,因此夫妻两个无儿无女,一直在建南侯府里养老。后来是张氏见了不忍,就从家生仆从中挑选了一个孤儿,给他们夫妻做了养子。那养子品性不错,也懂得感恩,将二老视作亲生父母,因此老乌头夫妻俩养老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郡公爷去世后,张氏与赵焯一家被赶回老家,这老乌头看不过眼了,数落了新任的主人几回。那时赵炯还在南边,家里是牛氏当家,她将老乌头当成是不合时宜的恶奴,直接就把人一家赶出府了,差不多是最早被撵的仆人之一。那个时候,赵焯夫妻的死讯都还未传回京城呢。老乌头带着老妻和养子、孙子们离开建南侯府,凭着从前老郡公给的赏赐,日子倒还过得,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去。

赵玮携妹回归京城,又袭了爵位。闻讯的旧仆人赶回来投奔,其中也包括老乌头的养子一家,但老乌头本身却没有回来。他认为自己夫妻都是一把年纪了,就算回来,也没法替主人做事,就是死赖着吃白饭而已,反正生活还能继续,又何必再给主人添负担呢?如今赵玮要寻积年的老家人,他养子跟老乌头说了,他觉得自己还能派上用场,就义不容辞地带着老妻一块儿来了。

张氏见到久别多年的老乌头夫妻俩,眼圈就忍不住红了,还拉着乌婆子的手哽咽道:“我只见到你们家儿孙回来,只当你们已经不在了,又怕问了你家孩子,知道的是坏消息,大家心里都不好过。早知道你们还过得好好的,我就去瞧你们了。怎的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乌婆子笑道:“夫人别笑话,我们老头子就是这个古怪脾气,他说自己这把年纪了,回来也只能养老,什么事都干不成,反而要主人家白白养活,他拉不下这个脸。其实我说这有什么?夫人和小侯爷难道就缺他一碗饭了?他这般作态,不过是因为从前在府里也算有些体面,却叫前头的大太太给赶出府去,他觉得没脸,不想见故人罢了。”

张氏就当了真:“这有什么?我也一样被他们夫妻赶出去了,如今还不是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原是他们的错,很不必为此觉得丢脸。”又叹道:“这些年,你们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老乌头闷声道:“不委屈,夫人给我挑的好儿子,十分孝顺。”

张氏笑了:“我知道,他如今正在侯府宅子那边做监工呢,办事最是公道能干的,人人都夸他好。你们夫妻教养出来的孩子,还能不好么?知道是他,我就放心了,什么都不必过问。”

乌婆子忙笑着行礼:“谢过夫人对那孩子如此信任。那日饭后得了闲,我听说侯府老宅子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就叫孙子扶我去了瞧了一眼,果真跟当年新搬进去时一模一样!一样的气派!”

张氏听得有些向往:“我都是交给孙子去处置,还没过去瞧过呢。已经快完工了么?那真是太好了。”她拍了拍乌婆子的手:“如今也就只有你们这些老家人,还记得从前的事了,比我都要知道得多。我也不知道玮哥儿想让你们做什么事,但你们也是一把年纪了,若是有为难之处,只管说出来,不必勉强。那孩子素来明事理,不会责怪你们的。”

老乌头又闷声道:“不勉强,好得很。”乌婆子也笑道:“夫人也太小心了,我们若是不愿意,又怎会回来?那本是大好事,我老婆子还要谢过小侯爷,给我们夫妻一个出气的机会呢!不是老婆子说,夫人的为人再好不过,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了些。对付那等恶毒卑下的妇人,很快拿出婆婆的架子来教训她一顿,哪怕是给她几耳光呢,外人也会觉得是应该的。夫人却一再饶过她,倒叫她嚣张到现在了。”

张氏叹了口气,默然不语。其实她又何尝没有后悔过当年太过轻易地退让?但她本性如此,就算时光重来,叫她再一次面对那种境况,她兴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不会再听从赵煜的提议,携子带孙送灵返乡罢了。

往事不可追,她只能将愁绪抛开,问出心中的疑问:“说起来,玮哥儿找你们,到底想让你们做什么去呢?”

第三百零八章一路招摇

赵家二房小宅宅门大开,出来了两辆马拉的大板车,几个有力气的男女仆妇推着,前头一辆车的车辕上盘腿坐着老乌头,后头一辆车上侧坐着乌婆子。

这两辆车后头,堆着一袋米,一袋面,一大筐瓜果蔬菜,半扇猪,一只羊腿,一对晒干的黄鱼,一罐油,几小罐的盐糖酱醋,都是青一色的青瓷坛子,上头用红纸黑字大大地标明了“油”、“盐”、“糖”、“酱”、“醋”的字样,让人一看就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此外还有四床细布面的厚被褥和两大担干柴,小两筐黑炭,都是一般人冬天生活的必须品。东西就这么大喇喇地露在外头,没有车厢遮掩,也没有盖上油布,食物和作料的香气随着板车的行进迅速飘散开去,路人皆能闻得清清楚楚。今日天气正好,暖阳高照,两辆板车,一大队人马,不紧不慢地,在人潮最密集的时候招摇过市,从鼓楼斜街出发,斜穿大半个北京城,到达宣武门外的永济寺胡同,不过一个时辰功夫,就有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路人私下议论纷纷。有赵玮事先安排的“好事者”上前笑着向押车的人打听这是在做什么。这些建南侯府的仆人早已被赵玮和赵琇教导过,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大大方方地说:“我们是建南侯府的人,从前因为忤逆不孝被逐出家族的一支亲眷,后来犯了谋逆,儿子死了,孙子跑了,就剩下个老婆子带着孙女儿过活,听闻最近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那姐儿到处宣扬我们小侯爷冷酷无情不顾亲族呢。我们老夫人十分生气,但跟个孩子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便吩咐我们送些东西过去,叫她别再出来跟人打秋风了,又不是精穷了,她祖母还病着,身边离不得人。”

“路人”恍然大悟,然后迅速向围观的群众科普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也有听说过传言的真路人迅速把这事儿跟赵湘打秋风不成,在人家家门前大哭的事联系了起来,问那仆人:“这事儿我也听说了,不是说你们府上不肯管她们的事么?”

那仆人身边的另一个婆子便哂道:“哪里是老夫人和小侯爷不肯管哟,早先就管过的。那老婆子的儿子犯了事,祖孙几个被关在牢里时,还是我们小侯爷打发人赎买出来的。只是那老婆子素来不尊婆母,忤逆惯了,她又有两个年纪大了的孙子,想要自立门户,我们老夫人便由得她去。因怕他们找不到营生,还让她两个孙子到侯府名下的铺子里去做事,活儿清闲,工钱又高,真是再厚道不过了。可她两个孙子,一个嫌每月三两银子太少,不肯干了,另一个倒是老实,却因为不肯听那老婆子的话,把铺子里的钱偷回去,被她打成重伤,差事也做不成了,听说前些日子还叫她赶了出去。你说,这难道是我们老夫人和小侯爷的错?她大孙子治伤的药钱还是我们侯府出的呢,那老婆子照样在外头胡乱说嘴,说我们老夫人和小侯爷不管她们,无情无义,叫那些御史老爷上本参我们小侯爷。我们老夫人和小侯爷也是怕了,才说不管他们的。但听说他们如今生活无着,还是打发我们送东西去了。没办法,我们老夫人哪,敲经念佛几十年,最是善心不过的了,每逢年节都要施米施药。对不相干的外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从前一个家门里住着的晚辈呢?”

那真路人听了,想起建南侯府的老夫人确实有过几次施米施粥的事迹,也就信了。还有人自称曾经去过文房铺子光顾的,对周围的人说自己确实见过赵演曾经在那里做过一阵子,后来又不干了,赵泽倒是干得久些,后来又听说受了伤,换了掌柜,他那几个老仆私下也抱怨过,一联系起婆子的说法,都能对景。真假路人们听了,便都议论纷纷起来,特别对那婆子口里嫌每月三两银子工钱太少的少年口诛笔伐,对牛氏苛待大孙子的行为也十分气愤,更同情建南侯府做了好人还要被骂。

队伍行进到另一个区域,又有八卦的“路人”来问了:“建南侯府要给早年逐出家门的不孝子孙送东西,也无须这般大张旗鼓吧?莫非是想要趁机宣扬好名声?”

这回轮到乌婆子去啐那人了:“就宣扬了又如何?!这是我老婆子的主意。老夫人和小侯爷都说,送了东西过去就行了,没叫我闹得这么大,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们老夫人和小侯爷最是善心不过的,也不爱跟那些混账东西计较。可这回送了东西过去,日后肯定也要继续接济。以牛氏那婆娘的性子,吃了我们侯府的东西,缓过气来,又要到处去说老夫人和小侯爷的坏话了!她那次打发孙子去向我们老夫人讨银子,张口就要百两、千两,这点东西哪里能入得了她的眼?不是我们老夫人和小侯爷小气,可做了好人还要挨骂,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老婆子就要大张旗鼓的,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老夫人和小侯爷可没有无情无义,再敢空口白牙胡说八道的,当心天打雷劈!”

“路人”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赔笑道:“您老人家别生气,我就是随口问问。瞧您这身气派,想必在侯府也是极有体面的吧?”

乌婆子冷哼一声,大声道:“前头车上坐的就是我家老头子,不瞒你说,我们老头子早在郡公爷跟着太祖皇帝起事前,就在他跟前侍候了。郡公爷上战场,我们老头子还跟着杀过十来个敌兵呢,满侯府都找不到第二个比他资历更老的。侯府的事,没一件能瞒得过我们。当年老郡公在世,还要叫我老头子一声乌大哥,叫我一声嫂子呢!”

路人顿时哗然,跟她搭话的那人也肃然起敬,特地跑到老乌头跟前竖起大拇指:“实在是失礼了,小的眼拙,没认出来,原来您老也是位开国英雄哪!”

老乌头非常有气度地微微一颌首:“您客气。小老儿不过是跟在我家郡公爷身后做个跟班罢了,过去的事也没什么好提的。”声音苍老,带着嘶哑,却给人以历尽沧桑的感觉,轻描淡写地证实了老妻的说法,但又足够谦虚,反而更让人信服。

老乌头夫妻这一路招摇过去,沿路都有真假路人插科打诨,对话间就把事情给路人科普了十来遍,重复又重复地,赵玮事先安排的“路人”又再给周围围观群众们科普些赵家昔年的八卦传闻,九分是真,一分是假,真假掺杂,但全都是说小长房不好的,小二房厚道。有知道真相的对其中有错漏的地方反驳回去,或做些补充说明,也有人听信了原先赵玦与牛氏散布出来的谎言,跟其他人争辩起来的。事情越辩就闹得越大,越争就会让越多的人知道。眼下还不觉,但正月里人们亲友往来频繁,有什么话题好聊的?过上一两个月,事情就能传遍整个京城了。到时候就算牛氏与赵湘祖孙俩察觉有异,到处熄火,也来不及了。她们只有两人,如何能敌得过满京城的八卦大军?

后事且不提,先看回老乌头夫妻。他们带着人,驾着车,终于来到了永济寺胡同,身后还跟了不少来看热闹的闲人,当中也有几个是赵玮事先安排好的。到了牛氏祖孙暂住的院子门口,便有仆人前去敲门,里头传出个女声,问是谁,敲门的仆人一听,就知道是赵湘的丫头佩儿,回头对老乌头和乌婆子使了个眼色,老乌头端坐车上不动,乌婆子跳下地来,端端正正地走上前去,虽然不见有多恭敬,却也不卑不亢,自报了家门:“我们是建南侯府老夫人与小侯爷打发来,给炯大太太和湘姐儿送东西来的。”

院子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开门声,接着隐隐约约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乌婆子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指挥着仆人们卸车,将车上拉的东西取下。

过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赵湘穿着一身宝蓝素绸棉袄,外罩冰蓝缎面的交领羊毛背心,下身是浅紫缎地马面裙,头上插着金花簪,手上戴着碧玉镯,一脸高贵冷艳的矜持小姐范儿,袅袅婷婷地站在那里,高抬着下巴正要跟乌婆子说话,却被门外围观的人群给吓了一跳,连忙缩了回来,抬起袖子遮了脸,瞪着佩儿质问:“外头怎会有这么多的人?!”

佩儿哪里知道?她也是开了门才见到围观群众的,也不知如何回答。乌婆子不紧不慢地说:“得了吧,湘姐儿,你也是惯了在外抛头露面的人,在大街上哭闹,跟人家门房里的男仆叫骂,你都没腼腆过,这会子害什么臊?!”

围观的群众有好些人在偷笑,也有人仿若无意般跟身边的陌生人吐嘈:“我说这个姐儿…好象还在守重孝吧?不是说她老子刚因谋反被砍了头么?这一身光鲜的,不象穷得要讨饭的样子呀?”旁人自然地接上了话:“她要是不说得这么惨,侯府今儿也不会送东西上门了,十几岁的小姑娘也够精明的。至于守孝,脸皮都不要了,还讲究什么孝不孝呢?”

赵湘听着周围的议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恨恨地甩开袖子,就要关门,却被侯府的男仆一步抢上前去挡住。她吓得花容失色地躲到边上:“你要干什么?!”

乌婆子背对着人群,只让赵湘看到自己脸上的不屑:“姐儿方才没听清楚?我们是奉了老夫人和小侯爷之命,来给你和你祖母送东西的。不是说,你们已经穷到看不起病,吃不起饭了么?原来传言有误?姐儿也真是的,既然还没难到那个地步,丢下家里生病的祖母跑出去跟人诉什么苦?一天里倒有三四家人跟我们老夫人递话,叫老夫人别跟不懂事的小辈们置气,怎么也是郡公爷的血脉,应当接济些。老夫人这才叫我们送东西来的。没想到…”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赵湘的衣饰一番:“姐儿这身裙子莫不是今年才新做的?料子不错,做工也佳。”

赵湘的衣裳是在汪家时做的,自然是好料子,好做工。她听明了这陌生的老婆子是存心要当着众人落自己的面子,自然没有好脸色,气道:“原来曾祖母和小叔叔还记得我和祖母呢?我只当他们都忘了我们!今儿送的什么东西?别又拿点儿不值钱的物件还打发叫花子!”

乌婆子不理她:“炯大太太可在?”

“我祖母正病着呢,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是了。”赵湘一脸傲慢。这些日子,她生活虽“艰难”,却是头一回尝到了当家作主的滋味。此刻面对旧日仆从,她也不自觉地端起了千金小姐的架子。

乌婆子却仍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那就请姐儿验收吧。”她从别的婆子手里接过了礼单,把上头列明的一应柴米油盐都大声宣读出来。礼单是赵琇写的,为了显得东西多,她特地将每一种物品都列清楚了,数量也都列明。乌婆子读得快,旁人听了不及细想,只觉得建南侯府送来的东西虽然都是日常用品,但数量种类繁多,丝毫都没有苛待的意思。

赵湘认认真真听下来,发现侯府送来的都是普通东西,竟然没有一两银子,只在最后,由乌婆子送上了一个蓝布袋,里头沉甸甸的,说是“建南侯府老夫人给湘姐儿过年的封包”。赵湘接过来一摸,脸色就变了。里头全是崭新的铜钱,足足有两吊——也就是两千个。

赵湘气得将布袋摔到地上:“这是打发叫花子么?”两吊钱,就是二两银子,这点钱够做什么的?她从前一个月的脂粉银子也要花上二两。

有婆子立时抢上前去,把布袋拾了回来,却故意松开袋口,露了点金灿灿的颜色,围观的人离得远,还当是一袋金子,眼睛都瞪大了。婆子却迅速将袋子收了回去,一点都没再让人瞧见,令不少路人暗叫可惜。

乌婆子不紧不慢地对赵湘说:“姐儿这样可不好,长辈所赐,你嫌少不肯收,这哪里是有教养的人家女孩儿该守的礼?”接着又压低声音,只让赵湘一个人听见:“炯大太太素来行止有差,你跟在她身边,自然学不到什么好东西,但该守的礼还是要守的。你已是罪臣之女,前程不明,若是连教养都没有,将来如何嫁人?只怕连贩夫走卒都看不上你!”

赵湘气得脸都红了,抬起手就要打人:“你是哪里来的贱婆子,竟敢这样说我?!”

几个仆妇一拥而上护住了乌婆子,七嘴八舌地数落起赵湘:“姐儿怎么打人?”“乌妈妈跟乌老爷子可是侍候过郡公爷的人,你见了面原该叫一声奶奶,怎能如此无礼?”“真是歹竹出不了好笋,反贼的闺女就一点教养都没有!”

她们虽骂得厉害,但因为先前乌婆子那番话说的声量不大,围观的群众只听见她前半截,只当她是好意管教赵湘,却反遭赵湘辱骂。虽说二者有主仆之别,但一来赵湘已经被逐出家门,不再是乌婆子的主人了,二来跟随乌家夫妇前来的路人中,都已知道他们是建南郡公身边的老家人,赵湘即使仍旧是侯府千金,身为郡公爷的曾孙女,对待曾祖父身边的人如此无礼,也不是有教养的行径。再有人提起她在重孝期内打扮富贵,明明生活富裕却到处向人哭诉,讨要银子,顿时将围观群众心中的厌恶都激发出来。不一会儿,连原本住在胡同里的人也都纷纷出来看热闹,听着人家的说法,都跟着责备起赵湘来。

赵湘成了众矢之的,气得哭了,连声叫佩儿:“快关门!把他们都给我赶出去!”

第三百零九章揭皮

乌婆子怎会轻易让赵湘把门关上?那样她这场戏还要如何做下去?

她连忙使了个眼色,便有强壮有力的仆妇上前挡住佩儿关门的动作。赵湘气愤地尖叫:“你们还想要做什么?欺负我们一家子老弱妇孺么?!”

“姐儿说话当心些,谁欺负你了?!”乌婆子大声将她的话压了下去,“当日你家人丁繁茂的时候,对我们家老夫人与小侯爷、大姑娘一门老弱妇孺也不曾手软过,如今倒反而说我们欺负你了。若有心欺负你,今日我们老夫人和小侯爷也不会叫我老婆子来给你祖孙二人送这么多东西。你不心虚,慌什么?这里人来人往的,我还能拿你怎么办?!”

赵湘哪里是乌婆子的对手,顿时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只能色厉内荏地叫喊:“那你…你想做什么?”

乌婆子淡定地说:“自然是要把东西送进去。若你不肯让我们进门,那也无妨。只是这两车东西,姐儿的丫头一个人可有能力逐一搬进门?”

佩儿怎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如果真的任由建南侯府的人把东西丢下就走,赵湘主仆俩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另行雇人手来搬运,自家又只有女子,若有人图谋不轨,那就真的大事不妙了。赵湘不蠢,只一想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只得忍气吞声,强撑着千金小姐的架子:“那就叫你的人把东西搬进来吧。不许乱走乱碰,放下东西就给我出去!”

乌婆子对此嗤之以鼻,就连其他男女仆妇们也大不以为然。赵泽租下的这个院子,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半旧宅院。前后只有一进,连屋瓦墙头都有些破损了,否则租金也没那么便宜。赵泽当初住在铺子里,赵演是早就下决心要离开,因此没人做过修补。此时的房屋看起来未免有些破破烂烂的。侯府这一群仆人,虽然被逐出来后,日子也过得不怎么样,但好歹也见识过侯府繁华,住过体面的屋子,对这种小院哪里会有兴趣?他们搬东西进院门。顶多就是悄悄打量一下,这院子里的房子有多寒酸罢了。

乌婆子倒是着意往正房的方向张望了几眼,看见牛氏撑开些许窗缝往外瞧,却看不真切。她心中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带着人往外走。嘴里道:“湘姐儿,东西呢,我就放下了,外头人人都能瞧见。只盼着你受了我们侯府的恩典,就知道感恩才是。别再到处胡说八道,说我们老夫人和小侯爷不顾你们祖孙的死活。”

赵湘仿若未闻,不过是一些柴米油盐,能顶什么用?她先把东西收下来。等需要时,自会再找人哭诉去。若她没有向人哭诉,建南侯府的人也不会送东西来了。可见这着实是个好法子。她瞥了那一布袋的铜钱一眼。给佩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后者将布袋拣起来。虽然钱少了些,但也聊胜于无。

乌婆子活了八十多岁,一看就知道赵湘心里想的是什么,心中冷笑,嘴里口风一转:“还有一件事。你别怪我老婆子多嘴。当日郡公爷在时,喝多了酒。还肯听我劝一句喝酒伤身呢,想来老婆子还有资格说你几句。”

赵湘心里虽然不把乌婆子放在心上。但也知道现在不好反驳。外头那么多围观的人还在,若叫他们知道,连曾祖父都肯听这婆子相劝,自己做小辈的却无视对方,他们定会说自己不对的。她打定主意,只当这婆子在发疯,绝不会听信对方一句话。

不料乌婆子说的话,却切中了她的心事:“我听说你祖母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想要让你嫁给汪家少爷,是不是?湘姐儿,你那祖母从来就家教不好,最会使旁门左道的手段。她自己得了一次手,只当这种歪门邪道是好东西,就教会你了,却不知道这是害了你呢。你如今落得这般名声,将来可怎么嫁人呢?”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赵湘又惊又怒,不但为乌婆子骂了她祖母,也为对方说话的声量半点没有遮掩,能叫围观的人群听得清清楚楚。这叫她日后还如何做人?!

乌婆子半点没有退让的心思:“我可没有胡说八道。我们夫妻俩在郡公爷身边侍候了五六十年,侯府的事,没有我们夫妻不知道的。你那祖母当年不过是仗着有个姑姑进了宫,才能端起千金小姐的架子罢了,其实有点体面的人家都瞧不上她。我们建南侯府的世子身份何等尊贵?有的是门当户对的名门淑女可婚配,又怎会瞧得上她?若不是她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下手勾引,她哪里能嫁进赵家来?!”

赵湘气得浑身发抖,她虽不知祖母往事,但也知道乌婆子的话绝无善意。

围观的群众窃窃私语,有个住在附近的酸书生见了,摇头晃脑地说:“既然是前来接济亲族,又何必纵奴恶言辱骂?侯府这也太霸道了。”

牛氏在屋里更是气得从床上滚了下来,连滚带爬扑到门边大骂:“下贱的老娼妇,你竟敢污蔑我的名声!”

“哪个污蔑你的名声了?我说的句句是实话!”乌婆子半点不饶人,甚至扯着声音骂了回去,“私奔的小淫妇,你有什么狗屁名声?当年老郡公连夜骑马把你跟炯大老爷追回来时,你俩在山洞里做的什么勾当?我家老头子当时就跟在老郡公后面,同行还有七八个人,好几个都还活着呢,你以为真没人知道么?!你老子后来说什么来着?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若是不娶你,他们就要进宫去告御状,说我们大老爷逼奸了你!你敢对着老天爷发誓,当年没有过这回事?!”

牛氏很想反驳说没有,可乌婆子却马上接了一句:“当初把你俩带回京城的时候,我们郡公爷还遇上了眉山侯家的管事。要不要把人家老管事也请来做个证?我们侯府跟眉山伯府可没什么交情,想来他家里人的话。还信得过。”牛氏一口血顿时吐了出来。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反驳。

赵湘不敢置信地看着不再吭声的祖母,乌婆子得意地看了她一眼:“湘姐儿,你瞧见了?你祖母自个儿承认了!”赵湘恨恨地看着她,半日说不出话来。

围观群众一阵哗然。方才有异议的那书生顿时跺脚道:“真真是世风日下!这等妇人,竟让她登堂入室,实在是有辱斯文!”

乌婆子面向众人,微微欠身一礼:“各位街坊见笑了。这家祖孙,也曾经是我主人的子孙后人,我本不该在此揭破她们的秘事。只是心里委屈,实在忍不住。我家老夫人与小侯爷本是好心要接济他们,是我夫妻二人自告奋勇接过了差事,好借机出一口恶气的!”

人群中有赵玮安排好的“托儿”接上一句:“老太太,你们夫妻有何怨气。要冲这对祖孙发泄呢?”

乌婆子对众人道:“我们夫妻在郡公爷跟前服侍了几十年,也算有些体面。郡公爷把我们当自家人,我们看着郡公爷的儿孙们长大,也只当是瞧见了自家小辈一般。谁知郡公爷刚去世,牛氏这恶媳妇便把婆婆赶出了院子,设灵百日,竟不叫婆婆出面见人,而将我们老夫人与二老爷一家关在偏院中。关足了百日,直到出殡为止。等郡公爷入土为安,她又嚷嚷着要分家。要将我们老夫人与二老爷一家赶出侯府去。明知道炯大老爷是庶出,不过是认在郡公爷元配夫人名下,只因比兄弟年长近二十岁,才得了世子之位,而郡公爷只有二老爷一个嫡子,可分家的时候。他们只给了五百两银子,又逼着老夫人与二老爷回老家去。我家老头子看不过眼。劝了几句,本是好意。可牛氏这恶妇既然不顾我家老头子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竟命人打他板子,将我合家撵出府去!若不是我们夫妻在府里还有些体面,行刑的家人有心放过,只怕我老头子已经死了!牛氏品行不端,使了歪门邪道的法子才嫁进门做了赵家媳妇,竟然公公一死就忤逆婆婆,苛待家人。我老头子骂她,也是仗义执言,却换来了她的狠手。我们夫妻忍辱偷生这些年,这口气就忍了这么多年,难道还骂不得她?!”

人群纷纷出言附和:“自然骂得!”“这样的毒妇,早该骂了。”“怪不得会生出一个反贼来呢!”“会娶这样的媳妇进门,可见那儿子也强不到哪里去,赵老郡公怎的就没发现呢?”“这等恶媳妇,若换在我们家,早就休出去了!”

先前那酸书生,更是一脸鄙视地瞥着赵湘,摇头晃脑地念叨着:“不孝子孙了!有辱斯文!”一边念一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