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听得有些糊涂:“这是理所当然的。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无意为难她。连她儿子都容下了,更何况是她一个病弱妇人?我前儿在宫里,太后娘娘还提起呢,说妯娌里头,就数她最可怜。做王妃时受了无数的气,半点好处没得,有苦也无处诉,如今还要受丈夫连累。为此太后娘娘时常命人送些吃食衣物过去,还吩咐太医院的人用心为她诊治呢。其实她能有什么病?都是在后宅叫人暗算了,又受了气,这才积累下来的病根。”

赵琇连忙道:“既然宫里不打算杀她,她身边的人除了她儿子就是从前在颖王府时的旧奴。能陪她到如今,想来也都是可靠的,又有谁会害她呢?那肯定是外头来的。可这人又是如何动的手?据说瀛台上守卫深严。任何人要上岛,都必须经过几道禁卫。这下手的人是如何进去的?先前广平王世子提过的那些死士…莫非有高来高去的本领?可他们也没有理由要害颖王妃呀?把人救出去还比较有可能。”

张氏听得肃然:“这是不可能的。什么高来高去的本领?那都是外头说书的人在瞎编。你也太小看了禁中守卫的将士们了。皇城内殿宇重重,这人若真有飞檐走壁的本领,就得先越过宫墙进皇城,然后在皇城里越过重重关卡,摸到南海处。才有希望上岛。若是从陆路上岛,那至少要经过三重禁卫;若是从水路去。南海那么一大片水,每晚巡视的卫兵这么多。难道就没人发现他的踪影?若禁卫如此无能,那宫里的皇上岂不是危险了?自从这紫禁城建好以来,你几时听过有人能从外头偷进皇宫里去的?可见都是瞎说!”

赵琇笑了笑:“我也觉得这动手的人不可能是靠着高来高去的本领,暗下杀手的。若那些颖王死士有这样的本领,从前早就把先帝和当时的皇子们都干掉了,还用得着费事把今上诓到江南去再动手吗?我觉得,若真有外头的人害死了颖王妃,那一定是外头进去的人,而且是光明正大进去的,不是在半夜三更偷摸进去。”

张氏皱眉:“这怎么可能?外人想要进宫,谈何容易?象我们家这样的开国勋爵,你祖母我要进宫还得先递牌子,然后经过重重禁军守卫,再有太后宫中的人领路,才能顺利进到慈宁宫呢。瀛台本是禁地,连宫里人未经允许都不可靠近,更何况是外头的人?”

“如果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呢?”赵琇眨了眨眼,“近日不是正好有外人要上岛办事吗?说是要为前颖王世子择妻?礼部领了命,已经挑选了不少人选,皇上还让他们将这些人选的情况转告给颖王妃和颖王世子,让他们母子挑选呢。这礼部的人可不就顺顺利利地上了岛?他们去的可不止一人吧?办事的官员,随行的书办,也许还有一两个小厮?或者是领路的宫人?”

张氏笑了:“这怎么可能?礼部的人为何要害颖王妃?”顿了顿,忽然神色大变,“难不成是那些一直向皇上上书,要将罪人家眷赐死的御史们…”她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一方面觉得这种事还真有可能,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这种做法太过分了,无视君王圣意,对皇族下手,然而,她又不能说这些大臣们不忠君。她只能叹了口气,摇一摇头。

赵琇有些哭笑不得:“您想到哪里去了?礼部也好,御使也罢,他们上书皇上是一回事。自作主张去杀人又是另一回事了。况且真要斩草除根,也该杀颖王世子,杀颖王妃做什么?我的意思是说,被派去的人有可能有问题。您难道忘了?那日广平王世子把人手安插到我的长随中,跟着我去方家。说是为了接触方家三爷。而方四爷不正是礼部派去瀛台上,处置颖王世子婚事的人选吗?”

张氏脸色又变了,沉吟片刻:“确实…昨儿不是有传言说,方家有一位老爷失踪了么?”

赵琇点点头:“正是这位方四老爷。他是礼部员外郎,平日并没有什么差事,近日礼部的人派他去瀛台办差。他才有事做了。既然是出去衙门上差后就没再回过家,而颖王妃又是在同一日暴毙,我觉得他说不定也被搅和进去了。且瞧瞧后面的消息吧。我相信,迟早有一日,事情会水落石出的。”

她两眼亮晶晶地。握着小粉拳,却瞬间被祖母张氏敲了脑门一记:“这是他们外头男人们的事,咱们在家里听一听就算了,理他那么多做什么?书馆那边整理得如何了?能早一日开馆,还是早一日开的好。你跟方家五姑娘、曹家萝姐儿和蒋四老爷家的千金的小茶会,一应物事可都有了章程?你的事情多着呢,怎么就净盯着朝廷上的事了呢?”

赵琇有些泄气下来,嘀咕着:“不就是讨论一下吗?难道我除了家务。就没别的事可做了?”

张氏嗔了她一眼,想了想:“倒也不是无事可做。颖王妃出殡,因她身份尴尬。想来后事不可能大办了,但若太过寒酸也不好。不知皇上打算怎么办呢?要停灵几日?要不要外命妇祭拜?我得打听一下才好,别失礼了。曹将军是禁中大将,等我明日过曹家打听打听。你随我一道过去。”

赵琇摸了摸还有些生痛的脑门,长长地应了一声:“哦——”

就在赵琇“哦”这一声的时候,在京郊通往皇陵的路上。一场遭遇战正在进行着。

颖王与侧妃以及庶子等人死后,因为是大逆罪人之身。没有资格葬入皇陵,所以今上在距离皇陵不太远的地方。找了个低洼之处,将他们埋了。几座孤坟地势比皇陵要低,就象是坟中埋葬的人在向祖先们认罪一般。这一片地区十分偏僻,从京城过来,要经过好几处茂密少人的山林,又因为是皇陵附近,所以连一般的村庄都没有。只有皇陵外围有一圈房子,是给守陵之人准备的。颖王妃的“送殡队伍”,就是在一处无人的山林边上遭到了袭击。

高桢与禁卫的曹泰和将军,带着百余人的队伍跟随在送殡队伍后面,看起来人数好象很少,事实上,在他们后面大约三里外的地方,还跟着五百精兵。皇帝这回是绝对不允许死士们有逃脱机会的。

而死士们早早观察过地形,选定了下手之处,埋伏在路边,远远看着送殡队伍走得累了,见路旁的林子阴凉,可作歇息之所,便停下来稍作休整,还有人从马车里将孝子高钜请了出来,让他坐在树下,喝点儿水,吃些干粮。死士们清楚地看见了高钜的模样,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整个人都木然了,不过对他的看守挺松的,其他人似乎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身边侍候的人还非常随意地跑去附近查看是否有水源,好取水煮沸了,侍候世子用药。死士们暗暗欢喜,瞅准了机会,便一冲而下了。

看起来他们好象将送殡队伍打了个措手不及,事实上人家即使坐下来休息了,也没放松警惕,一瞧见有人影从远处冒出来,就立刻起身戒备了。他们身后好,武器也好,加上早有准备,死士们打得非常吃力,转眼间就已经死伤了好几个。死士首领见状不妙,只能拼命冲向高钜的方向。高钜身边原有人护卫,但他大概是有意为之,故意往后面人少的地方跑,看起来就象是要避开打斗的样子。死士首领大喜,匆匆挡开了对手的刀,便向他逃走的方向跑去。奇怪的是,跟他交手的那人竟然也没追上来,反而跟其他人打起来了。等死士首领跟高钜会合,抓着后者的手坐上手下赶过来的马车,急驰而走的时候,他的手下只剩下四五个活口了,留下了二三十具尸首和数名重伤之人。

死士首领心知这是一场硬仗,但能将高钜成功救出来就够了。考虑到高钜的心情,他哄这位前少主说:“王妃的棺椁太重了,暂时未能抢出,为了世子的安全计,只能先行撤退。我们会想办法的,世子就放心吧。”

高钜冷冷笑了笑:“你也不必哄我,我知道你捎来的是什么药。母亲已死,活不过来了。让她留下来,朝廷还会将她好好埋葬。若我带她离开,她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死士首领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世子这话何意?我怎么听不懂呢?”

“你也不必装模作样。我知道你们不是好货色!也不必叫什么世子了,你们但凡还念一点旧情,也不会害我成为弑母的罪人!”高钜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我之所以没有在确认母亲的死后,即刻自尽,只是为了跟你见一面,亲口问一声,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要害我母亲,又为何救我?既然要救我,又为何要害我母亲?别告诉我,这是为了保我父王的血脉不断,你们连父王的原配正室都敢杀,心里哪里还有父王?!你们不过就是一群背主的叛奴罢了!”

“够了!”死士首领听得脸色阴沉,冷笑了声,“高钜,你也不必在我们面前摆少主的臭架子了!若不是你父亲无能,大好局面都叫人翻了盘,又怎会连累得我们那么多人都只能亡命天涯?当日他撩拨了这么多世家大族跟他卖命,却害得人家破人亡。我今日会尊称你一声世子,才不是因为你父王呢!老子是死士不假,可老子是郭家的死士,不是你颖王府的走狗!”

“郭家?”高钜十分吃惊,“你是曾外祖父家的人?!”

山东郭氏,是颖王生母郭淑妃的娘家,他们曾经是颖王夺位的最大支持者,在谋逆事败后,成年男丁全数被斩首,妇孺流放西南。家奴全部收没入官发卖,产业尽数充公。据说,没有一个人得以逃脱。

这个死士首领,竟然是郭家出来的?

第三百七十五章包围

事实上,不但这个死士首领来自郭家,所有死士都是郭家训练出来的。

郭家曾经资助过太祖皇帝起事,女儿也因此被封妃,家族中亦有子弟入朝为官。最风光的时候,郭家曾是山东世族之首。多少传世百年以上的老牌望族、书香名门,通通被他们踩在脚下,无人敢触其虎须。

但好景不长。郭家底蕴到底还是薄了些,曾经为太祖效过力的子弟得以入朝为官,可在他们之后,郭家有出息的子弟就越来越少了。稍微出色些的,能考个进士就算不错,却要从七品芝麻官开始做起。越是承平年月,越是在富庶和平的地方做官,就越难往上升迁。偏这些子弟还在为自己得了肥缺而沾沾自喜,不思进取。等到老一辈的人告老或去世,郭家的声势就一落千丈。若不是宫里还有郭淑妃和颖王,还颇得圣宠,令外人还有几分忌惮,郭家早就被其他世家踩到头上了。

郭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就越发抱紧了郭淑妃和颖王的大腿。他们相信,等颖王登基,郭家就会重获风光的。

可是颖王却失落了储位。不但他本人不服气,郭家更不服气。他们拼尽全力为颖王争位,怎甘心落得如此结果?若得了储位的人果然优秀也就罢了,偏偏先帝那性情才学…

事实上,太祖皇帝对两个儿子都很失望,嫡长子固然平庸,宠爱的颖王也不是什么好苗子,所以他直接观察孙子辈去了。先帝那时已生了好几个儿子,年长的延陵王、广平王都已娶名门淑女为妻。下面几个也快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虽然性情各异,但有几个的智商都还过得去,广平王兄弟尤其出色。相比之下,颖王那时刚成婚。还未有子息,自然也就处于弱势了。太祖皇帝自觉年寿不久,为了将来的帝位传承能平稳过度,他选中了广平王这个孙子为日后的皇储,又特地嘱咐过嫡长子,若是广平王有意外。又该选哪个孩子继位——当然,先帝是否记得,是否照做,那就是别一回事了。他虽然自称是孝子,可违父令的事却是常做的。尽管他自己并不承认这一点。而颖王夺位的希望,自然也就断绝了。

颖王与郭家自然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千方百计想要劝太祖皇帝改主意。可惜不等太祖皇帝改变心意,他就忽然逝去了,先帝继位,颖王从正当途径争得皇位的希望落空,郭家声势也日薄西山。他们只能改变了往日的行事风格,打算要用点阴谋了。除了筹集行事的资金。四处结交文武官员、勋贵皇亲为强援以外,死士组织也是那时候成立的。颖王在京中目标太大,名下的皇庄都是御赐。里面的人也不知是哪方势力的耳目,因此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就由郭家代劳了。为了不让人察觉,郭家将死士们的活动基地放在郭家在山东的庄园上,还从家奴中挑选人手,对外只说是训练家丁护院,其实是在培养一支私军。那名死士首领就是其中一员。他还有家人在郭家为奴。这样的人,郭家用着放心。

郭家与颖王是血缘同盟。天然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颖王信任郭家,也倚重郭家。不方便办的事,见不得人的事,花钱又得罪人的事,全都扔给郭家去做了。郭家没让他失望过,他对郭家的要求也就越来越高。可郭家的实力始终是有限的,倾族之力也有办不到的事。但想到颖王得位后的风光,他们硬着头皮撑了下来。为了筹集更多的资金,也为了聚集更大的私兵力量,他们开始放下身段,暗中联系山东、河北一带的世族,引为强援。太祖皇帝在山东为官时,作风强硬,一路打到北方,也曾触及不少世家大户的利益。这些人家在他登基后没得到好处,对他自然有所不满。郭家许下了很多承诺,也收集到了大批财物,拉拢了许多势力,自觉成功的把握很大。谁知道,所有的准备还没来得及用上,颖王就败了!

颖王败了,可那些世家大族拿出来的财物却已经拿出来了,他们的名字也被颖王收进了秘密名单中。郭家一夕倒台,其他人家也都胆战心惊。然而事后朝廷并没有追究他们的动静,郭家被查抄的财物中,也没有他们拿出来的部分,他们只能推断,郭家还留有后手。被流放去西南的郭家妇孺中,还有二十多名未满十五岁的男丁,路上死了一半,可还有一半。也许他们可以利用长辈们藏起来的东西,东山再起,至少可以过上不愁温饱的生活。但财物的主人会心甘情愿吗?还有那份秘密名单,也是时刻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一旦被朝廷发现,就是倾家荡产的结局。

郭家被官卖的下人奴仆,不少都落入了这些世家之手。他们用这些人的性命,威胁残存的死士们,命他们交出名单和财物的下落。死士们自然知道东西在谁手里,但那人隐藏得很好,手下还有不少人手,他是郭家死忠,也曾受过颖王恩典,没有见到郭家血脉又或是颖王的血脉,绝不会交出手里的东西。亲人性命受到威胁的死士们,只好满腹怨气地上京寻找颖王之子了。没办法,郭家的血脉远在西南,处于严密监视下,身处的具体地点又无人知晓,自然是高钜这边比较方便。若实在不行,他们就只能再去西南碰碰运气了,还要求山东的那些世家大族多通融些时间。

高钜听完死士们的抱怨,心中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心中有些悲哀。他的亲人都做了些什么呀?但这并不代表他对这些死士就有所同情了。他冷声对他们说:“这不是你们陷害我弑母的理由!我与母亲从未得过什么好处,也没有害过你们,落得这样的结局,我们难道不比你们冤枉?!”

死士首领啐了他一口:“闭嘴!你老子害惨了这么多人。你还有脸叫冤枉?!乖乖听话,还能少吃些苦头。放心,等我们把你交给那个保管财物的人,他自会将你安排妥当,不会叫你吃亏的。但若你不老实。这一路上,我们可不会客气!”

至于颖王妃张氏之死,他们才不怕保管财物的人会因此而怪罪。那人是郭家出身,郭家对颖王正妃之位早就有了想法,只可惜太祖皇帝反对近亲联姻,事情才没成。但他们早就想着等颖王登基,就送两个女儿入宫为妃的,对占了正妃之位却一点忙都帮不上还全年病弱的张氏怎会有好感?不过高钜不同,他是颖王嫡长子,也是郭家的血脉。

死士首领正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要走哪条路回山东,一路上又要如何掩饰行踪,死了那么多人,人手比他原计划的要少,看来他得重新安排了。

路上他们一直在绕路兜圈子,中途又换了一次马车,众人也包扎了伤口,换了衣裳。藏起兵器,做了伪装。高钜一直很沉默地配合着,从不多说一句话。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衣服也换了。死士首领虽然看他不顺眼,但见他表现得如此老实,心中也松懈了些。

天渐渐黑了,他们终于来到一处隐蔽的破庙前。这里就是他们事先跟同伴们约好的地点。四周都是茂密的山林,荒无人烟。也不怕会有人发现。这座破庙原是从前颖王尚未坏事时,他们这些死士们暗中的据点之一。他们经过再三查探。确认这里未被朝廷发现,才敢再次启用。庙中藏了些药物、干粮、水、衣服、银两和备用的路引。后院里还有两架马车和数匹良驹,留了个人看守兼接应。他们的同伴还有些在外城的落脚点,负责打探京中的消息、朝廷的动向,也有人负责扫尾善后。等到跟那些同伴会合了,他们就会前往一处小码头,坐上事先订好的私船南下了。

他们等了很久。破庙里有柴火,也有干粮,他们简单地给伤口换了次药,吃了顿饱饭,休息了一会儿。高钜被他们拉下马车,进了破庙的后殿。他在那里吃了两块没滋没味的饼,喝了口凉水,靠着墙壁打了个盹。他曾经以为自己在这种环境中是睡不着的,没想到那么快就进入了梦乡。等他听到外头马车的动静时,就清醒了过来,整个人精神翼翼。所有人都迎出去见同伴了,后殿里只剩下他一人,殿内倒是留了个人负责看好他,但那人此刻也伸长了脖子眺望殿外的动静,没有盯着他。高钜打量着外头渐渐接近的火光,嘴角微微一笑。

来的正是死士们的同伴。他们赶着傍晚出了城,就一路直奔破庙了。他们本来可以来得更快些的,可朝廷的官兵在出京的路上设了路障,严查过往行人车马,他们就被耽搁了。

死士首领闻言有些紧张:“官兵可有怀疑你们?”

“没有。”有人回答说,“我打扮得跟庄稼人没两样,声称家在城外,白天在城里找活,天黑了就回家去。他们问了几句,看了我们的长相,就放我们过去了。”另一人道:“我们从前没跟朝廷的人照过面,他们是不会怀疑我们的。”

死士首领心下稍安,冷笑了声:“他们要追踪到我们,跟着我们的车也就罢了,又怎会怀疑到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身上去?”

两边的人简单交谈了下,重新整理了三辆马车上的东西。得知有多人陷落,许多人面上都露出了悲怆之色。

“我们日后好生照顾他们的家小便是。”其中一人低声道,“头儿说了,我们趁着夜色赶紧走,天亮就登船。免得朝廷反应过来,追查到码头上,我们就麻烦了。”

众人都说很是,各自转身上车,准备离开了。有人进庙去带高钜出来,发现他竟不见了踪影,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问那负责监视的人,他面色苍白地说:“世子方才说要解手,我想着后院没有门,墙又那么高,他也出不去,所以就没跟着。”但他们到后院里找人,却只看见一片漆黑,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死士首领顿时觉得不对劲了,立刻下令:“赶紧上车,我们走!”高钜丢了,他们还可以再去西南找郭家人。但如果他们的命丢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众人连忙上车上马,正要离开。忽然间,破庙前方涌现了一大批官兵,堵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迅速将他们包围了。四周的高墙上也不知几时布满了手持火把与弓箭的士兵。一名黑衣少年身穿戎服,手执利剑,骑着高头大马,缓缓从人后走出,神色平静而冷漠。

死士首领看着对方,认得这正是今日送殡队伍中的一员,广平王世子高桢。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已经摆脱了追兵么?他的所有同伴都确信,没有人跟在他们后面,为什么广平王世子还能找到这里,带兵包围他们?!

死士首领面色苍白,他好象察觉到了什么,猛然瞪大了双眼,就看到高钜同样骑着马,从高桢身后走了出来。

高钜平静地看着他,眼中带着嘲讽和憎恨:“我老实告诉你吧,我母亲没死。方奕山什么都招了。你们怎么就挑中了这么个软蛋呢?他们早就知道你们外城的老巢在哪里,一路缀在你的同伙身后追来。饶你在路上绕多少个圈子,也是无用。而他们之所以会容你们多逍遥半日,追到这里才动手,不过是为了让我能追问清楚,你们背后的是什么人罢了。”

死士首领眼中涌出强烈的憎恨,从腰间抽出了利刃,不等他做出接下来的动作,空气中数声尖啸声过,他瞬间成了一只刺猬。可他还在不甘,拼尽全力想要将手里的刀指向高钜,直至坚持不住,颓然倒下。

这个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死士们发出悲痛的嘶吼,持刀冲了上来。几乎是同时,高桢高高扬起手,果断挥下,箭雨忽然间扑天盖地而至。

第三百七十六章说法

赵琇清早起来,发现天灰蒙蒙的,乌云遮了满天,竟是个阴雨的日子。

碧菡说:“我昨儿半夜里醒来时,就觉得外头气息不对,带着湿气,猜想今儿一定有雨,果不其然。”柳绿接话:“那可怎么办呢?今日老夫人和姑娘要去曹家呢,若是下雨,岂不是不便?”

两个丫头齐齐望向赵琇,赵琇却有些心不在焉。碧菡只得再问了她一句:“姑娘,今儿天气这般,不如改日去曹家吧?”赵琇醒过神来:“一会儿我去问问祖母的意思。”

柳绿歪着头打量赵琇的神色:“姑娘怎么了?好象不大精神。可是昨儿没睡好?”

赵琇摇摇头,自己也有些讷闷:“我从昨儿晚上开始,就总觉得心口闷闷的,好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可又想不出来是什么。大概是天气不好的缘故吧?别管了,碧菡看家,柳绿陪我去西院。”

她说的西院就是张氏的三进院子,因在西路,占地又广,侯府里的人平日就简称为西院,私下说起张氏的闲话,也称是“西院那位”,赵琇听得多了,也跟着叫西院,不过是从来不讲“西院那位”的。她还知道,自己住在东路,又紧挨着花园,还掌管着中馈,下人们暗下议论,就叫自己“东边那位”又或是“花园后的主儿”。

她这位“花园后的主儿”小小年纪就开始管家,不想着法儿给自己添私房,也容不得手下的人贪腐渎职,一查出来那是没有半点人情可讲的。但逢年过节福利很好,办事办好了,打赏也厚;她还在外头定了家医馆,作为下人们的定点医疗处,让他们凭身份腰牌免费看病。药钱也是公中出;家生的男孩儿女孩儿读书认字学针线规矩,还有新设的学堂,同样免费;下人们平日闲聊些八卦,只要不是故意胡编乱造坏人名声,她也不管。她这软硬兼施的手段把侯府的下人们折腾得没了脾气。

大家都是从前的侯府旧人过来的,也有老家过来的。几乎没有新进的人。老家的人是早就习惯了赵琇的风格,而侯府旧人们吃了十年的苦头,深感有个好差事不容易,横竖努力做事也能有好报,不愁养不活家人。不如老实点算了,免得坏了事被撵出去,那可就真的自绝前途了。于是大家都乖乖的,按规矩做事,出门也不仗着是侯府出来的就欺负人。如今建南侯府的名声不错,不少人家都开始发觉,侯府的当家千金挺有本事的,竟把偌大一个侯府管得井井有条。私下说起也忍不住赞一声。

赵琇本人少与外人交际,对这些议论也不大放在心上。这是她的家,她主持中馈。大权在握,祖母与兄长又疼爱,想要给自己添什么,压根儿就用不着从私房拿钱出来,还要给自己添什么私房?整个家的钱都是敞开了由得她使的,只有大宗的钱财支出需要经过祖母和兄长的许可罢了。但那样的情况。都是她给自家添置产业的时候,成不成的。又与她个人的小金库有何相干?她心里有底气得很。退一万步讲,如果有一日。她的管家大权旁落了,比如说哥哥娶了嫂子,接过了中馈,她也不怕。拿些私房钱出去做点小本生意,何愁没银子?她有本钱有经验有门路有点子,自然看不上旁门左道的东西。

赵琇带着柳绿出了院子,越过正院后廊,往西路张氏的三进院走去。如今比不得在鼓楼小宅住的时候。那时她跟张氏住得近,想要过去只需要走几步路,如今却少说要走上十分钟的时间,横垮大半个侯府。住得这样远,祖孙俩好象没有以前亲密了,但相对来说,她个人享有的自由度也更高,心里还是挺满意的。有时候她不想看诗集,练针线,想看些杂书,画些自己想画的东西,甚至给某人做点小针线,也不怕祖母会看见;若她想要锻练一下身体,也用不着避开祖母来打拳了,即使她穿着短打绕着院子跑上十圈八圈,再做一套健美操,也不会有人多说半句话的。

赵琇走进张氏的屋子时,赵玮已经先一步到了。他住在正院,过来更方便些。见妹妹来了,他笑吟吟地打着招呼。赵琇见他黑眼圈越发严重了,便忍不住劝他:“哥哥昨儿又熬夜了?当心熬坏了身体。离乡试还有不少日子呢,你多少悠着些吧。你这样的年纪,还是每日保持四个时辰以上的睡眠比较好。”

张氏听了笑道:“你哥哥愿意用心苦读是好事,哪个成才的读书人不是起早摸黑地用功?你倒好,反而劝你哥哥多睡些时候。”

赵琇正色道:“再用功也要注意方法,若是把身体折腾坏了,考中了举人又能如何?这是一辈子的事。祖母也别说读书人就该这样起早摸黑,世上的读书人,身子骨弱得风吹吹就坏了的例子多了去了。我哥哥可不能象他们那样。我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哥哥为了他的身后哀荣,把自己的身体熬坏的。”

张氏见她这样郑重,倒是有些惊讶,赵玮连忙笑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祖母每日嘱咐我多进补,我都听了的,妹妹每常嘱咐我要注意休息,我也没当过耳边风。今儿是因为昨日夜里风大,把窗子吹得声声作响,我被吵醒了几回,没睡好罢了。回头吃过午饭,我再打个盹,好好养养神就是了。”

张氏听了也点头:“这样很好。我嘱咐他们午饭给你准备安神的汤。不过你屋里的人是怎么侍候的?睡前怎的不关好窗子?头一回被吵醒就罢了,还吵了好几回?她们就不知道关窗子么?”

赵玮笑着说:“关了的,只是又被吹开了。”然后迅速转移话题,“说来昨儿晚上吹风时,我就觉得今天天气可能不太好。果然一早起来便是乌云密布,只怕一会儿要下雨呢。祖母和妹妹真的要去曹家么?万一在路上淋了雨可怎么办?不如改日再去吧?”

张氏道:“眼下还好,我们早些过去吧。都约好了,怎么好食言呢?”

她既然这么说了,赵玮赵琇兄妹也不好多劝。祖孙三人用了早饭。赵玮就到书房去了,赵琇去料理了一下每日循例的家务,等过了个把时辰,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先回自己院子换了一身穿戴,然后到西院来与祖母会合。祖孙俩出发去曹家了。

天公不作美,她们走到半路,雨就下起来了。到了曹家,多亏了曹太夫人派出许多婆子丫头打着伞来迎接,饶是如此。她们的裙子、鞋面还是湿了不少。幸亏赵琇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带了干净的衣服过来,借曹家的屋子换了一身,才好出来与曹太夫人、曹太太见礼。

曹太夫人与张氏是忘年交,见了面自然是亲亲热热的,她对赵琇也十分喜欢,嘴里赞个不停:“琇丫头如今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我一瞧见就喜欢。难得的是不但长得好。知书达礼,还有一手管家的好本事。上哪里找这样的好姑娘去?大妹子呀,你不如把你家琇丫头给我做孙媳妇算了。”

曹太夫人这话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客套。张氏心里高兴得紧,只是一错眼,就瞥见曹太太面上露出了错愕之色,虽然很快就消失了,但那表情怎么看都不象是高兴的模样。张氏暗下就有些不豫,笑着胡乱谦虚了两句。便迅速进入了正题:“今儿我过来,是想向老姐姐您打听一件事儿。我听说瀛台的那位夫人没了。心里十分吃惊,也不知道上头是个什么章程。我们这些外命妇可需要尽些什么礼数?”

曹太太脸上的表情忽然间变得十分古怪,一副不自在的样子,想起今早丈夫说起的事,就有些怀疑是方才自己的表情露了痕迹,惹得张氏不快,因此对方特地说这样的话来嘲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