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家干笑着,迅速扫视周围一眼,急急请他们入内。但经过的路人已经将建南侯府家人的话听得分明。彼此交头接耳起来。

不是说知州大老爷是建南侯的亲舅舅。两家十分亲厚么?怎的大老爷在平度做官,建南侯先前居然会不知道呢?十多年都没有往来,这还是亲娘舅呢。知州大老爷的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流言慢慢在坊间流传。而米大舅这边得知陈冬生他们来了,脸皮就先是抽了一下,接着面色古怪地出来见他们了。陈冬生等送上了赵玮的书信,信中除了循例的问候语之外。就是劝说米大舅收敛的话,还直接提到了那桩冤案。让米大舅不要为了小利就冤枉无辜,世家大族背后往往亲友故交无数,当心得罪人太多,建南侯府也兜不住。

米大舅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按下书信不说什么,只问那名年长些的侯府家人,赵玮是何时出发南下。何时入境山东,一路上在何地停留过。又见过些什么人,从谁那里听说了他的事。那家人有些问题答了,有些问题也说不清楚,米大舅越发暴躁,不客气地道:“地方政务自有地方官衙处置,我是此处知州,这一州事务便是我在做主。外甥在京中做着侯爷,随广平王去江南做个钦差,管好自己的差事就行了,何苦伸手管别人的闲事?好不好,我还是他长辈呢!他不说帮我助我,还故意使些阴私手段吓唬人,眼里可有我这个长辈?!他也不怕他娘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夜里梦中来寻他!”

说罢他就甩袖赶客了,建南侯府的旧家人气得不行,出了衙门后就对陈冬生道:“米家舅老爷当初来我们侯府,就算是端茶倒水的小厮,他都要巴结几分,如今做了官,倒是得意起来了。没有我们侯府,他还不知在哪里呢!给他谋了官,送了仪程,二老爷与二太太没了,他连声慰问都没有。十几年了,亲外甥在老家住着,他一次都没来瞧过,也不曾有过书信。如今眼见着小侯爷又得了爵位,他倒有脸摆舅舅的款了。亏他还怪我们小侯爷不把他放在眼里,若不是怕他惹事,连累了小侯爷的清白名声,哪个乐意搭理他?!”

陈冬生不着痕迹地看了几眼附近正竖起耳朵偷听的衙役,拉住了那家人:“阿叔别恼,咱们只管回去禀报小侯爷便是。舅老爷既然不肯听劝,小侯爷也只有秉公办事了。不是小侯爷不念亲情,实在是国法大于天,小侯爷对皇上与朝廷忠心耿耿,不肯因私忘公呀。”

两仆又翻身上马,迅速离开了平度州。但关于米大舅那侯府靠山其实没有他宣扬的那么牢靠的传言,还是很快传开了。当地的世家大族顿时觉得心定了许多,看向米知州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不善,又少了两分忌惮。

米大舅犹不自知,还在母亲面前数落赵玮的不是呢:“先前几天夜里,孩儿书房每天都有人送来一封信,要孩儿做事收敛些,先前犯的错处就改过来,否则日后闹大了,孩儿的官位不能保。孩儿心想,那案子是孩儿亲自断的,若是改了,孩儿的脸面何在?因此绝不能改!那信必是那两家人暗中摆在书房中的,待孩儿寻着了他们的内应,定要狠狠打一顿!不曾想今日外甥的使者到了,孩儿一看他的书信,跟出现在书房里的信几乎是一个调子。这还不是外甥搞的鬼么?他若是嫌孩儿连累了他,大可以明说,用那等鬼鬼祟祟的法子做什么?既如此,孩儿断不能答应了他。若是应了,赶明儿他就真的不把外祖母与舅舅放在眼里了!”

米老太心里自然是最重儿子的,连声应道:“你说得不错,那两个小畜牲都是你那死鬼姐姐生的,能是什么好货色?老天开恩,叫赵玮做了侯爷,他既然承了我们米家的骨血,就当为米家出力。你只管叫他替你谋个高官做做,至于别的。断不能轻纵了他们。孩子就该好好教,纵容得过了,他只会不学好。他父母都不在了,祖母又是个耳根子软的,我们做外祖母和舅舅的,自然该多管教他,这才是真心为他好的做法呢。”

米老太与米大舅犹自做着美梦。陈冬生两人已经快马赶到了济南。求见大姑太太赵元娘了。他们从船队出发之前,赵玮就事先给过他们一封信,若是米大舅不肯听劝改正。就让他们把信送到赵元娘处。赵玮身为钦差副使,路过山东,却没有资格干涉山东政务与人事。就算他再想大义灭亲,也只能假手于人。他选中的就是大姑妈家。许家在山东布政使司为官。在省里人缘不错,时常能与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高官相见。由他来传这个口信,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既然米大舅是凭借建南侯府的势力,才能在平度州作威作福,那要是他的上司知道建南侯府不会为他撑腰。那是否会采取行动呢?

没想到赵元娘看了赵玮的信后,却有了不同的看法。她对丈夫许崇伦说:“疏不间亲。今日玮哥儿会因为一时义愤,请你出手教训他舅舅。来日他舅舅若果真潦倒。甚至因此罪而丢了性命,他知道了心中不忍。说不定又要来怨我们了。我与他们名为姑侄,实际上还隔了一层,哪里比得上米知州是他们亲娘舅?依我看,此事我们倒不必出太多力,给那米知州些许教训也就得了,倒是把那冤案给平反了,叫这山东的世家大族都感激你才是。”

许崇伦不赞同地道:“米知州行事不端,建南侯愿意大义灭亲,本是义举。他刚刚才帮了我们许家一个大忙,明年沛钊会试有望,有多一半是他的功劳呢。如今他不过托我们办点小事,捎句话罢了,你就推三阻四,不但不合正理,也寒了亲戚的心。君子在世,该做的事就要做,不可总是瞻前顾后,畏缩不前。若是事事都要犹豫,哪里做得事来?”

赵元娘气道:“我劝你也是为了你好,赵玮不过给了你父子一个本子,你们就把他夸出了花来,忘了他原不是我亲侄儿。他不过是势单力薄,有意要拉拢你们罢了。你倒好,为了他就跟我吵起来了!”

许崇伦无奈地道:“夫人这话可不对。他哪里不是你亲侄?虽然他父与夫人并非一母所生,到底是同父血脉。他可是你亲亲的侄儿呢。”

赵元娘冷哼道:“我从来没有亲兄弟,旁人生的休想我承认。总之,这件事你必须依我,否则你今后就给我睡书房吧!”说罢甩袖而去。

许崇伦头痛极了,然而老夫老妻也是多年的情份了,他不可能对妻子太过强硬,只能寻了慕僚去商议如何应对。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绝不能再视若无睹了。米大舅所为,随时都有可能牵连到赵家,而赵家,可是许家主母的娘家呢。

陈冬生等二人从济南折返时,山东巡抚已经“耳闻”了平度州的冤案,勒令米知州去济南府解释了。赵玮与赵琇得到消息,心里都松了口气。经过连日来的有心传播,山东省内已经有不少官员知道建南侯与舅家不睦的消息了。想来米大舅造的孽,应该不会牵连到赵玮身上。

兄妹俩的心情好了起来,自此一路南下,河面渐宽,水流渐顺,雪也下得少了。船队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就过了徐州、淮阴、淮安等地,眼看着就要抵达扬州。而关于米大舅被山东巡抚申斥的消息,也传了回来。他倒是没被认定为故意陷害,却得了个监察不力的罪名,今年考评定是下下,想要再往上升是不能了,随时都有可能被开革。

他似乎终于认识到,外甥没打算护着他了,从此收敛了许多。听闻眼下正忙着四处打点,求一个留任察看呢。原先搜刮的钱财,也都悄悄退了一部分。那被平反的两家世家子弟返回平度州,他还打发了儿子上门去“欢迎”,顺便送一份新婚贺礼,没提要赔罪,也没说别的,还要冠冕堂皇地叫人“今后要安分守己,免再生事端”。他儿子臊得满面通红,在所有人仇恨敌视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跑了。

ps:这样下去不行,我一定要调整作息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体会

扬州的冬天别有一番意境。寒江雪柳,玉树琼枝,比起烟花三月的春景,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时间将要进入正月,广平王的钦差船队急着前往上海,并未在扬州久留。只靠岸停了一晚,见了见扬州知府一行,次日便再次起航了。不过船队在运河上稍稍放慢了速度,也好让船上诸人能一睹扬州冬景。

曾侍郎与几位随行官员索性聚在一条船上,每人抱着一只手炉,披着厚厚的风帽斗篷,站在甲板上赏雪,吟诗作对。他们身后还有清秀的小厮用红泥小火炉温着酒,广平王又命人从主船上送来了几样精细点心。大人们吹着寒风,兴致却很好呢。

赵琇自然是窝在自己的舱房里了。她在小厅的书案上摆下大大的雪浪纸,一旁各色画笔颜料齐备,还有高桢昨日在扬州淘来的一只暖砚,底座处有暗格盛热水,温着墨汁使其不冻,正是冬天里写字画画的好帮手。

可赵琇却只是盯着那张空白的纸发呆,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高桢提着一只小提盒上来的时候,就看到她这个模样,不由得奇怪:“赵妹妹这是怎么了?”

侍候在旁的柳绿连忙上前接过了提盒,笑道:“姑娘今儿心情不好,早起饭都没吃多少。方才在老夫人屋里,倒是有说有笑的,可一回来,就拉长了脸。练完字后,本来还说要画一会儿画,结果却盯着纸笔发起呆来了。”

高桢有些担心了:“可是觉得身上有哪里不好?今日外头雪不大,风却有些厉害,别是吹着风了吧?”

赵琇勉强笑着站起身:“我没事,不就是发了一会儿呆吗?你们别大惊小怪的。仔细祖母听见了又要来问。”说罢就让柳绿上茶。

高桢在罗汉床炕桌旁坐下,盯着赵琇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看得赵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转开头:“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高桢也不说话,只伸手来握她的手,又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贴住她的额头。赵琇连忙躲开,笑道:“你又发疯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叫人看了象什么样子?”

高桢瞥了她一眼,将手收回来。袖在袖中,满意地点点头:“没有发热,手上也不冷,看来确实没有生病。”

赵琇啐了他一口:“你要是只想知道我有没有生病。直接问就行了,上手做什么?”啐完了。她也怪不好意思的,在炕桌另一边坐下,红着脸道:“我真的没事,就是…心情不太好。”

高桢若有所思:“说起来。今儿玮哥的心情似乎也不佳。换了是平时,曾侍郎他们在后面船上开诗会,他怎么也会过去凑个趣的。横竖写诗作文什么的也难不倒他。可他不但不去。还冷眼看着曾侍郎他们,对冬生说了几句嘲讽的话。我父王问他可是有人给他气受了。他又说没有。你们兄妹今日都是怎么了?莫非是因为昨儿来的消息?”

可不是因为昨日来的消息吗?赵玮赵琇兄妹商量好了,若是米大舅不肯听他们的劝,非要一意孤行,甚至还要对他们摆长辈架子,那就采取点强硬行动,让许姑父出面,向山东巡抚告他一状,好给他个终生难忘的教训。他们兄妹也是担心,米大舅不是个聪明人,得志便猖狂,与其让他继续做官,仗着建南侯府的势为祸一方,将来连累了赵玮,倒不如让他回家种地算了。

兄妹俩虽然知道大姑妈赵元娘对他们家未必是真心亲近,但好歹有先前那番铺垫,先刷过了好感,想来这点小忙,赵元娘应该是愿意帮的。

没想到最终传回来的消息,米大舅虽然受了惩罚,却是以这种轻飘飘的形式。别看他好象很有可能会因为考评太差而丢官,但也同样有可能继续留任原职,更有可能的是降一两级,换个地方继续做官,端看山东巡抚与上头吏部是如何决定的了。他招惹的那些山东世家,也没少在暗中使力呢。若不是他们,兴许米大舅受到的惩罚还会更轻些。

这跟赵玮赵琇兄妹原本计划的有些距离,而对于姑妈赵元娘在这件事中的表现,他们心里更加不满。米大舅的事是她告诉他们兄妹的,也是她提醒他们,米家的事有可能会连累到建南侯府的,结果他们兄妹做了决定,要大义灭亲,请她帮忙捎句话,她倒缩回去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赵玮自问对姑妈一向恭敬,也多番为姑父、表哥与侄儿们着想。但如果姑妈仍旧是不冷不热的,对他们祖孙没有一丝真心,那他今后对她也就仅仅是面上情儿了。他是晚辈不假,却也有自尊心,不至于长辈不待见,他还上赶着倒贴。

偏偏张氏还觉得赵元娘这样做好,若真照他们兄妹的想法,米家这门亲戚就真的要绝了。那到底是他们亲娘的娘家,不该过于无情了,传出去也要叫人说嘴。况且米大舅获罪,固然是会丢官,但米氏的名声也会受连累的。张氏对米氏这个媳妇很满意,不忍心见她身后受牵连,就劝孙儿孙女就此算了,别再跟米家计较。

这叫赵玮和赵琇如何不郁闷呢?赵玮自去看公文了,赵琇则回房间里发呆,连近日十分喜欢的练画都提不起兴致去做。

高桢听完赵琇的抱怨,心里明白了。他微笑着从柳绿手里接过点心碟子,放到炕桌上,道:“赵妹妹别生气了,瞧,这是我早上让人买的酥糖,听闻是他们扬州本地的特产,叫什么董糖,吃着倒还有些意思。你尝尝可喜欢?”

赵琇也吃过董粮,不过见高桢一片好意,便十分给面子地吃了一块:“挺甜的,而且很酥,这是今儿早上才做的吧?真新鲜。”

高桢听了高兴极了,茶水都多喝了两口。

吃完了糖。高桢打发柳绿收了点心碟子,屋里只剩下他与赵琇二人,他便安慰她:“你舅家的事,别再放在心上了。虽然结果不如你们兄妹之意,但眼下倒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解决之法。至少这么一来,你们兄妹的名声不至于受舅家连累,你舅舅仕途受阻。也能收敛许多。全心设法保住自己的官位,一时间是不会再闯什么祸了。”

赵琇低头吃着茶,听着忽然心中一动。抬头向他望去:“世子当初好象是打了包票的吧?”

高桢微笑不语。

赵琇连忙放下茶碗,坐直了身体:“你在这件事里头是不是也掺了一脚?山东巡抚只给我大舅定了个监察不力的罪名,莫非…”

高桢笑道:“我是提前打发了人去安排,哪里想到你们兄妹如此果决。竟然要大义灭亲呢?若我坏了你们的事,还望赵妹妹千万别见怪才是。”

赵琇瞪了他好一会儿。就泄了气,苦笑道:“算了,有什么好见怪的?你的安排也挺好。”又有些好奇:“冬生回来时报说,我大舅见到他们时。说话十分古怪,好象有人吓唬过他,在他书房里悄悄放了书信。让他收敛。这事儿跟我们却没关系,莫非是你的手笔?”

高桢点头:“我也没想到。他看了我命人放在书房里的信,不但没有心生畏惧,反而误会是玮哥在捣鬼,把你们的人给赶出去了。既然他一定要犯糊涂,我也只好让他的上司好好教训他一番。”

赵琇有些郁闷:“这么说来,我大舅保住了官职,也有你的功劳了?并不全是我姑妈姑父在出力。”

高桢小心地看着她:“我是怕事情闹大了,旁人会说你母亲和你兄妹二人的闲话。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今年就罢了,等明年开春,以你大舅的考评,吏部上头下个开革或是降职的命令,也没什么出奇的了。到时候只看你们兄妹高兴,随便就处置了他。依我说,还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好,时不时送些银米过去,虽然费钱,却可以挣些好名声。米家想要拿你们兄妹出气,坏你们名誉,也没人信他。况且他再糊涂,也是你们的亲人长辈,需得防备有人利用他来与你们为难。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好歹能时时看着,免得有什么人勾上他,叫他做出坏事来,连累了你们家。”

赵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世子哥哥想得周到,这么做确实比较稳妥。只不过在哥哥与我看来,这门亲戚有不如无,若是放在眼皮子底下,他们还要仗着长辈身份对我们指手划脚的,不知生出多少麻烦来呢。我们家从前没少吃亲戚的亏,更乐意让他们离得远远的。横竖没有这些亲戚,我们祖孙三人也顺顺利利撑到了今日。”

高桢何尝不明白赵琇的想法?他们兄妹长年独力支撑门户,除了三五族人,哪家亲友都不用依靠,早已习惯了,因此对亲戚长辈们不大放在心上。但他是过来人,有些话总要劝她一劝:“别太小看了亲戚。他们若当真生出事来,比外人还要恶心。对着长辈,又不好说重话。可跟他们讲礼了,他们又要得寸进尺,自己反而难受了。放在眼皮子底下,吃穿住行,样样都要仰仗你们,他们心中就生了敬畏,轻易不敢造次。放得远了,他们有什么动静,你都不知道,想要防范也无从防范起呢。”

赵琇见他似乎颇有感触,就觉得奇怪了:“你好象对这种事很有体会?”

高桢顿了一顿,叹道:“我也不怕告诉你。先前在济宁的时候,我遇上钟家人了。”

钟家人?赵琇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你舅舅家的人?他们不是回老家了吗?”

“确实回去了。”高桢道,“但我二舅舅家辞官辞得早,不曾受大舅牵连,如今他家虽没有官职在身,身家却是好好的。我二表兄去岁考了秀才,今秋上济南府考乡试不第,回家路上不慎染疾,就在济宁停留至今。我上岸的时候遇见他了,他还十分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呢,又说了些别后近况。”他顿了一顿,“我也没料到,钟家会出现那么多变故呢。”

ps:好象早了一点,但还不够早,我会再接再励

☆、第四百五十八章启发

钟家的变故,说来都是因为钟大老爷丢官回乡引起的。

他是因为贪腐渎职罪丢的官,涉嫌谋逆反倒在其次了,这样的罪名,说出去都要叫人瞧不起。又有传闻说他把做王妃的亲妹子给气死了,就等于是跟广平王府结了仇,本来可以做靠山的王府就成了仇人,他摆明了是没有东山再起的资本了。连家产都被人抄了大半去,剩下些许,只够一家人糊口的。回乡路上为了节省开支,他们还将家中仆人变卖了不少,能留下来跟着他们走的,都是多年的心腹。回到老家,族中还有几亩水田可以给他们带来些许收入,房舍也是齐全的,可都旧了,他们没有银子翻修,又舍不得添太多家具摆设,只能将就着住下。

钟家大房一家子早在京城享惯了荣华富贵,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清苦?少不得要多花些钱去改善生活。可他们手头银子有限,没撑多久就撑不下去了,便厚着脸皮去找钟二老爷一家。

钟二老爷与钟大老爷是一个爷爷,血缘是极近的,在京中便比邻而居,关系也比旁人亲近些。他不曾受连累,丢官去职,而是正常辞官,身家体面都得以保全,手头自然也宽松许多。对于关系亲近的大房,起初他们是愿意去助上一助的。但有些东西,给一两次是好心,三天两头地给,谁都会觉得烦。

钟二老爷心中暗暗腹诽大房花钱大手大脚,都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了,还不收敛着些,低调度日,反而象过去一般爱排场。不知道外人都在看他笑话么?

钟大老爷心里却在暗暗埋怨,堂弟弟媳太小气,每次只给一丁点银子,够什么花的?还要害他夫妻俩三天两头上门打秋风,忒伤自尊了。

钟家两房人渐渐起了嫌隙,随着钟二老爷的儿子钟雅越考中了秀才,两家的关系更是越发急转直下。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钟大老爷的儿子钟雅卓是罪臣之子。失去了科举资格而已。他本是家族年轻一代中最耀眼的子弟,如今却被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堂弟占了先,他本人如何想。旁人不得而知,他的父母祖母却先一步替他打抱不平了。

钟老太太看到钟雅越埋头苦读备考秋闱,由此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提议将钟雅卓过继给叔叔钟二老爷。那他就不再是罪臣之子了,可以参加科举。她对大孙子的才华十分有信心。认为他一定会考取功名,成就盖过钟雅越的。

这种事钟二老爷夫妻俩如何会愿意?钟雅越是妥妥的嫡长子,若是过继了钟雅卓,后者年长又是嫡出。这长幼嫡庶要如何论?况且钟二老爷家产丰厚,他还要提防堂兄侄儿谋夺他的家财呢,自然是要拒绝的。他还对钟老太太道:“伯娘糊涂了。您那法子只能让庸碌无名之人来用,雅卓自小便有才名。家乡谁人不知?他若是成了我的儿子,再去参加科举,明眼人谁猜不出缘故?到时候叫人说他是个为了功名利禄,连父母都不认的人,难道是什么好名声?即使能考中秀才,也难再进一步了,士林中更是没了他的立足之地。倒不如维持原状,他还能收几个学生,教人书画诗词,博个才子的名声呢。”

钟老太太一听有理,心中再不甘,也只能打消了念头。可她实在不忍心看着大孙子没了前程,既然科举路不通,便只能另寻出路了。她逼着钟二老爷每次出门访友时,将钟雅卓带在身边,让他多认识些官面上的人物。若有人能欣赏钟雅卓的才华,加以重用,那就算是没有功名,也有了前程。

钟二老爷烦得不行,他本来也挺喜欢大侄儿的,但被伯娘一逼,心里倒添了不喜。接着钟大太太又打起了钟雅越婚事的主意,想要给他做媒,把娘家侄女儿嫁给他。钟二太太脸拉得老长,随便找了个理由回绝了。钟大太太还不死心,改盯上了钟二老爷的长女钟雅清,想要把她说给自己娘家亲近的晚辈。

当初朱丽嫔要给儿子挑媳妇时,挑中的侧妃人选原是钟雅清,最后却被钟雅致抢走了资格。那时钟家两房就生了嫌隙,若不是朱丽嫔母子事败,这门婚事反成了祸事,钟二太太也不会一句怨言都没有。如今钟大太太竟然又打起了她女儿的主意,无论对方子弟是否出色,她都不能忍了。她向丈夫发出了最后通牒,要他向大房正式提出抗议,今后也不要再接济他们。钟二老爷觉得老婆反应有点过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大房的人烦,别理他们就是,没必要撕破脸。

钟二太太说服不了丈夫,索性就借口要送儿子参加秋闱,带着一双儿女避了出来。她原想着,若是钟雅越能考中举人,他们母子在家族中的话语权就大了,到时候无论是让儿子回京入国子监,还是直接补个官,带着母妹上任,都能避开家中那一群不知所谓的人。可惜钟雅越落第了,他们只好灰溜溜地起程回乡,半路上接到消息,说钟老太太将身边的心腹丫头送给钟二老爷做妾,后者已经把人收房了,钟二太太一口血吐出来,就病倒了,只能滞留在济宁。

钟二太太只是一时急怒攻心,等她病情有了好转,便下了决心,暂时与儿女在济宁住些日子,等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就沿运河北上,投奔娘家去,才不要回夫家受气!

这也是钟雅越在济宁路遇高桢时,表现得那么热情的原因。他们母子心知钟二老爷未必靠得住,横竖他们不曾得罪广平王府,对方又是亲戚,素来关系还算不错,何不重修旧好呢?若有高桢替他们撑腰,他们还怕大房什么?

高桢说完舅家这一番变故,心中也是感慨万分。他对赵琇说:“行事荒唐的人,真真是到了哪里都一样荒唐。先前他们嘴上说,要将女儿送到庙里带发修行。其实不过是个幌子。等在家乡安顿下来,他们又打发人来把女儿接回去了,对外只说是老太太舍不得,只能接了女儿回去尽孝道。他们还在家乡到处宣扬我母妃的坏话,连带父王与我也没落下好。他们似乎觉得,只要把我们一家三口的名声给败坏了,外人就会觉得他们不是罪有应得。真真可笑。”

赵琇听了却十分气愤:“傻子才会相信他们的话呢!参与谋逆的人还有理了不成?革职抄家的旨意是皇上下的。他们这话可是在说皇上判了冤假错案?当地官员怎的也不出来管管?”

高桢冷笑着摇头:“他们惯会说谎。我二舅一家又不好实话实说,他们老家的官儿兴许还以为他们与我们王府仍有来往呢,碍着王府。不好得罪人吧?改明儿我就打发人去跟那些官儿说说话,无论他们要对钟家大房做什么,横竖不是我的主意。”

赵琇听得好笑,接着又忍不住叹气:“怪不得你说。最好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呢。若钟家不是离得这么远,他们说你和王爷王妃的坏话。又怎能瞒得过你们?”她还有些好奇:“不过你在济宁居然见了钟家人,先前竟没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