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琇思前想后,发现除了等待米家本家做出决定,似乎也没别的法子,就不由得叹了口气:“要是堂舅母身体休养好了以后,能再生一个孩子,还是男孩子,那就好了。米表姐有了亲兄弟,不用招赘,她的叔婶也不用忍痛与骨肉分离,岂不是皆大欢喜?”

张氏笑道:“听着固然是皆大欢喜,可事情哪里有这么容易?你舅母今年都三十多了,身子又一向不好…”

说到这个,赵琇就好奇了:“堂舅母的病到底是怎么来的呢?您是当年在河水里泡太久了,受了寒气,才积下了病根。堂舅母又不曾受过这等苦,怎的会患上跟您一样的毛病,甚至还要比您的严重?”

“别人家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呢?”张氏嘴上说着不知,其实内心早已有了判断。过年的时候,她在奉贤日日忙着招待上门来巴结的官家女眷,当中有人熟悉陶县令太太大卞氏的,曾私下说过些卞家的阴私,她就听了一耳朵。

据说卞家有位老太太,是陶太太与米夫人的祖母,娘家是北方的小军官人家出身,有些自以为是的锻炼法子,偏又坚信那是有用的,对孩子有好处。于是她总逼着儿孙们冬日下水练游泳,一年四季都洗冷水澡;生了小病就多喝水熬过来,又或是饿两天败败火,除非病得重了才会请大夫吃药;平时一日三餐都是大鱼大肉白米饭,不肥就嫌不够有营养,不让上桌…她这些想法也不是全无道理,可卞家子孙都是文弱书生,比不得她娘家兄弟子侄是大老粗,哪里耐得住这等搓磨?当家的男人们在两个男孩被她弄得病倒之后,就立刻剥夺了她教养男丁们的权利,她只能转去看管女孩子们,结果她的女儿、孙女们受到的影响最大。大部分人都有宫寒的毛病,身体长年气血不好,多人患有消渴症,又或是体胖怯热,好多人都只能生一两个孩子,还有几人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卞家女孩子的这个毛病,是七八年前才被人发觉的。他家在江苏有些份量,家族又大,子弟争气,因此与多个书香人家有联姻。这些姻亲并不在一处,都四散各地,相互间未必熟悉。若不是有好事人将他们全都有子嗣不丰的问题联系起来,只怕还没人发现卞家的秘密呢。如今那位老太太已经去世了,可被她连累,她年纪最小的两个孙女,陶太太与米夫人的小堂妹,如今一个二十三岁、一个十九了,还未有人上门说亲。出嫁了的姑奶奶们,因只生了女儿,又或是一个儿女都生不出来,也没少受婆家的埋怨。陶太太不受婆婆待见,连累女儿也吃尽了苦头;米夫人为没有子嗣而烦恼,甚至不敢轻易为女儿定下婚姻。都是因此而来。

张氏心里为米夫人再叹息一声,便对孙女说:“没事的,不必担心。两家虽不曾将婚事说定,却早有默契。你堂舅、堂舅母心里都有数。你堂舅母还说,给本家去信时,也提过这件事了。他们不过是要等个准信儿,若本家最终拒绝了过继,他们要回绝婚事,怎么也会先告诉我们一声,方才去寻其他人选。我们就到嘉定去听信吧,嘉定离杭州也不是很远,书信来往极方便的。”

赵琇皱着眉头想了半日,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她心里盘算着,这两个月跟叶大夫也算是混熟了,是不是请他再给米夫人开点有用的调养方子,让她的身体状况恢复得更好?她今年不过三十多岁,堂舅米省之也正值壮年,完全可以再生一两胎的,当中只要有一个男孩子,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她好不容易看中一位嫂子好人选,难得赵玮喜欢,米颖芝自己似乎也乐意,两家关系还处得极好。若是她什么都不做,就坐视一桩好婚事有可能泡了汤,岂不是太过可惜?L

☆、第四百九十五章回乡

广平王此行回嘉定,不打算惊动太多人,因此仍旧沿来时的方式,坐船走海路北上。在出发前,高桢便派出一队人马,提前到沿岸各地打点食宿,自己却陪着父王与张氏、赵琇祖孙慢行一步。

赵琇仿佛又重新回到了沿运河南下时,在船上度过的悠闲时光。此时不再是隆冬季节,而是春夏之交,每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海面上波光粼粼,岸上一片青翠,端得是好景致。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来到二楼舱房外的走廊里,摆开画案与纸笔颜料,打开一整排窗户,一边吹着怡人的海风,一边画着速写。虽然这个年代的海岸上,还有大片未经开发的荒滩,部分要紧地带的海傍加固工程也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她还是发现了不少美景,将它们化作笔下的图画,留待日后细细回味。

张氏起初还非常有兴趣地来到走廊上观赏海景,再看看孙女画的画。但海上的景色几乎日日看着都差不多,她年纪大了精神不佳,撑不到一天就坚持不下去了。兴致来时,就在自个儿的舱房里看看海,无聊时,宁可下楼去陪广平王说说话,听叶大夫说些养生经,也不再陪在孙女身边。

高桢倒是忽然对绘画产生了兴趣。他也不是自个儿动手画些什么,而是天天跑到二层楼舱来看赵琇画。赵琇习画日久,前些时候在杭州观摹了不少名家大作,学到不少东西,又时常在画中用上些现代西方绘画的技巧,比如焦点透视法,光线明暗以及色彩的运用等等。跟时下常见的绘画很不一样。高桢觉得颇为新鲜,时常向赵琇“请教”,往往引得她说出长篇大论来,他又听得认真,让人教得十分有成就感。

赵琇如今待他颇为亲近,不但是因为多年相熟,更因为最近这几个月。他们几乎是朝夕相处。自然就混得更熟了。赵琇对高桢有了更多的了解,高桢也摸透了赵琇的脾气,对症下药。总是能讨得她喜欢,又怎能不让人产生好感呢?赵琇对高桢越来越没有戒心,还愿意跟他分享一下自己的快乐与烦恼。

快乐自不必说,赵琇眼下最大的烦恼。就是哥哥赵玮与米颖芝的婚事了。她明知道症结在哪里,却无从下手。更担心两人婚事真个泡了汤。米颖芝的想法,她不清楚,可是赵玮却明显对米颖芝另眼相看。若两人最终落得个有缘无份的结果,赵玮定会很难过的。赵琇舍不得他难过。只能替他想办法了。

高桢听完赵琇的话后,想了想:“若只是要想办法令米知府的兄弟同意过继亲子与他为嗣,倒也不是无法可想。但若是想要米知府夫妻诞下亲子。那只怕不是你想就能做成的。横竖你想的只是让玮哥娶得米家女为妻,那无论米家是否有男丁传宗接代。都无关紧要,不是么?”

赵琇有些不解:“可是…我堂舅和堂舅母若不能确定是否能过继一个嗣子,就不肯轻易答应婚事呀,这对我们家而言,又怎么会是无关紧要呢?”

高桢笑笑:“若有贵人做媒,促成你哥哥与米家姑娘的婚事,米知府夫妇难道还能回绝不成?他们本来就喜欢你哥哥,不会用这种法子落他的脸面。至于他们把女儿嫁出去后,要如何寻个继承香火的人,那就是他们的事了。你不是说过,米家子嗣繁茂么?哪怕他们过继不了看中的那一个嗣子,总有别的侄儿可以过继。那时候他们也没了退路,自然就下得了决心了。”

赵琇想了想,觉得他这话也有些道理。不过两家本是亲戚,相处得一向很好,她似乎没必要借权势压人?算了,还是先问过赵玮的意思吧。她先写封家书,走六房的路子急送上京,让哥哥知道现在形势的最新发展。虽然赵玮面对米颖芝时,总是免不了犯蠢,但他并不是真蠢,定会想出个法子来解决的。实在没办法,他们也不妨利用一把权势,只是做法需得委婉些,别让米省之一家生气了才好。否则日后亲家相处起来,岂不是很尴尬?

高桢观察着赵琇的神态变化,隐隐察觉到她不是很赞同自己的提议,也不再多说了。回舱房的时候,他还在盘算着:王府纪善似乎就是广德州人士,是米省之的同乡,是不是该找纪善商议一下,看能否想办法接触到广德州的米氏本家族人,促成米省之的侄儿过继?如今只不过是这名嗣子候选人的本生父母舍不得儿子罢了,但米省之夫妇都是温和宽厚之人,又与兄弟一家关系良好,就算过继了孩子,想来也不会禁止他们亲人相见。除了名分上有所改变以外,两家人的关系其实跟原来没多大区别,其中大有可通融的地方,也许嗣子的本生父母会改变想法呢?

赵琇并不知道高桢的想法,她仍旧每日画着画,安心坐船北上。只是船队经过拓林,在金山卫辖下的港口停靠过夜时,张氏忽然有了个想法,要先回奉贤去一趟。离开老家都三个多月了,她怎么也得回去瞧一瞧的。另外,她去杭州时还是冬天,那时并没打算久留,因此行李中带的多是冬衣。虽然后来在杭州做了新的,又命人回奉贤取了些春装过来,但总是有限的。张氏想要回老家去,问一问族中是否有大事发生,看家中留守的下人是否淘气,再做几身新的夏装,打几件新首饰。

到了嘉定,可比不得在杭州,满城里除了广平王父子,就数他们祖孙身份最高,不必烦心人际交往。嘉定的贵人不少,汾阳王府处也该去多拜见几回,又有正月里曾经上过门的几家女眷,兴许需要回访。张氏出门见客的机会一定不会少的,不做几件时新衣裳怎么能行?江南与京中相比,衣饰翻新,更加讲究。张氏可不打算叫人笑话她是个乡下婆子。

对于张氏的想法,赵琇眉间打了几个结。她很想劝祖母省事些。但远远看到海岸上正在整修中的大坝,她又犹豫了。离家数月,虽然家中大事都会报到杭州红香坞,账簿也没出什么差错,但她似乎确实应该回去看一看。远在京城就算了,眼下与老宅不过咫尺之遥,怎么就此错过呢?

祖孙俩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便一起去向广平王辞行。广平王倒也不啰嗦。问明她们只是回老宅看一看,过些时日仍旧要去嘉定的,便微笑说:“这样也好。趁此机会。我让桢儿去为老夫人准备一处好住处,也好叫老夫人在嘉定过得舒心些。”张氏连忙谢过了。

高桢抿着嘴站在一旁不说话,明显是心情不好。赵琇偷偷看了他几眼,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张氏在丫头的搀扶下上楼收拾行李。她便悄悄拉了高桢一把,一同躲到船尾楼梯转角处。小声对他说:“我就是回去几天,很快就到嘉定跟你会合了…”高桢扯了扯嘴角:“我知道,我会帮你找好住处,等着你来的。”笑得十分勉强。

赵琇担心地看着他。很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听得楼上张氏在叫人:“大姑娘呢?她去哪儿了?回房间去了么?”她知道自己一定要上楼了,只能鼓起勇气。拉了拉高桢的手:“别难过了,就是几天而已。”就匆匆上楼了。高桢连忙提醒一句:“就是几天!你可要快点回来!”赵琇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再继续前行。

高桢低头看了看手上刚才被赵琇拉住的地方,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赵琇陪着张氏,带着一众随行人员上了岸。赵游先走一步,快马赶回奉贤县城报信,赵沥陪同她们慢慢回去。但赵琇一行刚到拓林镇,宗房宗子赵璟就赶了过来。他近日正带着几名族中青壮,领着佃农与仆从在海边协助县令陶澄加固海傍大坝,在拓林已住了好些时候。听闻张氏与赵琇回来了,自然要率众来迎的。简单的寒暄过后,赵璟把张氏祖孙请到自己在拓林镇上租下的宅子去小坐,喝了杯茶,歇了一歇,就连夜亲自把她们送回奉贤县城去了。

赵家老宅这几个月里一切都好,从京城跟随回来的男女仆妇与留守老宅的人之间,曾经有过几场小口角,但并没有闹出乱子。王双福随张氏与赵琇去了杭州,老宅里由汪福来坐镇,把所有人管得服服帖帖的。王双福赫然发现,自己为了巴结主人离开数月,如今回来,几乎连自己的地盘都丢了,心中不由得懊恼,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汪福来却非常镇定,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侍候张氏与赵琇歇下,第二天一早,又带着账本去向她们报告家中近况。

自打张氏祖孙离开了奉贤,上门来巴结讨好的官家女眷与亲友就少了,倒是有些人家的仆从奉了主人之命,前来接触他们这些有体面的管事,想要让他们帮忙在张氏面前说些好话。汪福来把这些人背后的人家归类为“不能得罪”、“必须拒绝”以及“无可无不可”三种人家,为张氏与赵琇做了简单的介绍,又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才请求她们示下。

张氏暂时把事情押下了,打算过后细细考虑了再说。汪福来也不再多提,转而提起了另一件大事:春耕。

今年春耕进行得还算顺利。虽然官府征了傜伇,让百姓去协修海坝,但也是在春耕完成后才征的,不会耽误农时。问题是今年开春以来,雨水极少,奉贤虽有河,浇灌起来却不大方便。往年赵家二房的地头上曾经挖过的通水沟渠,因是泥沟,一年下来也早就塌了,不能再把水运到地头上。可是佃户中的青壮被征去修坝,又没有人手加修自家地面上的水利设施,只能让各家妇孺用肩挑了桶去打水浇地,水量少又辛苦,所以地里的庄稼长得不太好。

再这样下去,今年地里的收成只怕会不大妙。L

☆、第四百九十六章对策

赵琇眉间紧皱,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什么好法子解决。

天时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象赵家二房这样,土地上还有条河经过,已经是极好的了,也就是佃农们辛苦一些,需得日日挑水去浇地,离得远的可能得走上几里。赵氏族里还有人的田地里连水源都没有呢,只得跟族人打了商量,借些河水。至于县中那些没有水源又或是水源不足的人,因为争水之事与旁人打起来的,这一两月里也没少发生。陶县令全副心神都扑在大坝上,据说已经有半个月没回过家了,县中事务都是县里的主簿与一个师爷在主持,不过是勉强维持罢了,近来没少四处奔波,苦口婆心地劝县中百姓稍安勿躁。

赵家二房短时间内,似乎没有太大的烦恼,可汪福来为人老成稳重,背后还有一位老父汪四平指点,他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安。他担心再这样下去,佃农们迟早会不堪重负,地里的收成也会大受影响。就算一时半会儿,赵家二房的佃农还不需要为灌溉之事操心,也需得防范今年会有旱情了。老天爷再不下雨的话,光凭那条小河,可救不了上万亩的田地。

张氏眉间紧蹙:“这可怎么办呢?得赶紧雇些人手来修沟挖渠才行,再叫人到各处寺庙里多上香油,祈求佛祖降雨。”

赵琇闭了闭眼,心下无奈。汪福来则回答说:“县中主簿已经在议此事了,只是陶县令还未点头,因此尚没个准话。梁典那边的乡民前儿才请过道士祈雨,可惜没祈成。县城里的人都觉得他们那儿请来的道士没本事,寻思着是不是到苏州去请一位得道高僧。”

赵琇哂道:“下雨是龙王爷的差事。求佛祖有什么用?道士里头有本事的,如今都在深山里头修行呢,哪里是轻易能请到的?咱们都是凡人,还是用凡人的法子吧。传令下去,让家里想法子腾出人手来,修沟挖塘,架建水车。全家上下所有人口都开始节省用水。眼下天不下雨。我们就先做好预备工作。等下雨了,尽力多积些雨水,以防万一。”

汪福来连忙答应下来。只是还有个困难尚未解决:“上哪里腾人手呢?底下的佃户们,凡是青壮,都被抽调到海边修坝去了。家里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即使还有一两个男丁。田地里还有重体力活,也不能一个男子都不留。如今族中有功名在身的爷们不计。家境略好些的,都拿钱赎了傜伇,几位家境略差些的爷,都在海边帮着搬石块呢。家里使唤人手中。倒还有不少青壮,可又各有职司…”

赵琇打断了他的话:“家里的仆役中,青壮男子有多少?有哪些人是可以抽调出来的?家里总共就祖母与我两个主人在。哥哥回京里去了。我们平日在内宅,身边侍候的都是丫头仆妇。只要不出门,家里除去门房外,也用不着几个男仆。让他们去干几天体力活,想来还不打紧。”

汪福来噎了一下。

赵家二房在老宅中的青壮男仆自然不少,除去旧年本来就有的人以外,还有十来房是赵玮袭爵后才投了来的。当时张氏还在奉贤,都一一收下了。她上京后,虽然还有人要投奔,但无主人应承,也没人敢收下。虽然在赵琇这样的人看来,与人为仆太伤自尊,又不得自由,自然比不得做个良民。可世人未必个个都是这么想的。给建南侯府做仆下,比一般平民要有体面得多了。

赵家二房只有三个主人,用不了多少仆从,又合家在京中,留在奉贤老宅里的仆人,除了完成日常职司,基本都很悠闲。新投奔来的人,有许多是带着家小与田产、房屋、店铺投来的。有建南侯在头上顶着,他们除了断绝科举路之外,依旧过得很好,还省了赋税、傜伇,甚至还可以狐假虎威一下,给自家捞点额外的好处。本就有家私的人,一样大宅大院住着,呼奴唤婢,锦衣玉食。本来家境平平的人,还能借着赵家的威胁与人脉,给自己捞些油水。至不济也能谋个差事,赚几个月钱赏银。反正主人不主动要求,他们连侍候人的活都不用干,何乐而不为呢?

就算不是新投来的人,家中多年的旧仆,也是从小学规矩,学侍候人,农活却是从来没干过的。除去做粗活的,其他人连重体力活都少干,也不屑去干。汪福来本身就是家生子,怎会不知道这一点?因此赵琇问起时,他就猜到了她的用意,不由得迟疑了。

赵琇见他不回答,也不啰嗦:“你不知道吗?说得也是,你本来就在京城侯府当差,对老宅的事不太了解吧?叫王双福来。他在老宅守了几年,想来比你更清楚。”

王双福见又有了在主人面前露脸的机会,顿时喜出望外。本来他也应该有所顾忌的,可如今他一心只想着讨赵琇欢心,就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在本宅里当差的青壮,若是算十六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一共有五十六人。在庄子上当差的,有二十四人。在嘉定、南汇、杭州、松江、苏州等地产业里当差的,还有六十三人。”

人数可真不少呀。庄子上的人直接调用就行了,本宅里的五十六人,最少也可以挤出四十人来,那也有六十多人了,如果能凑足百人就更好。赵琇连忙追问:“在嘉定等地的那六十三人都是干什么的?是在六房的铺子里做事么?还是负责收租子?”

这六十三人里,其实大半是后来投奔的新仆人以及他们的子侄或仆从,许多人拥有自己的产业。这些人是抽不来的,顶多就是让他们派些仆役或是佃农过来搭把手。另外还有二十多个人,是在各地负责收租子或管理出租房屋、店铺的。这部分的收入,根据刚刚过去的第一季度的数据来看,一季也有四五百两银子,一年就是一千多。算是一项不错的收入了。

王双福还说:“如今南汇日渐热闹,租子都比往年贵了许多。咱们家在港口附近租给人做仓库的宅子,租金足足翻了两番。听闻如今还有许多人想入手呢,有人最高出到五百两的,谁搭理他?”

赵琇笑笑。南汇那边的房子,如今已经添到十八间了,是二房租赁业务的大头。当初的房子买回来。每间最高也就是一二百两银子。如今翻了一番还有余,涨得还真快。不过考虑到投资回报率,别说五百两一间。只怕再添一百两,都有人愿意买。这些屋子因不是租给人居住,而是做仓库用的,还要分出人手去看门。所以颇占了不少名额。赵琇如今缺人使,就寻思着是不是要趁着高价出手。

王双福对此不太能理解:“姑娘为什么要出手呢?如今南汇租金大涨。这些屋子买来不过几年,正是最赚钱的时候呀!”

张氏也劝赵琇:“何必要把房子都卖了?若只是想添些人手使唤,只管叫他们回来干几天活就是。看守仓库的差事另寻人去做就好。”

赵琇道:“南汇的堤坝也要修呢,哪里去寻空闲人手来帮忙?况且南汇港如今虽热闹。港口还是小了些,比不得那些久负盛名的大港。我听说如今宁波的港口也有洋行进驻,抢走了南汇港不少生意。杭州那边的洋货。倒有多一半是从那里过来。如今南汇要分心重修堤坝,少说也得有几个月的时间。生意会受影响,宁波却没这个麻烦。万一那边将洋商都吸引过去了怎么办?我觉得南汇的房价,如今就够高的了。在奉贤,五百两足够买一座三进带花园的大宅,在南汇却只够买一间做仓库的小院子,已经有些离谱了,我觉得房价很难再升上去。这时候再不出手,等到南汇受大坝工程影响萧条下来时,房价跌了,我们要到哪里后悔去?”

张氏听了,觉得她这话也有些道理,也就不再阻止了:“也罢,那些房子原就是你说要买的,这几年也赚了不少,你想卖,那就卖了吧,横竖我们家如今也不缺这点产业。”

赵琇点头,正要吩咐下去,王双福有些着急地道:“大姑娘,您过虑了。南汇的堤坝修了多少年了,从前也没影响过那里的洋货生意呀?”

赵琇摇摇头。南汇的堤坝,其实基本还是十多年前修的那一条,当时是广平王亲自南下验收的,质量还过得去。当时港口还未发展起来,也没多少西洋商船停靠,自然不会有什么影响。而前些年所谓的重修堤坝,其实不过是外表做了点翻新工程,内里却没有改变,工程款都叫官员给贪去了。堤坝根本就没有经过大型工程,又怎会影响港口运行呢?现在官府要认认真真地把堤坝破损处重新修补好,不可能对港口内停靠的船只与商业活动没有任何影响的。

如果没有别的竞争对手,大家忍一时不便之处,几个月后就没事了。可如今宁波在侧虎视眈眈,谁还甘心误上几个月的功?

赵琇还是下达了命令,让人把南汇的房子出手,最好接盘的人答应跟租户继续做生意,别影响了先前的契约。为了能卖个好价钱,她也不强求在短时间内将房子全部脱手,只是命王双福将南汇那边的人多调几个回来。同时再从家里一些不大重要的位置上抽调人手,加上庄子上当差的人,凑巴凑巴,起码能凑足七八十个。等这些青壮仆役到齐了,就分作几班,到田间地头上兴修水利去。泥沟泥潭太容易被水冲塌,就寻些石板、石块砌上,改为石沟、石池。今年卖了南汇的房子,赚了一笔横财,正好全都用在水利设施上头,大手笔地出一次血,也省得日后年年重修了。

等赵家二房名下田地上的水利设施建好了,再帮族人们建去。反正有懂行的人指点,赵琇觉得,家中这些青壮仆人,帮着做点体力活,还是能胜任的。

王双福有些怅然若失地答应下来,汪福来冷眼看着,心中好笑。他也不管对方如何了,上前一步向赵琇回禀:“大姑娘,洋行的小威尔斯先生,递过好几次话来,说要带他夫人来见您和老夫人。您看…”

赵琇精神一振:“是他的新婚妻子吧?我听蒋家姑娘说过了。早就想要见一见的,年后滞留杭州,竟没有机会。他们现在还没离开?那正好。明儿我有空,请他们来吧。”L

☆、第四百九十七章迁移

小威尔斯是个非常精明的年青人。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长着小圆脸,蓝色的眼睛,皮肤白里透红,没有他的兄弟们脸上常见的大片雀斑。他身材高挑,穿着英国人典型的花衬衫和长外套、紧身裤,小腿被勒得如同桌子腿儿一般,还穿着尖头高跟皮鞋。鞋跟拉长了他双腿的比例,让他显得比实际上更高挑几分。

他的新婚妻子珍妮也长着小圆脸,带着一点儿双下巴,五官很漂亮,眼睛是碧绿碧绿的,一头卷曲的金发。虽然格温妮斯也是金发,但她总把自己美丽的头发梳成低调端庄的发髻,日常也穿着黑色、灰色、深蓝色的衣裙,几乎不戴首饰,时刻守着未亡人的身份。珍妮却不一样,她会把自己的金发卷梳成漂亮的发型,学大楚朝的妇女一样,往头发上插漂亮的金镶宝石发簪,就连身上穿的衣裳,也是用本朝的上等丝绸做的,颜色鲜亮,上面还有精美的刺绣,虽然是英国的式样,却处处都显露出东方特色。她甚至还入乡随俗,给自己的双脚套上一对正常大小的绣花鞋,跟赵家二房大丫头们平日穿的几乎是同样的款式,只有鞋底略有不同。

这对年轻的小夫妻说话走路都带着一股快乐的气息,让人觉得朝气满满。但如果你认为他们年轻就没有经验,容易哄骗,那就错了。小威尔斯不愧是他家族中的一份子,精明得很,总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判断出一桩生意是否值得去做,还擅于察颜观色。准确地猜出你心中谈判的底线。

珍妮在商业上是否有天赋,赵琇不得而知。不过她显然很会说话,这还是头一次上赵家的门,但短短几句寒暄,已经能让人对他们夫妻产生好感了。赵琇能察觉得到,对方事先打听过自己的喜好,特地学过一点大楚官话。还是略带着些许江南口音的官话。并且有意识地去学习本朝商人妻子的说话语气和言辞,交谈时也非常留意她的微表情。若她露出半点不悦,对方立刻就会改变自己说话的立场;相反的。如果她流露出一丝愉悦之色,对方立刻就会针对那个话题进一步深入;要是她有哪个单词或哪句话听不明白,仅仅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她就会立刻放慢语速。把那句话再重复一遍,实在是再贴心不过了。

赵琇跟小威尔斯与珍妮聊得相当愉快。这对年轻的夫妻确实很擅长讨人喜欢。他们给赵家祖孙都准备了礼物。给赵琇的就是一大箱西方书籍,里面从诗歌、戏剧剧本、画册、宗教读物、哲学著作到经济学金融学的大学课本都应有尽有,另有四小瓶用漂亮水晶瓶子装着的香水;给张氏的是一整套的玳瑁镶嵌纯银的梳妆用具,包括大大小小的各式梳子十二把、一套四只的脂粉盒与两把手镜;给赵玮准备的则是完全不同风格的礼物:一把象牙柄的匕首。一只地球仪以及一副黄铜外壳的望远镜。赵琇总觉得,赵玮得的这份礼物,似乎有着某种不可明言的隐喻。不知小威尔斯夫妇是否清楚这一点。

寒暄过程且不提,等气氛稍微变得融洽些了。赵琇开始询问小威尔斯求见的目的。据汪福来所言,从年后开始,小威尔斯已经上门四五次了,托人递话也有五六次,似乎非常着急着想见她,又或是赵家二房其他人,很可能是有要紧事相询。赵琇有些担心,会不会是洋行的生意受到了影响。想到南汇港近日的形势,她觉得这种事完全有理由发生。

但小威尔斯的回答却出乎她意料之外。洋行的生意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越来越红火了。去年一年的净利润,光是建南侯府所占的股份,分红收益就超过了万两银子,比前一年起码涨了三成。这很可能是因为赵玮袭得建南侯爵位后,一直受新君宠信,连带着洋行也受益不浅。再加上建南侯府从中牵线,让洋行与内务府买办直接做起了生意,这部分收益比起散卖货物,又获利更丰。皇家大户,几时差过钱呢?

可是搭上了内务府,也是有利有弊。内务府也许是个稳定而大方的客户,可同时,它也带着明显的官方色彩。新君对西洋舶来奢侈品的兴趣,远不及先帝,他更有兴趣的是其他东西:粮食、木材、香料、药材…他对威尔斯洋行从南洋运来的货物更有购买*。小威尔斯察觉到了这一点,也非常乐意满足他的这份*。

从欧洲运送宝石、香水、毛纺织品、钟表等奢侈品到大楚来,一年最多也就是走上一两回,固然可以赚得巨额的利润,但风险也是极大的。万里迢迢,途中风雨无数,万一不走运,翻了船,那可就血本无归了。相比之下,从南洋运昂贵的香料、木材、象牙等物来大楚,路途短得多,一年可以跑上几个来回,销售也更方便——因为内务府几乎都包了,他们吃不下的,京城里有大把的达官贵人排队等着买。

钟表、宝石、香水什么的,买过一次,就不一定需要买第二次,还有人特地研究着仿制。可是香料、木材等物,却永远都有人需要,买了还可以再买,尤其是木材,一买就是大批量的,整船整船地算,从来没有零散的小宗交易。更别说还有粮食了。去年山西临汾大地震,为了赈灾,朝廷紧急拨粮,各地粮食顿时紧俏起来,粮价一时高涨。皇帝就曾经命内务府寻找西洋、南洋商船,从南洋紧急运来了十几艘的粮食平粜,才应付过去了。也许内务府就是从那一次开始,才转变思路,示意西洋商行们改做南洋生意的。小威尔斯十分乐意配合,因此特地来问合伙人的意思。

赵琇听完小威尔斯的介绍后,想了又想。反正一样是赚钱,还有机会赚得更多,又对本朝民生更有帮助。她也没什么反对的理由。况且内务府既然有这样的打算,皇帝一定是知道的,说不定就是他的主意。她再反对也没有用。如今国内做西洋货物生意的也多了,为什么威尔斯家的洋行就能得天独厚,受到内务府青睐?还不是因为当年皇帝还是太子时,在江南遇险,他们送人北上。曾立过一功吗?皇家的大腿如此粗。怎能轻易放弃了?赵家在洋行是有巨额利益的,没理由跟钱过不去。

赵琇爽快地答应了小威尔斯的建议,只是有些舍不得西洋货物的巨额利润。皇帝不好奢侈品。不代表这个市场就萎缩了,如今国内还是非常流行洋货的。对此小威尔斯笑得很愉快:“不会放弃的,我们只不过是放弃自己运货而已。”

原来他早就打了如意算盘,打算在广州开设洋行分行。那边的西洋商船多。货物价格相对便宜些,但有很多零散来的洋商。在大楚并没有门路,除了将手中的货物用比较便宜的价格卖给大楚的中转商以外,没有其他销售渠道——当然,对于他们而言。这种价格已经可以为他们带来暴利了。小威尔斯打算利用自己商行与大楚皇家的友好关系,在广州收购各种西洋货物,然后运到京城卖给内务府或其他达官贵人。虽然利润相对摊薄了。可是风险却大为降低,因为最大的风险——海上长途旅行时会遇到的风浪——已经被其他人承担过去了。

他还打算在天津港口设立分行。作为商行在北方的经销商。因为洋商不能未奉召而入京,他们最多只能到达天津,就可以在那里与内务府的人进行交易,又或是另寻合作伙伴,将货物运进京城贩卖。小威尔斯野心勃勃,还想到要在东南沿岸各个大中港口都设立分行,这样他在广州收购到的货物,就可以由海路运到天津,就连往南洋运货的船队,也不愁路上的补给了。

这是一项大工程,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实现的,要付出的成本也会很高。但赵琇还是很欣赏他的进取心。只要他没妄想损害赵家的利益,他越是精明能干,赵家越能得利。赵琇自然是盼着合作伙伴越精明越好的。不过眼下,饭得一口一口地吃,路也得一步一步地走。她劝小威尔斯不用太急,横竖各个港口如今发展得颇为繁华,船队靠岸,也不愁找不到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