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就报了回来:“蒋家丢了官职。回乡后一直在居丧,家里人不出门。旁人也不上他家去,门前十分冷清。听闻他们族里正在闹呢,说是蒋大老爷如今的身份,不方便代表家族在外交际。不如改托他人;又有因族田所得分配不均而骂起长房的后生;还有衙门里的人查出蒋家名下的田地太多,却不肯缴税,吵着要他家补上银子。否则就要抓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如今蒋家在济宁城里。也是风头浪尖的人物呢。”

赵琇听得冷笑,当初蒋家得势的时候,自然是家中客似云来,有的是人巴结,族里人也甘心信服,地方衙门更不会胆大包天地要求他家为土地纳税。如今他家丢了官,什么魑魅魍魉都跑出来了。不过蒋家当年既然决意要为了私情而忘国法,如今会遭报应,也是他们活该。

赵琇又问涂三阳家的:“可有赵湘的消息?”

这点也是涂三阳家的疑惑的地方:“说来也奇了,外头的人都不知道蒋家住进了一位姓赵的表姑娘,倒是提过他家太太一个远房外甥女没了父母,无依无靠就投奔了来,不过不是姓赵,而是姓牛,今年及笄,新近由蒋家大老爷做主,说了一门亲事。只是小的没打听出来对方是谁。”

赵琇有些意外,赵湘自然不姓牛,而且还不到及笄的年纪。到底是蒋家另有一位姓牛的表姑娘,却完全隐瞒了赵湘的存在,还是直接给她安排了另一个身份?说来也是,赵湘是大逆罪臣之女,出身不大光彩,蒋家又是因为牵涉谋逆而被夺官的,将她收留在家,容易惹祸,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给她改个姓,再改一改年纪,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赵湘不知有何感想?她刚摆脱了祖母牛氏,亲娘舅就让她改姓牛了。蒋家到底是无心,还是故意打她的脸?

赵琇想了想,觉得赵湘既然有了另一个身份,还说了亲事,想来也没什么为难之处了。蒋家认下她的亲戚身份,还给她说亲,男家的身份也不会太糟,否则岂不是给蒋家脸上抹黑?既如此,赵湘大概就是过来看一眼曾经的对手,然后羡慕妒忌恨一番,也就算了,做不了什么。赵琇不想多加理会,就直接让涂三阳家的下去了。

没想到次日一早起来,涂三阳家的再次求见,这回她还带来了一个媳妇子:“她也是从前侯府旧人,小长房爵位被革时,只带着亲信走了。她那时还年轻,不曾担当什么要紧差事,就合家被留在府中,后来在内务府监管下很是过了几年苦日子。因她从前是湘姐儿院子里的丫头,那日湘姐儿路过时认出了她,今日就打发了一个小丫头来寻她,请她帮着捎一封信给老夫人。她不认得字,那小丫头说话也说不清楚,她不敢擅专,便来寻小的。小的一看那字迹,就知道是湘姐儿写的。因不敢扰了老夫人清静,只好来请姑娘示下。”

赵琇有些惊讶,她看向那媳妇子,后者便跪下了:“小的从前在湘姐儿院子里做洒扫上的粗活,也曾想着法儿讨好过小主人,兴许湘姐儿就是这样才认得了小的。她怕只凭旧日主仆情份,说动不了小的,还许诺要赏小的银子。小的不是那等为了些许钱财就背主的人,只是为了弄清楚湘姐儿想做什么。就把那传信的小丫头扣下了,立时去寻涂嫂子,请她引领来见姑娘。那小丫头如今就在前头门房的屋子里,小的叫妹妹去陪她说话,引她多说点湘姐儿的事。姑娘若要问她什么,小的这就去叫。”

“先别忙。”赵琇摆摆手阻止她,拿起了那封信。一看那笔迹。果然是赵湘写的,就是看起来比两年前写得差了,一看就知道是疏于练习的缘故。只是勉强称得上齐整而已。

而赵湘在信里所言,就更让人无语了。她说她当初与祖母牛氏一同被送到济宁,本是打算求请舅舅舅母收留她们祖孙的,没想到舅舅舅母前脚答应了。后脚就命人将牛氏赶了出去,还将她关在家里不许出门去寻找。她为此事跟蒋家人闹了一场。就惹怒了他们,从此蒋家对她越发刻薄了,不但强制她改姓,还要她象丫头一样不停地给家里人做针线。不许她出门,还时不时打骂一场。如今更过分,明知道林家儿子是个痨病鬼。病得快要死了,娶妻只是为了冲喜。等他走了,这妻子还要跟着下黄泉去。如此过分的条件,林家还只是区区胥吏,蒋家为了权势竟然答应了,却不肯送亲生女儿去受苦,而是盯上了她这个所谓的远房外甥女。她是有苦无处诉,只盼着有朝一日能遇上亲人,将她救出生天…

赵琇心想:难不成赵湘真把建南侯府的所有人都当成是傻子了?她怎会觉得如此浅陋的谎言能够取信于人?

赵琇冷笑着折好了信,对那媳妇子说:“你去把那小丫头给我叫过来,待我问她一问。”

小丫头很快就被带到了她面前。赵琇看着她一身鸭蛋清的粗衣布裙,外罩灰蓝比甲,头发梳成简单的双髻,除了耳朵上有一对银丝小耳环,一应饰物皆无。这种打扮,通常都是粗使丫头的标准。再看这小丫头,长得只是平平,还有一张大饼脸,目光滞钝,看着就有些呆。再问了她几句话,她说话结结巴巴的,有些颠三倒四。

这绝对是蒋家最不起眼的粗使小丫头,难为赵湘是怎么找上这样一个信使的,难道她已经没别的人可用了吗?

小丫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照实复述了赵湘吩咐的内容:找一个建南侯府的媳妇子,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裳,从前未嫁人时叫什么名字,然后请她帮忙送信——若不是这媳妇子正好是负责出门跟车的,眼下就在驿站前院下人房里居住,这小丫头凭着赵湘的线索还未必能找到她呢。赵湘甚至连找到人后,该如何跟对方说清楚来意,都教了小丫头好几次,让她直接背熟了,才放出去的。

赵琇见问不出什么,就命人给了那小丫头十个钱,让她回去后跟赵湘说,那媳妇子已经收下了信,说会寻机会送上去的,只是不能担保什么时候能送到。小丫头见了钱,十分欢喜,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然后欢欢喜喜地离开。赵琇见她如此,就知道她并不是赵湘的心腹,赵湘居然沦落到只能找这样的人来做事,还真是令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琇本不想理会赵湘的信,更担心这件事要是让张氏知道了,又会心软把人接过来,然后他们家从此就添了块撕不开的狗皮膏药了。不过赵湘如果真的被逼着嫁给快死的病人,婚后还有被迫殉葬的危险,就这么将人置之不理,似乎也不大好。赵琇想了想,就命人给赵玮送了个口信,让他尽量过来一趟。

赵湘既然是老郡公的血脉,赵玮如今已是赵家的当家人,对于她该如何处置,自然该交由他来做决断。

收到口信的赵玮不到半天就赶了过来,从妹妹处问清楚事情经过后,皱起了眉头:“赵湘虽不是好东西,蒋家的行径也太无耻。若是不想收留赵湘,直接将人送进庵堂也就是了,何必明知是死路,还要把亲外甥女送过去?结下这等亲事,外人也要瞧他家不起。”

对这件事,他倒是没怎么为如何处理而烦恼:“我这两天也见了几个济宁府的官,相处得还算不错,米家的事我也托了人。碰巧有个人因公务要派人到胶州去,可以领路,我就打发人跟着去了。如今正好通过那些人给那林家透个信,蒋家那边我是不打算跟他们打交道了,可若林家自个儿退了婚,蒋家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至于之后赵湘能结上什么样的亲事,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赵琇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简单的办法。想来那林家应该不会太蠢,明知道建南侯的意思,还要上赶着得罪人吧?那这件事想必就可以顺利解决了?

ps:更新迟了,我错了!对不起!顶着锅盖循走…

☆、第四百五十二章退亲

事情进行得其实还算顺利。

赵玮也没做点的,只是在相熟的几个济宁府小官员面前问起了府衙姓林的胥吏之事,得到相关信息后,又关心地问林家最近是不是要办喜事。

林家儿子得了痨病快死了,正有意娶个媳妇进门冲喜,这事儿本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因为林家曾经把主意打到旧日同僚留下来的孤女头上,被府衙里的其他人说了不少闲话,那几个小官员也有所耳闻。他们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还有些好奇建南侯为何要打听林家的事,也没听说林家与建南侯府有什么交情呀?

赵玮就叹了口气,说从前被逐出家族的一户近支族人,他家孤女如今跟着舅家过活,就住在济宁,刚刚给他送了封信来,向他这个堂叔求救,说她舅家要将她许配给一户姓林的胥吏人家中病得快要死的儿子,如果她过门后,丈夫死了,还要逼她殉葬。他虽然觉得这房族人既然已被逐出了家族,就与他无关了,可是听闻那女孩儿的舅家如此欺凌外甥女,心里也有些生气。

他就说了那么多,没要林家做什么,也没说是不是要为侄女做主。他就是叹了口气,皱了皱眉头,又摇了摇头,然后就走了。

他虽没说,那几个小官员心里却难免要多想。建南侯对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小官小吏而言,简直就象是难以企及的高山,更别提赵玮还位高权重,深得圣眷,小小年纪就做了钦差。这样的人物,对他们又如此和气。一点都不摆架子,他们自然要抓紧机会好好巴结。若是能讨得对方欢喜,将来他们在官场上也算是有靠山的人了,还怕什么被上官欺凌呢?本来他们想要巴结,也找不到机会,现在可算找到一条路子了,自然不能错过。

他们立刻将林家的当家人叫了过来。细细打听一番。得知他家确实为重病的儿子说了一门亲,不久就要过门,对方是蒋家的外甥女。听闻是父母双亡后投奔了来的。家里原也是官宦门第,只是因族人摊上颖王谋逆之事,被牵连丢了官,她父母一气之下。双双病死了。这种情况跟蒋家也差不多,只要不是正儿八经的反贼。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新郎的母亲去蒋家亲自见过那姑娘,觉得挺年轻貌美的,举止言行都很斯文娴雅,显然是官家千金的做派。感到很满意,就跟蒋家定下了。不过姑娘姓牛,并不姓赵。也没听说跟建南侯府有什么关系。

可是赵玮说得很清楚,那要娶他侄女的人家就是姓林。在济宁府衙里做吏员,颇有些权势。而济宁府衙中,就只有一个吏员姓林,除了他家,再没别人了。赵玮既然是得了侄女的信方才知道此事的,就不可能会弄错。建南侯既然没错,那错的就一定是林家。几个小官员都劝那林家的当家人,建南侯显然对这门亲事不太满意,还是赶紧把婚事退了吧,外头有多少好人家女儿娶不得?如果担心将来媳妇儿娘家有人,不好挟制,到乡下买个农户人家的女儿,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横竖林家要的只是个冲喜新娘罢了。若是他家儿子将来病好了,大不了另娶好人家的女儿为妻。

那林吏员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众人的话,他倒是听进去了。回到家,他就叫了家中子侄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命他们出去寻人打听。他的侄儿最聪明,知道蒋氏族人,有好些人看长房不顺眼的,就寻了其中一个最大嘴巴的,请对方吃了一顿席,便打听到了真相。

蒋家那个外甥女,压根儿就不姓牛,她确实姓赵,还是建南郡公的亲曾孙女,正是现任建南侯的堂侄女儿。蒋家大老爷的妹子从前嫁进建南侯府做媳妇,但后来犯了事,杀了继婆婆的儿子媳妇,也就是现任建南侯的亲爹娘,被丢进大牢了。她的丈夫后来跟着颖王造反,也被杀头了。夫妻俩留下几个儿女,只有这一个女儿投奔了舅家,只是名声不好听,才借了祖母的姓氏,假称姓牛罢了。

那林家侄儿回去一说,林家的当家人立刻就吓得魂飞魄散。赵湘居然是大逆罪人之女,而且跟建南侯还有仇!他也顾不得思考赵湘为何能给建南侯送信求助,而建南侯也颇为关注这桩亲事了。这种媳妇娶回家来没半点好处,说不定还要给他添个仇家,还是退婚的好。反正他家又不是没有银子,大不了就到乡下聘个农家女儿,多给她家人些银子,立个死契,也不怕将来媳妇殉了儿子,会有娘家人来闹事。

他才拿定了主意,跟家里人一说,他侄儿又提醒他了:“建南侯对这桩婚事皱眉摇头又叹气,到底是在叹什么?他与那侄女有仇,总不会是为了替她出头吧?兴许是在为了殉葬的事在生气?”

林家的当家人又犹豫了,想了想,一咬牙:“大不了不叫媳妇殉了。我儿子说不定不会死呢?若真有个万一,叫媳妇给他守一辈子,我必不会短了她吃喝。”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林家人二话不说就上门退了亲,蒋家措手不及,问他们为什么。林家人还冷笑着回答:“瞒着你外甥女的真正身份来说亲,分明是在骗婚呢!我们老爷、太太不跟你家计较,你们也别太厚脸皮了。真闹下去,咱们到知府老爷面前辩个明白,看是谁是谁非?”

蒋大老爷自己心虚,连忙闭了嘴。

林家人退了婚,又很快在城外村子里寻了个穷苦人家,见那家长女相貌清秀,性情温和稳重,就定了下来。那家男人没了妻子,新娶了个后妻,又生了个儿子,后妻便看前妻留下来的女儿不顺眼了,见有人来聘,哪怕听说过林家儿子重病在身,还是说服丈夫答应了亲事。聘金全叫这后娘给藏了起来,喜服首饰与一应陪嫁都是林家使人送去的。若不是全要原样抬回林家去,那后娘就忍不住扣下了。那女孩儿在家偷偷哭泣,林家却欢欢喜喜地回了城。这回结亲的不是蒋家这等讲究礼节的人家,连婚期都可以提前定下,冲喜冲得早,说不定对新郎还有好处呢。

赵玮得了消息,没提别的。但在见到那几个小官员时。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对他们也越发和颜悦色。这让他们心里更加肯定,先前所为一定让建南侯十分满意。便也安下了心。

这边厢,赵家祖孙、济宁府众官员与林家都皆大欢喜,那边厢,蒋家却闹起来了。好好的婚事出了变故。偏他们还没法跟林家辩白,本来是有心要与林家交好的。如今却结下了仇怨,这口气叫他们如何咽得下去?蒋家虽然落魄,倒还有些旧识,一来二去的。他们自然就打听到了赵玮先前叹的那口气,也知道赵玮会插手,是因为赵湘暗中给他送了求救信。

蒋大太太立刻就炸了。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赵湘的房间质问。谁知在门前遇到个阻拦的,不是别人。却是她的小儿子蒋仲秋,苦苦哀求她:“母亲就别怪湘表妹了,她也是个可怜人,那门婚事她本来就不愿意,您又何必逼她嫁呢?林家不过是区区胥吏,原就配不上湘表妹。”

蒋大太太更生气了:“我倒想知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你在父母面前也说起昏话来了?林家哪里就配不上赵湘了?你以为她还是侯府千金、官家闺秀么?她是罪臣之女!林家就算是胥吏,也比她高贵多了。你说她是个可怜人?难道我们家就不可怜?!若不是她爹娘连累,我们全家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蒋仲秋涨红着脸,低头嚅嚅地说:“这…这又不干湘表妹的事,原是她父母的罪过,又怎会是她的错?”

蒋大太太差点儿被他气得仰倒,但很快心中又警惕起来。她早就发现了,小儿子似乎对赵湘格外关照,时常替她说句好话。她就是担心他与赵湘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方才打算早早把赵湘嫁出去的。难不成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不行,她绝不容易自己的骨肉跟赵湘那种不知廉耻的女孩儿厮混在一起。

她命婆子们拉开蒋仲秋,径直带人闯进了赵湘的房间。赵湘很镇定地坐在椅子上,也不知对门外的事听见了多少,见了蒋大太太,只是微微一笑:“见过舅母。舅母忽然大驾光临,不知何事?”

赵湘其实连日来都在忧心。据她托的那小丫头所言,信已经送进了驿站,但不知几时才能递到张氏手中,更不知道张氏是否会出手救她。她每日睡不好,吃不好,直到听说林家退婚的消息,才大喜若狂。她就知道,张氏那个好哄好骗的女人,不可能真的看着郡公爷的曾孙女嫁进胥吏人家的。而张氏既然帮了她一回,可见对她还有旧情,说不定她再求上一求,张氏就愿意带她走了?不管是回奉贤老家,还是跟着回京城,都是极好的选择。只要让她回到侯府里生活,她愿意一辈子乖乖听话,在张氏面前巴结讨好。

抱着这种想法,她对蒋家就不大看得上了。虽然知道蒋仲秋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但她深恶舅舅舅母们的无情,绝不愿意成为大舅母的儿媳。况且蒋家如今也落魄了,蒋仲秋日后还不知有没有前程呢,嫁给他又怎会有好日子过?

蒋大太太前来质问,赵湘也是不慌不忙的,早就想好了借口:“我原也没有告状的意思,不过是听闻长辈到了济宁,多日不见,想要向曾祖母请安问好罢了。又怕曾祖母想知道我的近况,因此就在信里多提了一句。我也是万万没想到,侯爷会为我的婚事担忧的。改日见了曾祖母与叔叔,定要向他们道谢才是。”

蒋大太太气得满脸涨红,却又心生顾忌。建南侯府对赵湘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原以为他们是打算不闻不问的,但如今看来似乎又不象,还是别惹怒了他们才好。

她扭头就走,回到院子却寻了丈夫,提了个建议:“给建南侯递个帖子吧?即使不能亲见,好歹也要问候一声。最要紧的是,他们对赵湘是个什么态度?若是仍旧有心管她,那索性让他们把人带回去算了!”

ps:我要反省,明天早点开写…

☆、第四百五十三章小叙

张氏与赵玮赵琇兄妹压根儿就不知道蒋家还有这样的打算。赵琇得知林家那边退了亲,也就放心了。至于赵湘没了这桩婚事后,又会被蒋家许给什么人,就不是她关心的事了。赵湘又不是什么要紧人物,难道她还要管后续吗?更没兴趣替赵湘筹划一桩合意的婚事。她只是在济宁逗留两三日而已,没那空闲。

她此刻正在驿站的房间中招呼好友方五姑娘方仁珠。

方大太太收拾好行李,今日一大早就带着一众家仆踏上了北上回京的道路。北边的运河如今已经不大好走了,她索性选择了坐马车走陆路,可想而知这一路会有多么辛苦。但她满心里想的都是在夫家受苦的大女儿,这点辛苦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她一走,方家的中馈就交给了方仁珠。幸好方仁珠跟着母亲学了几个月,她本人又聪明,还有帮手从旁协助,倒也不难应付。忙完了家务,她还有时间到驿站来看望朋友呢。

那日久别重逢,赵琇要先紧着说方慧珠的事,也没空闲与方仁珠多聊些什么,因此直至今日,两个小姑娘才有机会说些闲话。两人谈了别后的生活,京中八卦,冯、刘、曹等几家闺中朋友的近况,新出的诗集画册,方仁珠又提到先前一路南下济宁时,她看到了运河沿岸景致,还有自己画的画。

她眼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我直到那日,才真正明白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可叹从前我自以为有见识,其实不过是井底蛙,根本就不知道外头的世界有多大。我从前自问画技还算过得去。作的诗词也可以拿得出手,见了你的画作诗作,只觉得新奇大气,不是我能作得出来的,心里虽羡慕,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我亲自坐着船,沿运河顺流而下。看到岸上的风光。看到天地间的辽阔,看到农人的辛劳,看到风雨的无情…等我看到了这一切。才知道从前错过了多少。我不过是养在深闺中的弱女,多读了几本书,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懂呢,怎么就敢自认聪明?”

她叹息不已。又看向赵琇:“曾经见识过这一切的你,自然要比我见识广博。你不爱对人炫耀。其实心里是有数的。我想起当初姐妹们对你多有轻视,只觉得你是乡下来的,必然什么都不懂,处处都比不上她们。我那时没有吭声。心里其实未必就没有同感。今日我才明白,其实真正什么都不懂的是我们才对。那时的你看着我们,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赵琇笑了:“可笑不可笑的。我哪里想得那么多?这世间万物,谁也不能说就全都了解了。我不过是比你多知道些俗务。多见识了些风光,未必就比你聪明了。至少我在诗词上头的天赋,就远远比不得你。你说我的诗好,只是因为我能想到些你想不到的语句,那却不是你天赋不如我,而是我见过些你不知道的好诗罢了。”

方仁珠抿嘴而笑:“你也太谦虚,若要说诗词读得多,你必然是比不上我的。你家虽有书馆,藏书最多的却不在诗词一类。我们方家儿女却是自小读诗、学诗。我只看你的诗作,便知道你只是看得少、练得少的缘故。但你仍然能写出那样的好诗,可见你的天赋并不逊色于我。还有你的画,你的字,哪一样不在闺阁中拔尖?外人不知道也就罢了,我却是一清二楚的。”

赵琇又笑了:“在闺阁中拔尖,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成就。先不说咱们认识、来往的闺阁中人才占了天下的几成,光是在闺阁中比斗,就称不上是光彩的事。我从小就跟我哥哥一起读书,他学的东西,我都要学的,直到后来他考中了秀才,我也长大了,要帮着管家,各自学的东西才有了不同。他好歹也是顺天乡试的亚魁,我若太过蠢笨,岂不是有辱他的脸面?我觉得真要比,就该跟天下人比去,好歹也要跟世间所有的同龄人相比。我们未必就比男孩子差了,要把他们全都比下去,才敢说自己是个拔尖的人物呢。”

这话说得方仁珠双眼异彩涟涟,双颊浮起红晕,她有些激动地看着赵琇,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抿嘴笑了笑,道:“姐姐是有大志向的人,我也不能太过颓废了。”

小姐妹俩对视而笑,各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方仁珠放下茶碗,改变了话题:“这两日我在家,听底下人议论,说姐姐家里跟我们府衙一个吏员生出点事故来,可是真的?”

这说的定是赵湘那桩已被解决了的婚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赵琇也没有向朋友隐瞒的意思:“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已经解决了。”她简单地将事情的起因经过陈述了一遍。

方仁珠若有所思,赵琇瞧着便问:“怎么了?你是觉得赵湘可怜,不忍心吗?你们从前也是旧识,我不理会她就罢了,却不会拦着你与她来往的。”

方仁珠摇了摇头,神色肃然:“她是个品德败坏的人,我在京中早有耳闻。到了济宁后,我虽然听说过蒋家有个外甥女来投,但因为听说是姓牛的,就没多想,直到昨儿才知道是她。她虽可怜,然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受父母连累,自己立身又不正,不仁不孝不义,今日尚能过衣食不愁的日子,已是幸运至极。她既然如此幸运,我又何必再与她往来?不过,我也不会跟不知情的人说她从前的旧事,就是了。”

赵琇笑了,她就知道方仁珠是这样的人,因此也不担心后者真会跟赵湘重新交好。她问:“那你方才是在想什么呢?”

“我并不担心赵湘,而是担心林家。”方仁珠正色道,“你在济宁逗留时间太短,并不知道这家人的底细。他们不过是区区小吏,哪里来的权势?而蒋家从前得官时。何等风光?他们家子弟俱是正经科举出身,自有傲气,即使如今成了白身,也不至于一二年间,就堕落到要巴结小吏的地步了。”

“哦?”赵琇好奇了,“难不成这林家有什么来头?”

方仁珠压低了声音:“他家也算不上有来头,不过是积年老吏。世代相承。在这济宁府衙中已经有三代了。从前也不过是小门小户,却因他家女儿嫁进了省内一户豪绅之家,给那家三房的独子做了小妾。又生下了那一房唯一的孙子,便母以子贵,连带着娘家人也威风起来。只因林家行事还算有分寸,不至于惹了众怒。因此旁人都与他家客气,其实看的是那家豪绅的脸面。并不是林家如何了不得。”顿了顿,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那户豪绅,听闻与郭家交情很好。曾为姻亲,不过不曾卷进谋逆案中,因此仍旧风光得很。但我父亲与叔叔都曾对母亲、哥哥和我千叮万嘱。说千万别跟他们家的人来往。”

赵琇挑起了眉头。郭家,说的就是颖王生母郭淑妃的娘家吧?他家可是颖王谋逆的主要支持者呢。这家豪绅若真与他家关系紧密。是不是真的与谋逆全无关系,那还真是不好说。若是没有来由,方崇山兄弟也不会叫家里人别跟他家的人来往了。

她比较好奇的是方仁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这位朋友原是个风雅清高的人,对于俗务素来是不关心的。

听了她的疑问,方仁珠立刻就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我从前年纪小,不懂事。如今我长大了,姐姐早已出嫁,母亲一个人料理家务,实在辛苦。我身为人子,自当为母亲分忧,否则也太不孝了些。”再说,尚琼是家中长子,她与他已定下亲事,日后成婚,她就要担起尚家长媳的职责。再象从前一样只顾诗书不管俗事,是行不通的。

赵琇听得笑了,道:“其实这些事跟诗书也不冲突的,就比如我们闲聊的时候,除了诗词歌赋,也会说说朋友家的趣事呢。”

方仁珠笑笑,便认真地叮嘱她:“不要跟那家豪绅与林家的人多加往来。我父亲和三叔都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这般嘱咐了,必有缘故。我担心他们跟谋逆案有牵扯,可他们在省内人多势众,姻亲故旧也多,听说还养了私兵。能远着些,还是远着些的好。”

赵琇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又向朋友道了谢。

方仁珠今日本就是来见朋友的,却没法留太久,还要回家去料理家务呢。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便向赵琇告辞,又将几幅新作的务送给后者做礼物。

赵琇有些惭愧,这一路南行,因天气寒冷,墨汁不好化开,她总共就没练过几幅画,倒是用自制的炭笔画过些速写。但现在看着方仁珠那几幅精美的山水田园,叫她如何拿得出手?这也让她暗暗警惕,有些东西如同逆水行舟,是不进则退的,她不能再继续松懈下去了。

赵琇送方仁珠出门,恰好方家嫡长子方锦骐来接妹妹,站在大门外往里看,正看见妹妹与一个比她高出一头的少女齐齐向外走来。那少女穿着海棠红的锦袄,淡黄的绣花裙,头上带着毛茸茸的兔皮护耳,一张笑脸说不出的娇艳可人。方锦骐忽然红了脸,知道这必然就是妹妹的好友,建南侯之妹赵大姑娘了。他连忙低下头去,又转过半个身,耳根还是红的。

赵琇并不知道门外的动静,这里是驿站,不是自家,她晓得外头人来人往,便只送到了前院,就向方仁珠告别了。她很有可能这两天就要离开,因此未必还有机会与方仁珠再见,便与她相约来年春天回京路上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