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仁珠此时都快哭出来了:“姐姐早就糊涂了,哪里能想到这些?她身边两个得用的丫头,云曲与月歌,早在年前就被撵了。如今侍候的烟萝与凤阁,都是母亲给的,她不大信得过。烟萝知道信的事,就劝她别去,又愿意替她赴约。姐姐只觉得烟萝有异心,驳了回去,不许她告诉母亲,然后就去跟母亲说,想要去那位帮忙送信的堂兄弟家里坐坐,看望他的母亲和妹妹。她婚事生变,终日忧心,母亲也很心疼,没有多想便允了。姐姐一个丫头都没带,就这样…去了那位堂兄弟家里,然后坐着他安排的马车,出门去了附近的茶楼,与丘惠友单独见了面。”

赵琇听得哑然,不用说,方慧珠此行定然暴露了,传闻中方太太大发雷霆,将长女禁足,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毕竟未出阁的女儿私下出门与外男会面…哪怕双方是未婚夫妻,这种事说起来也是不大合适的,更别说方慧珠还是违逆了母亲的意愿。

赵琇叹了口气,又问:“那后来呢?你姐姐跟丘惠友见面,都说了些什么?可曾撞见人?不过有堂兄弟护送,想来也不至于太糟糕吧?”

方仁珠含泪摇了摇头:“他们在雅间里会面的,那位堂兄弟守在门外,也不知道他们在里头说了什么。过了半个时辰,我姐姐出来了。回到那位堂兄弟家里,就象没事人儿一样坐了一会子,吃了杯茶,就回家去了。”

赵琇眨了眨眼:“那后来呢?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难道是那位堂兄弟说出去的?”

第三百九十四章威胁

那位方家旁支子弟倒是没说什么。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他家境平平,得了丘惠友的好处,又得了方慧珠送的一个好玉佩、一个装满了金锞子的荷包,自然不会多嘴。但他不说话,不代表事情就真的成了秘密。因为丘惠友私会方慧珠,并不是跟她约会喝茶的,而是有事求她。求的事也简单,那就是希望她能促成婚事顺利完成。丘家当然不可能让步,那就只能让方家让步了。

至于丘家为何死不肯将婚期退后,丘惠友也有了解释。他说他兄长推荐他去一个极重要的职位,若是一切顺利,那么最迟八月中旬他就要被派到辽东边城去了。那里如今已经没有了战事,很安全,他只需要每天领着手下的兵去巡个边,帮忙做些文书工作。过得三年回来,就有了资历,到时候至少也是个四品武官,比留在京城苦捱要强得多了。只是这个肥差目前还未公布人选,甚至于还在禁军中挑人。要是这时候传出丘家已经截了胡,那他们得罪的人就多了,无奈之下只能保密,不能告诉方家真相。如果婚事推迟几个月,他就要在婚事与前途之间做选择,倒不如早早成了婚,鱼与熊掌兼得。

方慧珠相信了丘惠友的话,更为他话里所描述的未来而心动。虽然婚后一个月,丘惠友就要远赴边城,但三年后归来,他就是四品武官,她也有了四品诰命,这是多大的荣耀?更何况丘惠友斯文温柔,言谈中对她情深一片,她怎能放弃这样的夫婿呢?

回到家中。她就故意在同族的堂姑、婶娘、堂妹们跟前提到了将方奕山出族之事,含含糊糊,半遮半掩,又故意有所偏向,只说方三爷提议将方奕山出族。方太太出于道义反对,可是叔嫂俩去官府为方奕山妻儿打点时,听说了许多坏消息,还有高官露口风,说是有方奕山这么一个大污点在,方家族人今后别想有好前程了。她甚至还造了谣。说方家女儿里,已经有人因为方奕山的事,被未来婆家嫌弃,对方透出口风说要退婚了。至于是谁,她又说为了这位姐妹的闺誉考虑。不能告诉人。

没几日,这些消息就传开了。

族人们议论纷纷,他们倒不觉得嫡支这样决定是为了私心,反而大部分人都认为,如果自己家有朝一日遇到祸事,家破人亡,那么有一位重情重义的家主能够拉自己的家小一把,那他们即使是死。也能安心了。嫡支在族中的威望从此不降反升,算是意料之外的结果。但另一方面,族人们听了方慧珠的暗示。得知如今家族名声受了方奕山的连累,可能连其他房头的儿女亲事都要受影响,心里又不乐意了。不管方奕山先前如何,他瞒着所有族人做下大逆不道之事,死了还要连累家族,大家就不愿意原谅他了。出于道义。大家可以照顾他的妻儿,但如果能将人逐出宗族。从此不再受他连累,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就这样。未经方家嫡支的倡议,方家族人竟然聚集起来,表决通过了将方奕山一房逐出宗族的决定,再由族中两位辈份最高的族老出面,向方太太转达了族人们的意见。这时候,就算方太太反对,出族之事也已成定局。

方太太刚刚打点好官府,将方四太太母子四人收赎出来,就得了这样的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一边打发家人将情绪几近崩溃的方四太太等人送去了城外庄子上安置,一边去打听公议是怎么回事。这一打听,便把方慧珠给打听出来了。

方太太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顿时勃然大怒,冲着女儿发了一顿火,并且言明,即使方奕山被逐出宗族,方慧珠不用再服缌麻,她也不会答应将女儿嫁到丘家去的。为了表明她的决心,她立刻让方三爷写了退婚书,送到眉山伯府去。

方慧珠闻言如遭雷击,可无论她如何解释自己的举动,仍旧遭到了母亲的禁足。她每天都在房间里痛哭呐喊,抗议着母亲的无情。方太太却铁了心,绝不肯改变主意,好几天都阴沉着脸。方仁珠每天身处这样的环境,心情自然也糟糕极了。

赵琇听得直叹气,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问:“你母亲退了婚,那眉山伯府有什么反应?”

方仁珠的眼圈又红了一下,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话,似乎十分难以启齿:“他们不答应,他家老夫人还派人过来捎了个口信,说…说我姐姐曾经私下约了他家二公子会面,还…还将随身玉佩与金钗送给了他家二公子做定情信物,说是痴情不改,此生…非君不嫁,让他等她的好消息。丘家老夫人以此威胁,说我母亲若是退婚,那她就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我姐姐日后无法见人!”

赵琇听得震惊了:“这是反咬你姐姐一口了?”明明是丘惠友约方慧珠出去的,怎么就成了方慧珠主动约的人?还有那些情话是怎么回事?

方仁珠眼中饱含忿恨与羞愧,点了点头:“我母亲听了这话,当场就晕了过去,丘家的人却不当一回事,说完话就走了。等我母亲醒来,叫了姐姐来把事情问清楚,才知道了真相。可是太晚了…我姐姐的金钗是见面时他趁我姐姐不备摸走的,随身玉佩明明是给了堂兄弟的,却被丘惠友花银子买了去,反过来威胁我家答应亲事。若是丘老夫人当真将事情传扬开去,有了玉佩与金钗做证物,许多人都认得那是我姐姐的私物,我姐姐的闺誉必定就此毁于一旦,别说另寻亲事嫁人,只怕…会被族人们直接送进庵堂里去!”

别说方慧珠了,就连方仁珠都要受影响。同胞姐妹,姐姐的品行有污,妹妹怎么可能不受人质疑?方仁珠已经跟尚琼定婚了。尚家是书香名门。尚太傅更是德高望重。这样的人家,对于未来媳妇的品行要求一定很高。若是方仁珠闺誉受了影响,她跟尚琼的婚事只怕也要生变。

赵琇一想就明白了,心里也跟着气愤起来:“我早就知道,丘家不靠谱!他们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那令堂打算怎么办?还有你姐姐。到了这一步,她该不会仍然觉得眉山伯府是个好归宿吧?”

方仁珠听了,又是一阵悲从中来。不知道丘惠友是怎么哄骗方慧珠的,方慧珠竟然认为丘家的做法只是要促成婚事、阻止她母亲犯糊涂做错事的非常手段。她还反过来劝说母亲,求方太太答应了婚事,丘家就不会把事情宣扬出去了。方家有了眉山伯府这门姻亲,脸上也有光。反正如今她不用再守丧,在七月初九出嫁,也没什么问题。

方太太为此都快气得病倒了,方锦骐与方仁珠这对兄妹一直守在她身边好言相劝。才劝得她稍稍振作。她对长女是真的死心了,只命人将准备好的一切婚礼用品都预备妥当,缺的东西就拿些普通货色补上,等到婚期前一天抬去丘家,然后等七月初九将这个女儿嫁出去,她从此就不再操心了。她也打算按照原计划,过了中元节后,就带着儿子和小女儿。再叫上小叔子,一行人齐齐坐船南下,去济宁与丈夫会合。至于长女方慧珠嫁去眉山伯府后。会过得如何,那就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在那之前,禁足的命令仍在继续。方太太绝不希望长女做下的错事传遍全族,所以封锁消息,也不让方慧珠接触外界。如今族人们还以为,方太太是为了公议之事迁怒长女呢。还有不少人上门劝说她消气。她只淡淡的,一副我教训自己女儿你管不着的模样。那些人也不好意思劝得太多。

赵琇听得唏嘘不已,眉山伯府宁可用这样的手段威胁。让姻亲间的关系跌到谷底,也要将方慧珠娶进门做媳妇,也不知是图什么。方家为了儿女名声,不得不做出了让步,让方丘两家的婚礼继续如期进行。这样的结果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不过赵琇一向觉得,不作就不会死。既然方慧珠一意孤行,那就让她称心如意好了,将来是享福还是碰壁,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赵琇还劝方仁珠:“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过几天就是你姐姐出阁的日子。等她嫁出去了,你也不必再为她操心。今后如何,还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你是妹妹,总不能为她担忧一辈子吧?”

方仁珠含泪道:“话虽如此,但丘家如此专横无礼,姐姐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无论她如何猜忌我,终究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我怎么忍心看着她受苦?”

赵琇叹道:“将来怎么样都好,至少现在,是她自己选择要嫁给丘惠友的。令堂和你觉得是为了她好,不让她嫁,她反而还要怨恨你们呢。反正只要你们方家有出息,只要你父兄争气,丘家再如何也不敢欺她太过。我觉得她处境还是安全的,衣食温饱也不成问题,顶多是规矩严些,婆婆、太婆婆刻薄些,丈夫出了远门,她独守在家辛苦一点,但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已经比很多女子要幸福了。过得几年,夫妻团聚,她还能做上诰命夫人。想必她应该很为此骄傲吧?只要她有足够的聪明,早日在婆家站稳脚跟,将来又怎会吃苦?你们所认为的苦头,大概对她来说都不值一提吧?”

方仁珠默默收了泪:“你说得对。她劝说母亲答应时,总是一再提那个诰命的事。姐姐心气极高,重荣耀胜过一切。她与我不一样,想法自然也不相同。”她叹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再操心又还有什么用?姐姐的婚事已成定局,她也坚信自己过门后,会得到婆家人的喜欢。我又何必一再泼她冷水呢?”

她面带感激地对赵琇说:“赵姐姐,多谢你的开解。这些天我把事情埋在心底,早想要向人倾诉,却不知该找谁去。跟母亲和哥哥说,只会让他们更加心烦意躁;跟姐姐说,她是断然听不进去的;而三叔…他这几日天天都在骂姐姐,不知骂了多少回。今日见了姐姐,我才能放心说出心里话。我如今觉得好多了。”

赵琇笑着握住她的手:“好啦,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人的。现在就让我们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吧。你不是说想去我们家的书馆看一看吗?我都安排好了,吃过午饭就出发,如何?”

第三百九十五章偶遇

赵琇与方仁珠齐齐坐着马车,来到了已经改建为明知书馆的鼓楼小宅。

几个月过去,小宅已经变了模样,东西两邻的宅子并进来,构建成了一座占地不小的书馆。正门仍然开在赵家小宅前门的位置,东院的门已经封了,倒是西院留了个小门,供工作人员出入。

书馆已然改建完成,藏书也都整理好了,只等两日后吉时一到便要开馆。原本散布在馆中的工匠全都离开了,就连几个雇来做事的读书人,也因为没什么要紧事可做,暂时放了假,只剩三五赵家男女仆妇在此看房子、打扫屋舍。赵琇事先给他们传过信,因此有人早早候在门前,见有建南侯府的马车过来,就打开大门迎接,又知道今日来的是女眷,男仆们都避开了,只留下两个婆子侍候。

赵琇与方仁珠先后下了马车,走进馆内。赵琇事先来过,因此知道馆中情形,便给方仁珠做介绍:“前院这里是茶室,也是休息间,前来看书的学子,若是看书看累了,可以在这里喝茶聊天,结交同道友人。这里也会提供茶水吃食,不过份量不多就是了。那边的小屋则是卖笔墨纸砚的小店,有不少是南货,也有本地出品,若是哪位学问大家愿意,还可以把自己的大作拿去书坊印刷,然后挂在这里寄卖。”

方仁珠一路看过去,倒也觉得新鲜,只是她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她的注意力放在院墙上那八个大字上:忠信、宽厚、爱人、尊贤。她若有所思:“进门时,我看见影壁上有‘明知’二字,还以为那仅仅是书馆之名。如今看来,那两个字其实跟这八个字是一体的吧?‘明知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衡’。这是《史记》里的话。”

赵琇笑道:“我就知道你能认出来。先父表字明知,我们以先父的表字为书馆命名,一方面是为了纪念先父,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这两个字极好。战国四君子正因为有这样的美德与才能,才会备受世人赞颂呀。这不正是读书人们应该有的品德吗?”

方仁珠微笑着点头:“说得真好。正是如此。”

接着她又去看院子角落里的石碑,上头的碑文正是广平王的文章,记载着赵家当年运河上那场悲剧的始末,也介绍了现任建南侯赵玮建立书馆纪念亡父亡母的初衷。广平王虽目不能视,文笔却非常好。只要是有点墨水的人,都会看得出来他有多么优秀的才华。不管他身份有多尊贵,在才学上是无人可以否认的,提到他如今的残缺,很多读书人都深感惋惜。至少,曾经看过这篇碑文的人,无论是赵玮结交的那些学问大家、书香名门子弟,还是受雇前来做小工的寒门学子。都有着同样的想法。

看过碑文,赵琇与方仁珠两人又进了二门,二门内的正房正间供着孔子像。两边各有一幅条联,顶上挂着皇帝御赐的牌匾,下头的供桌上摆了鲜花与香炉。其实这里赵玮与赵琇兄妹本来是打算供奉祖父与父母的牌位的,但后来尚琼私下给赵玮提了醒,他便发现这样有些不妥。无论他们兄妹对自己的父母有多么尊崇,将父母牌位供奉在书馆正堂。都容易引起士林的非议,觉得把他们的父母抬得太高了。倘若有人故意挑刺。造谣说赵玮是想天下学子都冲着他的父母磕头跪拜,那赵家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供奉孔圣人的画像。是最保险的做法。他们兄妹就在正堂后面隔出一个小间来,供奉了自己祖父与父母的灵位。有心的学子可以进去上个香,没心的人就当不知道好了。赵焯夫妻本来也不稀罕这点香火。

正房三间,东西屋连着耳房都已经被打通了,全都摆上了长桌与条凳,这里是供读书人们抄书用的地方。为了采光,工匠们还在后墙上开了几个窗户。两边加起来,最大限度上可以挤下八十个人,勉强够用了。这间书馆本来就不是大型图书馆,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赵琇又带着方仁珠去了东西厢房以及后院的几间大屋,屋里全都摆满了书。这里是正馆,收藏的都是四书五经相关类别的书籍,各种版本的典籍与解析应有尽有,有一些还是从来没向外界展示过的名家私藏心得,相当珍贵。方仁珠转了一圈,就恨不得把自己钉在这里,一步也不肯离开:“那本书我没看过,只听人提起,据说对《春秋》的解析非常独到,真想看一看。”

赵琇只得拉住她:“那本我有手抄本,回去就借给你!”

过了一会儿方仁珠又说:“还有那本《xxxxx》,是诸家的私藏,家兄早就想要借来看一看,可惜总被旁人抢了先,没想到你这里居然也有!”

赵琇无奈地说:“那个我祖母也有一本,回去我帮你问一问好了,要是她老人家愿意,借给你几天,让你回去抄写一份,想来无妨。”

方仁珠欢天喜地地道了谢,这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她离开了。

她们又转去了东馆。东馆收藏的书本基本是两类,一类是诸子百家,主要是张氏的藏书,在一心考科举的读书人眼中,可能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赵琇还是力主将它们加入进来;另一类则是名家文集,除了一部分是前朝的作者,其他大部分是本朝高官学者们曾经作过的文章、诗词等等,甚至还有他们当年应试时的文章。很多高官学者未必愿意将珍贵的藏书捐出来,但如果说让他们拿出自己的文稿,十个人里有九个人会愿意,剩下的一个人自己会谦虚婉拒,然后由身边的亲友帮忙拿出稿件来,既达成了目的,又得了低调的美名。这毕竟是难得的扬名机会,尤其是高官们。他们并非以文才受人敬仰,也很想在士林中刷一把存在感。

而对于一般的读书人来讲,这些文集也许是最有用的东西,可以帮助他们了解考官的喜好,还有范文作参照。哪里去寻这么好的参考资料去?赵琇觉得,东馆里的藏书,也许才是明知书馆里最吸引人的东西。

方仁珠对东馆的文集兴趣缺缺,只看中了两本没见过的诗集,正好两本的作者都将诗集送到前院的小店寄卖,她就顺手买了两本回去。至于诸子百家。她也有些兴趣,但这种东西并非只有明知书馆有,方家也有不少藏书。

然后她们穿过月洞门,来到了西馆。

赵琇一进西馆,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她因为要带方仁珠过来参观。所以事先打过招呼,今日雇员们都放假了,除了门房和后院有几个粗使仆役,馆中基本只留了两个婆子侍候,保证她们两人在参观过程中不会碰上任何闲杂人等。可是西馆里是怎么回事?一眼看过去明明没有人,但给人一种有人的感觉。

赵琇迟疑了一下,站在院子里不动了。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叫一个婆子来,到处巡视一遍。确认没人了再带方仁珠进屋去?不管怎么说,是她邀方仁珠过来的,若因为她的疏忽出了差错。她可不好向方家交待。

先前她不想让人跟着,就让两个婆子回门房去了,现在叫人恐怕得费点时间。赵琇叫住了方仁珠:“逛了半日,你不累吗?不如我们去喝杯茶吧?你也尝尝咱们书馆厨子的手艺。”

方仁珠对书馆厨子的手艺不太感兴趣,更想先看一看西馆的藏书。赵琇曾告诉过她,这里存放着尚未整理好的书。还有一整个小院存放着一千来册的《永乐大典》抄本,虽然是残缺的版本。但已经极为珍贵了。这一千多册书还是老郡公领兵时在民间搜集到的,来源不明。目的自然是用来哄老婆。张氏对其视若珍宝,一直将它们小心地存放在鼓楼小宅里。后来牛氏派人来搜刮财物时,因为不识货,把箱子打开看了一眼就再度关上了,碰都没碰一下。赵玮要建书馆,张氏就将这一千多册书拿了出来,当作镇馆之宝。

这样珍贵的大典,寻常人连见都没机会见到,方仁珠身为爱书之人,又怎会错过呢?

赵琇能体会到她心中的急切,想了想,就说:“那我带你去吧。你跟在我后面,我先进屋看一看,叫你你再进去。”

方仁珠面露疑惑,但还是点了头。赵琇便走在她前面,进了正屋,探头往里面看了看,没发现有人,正觉得可以放心了,回身想对方仁珠说进来,就看到门后站了个人,穿着一身白,面色发青,全身都笼罩在阴暗中。她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瞪大了双眼。

那人却茫然地看着她:“赵姑娘,你怎么来了?”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赵琇按着胸口,只觉得自己方才被吓得不轻,小心脏跳得飞快。方仁珠在屋外听见有男人的声音,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认出了是谁,连忙跑了进来,然后脸上便是一红,低头小声说:“尚表哥。”

尚琼怔了怔,脸上的神色顿时缓和了许多:“五表妹怎么也在这里?”

赵琇这时候已经缓过来了,连忙解释了原委。尚琼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些歉意地笑笑:“我前些时候每天都过来,自己看书、写作,因来得多了,也没人管我。只是近来几天我有事没有过来,想必是他们不知道我今儿会到,因此就没跟我打招呼。我是从直接从侧门进来的,并没留意到正馆那边有什么动静。唐突了两位姑娘,实在是抱歉得很。”

赵琇还能说什么呢?方仁珠只知道低头脸红,她只好干巴巴地说不要紧了。

但是尚琼在这里,她们岂不是只能离开了?赵琇想起方仁珠非常想看《永乐大典》,而后者过些时候就要离京,兴许要很长时间后才会回来,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来就不知是几时了。她实在不想让朋友失望,就开口问尚琼:“那个…尚公子,你看方五姑娘跟你也不是外人,能不能…让她也在这里看一看书呀?她仰慕《永乐大典》很久了。”

“哦?”尚琼双眼一亮,然后就用一种非常特别的目光看向方仁珠,“是么?”

第三百九十六章投契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赵琇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外廊下,随手摘了片树叶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撕成了碎片,然后由得它们随风散去,心里没意思极了。

她那句请求一说出口,尚琼与方仁珠就象是干柴遇上了烈火,一拍即合。尚琼到书馆来得多了,对馆内情形早已熟透,居然自告奋勇做了向导,领着方仁珠在西馆内到处逛起来。他不但领着人去逛,还会时不时告诉方仁珠,哪个屋子里存放的是什么种类的典籍,哪个书架上有好书,哪个书里有些绝妙的句子…简直如数家珍,赵琇自己都做不到这一点。

方尚两家本是姻亲,各自都有哪些藏书,两家的子弟心知肚明,尤其尚琼与方仁珠又都是爱书之人,更是清楚得很。因此尚琼知道方仁珠大概看过什么书,而馆中又有哪本书能引起她的兴趣,或是弥补她往日学识中的不足,每一次介绍都是恰到好处的,百分百切中方仁珠的需要和兴趣。方仁珠听了一会儿,就已经被尚琼吸引了全部的心神,连好友赵琇已经出了房门,她都没有留意到。

赵琇觉得自己好象变成了一颗闪亮无比的电灯泡。虽然尚琼与方仁珠都是世家出身,相处的时候不忘守礼,可是这种气氛怎么看都象是在约会,还是双方都觉得很愉快的那种。赵琇看着,就觉得非常不自在,好象自己妨碍了别人似的。问题是,方仁珠是她带出来的,她不能先走人,又不好把人家丢在这个院子里,由得他们未婚夫妻孤男寡女地在一起。所以她只好无聊地坐在廊下吹风了。

吹着吹着,她忽然醒过神来,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就算要等方仁珠,也没必要呆坐,那样太浪费时间了!她起身去了旁边的厢房,那里有雇来的读书人抄写用的桌椅与笔墨纸砚。《永乐大典》的残本太过珍贵了,当中有一部分因为种种原因,原书已经有所损毁。为了保证这部大典的传承,赵玮安排了一些雇员将所有书籍另行抄写一份,以备来人翻阅。至于原本,自然是能不动就不动的好。

书馆的改建,赵琇曾经亲身参与,因此对这间屋子的格局非常清楚,很熟练地翻出了笔墨,见案上有雇员们抄了一半还未完成的书,便跟在后面用端正的馆阁体续抄起来。

等她抄完了半本,才看到尚琼与方仁珠走进了厢房。后者双颊飞红,尚琼却神色平静,对她说:“中馆前院有人叫唤,想来是府上的仆人在找姑娘。”

赵琇眨了眨眼,视线越过他们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也非常平静地回答:“哦,大概是因为太阳快下山了,该回家吃晚饭了,他们见我们迟迟没出去,就着急了吧?”

方仁珠听了,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尚琼镇定地向赵琇行了一礼:“劳烦姑娘照应舍表妹了。琼恐外人得知我与表妹在此见了面,会于表妹闺誉有损,故此还是不出面的好。等姑娘与舍表妹离开,琼会自行离去的。”

赵琇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人还算是个明白人,不是书呆子。瞧方仁珠跟他相处时的情形,想必婚后也会很愉快吧?

想到这里,她就露出了微笑:“尚公子客气了,方五姑娘是我好友,我自然会照应她的。”然后把方才没抄完的半句话写好了,拿镇纸压住纸,免得风吹起纸张,污了墨迹,就起身跟着他们一道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