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丘家

方慧珠回到眉山伯府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许忿忿之色,不过在她走进婆婆眉山伯夫人的房间之前,她就已经将脸上的表情掩盖下去了。只是在向婆婆回禀今日娘家之行的收获时,不可避免地又显露出几分。

眉山伯夫人其实并不怎么在意那几个教养嬷嬷,能请来当然最好,请不来也无所谓,宫里出来的老宫女罢了,又不是只有方家有,眉山伯府若真有心要请,还怕找不到人么?不过二儿媳兴冲冲地说要帮忙,她做婆婆的没有理由去阻止罢了。

她微笑着对方慧珠道:“无妨,你母亲说的话也有些道理。既是宫里出来的人,从前都是侍候惯贵人的,如今也有家有业的,非要让人再回来你身边当差,也确实是强人所难了些。你也不必难过,过些日子再去试试,若几位嬷嬷愿意过来给你妹妹做先生,那自然再好不过了。若她们不愿意,我们再另寻名师就是了。倒是在找到名师之前,你妹妹的功课,还需要你多费些心。”

方慧珠为婆婆的宽容体谅而感动,连忙道:“母亲放心,媳妇儿一定会竭尽全力教导妹妹的!嬷嬷们会的东西,媳妇儿都曾经学过,比她们还学得更多些,至少诗书才艺,嬷嬷们是不懂的。若母亲信得过媳妇儿,就把妹妹交给媳妇儿吧。”从今往后,丘媛就是她的亲妹妹,比方仁珠还要亲!

眉山伯夫人自然是满面笑容:“好孩子,你愿意教导你妹妹,实在是她的福气。惠友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真是三生有幸!”

方慧珠听了,高兴得脸都红了,只是勉强维持着端庄的仪态,说话语气中的兴奋却出卖了她的真正心情:“妹妹这些天虽学了些东西,但太散了,头一天学了茶道,从宫里回来后,又说不学了,改学围棋,只是学了这些天,还不得要领。媳妇儿觉得,妹妹兴许在围棋上天赋寻常些,不如改学书画或是琴艺?这两样才艺不学上三四年,是学不出什么来的,因此越早开始学越好。母亲觉得,应该让妹妹先试学哪一种?”

眉山伯夫人哪一种都没选:“才艺不急,先放一放。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跟你妹妹说些宫里的规矩,还有贵人们的脾性喜好。只要是你知道的,都跟她说一说。你也知道如今宫里是什么情形。先前皇后还没‘生病’的时候,常常召你妹妹进宫去伴驾的。如今她虽‘病’了,却未必不会再召你妹妹去。倘若你妹妹在宫里遇上了什么人,言语不当得罪了人家,以皇后如今的处境,也未必护得住她。为保万一,还是让她自个儿多学些东西比较好。”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对了,广平王父子的喜好,若你知道些什么,也跟你妹妹说一说。”

方慧珠疑惑不解:“为何要跟妹妹说广平王父子的喜好?”了解宫里太后、皇后又或是太妃们的性情喜好,她还能理解,女眷入宫,有可能见到的不就是这几位主儿吗?了解皇帝的喜好,则是为了将来丘媛入宫为妃后,可以早日博得皇帝宠爱;可是…这里头有广平王父子什么事?

眉山伯夫人正色道:“皇后因何而见罪于太后,你不知道吧?就是因为怠慢了广平王父子的缘故!皇上对此也是十分不满的。广平王父子看皇后,就象是在看仇人。可他们父子时常出入宫闱,万一你妹妹遇上了,他们因皇后而迁怒你妹妹,那该如何是好?知道些他们的喜好忌讳,也免得触怒了贵人。况且…你妹妹是时常能见着皇后的,倘若她能说服皇后与广平王父子和解,岂非大功一件?”

方慧珠仿佛听明白了,笑道:“既立了大功,怎能不赏?以妹妹的才貌家世,又是未出阁的女孩儿,有什么比一桩富贵之极的婚事更适合做赏赐呢?母亲放心吧,媳妇儿十分看好妹妹,她一定会成为贵人的!”

眉山伯夫人眉头微动,觉得方慧珠话里有话,又似乎误解了什么。如今外头流言满天飞,蠢蠢欲动的人多了去了,方慧珠本来就有攀龙附凤之心,会想歪了也不出奇。不过眉山伯夫人觉得,对一个刚嫁进丘家不过十天的新媳妇,没必要把自家的秘密计划都说出来。方慧珠只要做到丘家希望她做到的事,就足够了。

眉山伯夫人微微笑了笑,没有做任何解释:“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你别胡说,叫人听见了笑话。你妹妹脸薄,受不住旁人议论的。你照我说的,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你妹妹便是。要快,谁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什么时候就召她进宫了。”

方慧珠连忙端正神色,款款下拜:“是,媳妇知道了。”

眉山伯夫人并不知道二儿媳妇其实已经在娘家人面前泄了她的“密”,等把人打发走了,就施施然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丘老夫人正倚在长榻上闭目养神,见媳妇来了,只撑起一边眼皮瞥了一眼,懒懒地问:“听说友哥儿媳妇方才回了娘家一趟?”

“是,她去寻亲家太太讨那几个教养嬷嬷了。”眉山伯夫人将方慧珠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虽然没能把人请回来,但媳妇儿想,有友哥儿媳妇教导,也就差不多了。嬷嬷们能教什么?不过是宫里的规矩。我们媛姐儿又不是要进宫做妃子,学那些也没用,最要紧的是把广平王父子俩的喜好摸清楚,再打听打听太后娘娘的脾气。可惜皇后娘娘如今已经不成了,否则那门婚事是十拿九稳的,我们家也不必再重头花心思去讨宫里贵人的喜欢了。”

丘老夫人不以为然地道:“从前广平王府确实是桩不错的亲事,不过如今看来也不过就那样。我瞧皇上对哥哥和侄儿确实有些忌惮,把媛丫头嫁过去,将来未必能得什么好处。不是都说皇上迟早要广纳后宫的么?即使皇上说了要守上三年孝,那也只剩下不到两年了。两年后我们媛丫头正当龄,进宫做妃子也够资格了,何必非盯着一个王妃的位置不放?皇后是伯府出身,我们媛姐儿也是伯府出身,哪里就比她差了?若将来能为皇上添个一儿半女的,说不得也有做皇后的福份呢。”

眉山伯夫人听得吓了一跳,忙笑道:“皇妃虽体面,就怕我们争不过别人家。况且媛姐儿多有依赖皇后之处,万一叫皇后知道我们家有了这等心思…”皇后再不济也还是皇后,她的儿子马上就要立储了,奈何不了王爷世子,还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丘媛么?眉山伯府想尽办法去攀龙附凤,可没打算让自家亲闺女出师未捷身先死的。

丘老夫人闻言冷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要大富贵,不冒险怎么行?你们束手束脚的,能有什么出息?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做父母的自个儿商量吧。我也懒得多说。只是有一样,玉丫头的肚子已经等不得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跟方氏说实话?我可把话说清楚了,玉丫头怀的这一胎,几位大师都说是大富大贵的命格,是丘家最出色的子弟。你们总担心让宫里知道丘家有庶长子,会觉得丘家没有规矩,嫌弃媛丫头。可媛丫头嫁了广平王府也未必能给丘家带来什么实惠,玉丫头肚子里这一个却是实实在在会振兴丘家门楣的好苗子,万万不能出差错的。如今我老婆子样样都依着你们,答应娶个方家女回来做友哥儿的正室,那二房的位子总能给我那可怜的侄孙女儿留下了吧?若她不是庶出,生母还是个丫头,友哥儿早就把人明媒正娶回来了,哪里还有方氏什么事儿?可怜玉丫头如今还怀着孩子呢,却只能躲在后院里不能见人,连个名份也没有。她这一胎,是无论如何也要挂在正妻名下的,你们赶紧去跟方氏说清楚,让她贤惠些,喝了玉丫头的茶,往后就妻妾和睦地照顾好友哥儿,不许淘气!”

眉山伯夫人干笑着应下,又道:“亲家过两日就离京了,等人走了,我们再跟友哥儿媳妇说,她即使生气,也没处告状去了。她那几个族人亲戚,都成不了气候,不值一提。”

丘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件事,问眉山伯夫人:“媛姐儿这两日在做什么?一直没来给我请安。是功课太紧了么?你替我告诉她,不必太过用功了,仔细累坏了身子。”

眉山伯夫人道:“媳妇儿知道了。媛姐儿没事,就是这两日懒懒的,没什么精神。兴许是吹着了风,媳妇已经吩咐丫头们煮姜汤给她喝了,明儿她就好了。”

丘媛在做什么呢?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担忧呢。外头流言纷纷,都是皇后因蒋雯指婚之事触怒太后与皇帝的所谓内幕消息。其实真正的内幕,没人比丘媛更清楚了。当听说了安阳侯府大公子的下场后,她一边庆幸自己的行径不为人所知,一边又在担心会有人把她扯进传闻里去,每日就在那里提心吊胆的,食不下咽,没几日就瘦了,却又不敢跟家人说。

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忆当日喜宴上的一切细节,只为了确认一件事:蒋雯知道她当时的打算么?既然蒋家人知道了安阳侯府大公子,那又怎会没发现她呢?

第四百零七章秋闱

七月十七日,赵琇在城门口处,同时为方仁珠与蒋雯两位闺中密友送信。

今年七月里适合出行的吉日本就不多,蒋家走得仓促,方家则是急着南下,两家都碰巧选择了这一天,倒是给赵琇省了不少事。她一次过送别了两人,还顺便介绍了两位朋友认识,也算是弥补了当初建南侯府小宴上,二女错过的遗憾。

方仁珠与蒋雯也算是一见如故。两人家世相当,教养相近,一人斯文,一个活泼,都是善良正派的好姑娘,又与赵琇相交莫逆。在她这位中间人的介绍下,她们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此番两家南下,都选择了水路,在到达天津前,她们可以相处一阵子,正好缓解了旅途无聊。不但方仁珠与蒋雯两人心情愉快,就连方太太与蒋四太太,也挺高兴有个性情相投的聊天对象,很快就搭起话来。

赵琇将做好的信匣和附带的钥匙分别送给了两位朋友,冲她们眨了眨眼睛:“我特地叫人打的最坚固的小锁头,你们将信锁在里面,除我之外,再不会有人看到的,有什么不好跟人说的心事,只管写在信里。”

方仁珠立刻就涨红了脸,她想起了赵琇曾经提起这个主意的原因…

蒋雯却非常高兴,拉着赵琇的手道:“太好了,我正烦心呢,去了天津就没法给你写信了,那可怎么办?如今就不用愁啦。”

赵琇还给她们准备了些路上解闷用的小玩意儿,诸如跳棋、九连环、华容道、双陆棋盘之类的,也有几样自家厨娘做的点心,都是蒋雯与方仁珠喜欢的口味。三个女孩子手拉手聊得热切。依依不舍得很,都磨蹭了将近半个时辰了,还没有说完的迹象。

不过蒋方两家其他人倒是没有埋怨的意思。两家都有亲眷前来送行,方家是两家亲密些的族人,蒋家则是蒋二老爷和蒋二太太——在蒋家几房人里。二房与四房算是关系比较好的了。他们不过是充当亲友代表,送人出城的,但既然遇上了另一家人,又都是世宦名门,也不介意结交结交。方家这边,本来应该由方三爷同面跟蒋家人打招呼。可他头上还顶着个谋逆份子的名头,见了太后的娘家人也是尴尬,便躲在车队后头不露面,一应交际事务都交给大侄子方锦骐来办。方锦骐身为方家嫡支的继承人,今日好好刷了一把存在感。展现了一下世家子弟的翩翩风度。

等把人送走了,送行的人调头各自回家时,蒋二太太还私下跟蒋二老爷说:“方家嫡长子不错,容貌俊秀,知书达礼,瞧着也是个温和性子。你觉得他配我们六丫头如何?”

蒋二老爷意外极了:“你看中了方家嫡长子做女婿?可你先前不是说…”

蒋二太太哂道:“太后娘娘不答应,我们能如何?况且我们六丫头年纪小,又自小娇惯。只怕未必过得了宫里的日子。既如此,还不如给她挑个好女婿,将来就嫁在京城。我们要照应也方便。”

蒋二老爷沉吟片刻:“倒也罢了,方锦骐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他跟我们六丫头有没有缘份,如今还不好说。他父亲眼下在外任上,不过区区四品知府,若是三年任满后。有望回转京城,再往上走一走。方锦骐也知道上进,那倒还算是门不错的婚事。倘若他父亲一直待在外地。那还是另挑一个好的吧。”

赵琇不知道今日这一场送行,会给蒋方两家的关系带来什么样的变数,她只知道,蒋雯与方仁珠离开后,她在京城就没几个合得来的好朋友了。虽还有个曹萝,但只能算是性情挺好相处,脾气也比较讨人喜欢,可一说到志趣相投,那还是不如方仁珠的。曹萝又不象蒋雯那样爽利,赵琇跟她相处起来,说话都要仔细先想一想才能出口,还得提防说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会让曹萝无意中泄露给了曹太夫人知道,然后再由曹太夫人的嘴,传回张氏的耳朵里。有时候她与曹萝通信,只会说些笔墨丹青,又或是赏花拂柳的闲话。本来赵琇还想着,闲来无事,请曹萝到家里玩玩算了。可曹萝如今还在守她舅舅的孝,不便出门玩乐,赵琇只好做罢了。

方奕山一家被出族,是指他夫妻二人以及一儿两女,不包括他的父母祖宗,自然也没把曹太太曹方氏给算在里头。可是曹方氏很难接受这个结果,哪怕方奕山与她素来感情平平,但总归是她的亲弟弟。方奕山死了,还有她的亲侄儿方锦驹在呢。他们被逐出宗族了,他们这一房就没了人,她父母、祖父母的香火谁来供奉?方慧珠断了他们这一支的香火,这仇大了去了。曹方氏对她恨之入骨,不过对嫡支其他人倒是没多大恨意。方太太与方三爷为方奕山的妻儿奔走打点,把人从牢里捞了出来,又派心腹送回老家安置,还给他们添置了房屋地产,让他们今日衣食无忧。再加上出族之事,方太太与方三爷原本都是反对的。曹方氏记下了这份情谊,跟嫡支是更亲近了,只是将宗族的决议视若罔闻,她和她的儿女,该为方奕山守的孝,依然守着,对族人们也没了好脸色。

曹方氏如今最恨这些被怂恿了几句,就合力违抗嫡支意愿,硬将方奕山一房赶出宗族的族人。如今有族老提议,方奕山出族后,他这一房无人承继香火,可从族中过继嗣子。这一房的族产地产可不少呢,即使被抄了家,老家还保住了一份族田的产出,一年下来少说也有几百两。方氏虽是大族,也不是每房每户都过得宽裕的,那些子嗣众多却家产不丰的人家,盯着那每年几百两的入息眼睛都红了。而柱国将军夫人曹方氏又是这房人如今仅剩最体面的出嫁女了,孩子过继了,也是叫她一声大姐,她的意愿自然是最重要的。不少族人纷纷寻了关心曹冉的功课、关心曹萝的婚事、关心曹方氏的身体…诸如此类的借口,上门找曹方氏拉关系,希望她能挑中自家孩子,但曹方氏一律不为所动,更鄙夷族人所为,只是还需要端着书香名门出身的贵妇人架子,心里再生气,也不能大骂着将人赶出门去。

倒是曹太夫人出面扮了白脸,将一些不知所谓的人打发走了。她身份高,又是老人,方家族人谁还能跟她较真?曹方氏总算得了清闲,对这位一向有些看不起的婆婆,真心有了一份感激。婆媳关系比先前倒是和睦了些。

张氏见状,还私下对赵琇叹道:“萝姐儿她母亲如今懂事了许多。”

赵琇只当在看热闹了。她其实一直觉得曹方氏那架子端得很没必要,如今能够跟曹太夫人和睦相处,也是件好事。不过方氏族人为了那一份族产,居然能如此放下身段,可见这世间的大族都是差不多的,有些人可以重风骨轻财帛,有些人远不能免俗,不可一概而论。相比之下,赵氏一族这种人人都觉得是草根的家族,也没比方氏书香世宦差到哪里去,不过是少几个读书人,少几个官,少几代积累罢了。

建南侯府的明知书馆开业已有数日,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在京城内外积累了不错的名声,而且还越来越有名气了。书馆筹备数月,本来就已经有许多读书人盼着开馆了。开馆当日,赵家虽然低调,但消息还是早早传了开去。起初是家中没多少藏书的清贫学子来得多,等知道馆中藏书的人多了,什么阶层的读书人都跑来看了。等馆中有《永乐大典》残本的消息传开,连京中几位学问大家都按捺不住,跑过来开眼界。

时近秋闱,馆中所藏的各种经史典籍最受学子们的欢迎,前朝与本朝多位进士的应试文章也吸引了许多人去翻阅。许多人都说,若是这座书馆早一年开馆就好了,有一年的功夫,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去翻阅馆中藏书,又何愁今科不中?如今离秋闱只有一个月,够什么使呢?若是今科不中,只好在书馆里苦读上一年,等明年正科再试了。

书馆的规矩,天黑前就要闭馆的。可是每天晚上都有许多学子哭着喊着不肯出去,请求馆中人员允许他们挑灯夜读,还表示不用书馆出灯油钱。赵琇给书馆订下这条规矩,就是为了避免夜间烛火走水,引发火灾,烧毁藏书,书馆人员怎么可能会答应那些学子的请求?好说歹说,差点要把人抬出门去。最后还是那位住在东邻的老翰林过来镇场,才把人都给弄走了。

明知书馆在京城里迅速挣得了偌大的名声。每日都有本地学子与来自外地的考生慕名而来。书馆占地本就不大,有些不堪重负了。消息报到建南侯府,赵琇连忙下令疏导人流,免得惹出什么祸事来。她心里也清楚,如今正值秋闱,到明年春闱结束为止,京城学子云集,书馆拥挤些是正常的。再说,书馆如今新开,众人还贪新鲜,等新鲜劲儿一过就好了。不过自家书馆能有这样的成绩,她心里也挺高兴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八月。赵玮即将要下场参加秋闱了。赵琇一边帮着祖母张氏预备中秋节事宜,一边为赵玮准备考篮,一应笔墨纸砚都是上品,不求最贵,却必须是赵玮用得最习惯的。连他带进考场内的食水,她都要再三斟酌检验,以保万一。

八月初八,乙亥年的恩科秋闱终于拉开了序幕。

第四百零八章秋宴

乡试分为三场,分别在八月初八、初十、十四开始,每场考三天,中间虽然也有归家休息的时候,但根本就没办法放松。赵玮八月十六那天结束最后一场考试,回到家里就连睡了一天一夜,方才歇过气来。

乡试考完,赵玮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眉间还隐隐带着一丝倦意。但他精神极好,心情也很放松,跟祖母妹妹说起话来,嘴边总是带着笑。显然,他对自己在考试中的表现挺满意,有信心会得个不错的成绩。张氏见他有把握,心里也高兴,但还是不放心地让孙子把题目和答案默写下来,自己看一遍,再让他找两个熟悉的大儒看一遍。等那两位大儒都说赵玮的文章写得好了,她才真正放下心来。

阅卷时间少说也要花上十天半月的功夫。在桂榜张贴出来之前,赵玮还有不少时间可以放松一下。之前的中秋节因为秋闱之事,赵玮缺席了家宴,张氏与赵琇是草草度过的。等赵玮十六那天回到家,又累得吃完饭就睡下了。所以等到赵家摆下家宴,一补中秋的遗憾时,都已经是十八了,夜空中的月亮已经缺了一块,没有了团圆的喜庆意味。

但张氏拉着一对孙儿孙女在花园听风堂内赏月品酒,闻着随风而来的桂花香气,又觉得今日比中秋那日,她和孙女与在京的赵氏族人们一同饮宴更为畅快。祖孙三个也不讲究什么规矩礼仪了,围坐一张小圆桌,桌上放着庄子上送来的各色瓜果与厨房自制的月饼,还有广平王府送来的大螃蟹。白瓷酒壶里盛的则是老家送来的新酿果酒,他们爱吃哪个就吃哪个,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张氏喝了两杯,兴致上来,吟上几句诗。赵琇跟赵玮兄妹都能唱和一番。赵玮后来也喝得有些兴奋。就在月下为祖母和妹妹表演了一路拳法。赵琇哈哈笑着拍手叫好,也要打上几招,被张氏瞪眼止住了,最终是弹了一首练熟的曲子,为祖母与兄长助兴。

那一夜他们祖孙三个都喝了不少果酒。果酒清甜,却也是酒。结果三个都喝多了,一夜好睡。次日起来,赵琇才觉得头痛,暗暗告诫自己,酒这种东西。以后还是少喝点的好。喝的时候高兴,喝完就要受醉,实在划不来。

家宴之后,建南侯府又恢复了平常的生活步调。赵玮虽然还每日练字看书,但已经不象之前那样用功了,时常出门走走,跟三五友人出去秋游赏景,又或是谈诗论文。过得还挺愉快的。赵琇这边则要开始忙活做冬衣、备冬炭之类的琐事了。去年是头一回在京城过年,她很多事都没准备周全,保暖措施不是很足。张氏的身体就不是很好。幸而广平王请了他们祖孙去温泉庄子上住了些时日,否则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今年他们家的温泉庄子也改建好了,最冷的时候完全可以过去小住几日。另外侯府修建的时候,新添了火墙、地龙之类的设施,赵琇对于今年冬天的保暖又多了几分信心,想必张氏会过得比往年更舒服。

只是不知道…广平王与高桢今年入冬后。是否还会去温泉庄子上避寒呢?

赵琇寻思着是不是要找个机会问一问高桢,这时候。已经抵达济宁的方仁珠,终于有了第一封信过来。

信里说的大多是些琐事。诸如他们路上如何,有些什么景致,她与蒋雯都玩了些什么游戏,分手的时候哭得多么伤心,之后方家哪一日路过某地,哪一日到达济宁,知府衙门如何,当地风土如何,他们一家又如何安置,等等等等,写了竟有十来页纸。大约赵琇叫人做的信匣够大够深,所以方仁珠也就不吝多写几张了。

方仁珠小姑娘的文采是没得说的。明明只是一封家常书信,但在她笔下,一字一句都十分有韵味,文字也十分清新优美。她描写的运河两岸景致,还有济宁当地的街道风景,哪怕是一路上每日的天气变化,都如诗如画。赵琇看了,暗叹不如,对于如何回信也越发上心起来。朋友的文采如此出众,她要是随便回一封通篇大白话的信给人,也太没有面子了。这比诗会强些,至少她还有不少时间去构思,还可以不停做修改,甚至还能附几张写生画在信上——赵琇心想,这样跟方仁珠通上几年信,大约她也会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才女了。

方仁珠完全没有提起跟尚琼私下通信的事,也不知是头一次写信没好意思提,还是另有渠道。不过赵琇猜想,大约是前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些。她十分隐晦地在信中问起尚琼的近况,也就是身体健不健康、新近又看了什么书之类的。赵琇觉得这种再寻常不过的近况,如果方仁珠真的跟尚琼另有联络方法,比如家长们之间有通信等等,她又怎会不知道?何必要找外人问呢?大约是因为没处打听,才不得不从赵琇这边碾转想办法的吧?

赵琇暗暗偷笑,却也知道小姑娘脸皮薄,就没在回信中打趣,而是正正经经介绍了一番尚琼的近况。她还真没用心去打听,因为尚琼如今就死守在明知书馆的西馆里了,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书馆的一份子,每日早去晚走,连自己的书都是在西馆里写的。赵琇想要知道些什么,只需要命人寻书馆中的仆从一问,就全都清楚了。

当然,尚琼在书馆里,也不是只看书修书而已。他虽无功名在身,却是家学渊缘,向有博学之名。会到明知书馆借书抄书的学子,有不少是寒门出身,比不得世家子弟能够接触到丰富的藏书,看书时常有不解之处,需要找人请教。本来东邻的老翰林便是镇馆先生,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是天天都能出门的,况且他一个人,又能解得多少人的疑难?所以尚琼便是一个极好的请教对象了。他脾气好,学问也好,但凡有人来问,无不耐心讲解。时间长了,他也在京城学子当中得了一个极好的名声。虽然年纪尚轻,但旁人已经开始以“先生”来称呼他了。他字玉树,别人就叫他“玉树先生”。

尚家玉树先生的美名,渐渐在京城中传开。尽管他脸上仍旧是破相,但在读书人眼里,皮相又算得了什么?学问与品行才是君子的根本。而他此时的博学之名又更为人所知了。原本还有人觉得他年纪轻轻就想著书,太过好高骛远,根本不可能成功。但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这么想了。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以他的才学,能著出一两本书来,根本就没什么出奇的,不著书才是浪费了他一身的才华。

赵琇将这些事一一写在信中,一边写一边偷笑,猜想方仁珠看到这些内容的时候,不知会不会一边羞红着脸,一边为未婚夫的优秀而开心呢?

赵琇正写回信写得高兴呢,张氏身边的大丫头夏露忽然过来了,给她送了张帖子来:“姑娘,这是靖远侯府的帖子,请老夫人与姑娘过府听戏。老夫人让给姑娘送来,问姑娘是否想去。”

赵琇被打断了思路,叹了口气:“放下吧,我一会儿再看。”

夏露放下帖子回去了,赵琇写完一段信,就将信纸收起来,预备有空时继续写。她走过去捏起那张请帖,确实是靖远侯夫人下的。

说起靖远侯府,也是旧勋贵中的一家,跟建南侯府交情平平,但表面上的客套还是有的。他家夫人说起来也是皇亲,是个郡主的女儿,而且非常走运地没在站队时犯错误,所以如今过得相当体面。在旧勋贵当中,这家人也算是有些权势的了,因此平日也张扬一点。但凡有些什么节庆,总爱大摆宴席。反正他家财产颇丰,也撑得起这样的花销。

赵琇记得他家女儿比自己大好几岁,已经订了亲,明年就要出嫁了,性情嘛,不好也不坏,也就是寻常勋贵人家千金的水平,文化水平差一点,但识字,读过一点女四书,人有点脾气,倒是不惹人讨厌,不过也不怎么讨人喜欢。他家世子娶了妻,已生了个女儿,小儿子倒是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听哥哥赵玮提过,这兄弟俩都是爱玩爱闹的性子,算是比较规矩的纨绔,跟他们那些爱读书的子弟不是一路人。

总的来说,这家人跟建南侯府交情一般,他家的宴席,张氏与赵琇可以去,也可以不去。如果不去,找个合理一点的借口婉拒了就行。大家彼此心里都是有数的,主人家不会生气。

赵琇百无聊赖地翻着请帖,心想如今正值秋高气爽,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几乎天天都有人办什么赏菊会、赏花诗会、游园会,家家安排的宴席菜色、活动内容、戏酒曲目都是大同小异,去得多了就没什么意思了。张氏就不喜欢,除了曹家办的宴席,她恨不得回绝每一个邀请。可是如果每次都不去,又好象显得太过孤僻了些。靖远侯府的邀请,只请女客,相对来说算是规模小的,但以他家素来的风格,肯定是能把全京城里能请的人家都请遍了。赵琇心想,自家祖孙去一回,大约就能把该见的人全都见上一次,该联络的感情也能一次过联络上了,倒也省事。听戏虽然无聊,但比起赏花,至少还热闹些。

她想了想,又去问了张氏的意见,最终决定还是去吧,随手就写了回帖。到得宴席当日,她盛装陪同张氏坐着马车前往靖远侯府。到了人家的大门口一看,门前那一溜儿的马车——

哟,还真齐全。曲水伯府、眉山伯府、安阳伯府、柱国将军府、汪家、王家、刘家、方家…各家女眷的马车都到了。

第四百零九章听戏

靖远侯府是开国勋贵之后,交际的圈子理当是偏向勋贵武将这边的。不过他家世子娶的媳妇却是书香人家出身,虽然不算名门世族,却也是个清流文官家的女儿,母亲还是方家女。所以靖远侯府摆酒请客时,也会请一请媳妇那边的亲友,自然免不了方、刘、冯这几家书香门第。

赵琇站在靖远侯府的花园里,左望望,右望望,发现主人家虽然请客的时候面面俱到地把文武两派都请来了,却还是免不了保守地将他们分别安排在不同的位置,中间隔着主人家的席位,以避免双方接触交流,会发生争执。她心里有些失望。其实今日不过是只请女客的宴席,主要活动又是听戏,听的还是同一台戏,如此分开来坐着又有什么意义呢?若说是分了文武上演不同的戏码,那倒还罢了。现在这样,只不过是隔绝了双方交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