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小院子门的时候,尚琼在门边站住了,不打算跟她们一块儿出去。作为临别寄语,他只是简单地跟赵琇告了别,对方仁珠却说得多一些,还让她别忘了他提过的那些书,有时间就多看看,若有什么地方看不明白的,尽管问他。方仁珠红着脸低头应了。

两女回到前院,赵方两家的下人都以为赵琇与方仁珠是看书看入了迷,才会忘了时间,倒也没有啰嗦。至于书馆的几个仆役,他们之前没有留意到尚琼来了,不知一会儿去西馆收拾东西时,是否会大吃一惊呢?希望尚琼能机灵一点,遮掩过去。不过在赵琇看来,就算这事儿暴露了,问题也不大。她是这书馆的主人之一,亦是仆役们的顶头上司、衣食父母,她特地吩咐过:“不许告诉旁人我们来过。”他们又怎敢违抗呢?

赵琇与方仁珠心情愉快地坐着马车回家了。路上,方仁珠还在不停地夸奖着尚琼,说他才学如何过人,说他脾气如何温柔体贴,说他如何斯文守礼,还说他治学如何严谨,读书又如何用功——简直就是十全十美的完人!

赵琇不得不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行啦行啦,我知道你家未婚夫是世间极品了,再没有旁人能比得上。平时总听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如今我可总算见着实例了。”

方仁珠的脸轰的一下红透了,结结巴巴地辩解着:“不是…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没有…”

赵琇看到她那个窘样,忍不住伏到引枕上大笑了一通,方才安抚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无意的。不过尚琼今天的表现应该令你挺满意吧?我看你们兴趣相投,琴瑟和鸣,等将来成了亲,想必也会是一对恩爱夫妻。”

方仁珠的脸红得快烧起来了,低头抿着嘴不说话,只是眼中带着羞涩,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喜意。

赵琇瞧她这样,心里也为她高兴,还替她出主意:“可惜你过些天就要去济宁了,不然我多带你到书馆去几次,让你们多见几面,培养一下感情,那就更好了。我事先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方仁珠吓了一跳,忙按住她的手:“你这人真是疯了,今儿只是偶遇也就罢了,怎能特地约见?那样太…太…”她说不出口。这样做跟大姐方慧珠的行为有什么区别?她绝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赵琇暗叹一声,也不去为难这位书香名门出身的小淑女了:“好吧,虽然我觉得尚琼的人品是信得过的,你们未婚夫妻之间谈书论文也没什么不好,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只是有一点,你们之间岁数差得有些大,至少还要等上几年才能成婚。而你又马上就要随母兄南下济宁,说不定这几年内都要跟尚琼断了音信。你真的能放心吗?他可是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纪了,万一受到旁人的引诱…”

方仁珠涨红了脸,憋了半日才憋出一句:“我相信尚表哥,他是个君子。”

赵琇连声叹气:“算了,你既然对他那么有信心,我又何必枉作小人?我只是觉得,你们几年不见,如果能相互通信,也是一种维系感情的方法。你可以跟你父母提的,信里也不谈私情,只说是要向尚琼请教学问,想来无妨?今天你跟他不是聊得很开心吗?他还让你有不懂的就问他。不见面又不写信,那要怎么问?”

方仁珠微微有些动心,尚琼确实说过这样的话,那或许…通信是无妨的?若能时常与尚琼讨论诗文,请教学问,自然是件乐事。只是私相授受的罪恶感又压在她心上,万一尚家长辈知道了,觉得她是个不守规矩的女孩子,那可怎么办?

但如果不与尚琼通信,她有了疑问,又该如何向他请教呢?

方仁珠正烦恼着,赵琇便给她出主意:“要不,你就把给他的信夹在给我的信里头好了?我替你转交?我哥哥跟尚琼常有往来,若由他做信使,包管外人不会知道。尚琼若有回信,也可以用这种方法转交。那样旁人只会觉得是我们闺阁间通信。你可以再小心一点,信里不留署名,又或是另起一雅号,只谈诗书不谈风月,就更加安全了。”

方仁珠红着脸婉拒:“那样太麻烦了…令兄还要备考呢。”

赵琇哂道:“可以让我哥哥在考完秋闱后再行动嘛,再不然让他派心腹去送信也可以,就说是他与尚琼之间的书信往来好了。”她歪着头想了想,“要不…我找人打两个信匣,能上锁的那种,留两把钥匙,你一把,尚琼一把,这样无论谁负责转交,都没办法偷偷打开来看了?”

这回方仁珠摇头摇得没刚才那么干脆了,看得出来她也有些心动。赵琇笑道:“你自己想去吧。当然,要是你能说服家里同意,你们亲戚之间通信,想必更加简单。”说完她就往引枕上一靠,闭目养神去了。

方仁珠犹犹豫豫地看着她,想要伸手拉一拉她的手臂,伸到半路又缩了回来,满脸羞红,却不好意思说什么,心里纠结无比。

与此同时,身在明知书馆西馆中的尚琼,却没有方仁珠那么多纠结。他觉得今日书馆之间实在是有着太多惊喜了。原来那个小未婚妻与他如此投契,才学也非常出众。

他虽早就听说方家五姑娘是位才女,但京中名门闺秀,被人夸是“才女”的人不少,似乎会念两句诗,懂一点琴棋书画的皮毛,便是才女了,真正名副其实的凤毛麟角。而方仁珠今日的表现,却证明了她不负才女之名。以她的才学,只怕寻常举人都比不上她呢。尚琼一想到日后成了婚,夫妻间便可以畅谈学问、诗词唱和,那种日子想想都觉得美妙无比。

可一想到这种美妙的日子至少还要等上好几年,他又开始叹气了。

“这样不行。”他想。至少要等上三年,他才能将这样一位理想的未婚妻娶回家朝夕相对,实在太久了。但未婚妻年纪还小,又不可能提前婚期,而且他听说方家人中元节后就打算南下济宁,他甚至没办法与她在各自的家中相见。

还是通信好了。将想说的东西写在纸上,可以写得更详尽些,多斟酌几次,也比直接说话要更能避免遗漏错误。他还可以把自己喜欢看的书连同信件一起送给她,再告诉她,他看完书后都有些什么感想,而她看完后,也可以将想法写下来,回信给他。他们就可以尽情讨论了!

尚琼决定回家后就在家中仆役里选择适合的信使。就在这时,书馆的仆人到西馆来收拾赵琇她们留下的痕迹,猛一看见他就站在院中,吓了一跳:“尚公子,您怎么来了?”接着又紧张地再问了一句:“您是几时过来的?”

尚琼醒过神来,笑了笑:“我忽然想起一本书上的句子,就跑过来了,刚到。”

那仆人松了口气,没想到尚琼接着就问:“我看见那边厢房的门开了,方才有什么人来了么?”

那仆人早就听过赵琇的吩咐,怎么敢实话实说?便干巴巴地回答:“是小的先前打扫时忘了关门,小的这就过去。”急急跑了。

尚琼听着他的答案,也安下心来,看来建南侯府的千金是个办事周到的人,安排得很稳妥。那他就放心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疑心

过得几日,便是七月初九,正是方慧珠出嫁的日子。

方家嫡支低调地把嫡长女的花轿抬出了家门。虽然该有的仪式都有,但一切从简,就连提前一天送去眉山伯府的嫁妆,也比原先预备的要少两成,主要是一些珍贵的字画、古董与藏书,金珠财帛倒是比原先还添了些。

方家还是要体面的,不可能真的让嫡长女带着微薄的妆奁嫁去夫家,但是丘家不知礼,长女品行又不佳,有财帛陪嫁也就够了,那些可遇而不可求的珍贵物事,又何必明珠暗投呢?

眉山伯府丘家的人不识货,见嫁妆单子上值钱的东西多了,还以为方家很重视这门婚事,是在低声下气地向丘家示好,让丘家放方家女儿的名声一马呢。至于方家低调嫁女的原因?方家才出了谋逆罪人,虽然已经将人出了族,但外界仍有闲话。行事别那么张扬,也是自保之道,更何况,方家只是嫁女,真正需要大加庆祝的是娶媳的丘家才对。丘家半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倒是方家族人们见了,觉得有些异样。这样的规格,根本就不是嫡支嫡长女出嫁该有的排场。难道是方太太心中因为公议之事,对长女仍有怨气?这可麻烦了,嫡支嫁嫡长女尚且如此,那其他房头嫁女儿时,岂不是还要往下减等,不能越过方慧珠去?

有人去劝方太太,方太太倒是一脸平静:“如此多事之秋,我们老爷也不过是四品外官,在京城权贵云集之地。何必张扬?况且慧儿又不是嫁给什么皇亲国戚,只是嫁进眉山伯府做二儿媳妇。伯府爵位到这一代为止,即使皇上开恩,赐丘家多袭一代,也轮不到女婿这个次子。本来就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婚事。要讲究什么排场?我这么做,哪里就违了家法族规了?”把对方给噎了回去,自觉没趣极了,也没再提起。

眉山伯府倒是好好大摆了一场宴席,遍请京中达官贵人。建南侯府的三位主人自然也受到了请帖,只是张氏与丘老夫人不和。赵玮一心备考又与丘家交情乏乏,赵琇一个小姑娘不可能单独去赴宴,所以通通没去,仅仅送上贺礼就算了。那份礼还是赵琇自个儿照着惯例备的,张氏不屑丘老夫人为人。连这种小事都不肯理会。

赵琇也没兴趣去眉山伯府道贺。她不喜方慧珠为人,也不喜欢丘家作派,乐得留在家里躲清静。她抽了时间去设计与方仁珠通信用的信匣,交给工匠尽快打造。不管方仁珠是否采纳她的建议,她们两人之间是肯定要有书信往来的,她也不情愿让其他人看到自己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赵琇不去眉山伯府,旁人却是去了的。蒋家身为太后的家族,自然是丘家人的座上客。蒋雯跟着家中的亲长去赴了宴。回到家里,连夜就给赵琇写信,第二日一大早就命心腹送了过来。

蒋雯在信里吐嘈:她与丘家二姑娘丘媛明明交情平平。不知为何,丘媛对她却十分亲热,几乎整个喜宴过程中都粘在她们蒋家女眷身边,招呼得十分周到,但又让人稍嫌太过周到了些。举个例子,她在席间不慎溅出了些许酒水。污了裙摆,但因为裙摆是深色的。酒迹并不显眼,所以她也没放在心上。可是丘媛却积极地一再劝她去换一身衣裳,还表示如果她没带衣裳,可以借一套没穿过的新衣给她。不过蒋雯素来谨慎,在不熟悉的丘家,不敢轻离长辈身边,便笑着婉拒了。

不但如此,丘媛还极力向她介绍伯府花园的景致,说是近来玉簪花开得极好。虽然不知道丘媛是如何知道她喜欢玉簪花的,但无事献殷勤,必有缘故。蒋雯就死死守在母亲身边,一步也不肯挪动。

本来丘媛行事如此积极,蒋雯是疑心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的。但蒋雯在蒋家其他女性长辈们面前,也同样积极讨喜。有一位婶娘非常喜欢她,在回家的路上提起,自家儿子已经快到订亲的年纪了,丘家二姑娘很讨人喜欢,不如聘回家做媳妇吧?这话就提醒了蒋雯,觉得丘家大概是有意与蒋家联姻,所以才会让丘媛在蒋家女眷面前拼命表现。而丘媛那些让人觉得古怪的举动,大概只是想讨好她而已,因此就没有多想。蒋雯只是有些看不上丘媛的行为,觉得她太没有女儿家的矜持了,即使真有意嫁入蒋家,也犯不着如此巴结讨好呀?

赵琇看完蒋雯的信,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原来丘家二姑娘对蒋家子弟有意吗?印象中,蒋家年轻一代里,并没有特别出色的男子。不过蒋家家教还可以,教养出来的子弟就算不够优秀,也没有特别愚钝或品行不佳的,大部分就是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以丘媛的品貌与性情,能觅得这样的夫婿,也算不错了。更别说蒋家是太后娘家,皇帝亲舅,哪怕如今不大受皇后待见,皇帝也不可能因为老婆耍小性子就把亲舅舅们踢开不管了。丘家若能与蒋家联姻,必然能借势挣得不少好处才对。

赵琇没有多想,只是在回信时提到丘媛在席间的种种建议。虽然丘媛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但蒋雯日后在别人家里做客,最好是能别离席,就别离席的好。各种小说电视剧里不是都有这种情节吗?男宾离席,有可能会有艳遇,也可能会遇上boss当了炮灰;而女宾离席,不是碰上白马王子,就是会遇到登徒子,然后一辈子就毁了。蒋雯除非是在极熟悉可信任的人家作客,否则最好别单独跟着主人家的小辈或仆人离开,特别是去寻静室换衣服,一定要有信得过的人守在门外才好,免得有哪个不长眼的人撞见。

赵琇只是有感而发,随手写的这些话。蒋雯看过之后,却有了种异样的感觉。她迅速将信收好。拿到蒋四太太房中,摒退左右,然后将信拿给蒋四太太看:“母亲,您觉得如何?丘家…丘二姑娘,是否别有用心?”

蒋四太太看完信后。面色也微微有些苍白,她反问女儿:“昨儿喜宴之上,似乎安阳侯夫人也来了?我记得有人提过,她是带着安阳侯府大公子过来的?”

蒋雯点头,想起安阳侯府大公子的名声,脸色也不大好看。

安阳侯也是开国元勋之后。其父曾官封国公,但安阳侯这个独子却是个平庸之人,文不成武不就,连野心都没有,在朝中也没有实权。就是守着个侯爵的虚衔,靠着父辈留下的家底,过着富贵太平的小日子。他原配早逝,留下一个嫡长子,就是蒋四太太提到的这位大公子,别看外表颇为清俊英武,其实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私下还有色中饿鬼的名声。安阳侯后娶的填房生了三个儿子。都十分出色,但因为长兄的生母家世好,舅舅官职高。所以一直被金玉其外的长兄压在头上。安阳侯的爵位,将来也会稳稳当当地传给大公子,不会便宜了旁人。

由于安阳侯府大公子私下那点坏名声,他其实不太受京中权贵官宦人家的欢迎。公子哥儿们私下聚会,喝点小酒,寻点乐子的。请他一道去也就罢了。象眉山伯府丘家摆喜酒遍请男女宾客这种情况,来贺喜的人里有不少名门千金、大家闺秀的。实在不该请他,若叫客人知道了。彼此也尴尬,万一席间他乱走,冲撞了哪位,丘家更是没有半点好处。

丘家怎么把这样一位主儿给请来了?

蒋四太太神情严肃地跟女儿说:“你将昨日席间,丘家二姑娘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细细回想起来告诉我。”

蒋雯皱紧了眉头,苦思半日,终于把丘媛所言都复述出来了,连她当时的神态、动作也没漏下。她小姑娘家家的,经的事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蒋四太太却是见多识广,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便嘱咐女儿:“这事儿我已知晓,你暂且别告诉人去,也别写在信里跟赵大姑娘说了。等我去跟你祖母商议一番,有了结果,自会告诉你。”

蒋雯见母亲神色郑重,连忙应下,心中却微微有些恐惧。她是不是差点被人算计了?若不是赵琇在信中提醒,她可能根本不会起疑心。这一回虽然因为行事谨慎,没有中了别人的圈套,可是下一回呢?丘媛若真有心害她,她避得了一回,又能避上几回?

她只是不明白:“丘媛为何要算计我?”

蒋四太太冷笑了下,只怕丘媛跟蒋雯没有仇,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日前蒋老夫人与宫中的太后娘娘商量过了,虽然皇后的态度很过分,但皇帝是盼着两宫和睦的,太后心疼儿子,不忍心看着小儿子在忙于政务之余,还要为皇室的婆媳关系操心忧虑,所以就向娘家人提出,可以适当地向皇后释出善意,让皇后知道,蒋家无心送女入宫,蒋雯更不可能。而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把蒋家适龄的未嫁女儿都许配出去。

蒋老夫人提议,为了让皇后相信蒋家的诚意,她可以请皇后做媒,为孙女儿寻一个好夫婿。太后赞同了这个想法,更进一步提出了人选——皇后谢氏的同胞兄弟,曲水伯嫡长子谢襄飞,就是一个极好的联姻对象。

谢襄飞今年十六岁,文武全才,相貌英俊,品行也极好,是皇帝、皇后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太后对他也极为熟悉,对他的品行更是信得过。谢襄飞已经到了订亲的年纪,但至今还未找到合适的未婚妻,因为曲水伯夫妇对这个儿子期望很高,皇后也同样如此,都希望他能娶到最优秀的名门闺秀为妻。

蒋雯岂不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两人门当户对,一个是皇帝的小舅子,一个是皇帝的表妹,年纪相近,品貌相当,小时候更曾经多次在一处玩耍,有几年青梅竹马的情份。而皇后与太后两家联姻,亲上加亲,情份就更深了,有什么误会也能坐下慢慢谈,将来再有矛盾,帮着劝说的人也多了,皇后要再耍小性子,也得先为宠爱的弟弟着想,又何愁两宫会再起冲突?

太后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蒋家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问了皇帝的意思,皇帝更是龙颜大悦。试探了曲水伯夫妻的意愿,两位也很赞成,就连谢襄飞本人,据说也没有反对。蒋老夫人亲自向皇后表达了善意,相信太后的意思,也由皇帝转达给皇后了。据宫中传闻,皇后并没有拒绝,表现得还颇为欢喜。

而丘媛,在最近几个月里,都是皇后坤宁宫中的常客。她会不知道皇后的意思吗?

还是说…皇后其实有别的意思?

第三百九十八章怨怼

方慧珠嫁到眉山伯府,新婚燕尔,过得颇为舒心,感觉丈夫对她温柔体贴,婆家长辈、小辈们对她也很和气。丘老夫人甚至还主动跟她说,先前那些所谓的威胁,都是担心她母亲方太太会毁婚而不得已为之,丘家人早就盼着她这个二儿媳妇进门了。

方慧珠早就知道婚事必须提前的“原委”,丘惠友已经向她解释过了,而丘老夫人亲切的话语更令她相信一切都是误会,心里哪里还有什么怨言?即使有,也是对母亲方太太的不谅解,觉得如果不是母亲一意孤行,哪里有这一番变故?害得她差一点就失去了如此温柔体贴的夫婿。

出于对这门婚事的满意,以及讨好丈夫婆婆与太婆婆的目的,当小姑子丘媛跑来向她请教学问才艺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新婚才第二日,她就把一整天的时间花在教导丘媛茶道这件事上,连丈夫都顾不上。她起初以为这只是一项非常简单的任务,半天过后才微微有些后悔,心里生出几分埋怨,觉得小姑子没有眼色。来日方长,小姑子真想学些才艺,她做嫂子的还能不教么?哪怕没时间教,帮着寻个先生还是没问题的。小姑子何必来打搅兄嫂新婚燕尔?

不过丘媛一脸亲切崇拜的笑容,丈夫丘惠权也说:“我虽告了假,但白天在家还要帮着父兄料理家中事务,不可能一直留在闺房中陪你。二妹来寻你说话,也可以打发时间。她如今正得皇后娘娘喜欢,时常进宫伴凤驾,早有心要学些斯文人的东西。才好陪娘娘闲时玩笑游乐。只是祖母不喜这些,母亲也不敢违抗,为她延请西席。你来了我们家,正好可以教导她。你们方家的家教,自然是不用提的。你若是知道什么宫里的规矩禁忌,也提醒她一声,省得她年少不知事,在娘娘面前说错了话,还不自知,连累了家里。”

方慧珠其实觉得她与丘惠权本是新婚。后者又有假,正该多相处才对,即使一整天留在房中,又有什么不对?丘家父兄居然要新婚第二日的丘惠权帮忙料理家中事务,这才是过分。也没眼色得紧。但她毕竟面皮薄,不好意思直接对丈夫开口说“我要你留在房里陪我”,只能答应了丈夫的请求。况且,丘惠权担心丘媛在宫里不小心说错话会连累家人,她也深以为然。她如今已是丘家人了,自然要为丘家出力。

方家的家教其实就是一般书香世家名门的标准,也许在文化水平方面稍微要求高一点,另外再受了些人情往来、家族大势的教导。让方家的女儿们出嫁后,能保持清明的头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即使心里不愿意,但做出来的事,都叫人挑不出错来,自己过得再委屈,也要保一个好名声。

但方慧珠却不同。她在接受了方家闺阁基础教育后没几年。就显露出了上等的才貌潜力,还有算命的说她日后极有福气。家族因此定下了要将她嫁入皇室的计划。而她所受的教育,也从此跟其他姐妹们所学的不一样了。

文化课只是基础。宫律宫规,宗室谱系,本朝历史律法,皇室里任何一个成员的出身、性情、喜好,该如何与他们打交道,宗室皇亲们喜欢的消遣方式、说话艺术…这些才是她日常课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方家还专门请了宫中退役的老嬷嬷们,教导她一些秘密法门,有历代后妃打扮保养的秘笈,有后宫争宠的手段,也有防备他人暗算的方法。当时,由于时任储君的广平王正妃钟氏性情温和,这方面她用不着学得太过深入,只需要略作了解就可以了,重点是针对广平王的喜好,多读点书。但后来,因为她的联姻目标从广平王改成了当今皇帝,需要面对的对象也发生了偏差,为了对付性情没那么温和的皇后谢氏,她必须在宫斗技巧方面更加上心,还要开始学习要如何跟当今皇帝、皇后以及皇子皇女们打交道。至于讨好太后,那是早就学会的功课。

可惜多年的苦学,一朝化为泡影。方慧珠对自己所掌握的知识越是自信,就越是觉得挫败。但如今,丘媛需要经常入宫,似乎令她有了一个施展所学的机会,她也变得积极起来了。她心想,横竖妹妹方仁珠已经订了婚,方家不可能再送女入宫了,那她把从方家学来的东西教给丘媛,又有什么要紧?如果丘媛有福气能入宫为妃,她帮着出力,腹中所学也不算是明珠暗投了。丘家好了,她这个丘家媳妇不也跟着好了吗?

于是,就在方慧珠的倾囊相授下,丘媛很快就知道了不少东西。她心中激动,明明只学了点皮毛,却忍不住想要施展出来,好向宫里的贵人们证明,她并不逊色于那些书香名门出身的闺秀。方慧珠才回门,她就迫不及待地递了牌子入宫请见。不过皇后显然也很想早些见到她,本来她递牌子,是打算七月十三那天晋见的,皇后却在当天下午就派人来召她进了宫。

皇后见到她,等她一行完大礼,就吩咐左右退下,只留两个心腹宫人相伴,然后着急地问丘媛:“事情如何了?!”

丘媛心里清楚她想要问的是什么,只能低下头回答:“前儿家兄娶亲喜宴上,安阳侯府大公子来赴宴了,照着臣女的安排在花园里等候。只是那蒋家蒋雯十分谨慎,不肯轻易离席,即使臣女设计泼污了她的裙摆,她也依旧稳坐不动…臣女实在是没有法子,又怕做得太过,会叫人看出异状来。”

皇后听了眉头一皱,冷哼一声:“她倒是个谨慎的人。也对,蒋家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没那么鲁莽。”又沉着脸问丘媛:“那色中饿鬼又如何说?”

丘媛有些尴尬地回答:“他说…没有见过蒋雯的容貌,他不敢轻易答应。就怕娶回去了不合心意。还说…若皇后娘娘当真有心要赐婚,最好先寻个机会,让他见蒋雯一面,否则…”

“否则如何?”皇后冷笑,“即使蒋家女貌似无盐。本宫赐了婚,他还敢抗旨不成?!答应让他先见蒋雯一面,就已经是便宜他了,事情不成,只能说他命里没福,他倒得意起来了!”

丘媛小心地劝说:“皇后娘娘。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那安阳侯府大公子素来是有名的草包,倘若他在外头胡言乱语,将此事宣扬开来…”

“他若是蠢到这个地步,早就被他的兄弟们弄死了,还能好端端地活到今日?!”皇后反驳回去。心里大不以为然。

丘媛不敢多说,只得低头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问:“皇后娘娘打算怎么办呢?那安阳侯府大公子坚持要先见蒋雯一面,确定她是美人,才肯答应亲事。可是皇上那边…只怕催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