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儿如今也是连门都不敢出了。

建南侯府倒是按月送米面柴薪过来,再送上两千个大钱。赵湘不担心自己会饿死,问题是仅有米面怎么够吃?正月里好歹还有肉菜呢!如今就只有米面了。赵湘心中暗骂小二房小气,对外说得好听,其实也是沽名钓誉。她熬了几日,撑不住了。又命佩儿出去采买。

佩儿哭丧着脸道:“奴婢害怕,一出门,人人都在笑话我们家,还有不三不四的男人扯奴婢的衣赏。求姑娘饶了奴婢吧,家里还有些咸菜腌肉。有米有面,也能撑些时日。奴婢实在是不敢出去!”

“没用的东西,你怕什么?!光天化日的,人家还能对你做什么?真以为这京城里没有王法了么?!”赵湘骂了一通,回头看看屋里,深吸一口气。“再说了,咱们吃饭可以将就,祖母的药却不能停。就算亏着咱们自己,也不能亏着祖母,这是孝道!若有人来为难你。你只管拿这话哭求。我倒要看看,有几个人脸皮能厚到听了这话,还依旧为难你的!”

佩儿又想哭了。赵湘这话明摆着就是睁眼说瞎话。牛氏的药?牛氏的药是大夫开的方子,侯府付的药钱,大夫把完脉后,回去自会打发药僮送药上门,就在门外交接,人家也不进来。她们主仆根本用不着自行去抓药!

侯府给牛氏找的那大夫很有两把刷子。先前牛氏不信任他。私下让佩儿去照着在汪家请大夫开的方子抓药,只吃了一剂,大夫把脉就把出来了。第二日侯府便来人说。若是牛氏不听医嘱,那侯府就把大夫打发了,从今往后再不管她的病。牛氏生怕自己要多花一笔药钱,便再不敢胡乱吃药了。如今赵湘还说什么抓药呢?

赵湘心中自然清楚这件事,看着佩儿的脸色,她也有些心虚。便改口说:“如今请的这位大夫,医术看来也是平平。祖母的病不但未见起色,反而越发重了。再这样下去如何使得?你出去了。好生打听打听,附近可还有好的大夫?打听到了回来告诉我,我也好斟酌着,是不是改请另一位大夫来。”

这个理由听起来倒也合理,只是佩儿心中依然大不以为然。外人不知道,她这个牛氏祖孙身边唯一侍候的人还能不知道么?从十来天前开始,牛氏的病忽然加重了,总是想吐,肚子疼,接连泄了好几回,面色发青,四肢冰凉,身体越发虚弱。赵湘没叫大夫来,也不知从哪里抓了药,熬成药汤侍候她喝了,看着似乎好了许多。等到大夫到了照例诊脉的日子,牛氏就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神智还算清醒。可大夫照旧说些她不听医嘱的话时,赵湘不知为何忽然发起火来,骂了人一顿,把人赶出了家。隔日人家再来时,她还不许人家进门。牛氏只当孙女是在为自己出气,还高兴呢。可后来她病情加重了,才感到后怕,要孙女再把人请回来。从五六天前开始,赵湘终于把人放进来了,但每次草草把过脉,又把人赶走了。

虽然大夫照旧命药僮照方子送药过来,但那些药熬出来后,能灌进牛氏肚子里的,还不到半碗。牛氏的病情又开始反复,好两日,坏一日,没几天身体就受不住了。早前还能虚弱地坐在床上骂人,偶尔撑着墙出院子走两步,如今早已人事不知,除了早晚各一次被赵湘摇醒了扶起喂些粥水,每日就昏沉沉地睡着,人是越发瘦得厉害了,脸上青白得象一只鬼,几乎没有了人气。

药没能好好吃,又上吐下泄了好几天,也不请大夫好好诊治。病人被折腾成这样,怎么可能好得起来?佩儿不知道赵湘想做什么,只是觉得,若凭这样就断定大夫医术不行,似乎有失公平。而这位大夫已经是附近最有名的一位了,还不用她们出药钱。再请别的大夫,到哪里请去?京城有名的大夫,诊金也不便宜。她们主仆如今一个月只有两吊钱,都不知道够不够那些大夫一次出诊费的。赵湘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佩儿心里更害怕的是,赵湘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腾牛氏?就算是害怕牛氏再冲她们发脾气,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这可是性命攸关的!

赵湘察觉到了佩儿的不安和猜疑,心中烦躁不已。若不是眼下她身边只有这一个丫头可用,她早把人打发了,何必还要担惊受怕?只是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打发出去了。这几日因佩儿没有出门,她一直没能下手,今早牛氏清醒了一次,看样子似乎已经怀疑到些什么。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就在赵湘勒令佩儿,一定要出门去打听别的大夫时,有人大力敲响了她们的门:“开门!亲家老太太和表姑娘在家吗?我们是蒋家来的!”

赵湘怔了一怔,立刻跳了起来,推了佩儿一把:“快去问清楚,是哪个蒋家!”

佩儿奔到门后问了,外头那人似乎很粗俗,大声回答:“我们是蒋七老爷家的人,从良乡县过来。”

赵湘立刻就想了起来。出狱后,她曾经打听过,母亲蒋氏娘家的人几乎都被革职罢官,黯然离开京城了,全族硕果仅存的,只有一位七堂舅,是在良乡县做县令,但也受到牵连,被降职为县丞。这还是因为他在任上官声不错,政绩也比较出色的缘故。她早前还想过,若不是这位七堂舅官职委实太低,跟她家关系也平平,她也许早就前去投奔了。

难道说,这是那位七堂舅派人来接她了么?!

赵湘顿时双眼一亮。

第三百一十九章金镯

蒋七老爷家派来的,是一对姑侄。除了叫门的那名粗俗男仆外,还有一个婆子。

赵湘透过门缝瞧了那婆子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很快想起来了。从前过年时,她去蒋家省亲,见过蒋七太太把这婆子带在身边,似乎还是挺体面的心腹。由此可见,这两人真是七堂舅派来的了!

赵湘大喜,忙命佩儿开门,把人迎了进来。

那名男仆进来后,就站在院子里,并不进屋。他虽然人粗些,但规矩还是懂的。这家亲戚主仆都是女子,他当然不好进屋里去。那婆子倒是不声不响的,就径自往正房里去了。正房里屋躺着牛氏,赵湘本来是想把人让进自己住的厢房的,见她自作主张,不由得愣了一愣,但还是跟了进去。

婆子自称姓王,四十来岁年纪,穿着青绸夹棉袄,外罩石青色团花纹绢面镶毛皮比甲,下头系着厚缎裙,全身衣裳袖口、领口处,都有精致的刺绣,头上也插了鎏金簪子,做工极好,上头镶的一颗珍珠,足有花生米那么大。

赵湘有些嫉妒地打量了这婆子的穿戴一番,心里知道,她必然是蒋七太太跟前极得脸面的心腹,而蒋七老爷一家的生活过得也十分不错,若自己真能被接去跟他们一起生活,只怕比在汪家时还要强些。至少,蒋家是她的正经亲戚。

不过王婆子的态度却显得不是非常好:“我们老爷太太听说了表姑娘在京中的传闻,十分生气。表姑娘自小就不是我们姑太太教养长大的,还是由你的祖母养活。你的祖母年轻时就被人说是暴发户,可见这教养不好。只是彼此是亲戚。碍着哥儿和姑娘的脸面,又有老太爷、老太太在,我们老爷太太毕竟隔了一层,不好说什么。听闻蒋家人离京后,表姑娘随着祖母。也有亲友可以依靠,因此我们老爷太太就放了心。没想到,表姑娘身边没了父母,又没有舅家管教,竟然越发不象话起来。才这点年纪,怎么就闹出了这样的名声?表姑娘即使没有母亲教养。也是知书达礼的,难道就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

赵湘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万万没想到堂舅家的婆子竟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怪不得对方自进门,就态度傲慢,原来并不是好意!

赵湘又羞又气。恨不得立刻赶人出门,但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只能强自忍了下来,含泪辩解:“七舅舅和七舅母误会湘儿了。我如何不知道外头的传言有多难听?只是请妈妈听我分辩一二。那些人说的算计汪家次子一事,我不敢说没有,但我事先并不知情。原是我祖母与我那庶出的二哥商量出来的,药也是二哥寻来。祖母只与我说,一定会说成我与汪家次子的婚事。我见她与汪家太太有说有笑。只当她们是说定了什么,哪里知道她是要下药算计呢?事情闹将出来时,我也是十分震惊的!奈何汪家人不肯听我辩解。一并将我跟祖母赶了出来。我便是有一肚子的委屈,也无处分辩去。世人误解,辱我声名,我还能忍,如今连舅舅舅母们也误会我了,却叫我如何承受?!”说着嘤嘤哭起来。

王婆子不为所动。心里还在吐嘈:“还埋怨汪家不听你辩解就把你跟牛氏一起赶出来,难不成他们听了你的辩解。只赶牛氏一个,你还想独自留在汪家?”

赵湘哭了几声。见王婆子面无表情,只得再次往下说:“妈妈不知,祖母后来才告诉我,其实当日她本来没想做这样的事,是听了我那庶出的二哥调唆,才生此妄念的。我那二哥不但说服我祖母行此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连药都准备好了,亲自藏在祖母屋中,连动手的日子都打听好了,样样设想得周到。我祖母一时糊涂,就被他说动了。万万没想到,二哥这头说服了祖母行此计谋,那头却在汪家人面前告了一状!因此汪家太太才会忽然带人来搜屋子,把药搜了出来。等我们祖孙狼狈赶到二哥的住处,才知道他卷了我们家的银子,带着他生母和同胞弟妹们一起跑了,还拐走了我祖母的丫头!妈妈难道还不明白么?这就是我那二哥母子设下的圈套呀!他们深恨祖母与我是累赘,先使计让我祖母将哥哥赶出了家门,又再陷害了祖母与我,然后卷走银子。我们祖孙如今会落得如此凄凉,名声败坏,都是拜他们所赐!”

王婆子瞥了她一眼:“表姑娘也不必跟我老婆子说这许多话。你们赵家的恩恩怨怨,嫡嫡庶庶的,与我们老爷太太有何相干?只是你名声败坏,倒连累了我们蒋家。如今外头的人都说,姑太太当日买凶杀叔婶,如今她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惯会勾引男人,可见蒋家的家教不好。这就把蒋家一族的名声都给连累了!可怜我们家姑娘,原有一门好婚事,当日蒋家出事时没变卦,我们老爷降职时没变卦,你们祖孙的丑事一闹出来,人家就变卦了!我们老爷太太有冤无处诉,我们姑娘都哭死过去好几回了!都是拜表姑娘所赐。我们老爷太太忍不住,才命我老婆子进京找表姑娘问个清楚,为何做出这许多不顾廉耻的事来?不成想表姑娘还未为自己的错处赔不是,倒先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这一大堆,都是旁人的错,表姑娘竟是又孝顺,又知礼,再无辜不过了。只是我老婆子有一事不明。表姑娘既然每日都在你祖母身边侍奉,如何连她一位行动不变的病人在策划什么,都毫无所知呢?只怕不是不知,而是装不知道吧?汪家二少爷,三品高官的门第,以表姑娘如今的家世,若真能攀上亲,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了!”

赵湘脸上火辣辣的,面子快要挂不住了,心里早将这婆子骂了无数遍。她有些怀疑。七舅七舅母只怕是真不打算帮她什么,否则良乡离京城又不远,为何他们不早些派人来接她?就算是他们女儿受京中传言之故,婚事受挫,那也是近日发生的事了。先前那大半年功夫。他们怎不来瞧她?若他们果真如此无情,那她对这婆子也不需要再忍让下去。

这么一想,她脸上的神情就冷淡下来:“妈妈说话仔细些。我是好人家的女儿,自幼读书识礼,怎会有那样不要脸的想法?婚姻之事,自然是长辈做主。若是表妹婚事不顺。那七舅舅和七舅母也该怪退婚之人,或是怪散布流言之人。我什么事也没做,不过是受牵连罢了,舅舅舅母如何能怪到我头上?!”

“怎么不能怪到表姑娘头上?!”王婆子冷笑,“我们老爷先前还曾经担心过表姑娘一人在京。无人教养,日后会婚事不顺,曾跟太太商量过,将表少爷表姑娘接去养活。但见你们祖母还在,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若接走了表少爷表姑娘,岂不是误了你们尽孝?这才罢了。后来听说表少爷被逐。表姑娘祖孙被汪家赶了出来,我们老爷又说要打发人来接。只是年前事忙,才想着年后再来。万万想不到。他这一番好心都被辜负了!表姑娘哪里用得着担心婚事不顺呀?表姑娘自个儿都能操心自个儿的婚事了!若事情办得顺利,表姑娘哪里还能看得上我们老爷这一门亲戚呢?只不过如今事情办砸了罢了。表姑娘也别把事情都推到旁人头上,真打量我老婆子好糊弄呢!若汪家二少爷这件事,表姑娘不知,那霍家哥儿又是怎么回事?外头都传遍了好么?!”

赵湘一听,就知道这婆子事先定然到处打听过些消息。不是哭诉几句就能糊弄过去的,不过对方话里透露出来的口风却让她有几分惊喜。如此说来。七堂舅确实想过要接她过去?那她一定要想办法,不让他改变这个主意!

赵湘立时把眼泪一收。柔声对王婆子说:“妈妈不知道,那霍家哥儿原与我议过亲事,那是去年的事了。后来因汪家将我们祖孙接走,婚事没能议成,他家就另寻了一门亲。那家住在隔壁胡同里,他家女儿远不如我,得知我曾经与他议过亲,又在附近碰过面了,心里着慌,担心霍家哥儿会不娶她了,这才故意散布谣言,败坏我名声的。妈妈若不信,只管去隔壁胡同打听。我与妈妈说实话,汪家的亲事…祖母说起时,我也觉得是妄想了,但心中总存了几分妄念。若真能攀上这门亲,不但我们一家日后无虞,就连舅舅们也有了助力。只恨我太不小心,竟没提防几个庶出的手足藏奸,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王婆子挑了挑眉:“哦?这么说,我们老爷太太还要谢过表姑娘了?若不是为了他们,表姑娘也不会招惹汪家二少爷?”

“我不敢说自己没有私心,可若真能攀上这门亲,受益的又何止我一人呢?”赵湘偷偷看王婆子的表情,似乎有了些松动,但也不算太明显。她咬咬唇,转身进了牛氏的房间,也不看床上的祖母,径自从她枕头底下摸出一把钥匙来,打开她床头的箱子,取出一对金镯,随手拿块帕子包了,又转身走出来。

她没有留意到,她这一番动作,惊动了牛氏。后者从昏迷中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她拿着镯子出去了,想要说话,却又没有力气,手脚都冻僵了不能动。

赵湘将镯子放到桌面上,低头道:“请妈妈明察,我自小就跟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亲近,我的为人如何,舅舅舅母们都是知道的。这才分开一年,怎会变得如同传闻中那般无耻?许多事都是祖母做的主,我做孙女儿的,只有听从的份,哪里还能违抗?但凡应得迟些,祖母不是打就是骂,我心里也苦得很。无奈没有亲人可以依靠,只能继续听从祖母的吩咐行事。如今名声败坏,生计艰难,实在难以维持。若是能离了这里,与舅舅舅母们团聚,继续聆听亲长教诲,我便是一时三刻死了,也心甘情愿了!”还边说边嘤嘤地哭起来。

王婆子瞥了那对金镯子一眼,一上手,就知道它至少有四两重!万万没想到赵湘如今还能拿得出这样的好东西来。她对赵湘放柔了些许语气:“原来如此,我倒不知道表姑娘原来受了这许多委屈。”

赵湘的语气更加悲伤:“妈妈不知道,自从家里出了事,祖母总是责怪母亲,说是她连累了全家,连带舅舅一家也被她骂得很难听。我有心要为舅舅舅母说一句好话,可祖母不许,我也是没有办法。祖母深怨母亲,为此迁怒大哥与我。大哥被她赶出家门,听说给人做了随从,这会子还不知在哪里受苦呢。我虽因为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勉强逃过大难,可祖母总想着拿我去攀亲。她还说过,若是汪家不肯明媒正娶,哪怕是做妾,也会让我进汪家的门!妈妈你听,她这样狠的心肠,我还有什么指望?只盼着妈妈垂怜,能让我回到真正关心我的亲人身边。我知道,因我名声不好,连累了表姐妹们。但谣言止于智者。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是传闻中那般。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得以洗刷清白!”

王婆子听着,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她是信还是不信,只是淡淡地说:“表姑娘说得轻巧,你祖母还在呢,我如何能把你带走?况且我来之前,老爷太太只是命我来问清楚传闻是怎么回事,再没说过别的。我可不敢自作主张。”

赵湘一顿,迅速往里屋望了一眼。

这时候在屋外,佩儿从厨房拿了熬药的砂锅出来,要走到树根底下把药渣倒了,却看到蒋七老爷家的那名男仆抱臂站在树旁,一脸的胡子,看起来好象很凶恶。佩儿连地痞骚扰了几回,最害怕这样的人了,哪怕明知道他是蒋家的仆人,也依旧远远地绕过他,改走到窗下的墙根处倒药渣。事实上,那男仆压根儿就没兴趣对她做什么,瞥了几眼,就扭开头去了。

佩儿松了口气,快速小心地将药渣倒在墙根下,就听到窗内传出来赵湘的声音:“我祖母的病情加重,已经快要不行了。等我为她老人家送了终,便可随妈妈回去。”佩儿愣了愣,想到牛氏的情况,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倒是有些雀跃起来。

赵湘若去了蒋七老爷家,她作为赵湘的丫头,肯定也会跟过去的。蒋七老爷家虽然比不得建南侯府,但日子怎么也比如今她们主仆的生活过得好吧?

王婆子在屋里问赵湘:“表姑娘说的都是真话?你祖母当真快不行了?你方才还说,受不了祖母打骂,才想要投奔我们老爷太太的,怎么如今又…”

赵湘断然道:“我说的都是真话!祖母确实打骂不休,但近日她病情加重,已经再也无法打骂我了。只是…大夫说她没几天了,还让我准备后事呢。她这一去,我独自一人如何过活?自然是投奔舅舅舅母的好。”她抓住王婆子的手:“好妈妈,若你能替我在七舅舅和七舅母面前多美言几句,请他们打发人来接我,我定有重谢!”

佩儿在窗下纳闷,大夫几时说过牛氏快不行了?他最近几次来,都是刚把了一会儿脉,赵湘就把人赶走了,连方子都是他回去后才开的,何曾有机会说过些什么?

而屋里的王婆子掂量着那对金镯子的份量,略一犹豫,就将它们塞进了袖中:“好说。既然表姑娘如此有诚意,那我就试一试,可不敢打包票。”

里屋中的牛氏,已经睁开了眼睛,眨了几眨。

第三百二十章告状

赵湘见王婆子愿意为自己在蒋七老爷夫妻面前说好话,心中欢喜。她忙不迭命佩儿去割肉沽酒,好招待王婆子姑侄用饭。

王婆子袖了金镯,便有些淡淡地:“不必了。表姑娘身上还有孝,我们做下人的可不敢领表姑娘赏的酒菜。况且我们太太吩咐了,今儿就得回去,若是误了差事,太太怪罪下来,我老婆子如何为表姑娘美言?”

赵湘干笑两声:“既如此,是我怠慢妈妈了,但妈妈差事要紧,我不敢耽误您的工夫。”

她心里有些不自在。她身上虽有孝,但一直以来也没怎么认真去守。她自幼跟在祖母牛氏身边长大,父亲长年在外做官,回京后又偏宠庶出的兄弟姐妹,与她不甚亲近,更是她心中庶妾一系踩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的帮凶;母亲入狱多年,她又没去牢中看望过对方,几乎不记得对方的长相了,“母亲”这个名词,对她而言更多地代表着耻辱,而不是温情。她长大之后,知道当年发生过的事情真相,曾经无数次埋怨,母亲蒋氏为何不早早死了?当罪行暴露出来时,蒋氏就该自尽的。祖父赵炯瘫痪在床,也死在上京路上了,结果先帝只是革爵抄家,父亲仍旧可以做官,不曾受到牵连。若是母亲蒋氏在路上就死了,那就不用见官,不必受审,更不会定罪,再叫几个下人出面顶罪,蒋氏就清白了,她赵湘依然是毫无污点的官家千金。

可蒋氏却活了下来,明明大牢里的日子不好过,她还是撑到了赵蒋两家败落为止。为什么呢?赵湘想起颖王侧妃田氏每每领着自己在达官贵人间走动。意欲让她与高门大户联姻,人家一说起她的身世,总要多提一句“她母亲如今还在牢里”,那亲事就不必议下去了。哪怕有田氏的面子,人家也会拿八字不合之类的理由搪塞。否则她早就定下亲事。抄家后便可依附未婚夫家族过活,又何须受如今这样的苦?祖母更不会弄出汪潼生那档子事来,连累了她的名声!

赵湘心中深怨亡母,也怪父亲行事不慎,连累了全家。对于这样的父母,她怎会真心实意为他们守孝?先前在汪家。她就以“寄人篱下,不好戴重孝”为由,依旧维持锦衣玉食。如今关起门来自家过活,她不出门,也不见外人。家是她管着,佩儿是亲信,牛氏又不管,她自然乐得爱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穿戴就怎么穿戴了。没想到今日被王婆子轻飘飘一句“有孝在身”,差点就维持不住淑女的架子了。这种事若叫蒋家人知道,一定会不高兴吧?

因此,即使王婆子脸上没有露出什么不满的神色。赵湘送人出门时,还是忍不住解释了一番:“妈妈不知道,我们家自打出了大牢。就一直过得极为清苦。虽然有孝,但奈何没有做孝服的银子,只能穿着旧衣服度日。后来去了汪家,寄人篱下,自然是汪家人给我们准备什么,我们就穿什么了。汪家大概也是忌讳。因此不让我们穿重孝,我们也只能忍了。我如今的衣裳。全都是那时候做的,实在没银子做新的…”

“表姑娘不用说了。”王婆子打断了她的话。“你的难处,我都明白的,你放心吧!”

赵湘松了口气,赔笑道:“妈妈好走,千万要替我在七舅舅七舅母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表姑娘快回去吧。外头人来人往的,仔细叫人看见。”王婆子的态度还很客气。

赵湘瞥见胡同里有人冲着她指指点点,忙往后一缩:“那…妈妈慢走,请恕我失礼了。”

王婆子微笑着看她们主仆把门关上,便把笑容一收,转身回到马车里。

她侄儿凑近了问她:“姑妈,太太明明叫你来臭骂那不要脸的丫头一顿的,你怎的反而跟她这般客气起来?”

王婆子白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袖袋:“她这般有诚意,我骂也骂过了,给她一个笑又如何?这对金镯子,少说也有四两重,算成银子就是四十两呢,够咱们一年的工钱了。不过是冲那丫头笑一笑,说两句好话,这样划算的买卖做了又何妨?”

她侄儿忙问:“那姑妈的意思是…咱们只收镯子,不替她办事?”

王婆子向马车外啐了一口:“哪个替她说好话?她害我们姑娘好好的亲事丢了,太太恨不得她去死,我还在太太面前替她说好话?几十年的老脸都要赔进去!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我还要把打听到的事儿全都告诉太太呢,不然老爷还要跟太太生气,说她不顾他的外甥女儿。若老爷知道他外甥女儿是这般人品,断不会再提接人的话了。你我姑侄大冷天的来回跑上百里路,连口热茶水都没有,一对金镯子就当是辛苦钱。你不是快要娶媳妇了么?这镯子正好给你讨媳妇欢喜去,让她明年就给你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她侄儿一脸的大胡子,此时竟然露出了几分小羞涩:“谢谢姑妈!”

姑侄俩很快就驾着马车离开了,门里的赵湘还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此时她心情正好,一想到蒋家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她了,她很快就要跟这个昏暗的小院,这条胡同里污言秽语地辱骂她的人说再见,她就说不出的快活。

可是…她看向屋里躺着的牛氏,心里清楚,若不能早早解决这个累赘,就算蒋家真有心要接她离开,也不可能会带上牛氏的。可不带牛氏,又有谁能照顾病人?她倒是恨不得丢下祖母独自走人,但别说蒋家人不会答应,就算他们答应了,这种事将来传出去,她的名声就越发不能要了。看来…她得想办法在这几天之内把牛氏给解决掉才行!

反正人都已经病成这样了,死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还能顺便从侯府那边敲些丧葬银子…

赵湘径自盘算着,佩儿小心地端着药碗进屋。放在桌面上:“姑娘,方才我听到你跟那位妈妈说,老太太快不行了,大夫说她就是这几天的事。可是…大夫没说过这话呀?万一老太太一直好好的,那等蒋家的人来了。姑娘怎么办?总不能丢下老太太走人。”

赵湘顿了一顿,装作无事地笑道:“你怕什么?等蒋家真的来人了,他们难道还能丢下祖母不成?不过就是多一个人罢了。我求一求舅舅舅母,他们会答应的。”

佩儿心里可不怎么想。牛氏又不是蒋家亲戚,一向关系都是平平,自从蒋氏死了。这关系就更差了。况且蒋七老爷又不是赵湘亲舅舅,只是堂舅罢了。蒋家若真来接人,用不着丢下牛氏不管,只需要不带走赵湘就行了。佩儿总觉得赵湘这样骗蒋家的人,没什么好处。与官职低下又关系平平的七舅老爷相比。她觉得建南侯府更可靠些。建南侯府本来可以不管她们的,但还是接济她们了,可见是好心人。这院子虽不好,但也是她们主仆独自住着,除了外头的闲话难听,也不必看谁人的脸色,更不用担心会有人再把她们赶到街头上。毕竟曾经是一家子,就算看在老郡公面上。侯府也不可能真的不管赵湘的。退一万步说,即使有朝一日侯府不肯养她们了,几百钱的房租也不是付不起。

而蒋七老爷家又能比汪家强多少呢?连嫡亲的外祖母与舅舅都丢下赵湘离开了。更何况这是堂舅?可惜赵湘明显不买建南侯府的账…

佩儿咬着唇出去了,她没有留意到,赵湘看向她背影的目光,变得有些阴深可怕。

次日大夫循例来给牛氏看诊。他给牛氏把了一下脉,紧皱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些。赵湘却跟他说:“大夫给我祖母看了这么久的脉,我祖母不但不见起色。病情反倒越发加重了。不知是庸医误人,还是大夫故意为之。我再也不敢请大夫开药了。往后你不必再来,我会请侯府的管事与你结账的。”

大夫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但为了达到目标,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请你离开吧。这回不必再送药来了,送来了我也不会给祖母吃的。我自会为祖母请好的大夫来,你就不必操心了!”

大夫想了想,倒也干脆,把药箱整理好,便起身道:“既如此,先前每一次开的方子,我都给府上留下了。若有后来的大夫为老太太看诊,就请姑娘把方子给他瞧吧。等瞧了方子,他自然就知道老太太是怎么回事了。”

赵湘冷笑:“若你的方子奏效,我祖母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了。这事儿我自有主张,你且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