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湘哭得满面是泪,满眼恨意地瞪着乌婆子。乌婆子却不理会,只向众人再行一礼,然后对盘腿坐在车上的老伴说:“老头子,你瞧吧,世上还是明白事理的人多!”老乌头肃然颌首:“既出了气,就回吧。”

乌婆子应了,这才回头对赵湘说:“湘姐儿,你如今也听到了?你这祖母自己就没有教养,继续听她的话,你是不会有好前程的。我若是你,就该好好替自己想一想了。”话虽这么说,她却没有给出任何建议,就直接转身带着人走了。

围观的群众还未散去,纷纷在赵湘家门前交头接耳。她又气又羞,连忙命丫头把门关上。这回是再也没有人来拦着了。

她匆匆赶回正房,看到牛氏已经歪倒在门边地上坐着了。虽然她心里有无限疑惑,但还是将对方扶起,搀回床边。

牛氏刚在床上躺下,就用力揪住孙女,瞪着她,嘶哑着声音质问:“你是不是听那老婆子的挑唆,也生出异心来了?你也想丢下我逃跑?!”

赵湘吓了一跳,一边忍着痛,一边哭道:“孙女怎会如此?孙女一向最孝顺祖母了,不是么?”

牛氏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但还是恶狠狠地:“希望你说到做到!否则…祖母可不会轻易饶了你!从明儿起,不许再出门!侯府不是送了东西来么?想来也够我们三人吃用一阵子了。若再没有了银子,就叫丫头把你的衣裳首饰拿一套去当了,不就有钱了么?”

赵湘身上一颤,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转头去给她倒水喝。

在牛氏视线达不到的地方,赵湘脸上露出了怨怼的表情。

祖母怎的不把她自己的东西拿去当了?却要来碰她的私房?明明祖母病着,根本用不着出门,留那么多好衣裳做什么?哥哥从前送回来的银子,都在祖母手里,不知换了多少体己去。这些东西想来没被画眉摸走,不知被祖母藏在哪里了。她当了几日家,竟然没搜出来。如今祖母还想要从她身上刮油水。

祖母原来早年德行有亏,她怎么有脸时时管教孙女呢?赵湘想起了她算计汪渭生的法子,自己是当真不知情的,却被连累得叫汪家一并赶了出来,受了这么多的苦。那骂人的老婆子虽然令人讨厌,但有一句话还真说得挺有道理,继续跟祖母在一块儿,她还有什么前程…

第三百一十章扩散

老乌头和乌婆子夫妻俩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回到赵家二房小宅。赵玮亲自在前院迎接,向二老躬身行了一个大礼:“二老劳苦功高,赵玮在此谢过了!”

老乌头微微露出一份微笑,拄着拐杖扶起赵玮,乌婆子则在旁说:“小侯爷言重了。我们两个老不死能有什么功劳?小侯爷给了我们机会狠狠骂那毒妇一顿,让我们出了心中积了十年的恶气,我们还要向小侯爷道谢呢!”

赵玮微微一笑,转头对身后几个正在等候的乌家孙子说:“还不快把你们祖父祖母扶回去?日后好生侍奉,有什么缺的,只管来说。”

乌家孙子们个个兴高采烈地,他们已经拿到了主人家给祖父母的赏赐,张氏又将他们家从前在侯府后街的房子重新送回给他们,连地契都一并给了,又有田产、银两,有心要在侯府里当差的,也得到了会安排理想岗位的许诺,他们正心满意足呢,立时便高高兴兴地扶着祖父祖母回从前的家去了。

赵玮回身去向张氏复命。赵琇也陪在张氏身边等候消息,听说乌婆子不负众望地狠狠骂了牛氏一场,揭了她的皮,顿时觉得心头大快,笑道:“太好了!早就该狠狠骂她一顿的。只因为要顾及我这侯府千金的形象,做事不方便,如今总算有人替我们出一口气了。”

张氏虽然心里也觉得爽快,却还有些担心:“牛氏虽是罪有应得,只是这样派人上门去骂…如今是我们得势,牛氏势微。只怕会有人非议,说我们以强凌弱。”

赵琇不以为然地说:“从前他们家以强凌弱时,也不见舆论把他们怎么样了。如今我们还占着理呢,就算以强凌弱又如何?世上的人多了,每个人嘴里说出的话都不一样。若要顾及每个人的嘴巴,我们还怎么过日子?况且真要打舆论战,我们未必就会输。如果担心有吃饱了撑着的人会同情牛氏与赵湘,反而责怪我们,那我们就把牛氏的事迹给定死了,叫她再也翻不了身。看还有谁会多管闲事。为这种毒妇张目!”

赵玮点头道:“祖母,妹妹说得有理。一味退让,虽然清者自清,却也给了她们祖孙再次败坏我们家名声的机会。祖母明明是善心人,父亲与母亲明明是被害死的。却一再有人听信牛氏等人的谎言,只当是我们祖孙贪财,给小长房的人冠上恶名。您难道不觉得委屈?即使您自己不在乎,也请为父亲、母亲想一想,为祖父的身后清名想一想,也为妹妹与我的名声想一想。”

张氏心下一阵酸楚:“我何尝不觉得委屈?只是想到牛氏再坏,也少不了赵炯的同流合污,他是你们祖父看重的继承人…”

赵琇打断了她的话:“那是因为他在祖父生前装乖卖巧。骗到了祖父。祖父从前长年在外打仗,一年也未必能见到赵炯一次,对长子的品行不了解也是正常的。后来祖父回家了。赵炯已经长大,足够老奸巨滑,凭着装乖骗倒了祖父。这不是祖父的过错,是赵炯跟牛氏太狡猾而已。赵炯也好,赵玦也好,他们触犯国法。杀人造反,那都是他们自己犯下的过错。不是祖父教他们那样做的。祖父极力保先帝的储位,身为祖父子孙的赵炯和赵玦却支持颖王造反。这就够不孝的了。对于不孝子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如果您心里实在不想让祖父有半点被人诟病的可能,大不了就骂是钱家和牛家没有教导好女儿,所以他们的女儿嫁过来后,把自己的儿子给教坏了。又或者是对人家坦言自己也有错,因为您身为婆婆,没有把自己的继子和继子媳妇管教好。”

张氏面上羞愧之色一闪而过,但心情却比方才好一些了:“好孩子,你说得对,是钱家与牛家教女不当。郡公爷在外打仗,赵炯的教养都是老钱姨奶奶负责,把孩子教得那般不忠不孝,她是罪魁祸首。牛氏则是帮凶,又教坏了赵玦。她们做主为赵玦娶回家的媳妇蒋氏,也同样是教养不当,幸好孩子还小,虽然小时候被她教坏了,但如今还能迷途知返。”

赵琇跟赵玮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无奈。其实他们的祖父对他们父母的死是负有一定责任的,若是他在世时,能早些发现赵炯的真面目,改变世子人选,赵家绝不会落到如今人丁凋零的下场。身为一名百战百胜的将军,他居然轻易被后宅的手段蒙蔽,也是失职。不过,这种话张氏是绝对不会接受的,她不但是祖父的妻子,也是他的脑残粉。

郡公爷做的事绝不会有错。

如果郡公爷做的决定错了,那一定是别人的错。

如果别人没有错,请参照上面两条。

这就是张氏的逻辑了。因此赵玮与赵琇都放弃了改变祖母想法的打算,他们非常有默契地提起了法事的事。

老郡公的祭日在五月,若要提前百日做法事,那二月开春就要开始了。做法事的寺庙,张氏倾向于选择比较熟悉的广化寺,离家也近些。但赵琇考虑到开春后,建南侯府旧宅修葺完毕,他们祖孙就要搬回去住了,广化寺就显得远了一点。若从交通便利这一点来考虑,豹房胡同的法华寺和东四牌楼附近的隆福寺都是不错的选择,且又都是大庙。张氏觉得孙女的建议也有道理,却难以抉择,决定要找柱国将军府曹太夫人打听一下,这两家寺庙的法事,哪家做得更好,到时候再做决定。

赵琇对此无可无不可。正月里正是亲友往来的好时机,张氏除了曹家,也没别的地方可以串门了,还能顺便把牛氏祖孙的八卦传播一下,看能不能通过曹家女眷,向武将圈子发散发散。要是曹泰和将军给力一些,传到禁军里去。那就更妙了。即使张氏不爱讲人家闲话也不打紧,赵琇早已示意卢妈,给底下的男女仆妇面授机宜,他们自会找曹家的下人聊天去的。

赵琇自己也在给方五姑娘的信里提到了这一点。当然,她没有忘记要表达一下自家实在不想为难老弱妇孺的心思。只不过牛氏跟赵湘太可恶了,直接欺上门来,差点把她祖母气坏了,所以她才会忍不住反击的,而且反击手段十分柔软,没有在人前胡编乱造败坏她们祖孙的名声。只是打发个老家人去训斥她们几句而已——至于围观群众,那是人家自己跟上来的,绝不是她的本意!不过这种手法太过“轻描淡写”了,她心里的气还没有完全发泄出来,才会忍不住在信中再跟好朋友抱怨一声。赵琇还将当年往事也一一说明。打的就是要从方五姑娘入手,将八卦向文官以及文官家庭出身的闺秀圈子散布的主意。

方五姑娘看到信,也为世上竟有牛氏这样的恶人而吃惊。她从前就不大喜欢赵湘,总是疏远着,但姐妹里头颇有几个跟赵湘有交情的,因此她也曾听过些传闻。如今发现赵湘那边的传闻跟赵琇这个苦主的说法完全不一致,而她对赵琇的品行又更加信任,天平自然也就倒向了赵琇一方。她不是个爱嚼舌头的姑娘。却不能容忍要好的姐妹们继续被赵湘欺骗,便郑重邀了刘家、冯家、曹家几位姐妹来,告知她们真相。

曹萝早从祖母与母亲处知道了这件事。也出声附和,等于是间接证实了方五姑娘所言。冯秀琴更是直接被赵湘骗过几百两银子,从前她觉得丢脸,不好意思多提,如今还有什么好瞒的?她这话一出口,众姑娘们顿时义愤填膺。只觉得往日瞎了眼,竟把赵湘这样品行不佳的姑娘当成了朋友。还听信了她的话。

有的姑娘当日因父母家人出面,将上门打秋风的赵湘赶出门去。心里还觉得愧疚,如今方知道庆幸,立时又拿赵湘打秋风的事跟小伙伴们分享。

方五姑娘与曹萝都从赵琇处听说了赵湘丢下病重的祖母在家,自个儿跑出去打秋风,而事实上她连手上的衣裳首饰都舍不得典当,连忙将此事告知其他人。众姑娘们又是一阵鄙夷。

等到各位姑娘们回了家,与家中祖母、母亲、嫂子们说起今日小聚的收获,那些太太奶奶们便由此回忆起了当年的建南侯府嫡庶之争。赵郡公元配品性如何,继室品性如何,她们在交际场合里都是见识过的,知道这两位都是端庄妇人,后者还有些许文人家庭出身姑娘常有的清高酸腐气,不过与她们倒是称得上一路人。至于前任建南侯的亲生母亲钱老姨奶奶,还有他妻子牛氏,则不约而同地带着暴发户气息,她们对这样的人最是看不上眼了。牛氏那所谓的私奔传闻,当年倒是确实有人在私底下流传。太太奶奶们觉得这种话不该让女孩儿们听见,都勒令她们不许再提起,但等小辈们离开了,她们再作交流,对牛氏就更加不屑了。

牛氏要养病,要看管孙女;赵湘又被祖母拘着出不得门;丫头佩儿偶尔出门采买,也只是在市集中打转;侯府派来的大夫是从来不说闲话的,因此她们三人还不知道,关于牛氏、赵湘,以及他们过去所属的赵家小长房的八卦传闻,已经迅速而悄无声息地传遍了京城。就连跟她们同住在永济寺胡同里的人家,也都听说了,偶尔路经他们家房子外头,都要吐口沫。房东更是摆起了脸色,哪怕租期还未到,也三天两头地催着她们祖孙尽快搬走。

赵湘已经得建南侯府的人通知,在附近的绵花九条胡同租下了一个小院,可以让她们祖孙搬过去居住了。但那小院她打发佩儿去瞧过,比如今住的院子要小得多,环境也差些。她心里不情愿,想着侯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硬把她们从如今的院子赶出来,只要她赖着不走,他们肯定会帮忙续租的,便没有理会。但如今房东都发了话,还带了好几个牛高马大的子侄来做帮手,她吓得花容失色,只能一边哭,一边收拾行李了。

赵湘与牛氏带着丫头佩儿,搬去了绵花九条。本以为换了个新环境,那些流言蜚语就不会再缠着她们了。可惜事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两条胡同之间离得也不是太远,乌婆子在她们祖孙门前那一顿骂,实在是近来附近地区首屈一指的惊天八卦,因此流言也传过来了。九条胡同里的居民们听说八卦的主角成了他们的邻居,不管是不屑还是好奇,路过她们家门口,总要指指点点一番。

附近还有些流里流气的男人们,上至六十,下至十六,各种年龄的都有。他们平日最爱聚集在街头巷尾,看到经过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就要出言调戏几句。牛氏那桃色传闻若隐若现的,让他们忍不住心里痒痒,偶尔几回看见了赵湘跟佩儿的姿色,更是魂牵梦绕,便忍不住在她们家院墙外,高声说几句带颜色的话调戏调戏,占占嘴上的便宜。若是看到佩儿出门,口哨嬉笑都上了,吓得佩儿魂飞魄散。若不是牛氏看得紧,不许她出门时多穿一件衣裳,多带一文钱,只怕她也要忍不住跑了。

牛氏在这种环境中,哪里能好好休养?可建南侯府请来的大夫又着实有两把刷子,几剂药下去,她的病就有了起色,却又仅仅是有起色而已。大夫私下感叹自己水平不够,可牛氏却觉得他是故意不治好自己的,嘴上就不干不净起来。大夫脾气直,本来就看不起她为人,一听她的咒骂,更没有好脸色,每日的例行诊视改为三日一次,开出的药能让牛氏维持如今半死不活的状态,既不能好起来,也不会变得更糟,却足以让她有足够的清醒,面对外头的流言。牛氏的精神天天都在遭受打击,脾气越发暴躁了。

她的暴躁只会让两个人遭殃,一是丫头佩儿,二就是她的亲孙女赵湘。赵湘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对待祖母也是一如往日的恭敬柔顺(她以为),却每日都遭到祖母的猜忌和辱骂,不由得憔悴起来,心里对她的怨恨也更深了。

赵湘一日比一日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乌婆子那话真是至理明言。再这样下去,别说嫁得如意郎君,重享荣华富贵,只怕她的性命都要葬送在祖母的手上。她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个累赘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偶遇

还没等赵湘想到办法解决牛氏这个累赘,她就先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霍家母子到绵花胡同来了!

那日佩儿胆战心惊地出门买药,回来时就在隔壁绵花八条胡同看见了他们。他们似乎是来拜访什么人的,霍家儿子驾着一辆小马车,车上只坐了霍太太一人,在绵花八条一户人家门前停下。那家有个孩子出来开门,十分高兴地把他们迎进去了。

佩儿从前跟着主人住在云居寺胡同时,曾多次见过他们,因此隔着几十尺远就把人认出来了。她一个小丫头,并不清楚主人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只记得两家曾经一度来往密切,是后来牛氏祖孙搬进了汪家,才跟霍家母子断绝了来往的。她看见霍家母子虽然穿戴并不光鲜,但也整整齐齐,体体面面的,料想他们的处境应该不错,又记得他们还有两门做官的亲戚,时常得些接济,回了家便高高兴兴地跟赵湘说起了这件事。

佩儿悄声跟赵湘感叹:“当初霍太太还想过要向姑娘提亲呢。霍家的良哥儿虽然不如汪家二少爷富贵,但瞧着也是挺俊俏体面的人。可惜姑娘与他无缘。”

赵湘心中一动。

霍太太与其小儿子霍知良也是罪臣家眷,跟牛氏、赵湘处境相似。两家从前同住云居寺胡同,霍太太一度有意聘赵湘为媳。只是牛氏嫌弃他家败落,一心要将孙女嫁到高门大户去,因此只是使计拖着,不说回绝。也不肯明言应承,却想要利用霍太太的姻亲冯御史,向建南侯府施加压力,好趁机得些好处。

本来牛氏这主意还是有些效用的,可惜身边一班猪队友。赵漫因不忿祖母为难生母与同胞兄弟姐妹。故意在霍太太面前暴露了牛氏与赵湘的真实打算,霍太太一怒之下就打消了提亲的念头。她与亲姐妹冯御史太太事后为了报复,还给牛氏的房东施压,逼牛氏祖孙等人搬走。如果不是遇上汪东升回京,把牛氏祖孙接到家中,也许他们就要流落街头了。

佩儿不知道当初牛氏与霍太太几乎可以算是翻了脸的。又见霍知良出落得越发清俊,更知道赵湘近日正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犯愁,因此才会说出这番话来。赵湘深知其中内情,但想到一直以来都是牛氏替自己的婚事做主,让她做了自己的挡箭牌也无甚要紧。兴许霍家母子愿意听她说几句?当初霍太太可是很喜欢她的。霍知良虽是犯官之子,处境比她强不到哪里去,但他还有做官的亲戚,对他们母子也照应有加,未尝不是个可以考虑的对象。

反正如今她受祖母拖累,名声已经跌到尘埃里了,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还有几个能看上自己的?相比之下,霍知良却与自己门当户对。谁也别嫌弃谁。若是能趁机摆脱了祖母,倒也是自己的福气。

赵湘这么想着,便悄悄往正房的方向张望几眼。然后嘱咐佩儿去熬药,自己却回到房中,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蓝袄青绢裙,重新梳了头发,淡扫峨眉。收拾妥当后,她对着镜子端详了半日。确认没有问题了,方才去了正房。向祖母请示:“厨房里的油快用完了,佩儿在熬药。走不开,孙女儿想到胡同口的杂货铺子打一瓶油去。”

牛氏怀疑地看着她:“熬药你不会么?叫佩儿去!”

赵湘有些紧张地回答:“祖母您忘了?前儿您才说过,我们家的柴炭都不够精细,用来熬药最是熏人,若把眼睛熏坏了就糟了。因此孙女儿这两日都只叫佩儿熬药,不敢离得近了。况且杂货铺子就在胡同口,离我们家不过几步路,孙女儿带几文钱过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牛氏想想也对,就几文钱,赵湘能拿来做什么?打一小瓶油用不着十文钱,而这点钱连雇个车进内城都不够。她还怕赵湘会跑了么?

这么想着,她就转身去摸腰间的钥匙串,把身边的小炕柜开了,从里头数出十个铜钱来,想了想,又放回去五个,才递给了孙女:“先打一点油吧,用完了再叫佩儿去买。”又疑惑地问:“侯府不是给咱们送了一大坛子油过来么?怎么?用完了?”

赵湘满腹怨气地接过那五个铜钱,低头道:“您昨儿不是说那油不好吃么?”

牛氏一窒,她昨日不过是随口嫌弃几句罢了,侯府送来的油,怎么也是上等的,这胡同口的小杂货铺子能有什么好油?她怎么可能吃得惯呢?但孙女已经拿钱出了门,她想想,又觉得试一试也无妨。不过五个大钱,她还花得起,绝不能在孙女面前掉了面子。

赵湘气冲冲地出了家门,一想起袖里揣的那五个铜钱,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幸好她今日不是真要出门采买,否则拿着五个铜钱,简直羞耻之极。街上的乞丐都比她富裕!

气完了,她连忙收拾心情,拿着装有半瓶油的油瓶往胡同外走去。路上她把头垂得低低的,躲着人走,即使遇见那些嘴里不干不净的小青年,人家朝她吹口哨,她也不理会,只闷头直走,一直走到隔壁八条胡同。

离胡同口不远的一户人家门口还停着一辆小马车,有几个孩子围在马车边上玩耍,对面那户人家有两个婆子坐着一边摘菜,一边闲瞌牙。赵湘也不理会那两名妇人,只盯着马车瞧。那辆马车是冯御史太太送给亲姐妹霍太太的,赵湘还借来坐过,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心下一喜,低头往胡同里走,等经过了马车之后,又忍不住回头去看,然后前后张望几眼,找到一棵歪脖子树,就躲在了后面,探头去看那户人家门口的动静。对面的两名婆子只顾着聊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

她等了至少有一盏茶的功夫,那门才开了,霍家母子在一名中年妇人的护送下走了出来。那名妇人还拉着霍太太的手说:“亲家放心。等孩子出了孝,我一定托人把她送去。你们能从此离了这地儿,也是件好事。”说着就哽咽起来了。

霍太太也红了眼圈:“别这样,等两个孩子成了亲,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到时候我跟我妹夫说一声。也一并把你们接去,大家住在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到了外地,无人知道我们的底细,我们行事也不必处处小心了。等你几个孩子长大了,你就能享福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可千万要打起精神来。”

那妇人含泪点头。

霍太太让那中年妇人回去,可那妇人一再坚持要送他母子离开,霍太太只得转身上车。

赵湘等得心急,来不及细想这两名妇人是什么亲家,眼见着霍太太要上车了。连忙从树后走了出来,装作埋头向前走,经过马车时“啊”了一声,仿佛刚刚认出他们的样子,道:“霍伯母?您怎么会在这里?”

霍太太正低头垂泪,闻声望去,见是她,面色变了变。脸立刻就拉长下来。

霍知良也认出了赵湘,他低头不理,只对霍太太说:“母亲上车吧?”

霍太太上了车就把车帘放下。似乎完全没有理会赵湘的意思。赵湘咬咬唇,偷偷看了霍知良一眼,发现他似乎比先前见面时长高了些,换了一身青布直裰,瘦高挺直,确实有几分清俊。她把心一横。迅速低声道:“我知道霍伯母心里必定还在怨我,可是…婚姻大事。自是长辈做主,我实在没有办法…”

霍知良皱起了眉头。马车里的霍太太冷声道:“赵姑娘多虑了。你与小儿没有缘份,说来也是我们家的造化。如今我们母子正准备开春就去投奔我做知州的妹夫,妹妹已经答应了,让我儿拜妹夫的幕友为师,日后为幕,虽然比不得做官富贵,却也十分体面。我儿日后前程似锦,若是当日与你订下亲事,以你如今的声名狼藉,我儿还不知要被人如何笑话呢。可见这世上的事,都是福祸相依的。当日瞧着是件坏事,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家的福气了。赵姑娘也不必再提起什么婚事,我儿已经跟王家长女订了亲,只等出孝就要成亲了。你若真是个知廉耻的姑娘,就别纠缠不休,回去侍候你祖母吧。她虽然不是好人,对你这个孙女也算是用心良苦。”

赵湘羞得几乎无地自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霍知良驾马车载着母亲离开。等他们消失在胡同口外,她回过头,正对上方才被霍太太称为亲家的那名妇人,才发现对方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却也是个犯官的家眷,丈夫是姓王的,从前也曾官至五品吏部郎中,是颖王的追随者中一个小人物。他家长女自己也见过,比霍知良要足足大上三岁,容貌中等,倒是有些贤良名声。赵湘一向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难不成霍知良竟是与此女订了亲事?!

还有,王家人居然也住在绵花胡同,她祖孙二人搬过来这么多天了,怎不见这家人上门拜访?

赵湘正要上前说话,那王太太却一脸不屑地朝她啐了一口:“你这不知廉耻的小丫头,你家里的破事早就传遍了,你怎么还有脸出门?给我赶紧离开,少玷污了我们王家的门!”说罢就往后退了两步,大力将门关上。

赵湘又羞又气,背后又传来了两个婆子的耻笑声:“只怕是听说那清秀小哥来了,特地过来等着的吧?藏在树后面是想装偶遇么?”“她家丫头还争辩说传闻中不好的事都是她家老太婆做的,她家小姐是个正经人。我呸!祖孙俩一路货色,都是见了男人就走不动路的小淫妇!装什么正经人?!”“王家寡妇倒是个正经人,养的几个孩子也好,自然是看不上这种小淫妇的。”“别说人家是读书人,我们粗人也看不上,什么阿儿物!”

赵湘捂了脸拔腿就跑了,哭着跑回了家。牛氏正在房里大骂:“滚哪里去了?你上前门大街打油呢?去了这半日,难不成是会情郎去了?到底是哪家的混账?说出来,看我不打死他!”

赵湘跑回房间往床上一扑,大声哭了起来。若不是牛氏拦着,她早已跟霍知良订了亲,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这里了。就算做不成官太太,做个师爷太太也好呀。如今却只能屈居胡同深处的陈旧小院,不但要忍受外人的流言蜚语,还要遭受亲祖母的误会与辱骂。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她在心里责怪祖母的时候,倒是忘了,自己当初也是看不上霍家的,甚至还为祖母吊着霍太太,让后者误以为她即将会成为自己的媳妇,态度变得格外亲切而羞恼不已。如今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推卸责任的对象罢了。

哭着哭着,她无意中侧过头,却瞥见了窗台上摆放的一纸包东西,顿时停下了哭声。

那包东西不是她们带来的,是前任租客留下。当日她刚搬进来时,曾经想要把屋里所有的破烂都扔出去,被邻居的老太太骂了,指着那包药说,那是毒药,前任租客买来毒死老鼠的,让她别乱扔,害了路过的猫猫狗狗。她就随手放在了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