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忽而一笑:“大妹妹,你就实话说了吧。其实祖母对你而言,已经是个急于摆脱的累赘了,不是么?你只要把人安置好就行了,至于她日后会过得如何,你并不在意吧?”

赵湘斜了他一眼,虽没有正面回答,嘴里说出的话却意味深长:“祖母病情加重,如今大不如往昔了,想来脾气也软和了许多。”

兄妹俩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已经在沉默中达成了共识。

第三百二十九章旧物

三日后,京城小宅里的赵玮与赵琇收到了六房捎来的信,里面提到蒋七老爷派家人将赵湘与牛氏送到通州码头,坐上了南下的船,据说是要到济宁蒋家原籍去,他们在船上遇上了准备下江南的赵演母子一行。

六房的伙计打听到,赵演把牛氏接去了自己母亲的舱房住下,并且跟后来上船的人说,他是带着祖母、母亲与弟妹们去江南投亲的。至于赵湘,没有跟他们一家再有往来,倒是曾经去过底舱,告知蒋七老爷的家人,牛氏遇到了牛家的亲戚,决定要跟他们走,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去济宁了,任她如何哭求也不肯改变主意。

蒋家的家人去见牛氏核实这件事,他并不认得赵演,因此赵演声称自己姓牛,叫牛氏为姑祖母,他也没有起疑。牛氏表达了自己要跟着娘家小辈走的想法,当时已经开船,蒋家家人也没法回良乡请示蒋七老爷,只得接受了。他们回了底舱,赵湘则跟牛氏、赵演等人开始了互不搭话、仿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日子。

赵琇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两帮人会遇上,这称不称得上‘不是冤家不聚头’?不过我想不明白,赵湘想要摆脱牛氏不奇怪,可赵演都已经逃走了,为何还要将牛氏接到身边来?难道他竟是个大孝孙吗?还是赵湘用什么理由说服了他?还能让他帮着自己撒谎?”

赵玮想了想,冷笑道:“理由也不难猜到。赵演既要逃走,必定是打算抛弃赵玦之子这个身份的,否则日后他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被人看不起。他们兄妹想要婚娶,也结不到好亲事。若是投奔了钱家人后,在钱家人帮助下改名换姓,只要没有人追究,未必不能平安顺遂度过一生。可如今既然遇上了赵湘。万一赵湘将他的事嚷嚷出去,他的算盘就打不响了。赵湘身边还有蒋家仆人,兴许是拿这个为筹码,威胁赵演,若不带走牛氏,就会让蒋家人去拆穿他的身份。也未可知。蒋家虽然败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官场上的亲友还是有几个的,对付一个身份存疑的升斗小民,再容易不过了。”

赵琇眨了眨眼:“蒋家真会帮赵湘干这种事吗?为了什么?就为了让赵湘能够摆脱牛氏?那也太费事了!蒋家既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对付一个牛氏不是轻而易举的吗?赵湘都能对牛氏下毒了,断不可能会为了祖母跟蒋家闹不愉快啊。”

赵玮笑道:“蒋家多半不会帮她这个忙,也未必愿意在麻烦缠身时,再跟赵演这样的小人物纠缠不清,叫人抓住把柄。可是赵演不知道啊!再说,他即使带走了牛氏,也没什么关系。如今的牛氏可不是他离京前的牛氏了,重病缠身不说。手里没银子,身后没靠山,身边更没有爪牙。她日后若能乖乖听这个孙子的话。兴许还能温饱不愁。但她若是妄想用从前的手段来辖制赵演,赵演能弃她第一次,就能弃她第二次。到时候,她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赵琇想想那个情形,不由得心向往之:“好可惜。后续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也没法知道了。不然真想看看牛氏倒霉的样子呢。”

赵玮笑着起身:“断亲那一回她还不够倒霉么?若真想知道。等赵演下了船,六房的伙计自然会将他上岸的地点传信回来。到时候再托人打听便是。我们先去给祖母报信吧?”

赵琇也笑着站起身:“托人打听就不必了,从此断了音信是最好的。免得叫他们发现了,又再次缠上来。”

兄妹俩去了张氏的屋子,将牛氏与赵湘遇上了赵演,牛氏跟后者走了的消息告诉了张氏。张氏念了声佛:“这样也好,赵演他们卷走了全家人的财物,本就不该,如今既然重聚了,也当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牛氏为他兄弟二人,将泽哥儿逐出了家门,他反而带着生母弟妹逃走了,这不是大不孝么?赵湘固然是个畜牲,他也强不到哪里去。不过,他能够接回祖母奉养,就证明他还有可取之处,不至于丧了良心。”

赵琇与赵玮对视一眼,聪明地选择了不把他们的猜测照实告诉祖母。

张氏又继续说:“回头你们别把这件事告诉泽哥儿。先前他知道祖母与妹妹投奔蒋家去了,就放下了心,如今要是知道她们没去蒋家,反而跟赵演他们在一起,说不定又要担心了。横竖他已经离了那个家,牛氏再难,也没问过你们启轩哥,泽哥儿在哪里,没想过要重新认回这个孙子,那他又何必再为这样的亲人操心呢?他妹妹是个心狠手辣的,能离得远些,反而还是件幸事呢。”

赵琇眨眨眼:“祖母,您是不是听错了?牛氏是跟赵演他们在一块儿没错,但是赵湘没打算跟他们走呀?她应该还是要继续往济宁蒋家去的。”

张氏吃了一惊:“什么?她一个人去蒋家?”她脸色沉了下来:“果然…当初就不该信这丫头。她当初会对她祖母下毒,如今又将病重的祖母扔给庶母和庶兄,自己去过富贵日子,可见心性凉薄!当日我们就不该饶了她,即使不便送去官府,也当直接将人扭送尼姑庵,从此断绝尘缘,一辈子不许她出来见人才对!”

这算是张氏少有的重话了,可见她对赵湘的深恶痛绝。

赵玮劝她道:“祖母也不必生气,其实这样也不是坏事。蒋家未必乐意见到牛氏,赵湘去了他家,也未必就能安享富贵了。而赵演对牛氏再不好,也不会对她下毒。他有本事,也有银子,将来的日子不会过得太差,至少温饱是不愁的。”

张氏听了,仍旧怒气难消:“我难道是在为她们祖孙操心?只是看不得有人行事如此刻薄不孝罢了。赵湘还是郡公爷的血脉呢,传出去岂不是坏了郡公爷的威名?!”

赵琇笑道:“祖母又忘了,咱们家先是逐了小长房出族。又跟牛氏与赵湘正式签了断亲书,赵湘怎会还是祖父的血脉呢?无论她做了什么事,都与祖父无关。”

张氏想起来了,叹道:“即使如此,世人总归是知道实情的…”说着又咬牙:“牛氏一辈子自以为得意。实际上就没做对过一件事!她从前眼里只盯着爵位,为了爵位,不惜怂恿丈夫对我们赶尽杀绝,最终只落得个自取灭亡的下场。失了爵位后,她若是明白人,就该劝说儿孙自强不息。重振家门,她却只知道追名逐利,让儿子投靠逆王,行大逆不道之事,最终还不是落得一场空?还有教养儿孙。她也做得一塌糊涂!泽哥儿自幼不是她教养的且不提,赵演、赵漫眼里只有生母与同胞手足,对她这个祖母视若无睹,对生父也不见有多么敬重,赵湘更是无视父母孝期,狠心对祖母下毒。牛氏到底是怎么教的孩子?难不成她只教他们如何争名夺利了?我们赵家最大的祸事,就是把这个搅家精给娶进了门!”

赵琇颇有同感:“是啊,赵演那边还好。她弃小钱姨娘在先,小钱姨娘所出的孩子对她生出怨言也是正常的,最难以理解的就是赵湘。赵湘是牛氏亲手教养长大的吧?她都学了些啥呀?老是端着千金小姐的架子。自命不凡,听说以前还曾经认过颖王侧妃做干娘,打算要嫁进高门大户是不是?成了犯官之女,还敢肖想汪家的儿子。我看她一直就没绝过高嫁的心思。她怎么就那么执着呢?她现在都落到这个境地了,还想要嫁进高门大户,真当人家是傻的吗?这些都是牛氏教的?”

张氏冷笑:“牛氏这辈子享过的福。都是因成功嫁进了高门大户而来。她一心想要让孙女高嫁,赵湘也在耳渲目染下歪了心思。又有什么奇怪?一个个不思长进,只想着歪门邪道。这辈子的出息也就是这样了!所以你们一定要吸取教训,今后教养后代,一定要让他们记住,只有自己的本事才是自己的,一心想靠着好亲事出头,还不如早早回乡下种田去,也省得在京城丢人现眼,污了祖宗的威名!”

赵玮与赵琇连忙起身,乖乖应了是。

张氏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但想到赵湘的行事,依然很生气。赵琇见状,便拿些开心的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祖母,侯府宅子已经整修好了,几个主要的院子也布置得差不多了。我听他们说,祖父养老的那个院子,他们都照着从前的模样重新整理好了,就连以前院子里种的桂花树,也从别处挖了一株外形相近的,移植到了同样的地方。几个老家人都说,那院子就跟祖父在时一模一样呢。祖母要是看见了,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张氏勉强笑了笑:“是么?他们有心了。只是那个院子丢失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就算找来相似的物件补上,也不是原来的东西了,不过徒耗人力罢了,这又是何苦?”

赵琇忙道:“全都找回原来的是不可能了,但未必就不能找回旧物。我听他们说,原来当日祖父院子里的东西,是牛氏做主扔的,并非抄家抄走了。当时做事的仆人听牛氏说,要把东西拿去烧掉,都觉得大不妥。几个仆人都是府中的老人了,侍候过祖父多年,知道那都是祖父生前的遗物,怎么能烧掉?即使是要烧给祖父在地下继续使,也当拿到祖父坟前烧了才对。怎的办丧事时不提,反而等赵炯移灵回乡后才说这事儿呢?他们私下商量了一番,就把东西抬走了,回禀牛氏说东西已经烧了,其实是藏在了庄子上。后来抄家,他们被没入官中,一应身家财物都一并入了官,庄子也不例外,庄上的东西也不知如何了。日前他们听说哥哥和我有意将祖父的院子修旧如旧,尽量拿旧物布置起来,就想起了这件事。因几个庄子也都回到我们手上了,他们就打发人去问,才知道那些家具摆设都叫庄上的佃户分了去,如今还在呢!他们就花银子把东西都买回来了。”

张氏闻言大喜:“真的?你是说…郡公爷用过的旧物,如今都找回来了?!”

赵玮笑着点头:“虽然不是全都找回来了,但也有十之五六。还有些东西,虽然还未找回,但也知道了大约的去向。孙儿已经命人追寻去了,想来不久之后,就会有好消息。”

“阿弥陀佛!”张氏忍不住又念了声佛,脸上的笑意再也掩藏不住,“赶紧叫人套车去,我要去侯府瞧一瞧,可还是当年的旧东西!”

赵琇笑着劝阻她:“祖母,外头天都快黑了,这时候过去,还能瞧见什么?不如明儿再去吧?我和哥哥陪您去一趟呀?”

张氏犹豫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接着又满心兴奋起来:“你们祖父的屋子,我每日都要梦一回。屋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件摆设,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等东西寻回来了,你们都别动,等我亲自将它们摆放好。再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们祖父的屋子是什么样子的了!”

第三百三十章细微的差异

赵琇先一步跳下马车,再转身过去扶张氏下来。

张氏一边在孙女的搀扶下,踩着脚凳下地,一边念叨:“女孩儿别这样粗鲁,踩着脚凳稳稳当当、斯斯文文地下车不好么?非要跳下来。若是风大,吹起了裙子可怎么办?就算没风,叫人看见你的脚也不好呀。”

赵琇只能一边应着一边啰嗦回去:“知道啦,祖母就别念叨了,当心点儿,别踩空了,慢点儿走。”

赵玮将马交给了随从,笑着走了过来:“祖母觉得怎么样?前院这边全都重新粉刷过了,损坏了的门窗也都换上了新的。皇上赐了‘建南侯府’四个大字的御笔,孙儿叫人制匾去了,还没送回来。如今外头大门上挂的匾是太祖皇帝御笔,前院正堂上的匾就用今上的吧?”

张氏看着前院的房屋,满意地点点头:“确实不错。工匠们做得很好,你记得要好好奖赏他们。”

赵玮应了,又指着院子里新种下去的几棵树道:“这是叫人照着从前的树种,找来成树种上,养了个把月,还算精神。如今正值阳春三月,花树都开得极好。等我们搬回府中,祖母就能天天赏花了。”

张氏看着精神的花树,心情不错,又问:“花园里的花草可都种上了?长得怎么样?”

“都种上了,长得还行。”赵玮回答说,“一会儿祖母可以过去看看。还有您院子里的小花园儿,景致也还不错。样式程的本事,果然不是空有虚名。”

一番话说得张氏更加期待了,笑着对赵琇说:“一会儿看花园去,还有你的院子。若是景致果然好,咱们这个月就搬进来吧。正好趁着春光明媚,你可以下帖子给京中闺秀。也做一回东道,邀她们来开个诗会。你已经做了两回客,也该回请一次了。”

赵琇有些惊讶。她可从来没想过要自己做东开诗会呢,便有些迟疑:“有这个必要吗?我虽然去参加过两次诗会,但一次是跟咱们相熟的曹家,一次是与我有私家的方五姑娘做东。曹萝与方五姑娘都跟我合得来,请我去诗会也是正常的。可其他姑娘与我未必有那个交情。今年开春后,她们也有过两三次诗会。彼此做东。方五姑娘也参加过两回,可没有一个人给我下帖子呀?我要是开了诗会,发了帖子出去。却没人肯来怎么办?就算曹萝和方五姑娘愿意来,人数那么少,也很尴尬呀。”

扪心而问,她其实也不太想请一些与自己不合的女孩子到家里来做客,招呼人吃,招呼人喝,把人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回头还要被人挑剔说嘴。

张氏对此不以为然:“你跟别家闺秀打的交道少了,她们与你不熟,不请你也没什么奇怪的。你亲自做一回东,把她们请到家里玩一日,以后不就熟了么?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开诗会不请你了。京中闺秀就是这样消遣的,你总要学着跟她们打交道。不能整天窝在家里。自己看书、抄书,或是管家算账。好好的女孩儿。本来还有几分灵气,都变俗了。”

赵琇抿了抿嘴,干巴巴地应着声,心里却是不大乐意的。她在家里照样学习琴棋书画,别的闺秀会的东西,她也一样会,怎么就俗了呢?难道那些闺秀就不学管家算账了?再说,她俗了就俗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祖母心目中“脱俗”的标准了。

她扶着张氏,跟在赵玮身后简单地逛了一圈中路前院。这里是侯府举行最正式的仪式、活动的地点,侯府中一应大事,无论喜丧封降,都是在这里进行的。这里摆放的家具也最珍贵,而且有很多是御赐之物。在经历了抄家变故之后,这个院子反而是最容易恢复的一个,因为所有被抄走的东西,都有清单可查,先帝赐还旧物时,也都把东西全部赐回来了。除了一些帐幔和次要的摆设是新的以外,正堂中的布置几乎跟十年前老郡公去世之前一模一样。张氏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眼圈就不由得红了。

接着他们就直接去了西路前院。那是老郡公生前养老的院子。按照张氏的吩咐,这里几乎不做任何大的变动,而是按照从前的样子,修旧如旧,把一些破损的地方修补好,将原来的家具摆回来,缺了的树种回去,务必要将它维持在老郡公生前居住时的状态。

工匠们的手艺很好,办事的老仆人们记性也不错。张氏一踏进这个院子,恍惚间还以为这里从来没有过改变,但当她发现自己与老郡公所一同种下的那棵老桂花树变成了一株新种的小桂花树时,她就清醒过来了。她含泪看着这个院子,心情有些黯然,只低声吩咐孙女:“我们进屋里去瞧瞧吧。”

屋子里还有些空。屋里的东西早在抄家前就被清理掉了,什么东西都没剩下,比抄家还要抄得干净。就算现在能够找回部分家具摆设,也不是样样都能保留到现在。一些早已不知去向的家具,只能用外型相似的暂时补上。因此张氏放眼望去,很容易就能认出哪些是旧物,哪些是新补的。

物是人非。找回来的东西再多,这屋子也不是过去的屋子了。

张氏悲伤地撑着桌沿,在中堂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坐下。这是她从前习惯坐的位置,椅子还是那张椅子,只是椅搭已经换了一副新的。她用手细细摸挲着八仙桌面,发现上面多了许多刻痕,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来的。这可是老郡公用了几十年的爱物,怎么有人敢这样糟蹋它?

她犹自默默垂泪,赵玮与赵琇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劝说。如果祖母见一次这个院子,就要伤心一次,那么他们把她的院子安排在隔壁,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主意。她年纪渐大,身体也不是非常好。过去十年都过得好好的,可别回到旧居,反而天天以泪洗面。熬坏了身体。

赵琇小声对她说:“祖母,您别哭呀。我对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这屋子我来过没有?哪一些家具是当时就在的呀?您给我说说,好不好?”

找回来的家具,她都看过清单,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想寻个法儿。转移张氏的注意力罢了。不过现在看来。这法子收效甚微,因为张氏还在默默流泪,没有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收了泪,淡淡地对赵琇说:“你小时候自然来过这里。每天你哥哥都要过来向你祖父请安的。有时候天气好了,你也会跟着来。你祖父还抱过你好几回呢,有一次你竟然…”她想说孙女竟然尿在了祖父身上,但话到嘴边,转念一想,这种事对于孩子来说自然无所谓。但赵琇已经是大姑娘了,定会害臊的,她便改口:“有一次你祖父把你放在这张桌子上,你就在上头爬来爬去,竟把你祖父的茶碗给踢翻了,溅了你祖父一身的茶水。你不认错不说。反而哇哇大哭起来。你祖父都拿你没办法。”

赵琇干笑。小孩子会闹出这种意外,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她围着八仙桌转。估量着它的桌面大小,也就是一平方米左右,这么小的空间,一个孩子会踢到任何东西都是正常的。

这一转,她就看见了八仙桌靠向后方条桌的一个角上,似乎磕破了一个角,不由得问:“这个是流失在外面的时候,被谁不小心磕破的吗?”

赵玮探头来看:“咦?确实是磕破了。兴许是他们搬运东西时不小心吧?”

赵琇摸了摸那个桌角:“应该是以前磕破的,磨得挺光滑。”因为离得近,她看见了那处桌角周边有一块暗褐污迹,因为颜色与桌子木材本身的颜色相近,刚才光线暗些还看不出来呢,便笑着问:“祖母说我当年踢翻了祖父的茶碗,难不成这就是我当时留下来的茶渍?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呢。”

张氏伸长了脖子看过来,见状一愣:“这是什么时候磕的?竟然会破成这样?这可是黄花梨的桌子,搬运时应该仔细些才对!”

赵玮回头去问跟来的大管家汪福来。汪福来连忙回禀说:“回老夫人,这桌子送回来时,小的也问过。但据当年偷偷运走桌子的人说,他们把东西搬走的时候,这桌角就已经是破了的。就连上头那滩污迹,也是当时就有的。他们好几个人都看见了。不过因为颜色浅,屋里一暗就不大看得出来,因此他们也是搬出去后才发现的。当时还觉得奇怪,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好象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似的,只得由得它去了。”

赵琇连忙叫人点了灯,拿到跟前把那滩污迹照得更清楚些,又摸了摸,闻了一下,然后说:“好象不是油…颜色有点发红,这该不会是血迹吧?”

张氏脸色变了:“胡说!这怎么会是血迹?你祖父去世那日早上,我还来过这里,跟你祖父说话。当时这桌子还是好好的,一点都没磕着,上头也没有这滩污迹!定然是他们不小心弄的。”

赵玮见张氏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连忙道:“祖母别生气。您见到这桌子时,它还是好好的。但底下人将它搬走,是在咱们离开京城之后的事了。期间隔着好几个月呢,兴许是祖父去世后,这屋子没人住,底下人做事不小心,就把桌子弄坏弄脏了,也未可知。”

张氏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你说得也有道理。”又四处去打量周围的布置,说不上满不满意,但孙子和下人们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了。她也不好强求太多,便给了赵玮与汪福来一个微笑:“你们辛苦了,做得很好。”又特地嘱咐汪福来:“帮忙找回郡公爷旧物的人,你都替我打赏了吧。每人一个二等封儿。叫他们好好当差,我不会亏待他们的。”

汪福来躬身应了是。

张氏又环视周围一眼,有些意兴阑珊。她对赵琇说:“我们回去吧。等搬回来了,再慢慢细看。”赵琇应了一声,扶着她站起。张氏却忽然觉得有些头晕,身体晃了晃。赵琇连忙将她扶住:“祖母,您怎么了?”

“不知道…”张氏有些茫然,“刚才好象忽然觉得有些晕。”她盯住了脚前方的地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里的地面…”

“地面怎么了?”赵玮问。他看了看脚下的地板:“地面没有破损之处,祖母又吩咐过,要尽可能将这个院子维持原状,因此工匠们就没对地面做什么,只是让人重新打扫过,用水洗一遍就算了。”

“不对…”张氏疑惑地抬起头,“这正屋的地面…不是这个颜色的…还要再浅一些。我上回来时没察觉,只当是因为有尘土的关系。可如今地上半点尘土皆无,为何地面的颜色还是跟当初不一样?”

地面的颜色?赵琇疑惑地看了看地板,觉得这个颜色好象没什么特别的。左右暖阁里的地板,不也差不多是这个色的吗?

赵玮盯着地板看了好一会儿,就吩咐:“把所有窗子都打开。”汪福来忙唤人来将所有门窗都打开了,外头的光线透了进来,将正屋整个照亮了。

这时候,地板的颜色显得更清晰了。如果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正屋正中这一块的地面,似乎比周围的颜色都要深一点。只有一点,不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不过,这种细微的差别,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赵琇不能理解祖母的执着,可张氏却忽然犯了牛脾气:“这是谁把这里的地面重新刷了灰?叫人把它刮去!”

一声令下,汪福来只得将工匠都重新唤了回来。张氏板着脸坐上了回家的马车,勒令工匠们必须在三天内,将正屋的地板恢复十年前的原状。三日后她会再来,到时候,她必须要见到成果。她的记性好着呢,若有人胆敢糊弄她,她是一定不依的。

赵琇跟着祖母匆匆上了马车,只觉得张氏今日发作得有些莫名其妙:“祖母,您怎么啦?就算地面颜色有些不太一样,您也别生气嘛…”

张氏却摇了摇头:“你不懂…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