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高高抬起下巴,红着眼圈等待皇帝处置的皇后,在听完长子的话后,早已泣不成声了。她哭倒在母亲的怀中,什么话也没说,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悔恨。

皇次子无措地看着这一切,忽然间,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兄长身边。哭着对皇帝说:“父皇,您就原谅母后这一回吧!母后不会再犯了!若是您废了她,叫皇兄、儿臣和皇妹怎么办呢?!”

内殿方向传来小公主的哭声,还有乳母慌忙哄孩子的声音,看起来似乎收效甚微。皇帝转头看了看内殿方向,起身走了过去。乳母在里头用带着哭声的语气求饶,皇帝没有理会,抱着女儿重新走了出来。小公主哭得满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瞧着就可怜。却还含含糊糊地叫着“娘”。皇后的母爱瞬间爆发了,连忙扑过去,接过了女儿。小心地抱着哄她,哄着哄着,却又哭了起来,反而让小公主更加害怕,哭得越发厉害了。

曲水伯夫人见状,连忙上前从皇后怀里接过小外孙女,柔声哄着,总算把小公主哄得收了泪。皇帝微微松了口气,看了皇后一眼。暗叹一声,便淡淡地道:“皇后为大郎、二郎收拾一下吧。明日就让他们搬到乾清宫去随朕住。”

皇后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身体已经先一步软了:“不…不要…皇上,求你不要…”

其他人都暗自震惊,猜想皇帝这是要将皇后与皇子们分离开来了。小公主年纪还小,离不得母亲,兴许可以留在坤宁宫,但两位皇子显然就不能再象从前那样,时常与自己的母后在一处了。皇帝这是彻底失去了对皇后的信任,担心皇后会对两位皇子产生坏影响么?

看着皇后与其他人的目光,皇帝的表情非常平静:“皇后不是一直劝朕早日立储么?朕本想等大郎开始问政了,瞧一瞧他天赋如何,再做决定。今日朕见大郎行事,颇为明白事理,也懂得孝道,想来日后也担得起天下重任。既如此,朕就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立储之事吧。大郎、二郎日后就随朕住,也方便朕日夜教导。你精神不好,要照看小公主已经很累了,大郎二郎的功课,你日后就不必操心了,且安心在坤宁宫休养吧。”

皇后听得呆住了。皇帝这话的意思是…立储本是她日盼夜盼都想要达成的愿望,可当愿望成真,她心里为何并不感到高兴呢?

皇帝又对一脸惊讶的皇长子道:“你能懂得今日之事谁是谁非,懂得要为你母后陪罪,而不是不顾事实真相,一味为你母后辩解,父皇很欣慰。希望你将来也能认清楚忠奸贤愚,不要因为亲近之人的一面之辞,就对事情擅作决断,混淆是非,以致酿成大祸。”

皇长子呆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来,向父亲大礼参拜下去。

皇次子跪在一旁,还有些茫然:父皇这算是答应了原谅母后么?皇兄要做太子了?可他身边的人明明说过,父皇一直不立太子,是为了等他兄弟俩长大了,看谁比较聪明能干,再决定太子人选的,怎的现在就定下来了?

皇帝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努力保持冷静的皇长子与一脸茫然不解的皇次子离开了。他没说要如何处置皇后,似乎是高高提起,轻轻放下了。可是他要求皇后从此“安心”在坤宁宫中休养,专心照看小公主,不要再操心两位皇子的事,似乎就是一种惩罚。若只是为了就近培养未来的储君,那怎么还把皇次子给带上了呢?

皇后终于想明白了,顿时心如刀割,她抱着曲水伯夫人就开始大哭,小公主见了,又跟着大哭起来。曲水伯夫人手忙脚乱地一边抱着外孙女,一边哄着女儿,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谢襄飞看不下去,抱过小公主到殿外哄去了。

殿内只剩下皇后与曲水伯夫妻。曲水伯见状便劝女儿:“皇后此番实在是太过了,无论是太后还是广平王,亦或是蒋家,都不曾对皇后与皇子们有过敌意,皇后怎的就跟他们过不去呢?如今好好的,亲家变仇家,婚事也不成了。我们在宫外倒还好,皇后在宫里,要如何见太后娘娘呀?!”

皇后哽咽着说:“父亲别说了,我…我如今也后悔得很,当初不知怎的,就认定了他们不是好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实话与你们说,我如今也依旧觉得他们未必是好人,只不过占了上风,我却失了道理,方有今日之败罢了。”

曲水伯夫人急得跺脚:“皇后怎的还说这样的话?你继续这么想,今后就没个了局了!”

皇后低头道:“母亲放心吧。今日我吃了亏,就不会再吃第二次亏。是我有眼无珠,找错了人,也恨错了人,如今得了报应,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蒋雯那边…原是我对不住她。既然弟弟喜欢这门亲事,那还是想办法促成了吧。以弟弟的才学品貌,配蒋雯原是绰绰有余的。”

曲水伯夫人叹道:“晚了。太后发了火,直接发了话,说不会再与我们谢家结亲了。不但蒋四姑娘,连蒋家其他几房的女儿,也不会嫁给姓谢的人,蒋家子弟,更不会娶谢家女。如今只盼太后早些消了火,两家只当是寻常亲戚般相处就好,结亲却是妄想了。蒋四太太已求得太后与皇上允诺,蒋四姑娘的亲事,由她父母做主。至于我们襄飞,却还要由皇上指婚,我们夫妻从此就再也做不得主了。”

皇后吃了一惊,心下忧愁:“怎会如此?皇上会给弟弟寻个什么样的媳妇?”

曲水伯道:“皇后若当真为你兄弟着想,将来还是跟皇上和好了吧。别再闹脾气了!”

皇后听了眼圈又是一红,低下头去,哽咽道:“我就知道,皇上这是存心要拿捏我,他带走了两个皇儿,又将弟弟的婚事捏在手里,就是在告诫我,若再敢犯错,他就直接拿我最心爱之人开刀。既如此,我还能说什么?他要如何,就随得他去吧。便是他明儿纳上十个八个美人,我也再不管了,只缩在我的坤宁宫里做个贤后,由得他快活去!”

她这话说得既委屈,又有几分心灰意冷。曲水伯夫人劝了半日,见她平静了许多,方才与丈夫、儿子告退。

出得坤宁宫大门,曲水伯夫人就忍不住难过:“不成了。皇后这是灰了心,也是伤了心。其实皇上对她还是十分念旧情的,奈何她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如今连大郎、二郎也离了她身边,她若当真幽居坤宁宫,不见外人,只怕越发要想偏了。这可如何是好?老爷,要不…我们想法子送两个贴心的侍女来陪她吧?总要开解开解她才行。她如今身边侍候的几个,只会听她吩咐做事,木头人一般,不知道真心为她操心。我实在是信不过。”

曲水伯看了夫人一眼,淡淡地道:“你要送就送吧,我就怕没什么用。如今皇后虽未被废,却跟被废也没什么两样了。皇上与她已经离心,太后又心怀怨恨,今后在宫里,她注定了孤立无援,倘若真有新人入宫,得了皇上的宠爱,她这皇后就跟虚设没有两样了。到时候,即使皇长子已经顺利立储,也终究是地位不稳。”

曲水伯夫人听得一惊:“那可怎么办呢?老爷,皇长子可不能出事呀!”

曲水伯“嗯”了一声,心里却已经有了个想法。也许这有些对不住皇后,但他实在是没办法了。谢家的利益,皇长子的地位,比一切都重要。

第四百零四章议立

皇后“病”倒了。

消息很快在京城传开。虽然太医院那边的统一说法是皇后不慎感染了风寒,但朝野间相信的人并不是很多。指婚一事,即使太后、皇帝与谢家都不欲公开,可蒋家身为苦主,却难免有人会在亲友间抱怨两句,尤其是那些不曾被皇后当成眼中钉、却又有自己想法的旁支。再有蒋谢两家先前虽未得明旨,却也曾向亲友暗示过一番,公开做些准备联姻的动作,如今事情没了下文,总要有个缘故。亲友们问起,当事人不想说,却总有忍不住说出来的知情人。还有慈宁宫里陪住的太妃、太嫔们,有心要送美人入宫的宗室皇亲们,以及算得上半个局内人的安阳侯府那边,都陆陆续续有些风声传出。京城的权贵圈子里,虽然没有人公开谈论皇后娘娘的“病情”,私底下却没少互相交互眼色,彼此心里有数。

没几日,又有消息传开:皇帝看到御史参奏安阳侯府大公子行为不检的奏本,当场大发雷霆,特地把安阳侯给召过去训斥了一顿。作为对安阳侯教子不力的惩罚,他的侯爵被降到了伯爵,已是世袭勋爵的最低一等,也不用考虑什么世子不世子的问题了——他所有儿子都失去了继承爵位的可能。据说安阳侯回到家就把被关在家里好几日的大儿子揍了一顿,又拉着有伤在身的大儿子去祠堂向祖宗赔罪,从此以后对这个儿子严格了许多,也更亲近继室所生的几个出色的儿子了。

安阳侯府大公子行为浪荡已经有好几年,不过他名声虽坏,却从未真正做过什么孽,顶多就是贪花好色些,见了女子便口花花,爱往青楼楚馆去,如此而已。京城的高门大族中,作派比他更不堪的也有好几个,一向都有御史盯着他们不放,皇帝居然只瞅着安阳侯府大公子一个发作,这事儿还真有些诡异。宫外的人越发相信传闻是真的了,对于胆敢帮着皇后跟太后、皇帝与蒋谢两家做对的人,只是挨了顿打,失了爵位,已经算他走运了。

一个小卒子尚且如此,做为罪魁祸首的皇后娘娘,自然也是大家的关注对象。

几乎所有人在听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都觉得皇后是在作死,没几个人同情她的遭遇,倒是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了——倘若帝后失和,皇后失宠,那是不是意味着皇帝不会再坚持不纳妃了呢?而要是皇后的后位不保了,那么皇长子与皇次子的地位自然也就没那么稳固了。如果有新册封的妃嫔生下子嗣,那还是很有希望争取储位的吧?

不少一心想送女入宫的人家都在打这个算盘,怎会放过如此大好良机?正当他们摩拳擦掌,想方设法要再上书请求皇帝纳妃时,皇帝的一份旨意给了他们当头一盆冷水:他下令礼部准备立储大典了。

皇帝要立储,而且明白说出是要立皇长子为储了。朝中那些比较稳重忠君的大臣们都觉得这是大好事,国有储君,就意味着大局安定了,就算皇帝有个好歹,也不至于后继无人。可对于有私心有野心的人来说,这事儿就不妙了。储位一日未定,他们仍可送女入宫,争取早日生下子嗣,博一把富贵。可是储位既立,只要储君没有什么大过错,那无论其他皇子有多么出色,也动摇不了储君的地位。如果非要去拼一把,那就得冒着天大的风险,不成功,便成仁。这无形是增加了他们博富贵的成本。有些人就开始犹豫了,在朝上嚷嚷着皇帝应该广纳后宫、开枝散叶的人少了不少。

倒是有人议论,说皇长子年纪还小,现在就立储太仓促了,不如过几年等皇长子成年了再说。当初先帝立储时,都有好几个儿子了;广平王立储时,也年近三十;当今圣上立储,同样也是在成年结婚生子之后。这个年纪才被册立的储君,基本已经有了不错的执政能力,性情品行也都比较稳重,有妻有子,意味着后继有人,如果儿子里头还有不错的苗子,就更让人放心了。比如先帝当年能成功击败深受太祖皇帝宠爱的颖王,被立为皇储,就是凭他有两个不错的儿子。如今的皇长子,年纪不过十一二岁,连朝政都还未正式参与,也不知道能力如何,更不知道他是否能生下有能力接掌大位的子嗣,怎能放心立他为储呢?

朝中议论纷纷,有人觉得早日立储好,有人觉得再等几年慢慢看了再议不迟,也有人从中搅浑水,说只有两个皇子太少了,不如等多几个皇子出生了,再好生择选一个?当然要如何再多生几个皇子,方法还要另议——然后便有守礼重礼的老臣吹胡子瞪眼地驳斥回去:“皇长子既嫡且长,聪慧知礼,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储君人选,就算再有旁的皇子出生,也不可能越过他去,还说什么择选?你这话将祖宗礼法置于何地?!”

朝上吵成一团,皇帝也不管,由得他们吵去,只要别误了正事就行。礼部那边要筹备立储大典,也不是三五月就能筹备出来的。以皇帝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少说也得筹备上一两年的功夫。皇长子跟本朝前几位储君的情况都不太一样,一些细节上的安排认真讨论起来,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呢。这一拖,日子可不就长了?皇帝安心让朝上的大臣们议去,再跟他提纳妃的人倒是少了,他正好空出手来,亲自教导两个皇子。等朝上吵完了,他的儿子也调教出来了,届时立储也无妨。

朝中这番热闹,赵琇自然也听说了,私下还跟张氏议论过呢。张氏思想正统,听说要立储了,自然是要合掌称颂:“皇室后继有人,这是我大楚朝的福气呀。”赵琇则在心里腹诽:皇后原来真的有心暗算蒋雯,并不是她想太多,身为皇后还这么小鸡肚肠的,没事给人添堵,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皇后犯了这样的错,皇帝都生气了,却依然决定提前立储,可见皇长子对这件事的态度应该是让皇帝满意的。赵琇猜想,虽然不知道皇长子如何看待皇后的行为,但高桢先前求皇帝立皇长子为储,皇帝便真个立了,皇长子无论如何也要念这份恩情,不可能因为皇后几句坏话就为难广平王父子。高桢他们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吧?

赵琇暗暗琢磨着,是不是想法子给高桢送封信去,问他是否已经解决了先前的问题?她只能探听外头传的小道消息,个中真相却是不甚清楚的。有心找蒋雯问一问,可蒋雯那边已经好几日没有信来,也不知如何了。

赵琇正为此烦恼,猛然听到张氏在说:“立储是喜事,琇姐儿,你说我要不要进宫去给太后道贺呢?”

赵琇连忙醒过神来:“祖母先别忙着道贺,立储之事才开始议呢,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真正册立。太后刚生了一场闷气,只怕还在气头上。您没头没脑地跟她道贺,贺的还是皇后的儿子被立为储君,也不知太后会怎么想。”

张氏闻言把眉头一皱:“不至于吧?皇长子虽是皇后的儿子,却也是太后的亲孙子呀?要不…我就不道贺了,只去宽慰几句,这总可以了吧?”

赵琇想了想,觉得这也无妨:“您也不必提近日的传闻,只当作是闲来无事进宫陪她说笑就是了。拿些外头的趣事哄一哄她,最好别提任何跟蒋家、谢家以及安阳侯府有关的事。”顿了顿,“眉山伯府也别提。”虽然传闻里头没提丘媛这个人,但蒋雯若真的受了皇后的暗算,以她那么久都没进宫跟皇后打过照面来看,最有可能被算计的,一定是在眉山伯府喝喜酒的时候了。正巧丘媛当时的行径又古怪,可不就对景儿了?

“我好好的提他家做什么?”张氏一听眉山伯府,就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家与我们又不熟,我可不知道他家里的事。”

赵琇一笑置之,想了想,便回房给蒋雯写了封信。她虽不是什么知情人,却与蒋雯交好,连日通信,多少知道些内情,自然要问候一声的。蒋雯此番逃过别人的算计,但消息到底还是传开去了,跟谢家的婚事自然做罢,但因为牵连上了安阳伯府大公子,也不知道是否会损及她的闺誉。

蒋雯很快就回了信。她的笔触依旧轻快,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受到传闻太大的影响,对于跟谢襄飞的婚事,她也不怎么在意——那本就不是她父母为她选择的婚配对象,不过是太后的一个想法罢了。原本为了蒋家的利益,她嫁也就嫁了,可如今她对皇后生出恶感,只觉得这门婚事恶心至极,又怎会乐意嫁去谢家?婚事做罢,她反而觉得轻松呢。不过外界的传闻确实很令人心烦,她跟母亲商量过了,打算过两日就先回天津去,等京中风波平息了,再回来不迟。

蒋雯在天津住了很多年,在那里有不少交好的闺中密友。回京大半年,她一直在想念这些朋友,也十分挂念父亲,如今总算有机会回天津去与他们相见了,她心里正高兴呢。

赵琇看了信,就忍不住感叹。本以为过得几日,就要先送走方仁珠,没想到蒋雯也要走了。世事变幻,还真是无法预料。赵琇寻思着,是不是要问清楚蒋家四房出发的确切时间,到时候亲自去送一送?说起来蒋雯与方仁珠离京的时间差不多,这段时间里适合远行的吉日也没几个,会不会是在同一日呢?

赵琇立时分别写信去了方家与蒋家,要问清楚他们出发的时间。方仁珠拿到信的时候,刚拆开来看了两行字,丫头便来报了:“五姑娘,大姑奶奶回来了。”

第四百零五章要人

方仁珠愣了一愣。

方慧珠前几日回门时才回过娘家一趟,怎的今日又回来了?即使是要为母亲弟妹送行,也不会选在今日。她是至亲,总要在娘家人离京当天亲自过来相送的。

方仁珠低头想了想,只说一声“知道了”,便继续低头看信。等看完了,她方才将信放好,起身整理衣饰,不紧不慢地往正院方向去。

正院上房里,方慧珠已经说完了今日的来意,方太太冷着脸端坐在上,面无表情地喝着茶,然后慢慢放下茶盏,用丝帕轻轻按了按唇边的茶水,方才淡淡地道:“从前教导过你的嬷嬷们,如今都各自随亲人回去了。虽说是在咱们家名下的庄子里安家,却也是正经良民,与我们自家用的使唤嬷嬷不可同日而语。你想要将人请回眉山伯府,就自行备了厚礼,亲自前往相邀,与我来说做什么?难不成是指望我一声令下,就把人交给你带回婆家去?”

方慧珠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面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母亲此言差矣,嬷嬷们固然不是奴仆,却也是方家供奉。当初明明说好了,方家为她们养老,替她们亲眷添置房舍田产,她们会一直陪着女儿出嫁,至少要陪上三年,让女儿习惯夫家生活后,她们才会离开。如今女儿已然出嫁,嫁的也是高门大户,身边怎能没几个信得过的帮手?女儿使惯了的云曲月歌早就叫母亲撵出去了,如今连陪嫁丫头都是年前才添上的。一点都不好使,遇到什么事,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女儿倒是想借母亲身边的人。只怕母亲舍不得。那几位教养嬷嬷与女儿相处了几年,彼此相熟。又都是稳重能干、通晓世事之人,正好与女儿做个帮手,母亲怎的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应允呢?”

方太太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哪里是不肯应允?我不是说了,你可以自行备礼前往相邀么?人家是宫里出来的,不是咱们家的奴仆,收了咱们家的束脩,教导你这些年,也算扯平了。如今人家一家团圆。有家有业,正是享福的时候。若她们答应来帮你,那是你的福气;若她们不答应,那也没什么好诟病的。我做不得她们的主,你自去求她们吧。”

方慧珠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哪里是没求过人家?亲自备了礼物,打发眉山伯府的大管家上门去请,没请动。人家嬷嬷正如方太太所言,不是奴仆,是宫里出来的人,曾经也是有品级的女官。侍候的都是贵人。从前想着她方慧珠有青云之志,她们若真能教导出个贵人,脸上也有光。跟着贵人回到皇宫里,更是好事,就答应了。可如今方慧珠只是区区眉山伯府的二少夫人,勉强有个敕命在身,在她身边做事,与寻常仆妇何异?嬷嬷们的脸面如何下得来?

况且嬷嬷们在宫中多年,见多识广,对于眉山伯府某些长辈的性情脾气,自然比方慧珠更清楚…

方慧珠就是因为请不动人。才回娘家来求助的。虽然嬷嬷们都是良民,不是方家的奴仆。可她们在方家庄子上安家,兄弟子侄不是在耕方家的田。就是在方家的产业里做事,又或是仰仗方家的权势做生意。方太太身为方家家主夫人,她要是发句话,嬷嬷们心里再不乐意,也不敢不听。

可方太太却拒绝了方慧珠的请求。

方慧珠只觉得母亲更偏心了,而且偏心得没有理由。妹妹已经订了亲,不可能进宫了,方奕山一家出族,他的女儿也不可能应选,而方氏族中其他的女孩儿,不是年纪尚小,就是家世不够,没一个是有希望攀龙附凤的。那两位教养嬷嬷早已没有了用武之地,所以才早早就放出府去与家人团圆。如今她方慧珠夫家需要这些嬷嬷的助力,方太太为什么宁可将人投置闲散,也不肯助亲生女儿一臂之力呢?

方慧珠只能走近了母亲,压低声音苦劝:“母亲,我知道您还在生我的气,可您再生气,也不能耽误了正事呀?我在丘家,真的很需要帮手,您…”

“你需要什么帮手?”方太太打断了她的话,“你是小儿子媳妇,既不是宗妇,也不用管家,每日只需要把丈夫婆婆和太婆婆侍候好就行了,能有什么大事?真有大事,也轮不到你操心!我给你安排的陪嫁丫头和陪房,虽然你用着不习惯,但个个都是忠心老成的,绝不会给你添乱。你若遇上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只管跟她们商议就是。若实在缺人,家里也不是没有经年的老嬷嬷,大不了我再派两个给你,你何必非要宫里出来的人?当年我们把人请来,是为了教导你礼仪。她们不是你身边侍候的人,而是你的老师!若你进了宫,她们跟着去,倒也罢了。你如今嫁进丘家,再要她们跟着,是把人当成了什么?从来只听说有人出嫁带着仆妇,却没听说过还有人带着老师的!若你想把人当成寻常仆妇带进丘家,也太抬举你婆家人了,他们是什么东西?也配使唤宫里出来的人?!”

方慧珠咬紧了下唇,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就让她们到丘家来做老师好了,丘家也有几个姑娘,需要学些礼仪。嬷嬷们能给方家做供奉,自然也可以给丘家做。”

方太太冷笑了下:“笑话!她们已是我们方家的供奉,又得了我们方家的供养,又怎能改弦易辙去为丘家效力?!我知道你如今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成了丘家的媳妇,就该为丘家着想,但也别把娘家人卖了呀?!”

方慧珠连忙辩解:“我没有…”

“是啊,你没有。”方太太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你只不过是听说了宫里的传闻。觉得皇后娘娘失宠了,皇上要纳新人,你虽是不成了。但丘家还是有几个姑娘的。你婆家人再窜唆几句,你就回娘家来要人了。指望着用方家的供奉教出了丘家的姑娘。进宫应选成了贵人,能给你这个嫂子脸上添光彩?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好不容易才脱了泥潭,在皇上面前挣回了一点脸面,若再搅和进这种事里去,又会是什么下场?你只顾着你在婆家的脸面,可曾为你娘家着想过半分?!”

方慧珠咬紧了牙关不说话,心里却大不以为然。其实她婆婆与丈夫都没有明确说过打算送女入宫。但看婆婆让她教小姑子的东西,再听一听近来的传闻,她就猜到了他们的打算。既然猜到了,她又怎能不心热?如今她只怕比她婆婆还要更热衷于教出一个完美的名门淑女,只要丘媛成功做了妃子,她凭着这份恩情,还怕不能有风光的一日么?

至于方家,又不是方家送女入宫,不过是将两个没有用的嬷嬷转送给丘家罢了,能有什么问题?母亲的话未免言过其实。

方太太看着女儿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是不可能改的了,便冷淡地道:“总之,这件事我是不会插手的。你若能说服嬷嬷们助你一臂之力,我也不会拦着,但你休想白白用方家的人力物力去助丘家成事!我劝你也别昏了头,事事都替婆家人出力。丘家家风不正,如今有求于你,自然会捧着你。若有朝一日你对他们没有了用处,他们还不知道是什么嘴脸呢。”

方慧珠气愤地说:“母亲怎能说这样的话?婆家人对我好,难道不是好事么?母亲不为我高兴就罢了,怎的还要咒我?我虽然已出嫁。却依然还是母亲的女儿。若母亲当真把女儿当成是泼出去的水,就太伤女儿的心了!”说罢红着眼圈转身就走。在门口处遇见了方仁珠,也不知站在那里听了多久。她恨恨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人,连声招呼都不打。

方仁珠无言地来到方太太身边:“母亲,姐姐她…”

“不要提她。”方太太面无表情地道,“她如今已经昏了头,什么都不顾了,只一心要在婆家人面前讨好卖乖,连娘家人都顾不上了。我倒是有些明白,丘家当日宁可撕破脸,也要威胁我们家照旧将你姐姐嫁过去,图的是什么了。原来他家也有攀龙附凤之心。宫里出来的人虽然不少,但能及得上我们家那两位供奉的却没几个,眼下是自由身的就更少了。与其费心另寻名师,还不如找现成的。丘家打的如意算盘,可叹我竟然没发现,平白折了你姐姐在里头。”

方仁珠皱起了眉头:“若丘家只是图这个,为何不肯推迟几个月再办婚事?姐姐先前说,是姐夫马上就要赶赴边城任职了。可女儿私下托了赵家大姑娘去打听,都说那个职位早就安排了人,是从西北调过去的宿年名将,并非前去历练的京城世家子弟。姐夫八成是在说谎,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方太太叹了口气:“不管是什么缘故,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家明媒正娶了你姐姐,想来他家也做不出什么荒唐事来。只是过得几日,我们一家就要南下,你三叔也要跟着去,没有半年回不来。京中虽然还有族人,到底比不得自家人贴心,未必能给你姐姐撑腰。若要指望姻亲照应…”她摇了摇头。

方仁珠明白她的意思。方家的姻亲里,最给力的尚家因为婚约之事,直接与方慧珠生隙;其次的柱国将军将曹家,因为曹太太方氏是方奕山同父异母的姐姐,感情再不好,也是一房人,方奕山出族是方慧珠一手促成,曹太太只怕心里正有气呢,对她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其他姻亲、表亲诸如刘家、王家等等,论官职权势都远不如丘家,根本不可能给方慧珠撑什么腰。如果方慧珠在丘家没事还好,真有事的时候,她说不定就无处求援了。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方仁珠为长姐忧心,方太太倒是看得开,很快就将此事放下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自己选了这门婚事,一切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我们别提这些,明儿去尚家作客,你可挑好衣裳首饰了?”

方仁珠小脸一红,点了点头:“已经挑好了。母亲可要过目?”

方太太微笑着点头,拉着方仁珠的手前往她的院子,路上还在想:明日要去见亲家了,不如就跟老姑母念叨一句,请她帮忙照看一下方慧珠?丘家那点子心思,也要跟老姑母提一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