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不想让张氏知道这件事,生怕祖母又一时心软,把个祸害拣了回来,所以只是沉默不语。

高桢脸上毫无异状,睁大了眼睛说瞎话:“老夫人来了?我方才正跟赵妹妹说些外头听来的闲话呢。我的小厮们打听得这里码头上原有个行乞的老婆子,因地方官员怕冲撞了我们,事先将她赶走了,她在那里闹个不停,被人堵了嘴。我有些可怜她,原是打算去施舍她几个钱的,没想到小厮们打听得她的事迹,原是自作自受,就懒得给她钱了。赵妹妹方才就是在跟我说这番话。”

“原来如此。”张氏轻易地就相信了,“虽不知道那行乞的老婆子到底做了些什么,但她既然已年迈,又无依无靠,世子仁善,施舍她几个钱又有什么要紧呢?”说着就要叫丫头来,打算让人上岸去给那婆子几个钱。

赵琇连忙阻止:“祖母何必理会她?她那样的恶人,活该有今日之报。能活到今日,就已经是上天垂怜了。这世上有那么多贫苦无依的人,我们都可以去救济,实在没必要把钱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她怕家中下人过去了会认出牛氏,也怕他们会被牛氏认出来,那就真的没完没了了。

张氏听得出奇:“那婆子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厌恶?好不好的,只当看在她年迈的份上了。”

高桢笑着替赵琇解释:“她若不是年迈,也做不得那恶了。老夫人不知,那婆子原是个不贤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她气死了公公,又把婆婆赶出了家门。怂恿得儿子休了原配嫡妻,差点儿把嫡出的孙子给折磨死了。她丈夫儿子都是因为做了坏事,才得了报应而死,没少害人。她还不肯消停,想要把孙子孙女卖给别人,换取钱财供自己挥霍。是她孙女受不住了,打折了她的腿。赶她出了家门。然后合家迁离此地。她在养济院存身,还改不了本性,成天挑事。闹得旁人都不得安宁。众人忍无可忍了,只好将她赶出来,她才会落到行乞的地步。她确实是罪有应得,合该有此报的。因此赵妹妹才会劝您别施舍她银子。”

张氏下意识地就觉得这个婆子的所作所为跟便宜儿媳牛氏颇为相象。这也许就是孙女厌恶她的原因吧?张氏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她若果真做了这等不孝不仁之事。落得今日的下场,也确实是活该了。只是我想着她年纪老迈,还要受这样的苦头,心里未免可怜几分罢了。况且她虽糊涂。但她的丈夫儿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没有他们纵容,她又怎么可能气死公公,又赶走婆婆呢?她孙女更是混账。她再不好。也是祖母。做小辈的劝阻长辈行恶事,也就罢了。怎能公然对祖母施暴,又将她弃之不顾呢?”

赵琇道:“没错,他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落得如今的结果,不过是狗咬狗罢了。咱们只当是听了个故事,不必理会她本人,更不必可怜她。就算有钱,也该施舍给更值得施舍的人。免得这恶人得了施舍,吃饱喝足了,又有力气去祸害别人了。我们这些好心施舍的人,反而造了孽呢。”

张氏无奈地看着孙女:“瞧你说的什么话。”笑着对高桢说:“世子别见怪。我们琇姐儿就是这样,在熟人面前说话,素来率直,憎爱分明。不知道的人见了,只当她平日里就是个口没遮拦的呢。”

高桢笑道:“赵妹妹性情率真,我一向十分欣赏的。”

赵琇听了,只觉得肉麻之极,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嗔了他一眼。高桢笑而不语,心底却是喜滋滋的。

张氏见赵琇如此反对她去接济那个行乞的婆子,也不再坚持了。她本来就是好心,见不得人受苦罢了。既然那婆子做了那么多恶事,与牛氏仿佛,还惹得赵琇厌恶,她又何必去触孙女的霉头?自从她跟在汾阳王太妃身边,参与过“慈贤会”事务之后,早已对“行善”二字有了新的看法,不再以为求神拜佛添灯油就是做善事了,也不觉得一定要给穷人钱,才是好心。

“慈贤会”在上海救济灾民,除了供给食水医药外,还组织灾民中的青壮建造灾民今后居住的房屋,命木匠、泥瓦匠向其他人传授基本的技艺,命针线好的女子给其他灾民做秋冬衣裳鞋袜,命老弱无力之人帮忙照看孩子。其中好几样都是出自赵琇的建议。如今灾民们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基本可以保证每日温饱,有瓦遮头,不少人都学了一门新手艺。等到救济结束后,即使今年田地收成尽毁,凭着手艺,这些人也勉强可以糊口了。等南汇港重现繁华,灾民们就更不用担心会生活无着。张氏如今才总算明白,什么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行乞的婆子既然曾经进过养济院,可见并不是没有活路,最终会落得被人赶出来的下场,必然是她自己不好。

建南郡公夫人如今有的是人可供她表现自己的善心,实在不必为一个偶然听说的婆子纠结。

张氏又重新回到二层楼舱上去了。她本就是下来伸伸腰腿,活动手脚的。本来还想,若遇上了广平王,可以聊一会儿天。但如今广平王不在敞厅,想来是在舱房里休息,她就不好打搅了。临走时,她还不忘叮嘱孙女:“别在底下耽搁太久了,这里四处都是人呢。”

赵琇有些脸红,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这里四处都是人,又跟她留在敞厅里有什么关系?她跟高桢坐在这里,只是聊聊天而已,没做别的啊…

她转头偷偷看了一眼高桢,高桢冲她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她双颊更红了,小声说一句:“我也回去了。”就走身走人。高桢张嘴想要叫住她,但想想也没必要追得太急。就按捺下来。

船队一夜无事,次日早上,他们一行人又再度起舱,继续往北行驶了。离开码头后,赵琇一直坐在自己的舱房里,打开了窗子,对着光亮看书。她方才遇到一个单词。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了。翻了许多传教士编的小词典,还有英语辞典,正在烦恼呢。忽然听得岸上好象有什么人在大喊着。她出于好奇,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顿时愣住了。

这一段运河两岸都是田野,河边的土垅上。有两个半大孩子正拖着一块木板跑动,似乎在追船。其中一人大声喊:“婆婆的侄子!婆婆的侄子在不在?”那块木板上,却躺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太婆,一头凌乱的灰白头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只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死死盯着船的方向瞧。

赵琇认得那老太婆,虽然外表看起来。跟她最后一次见牛氏时的形容相差很大,但她视牛氏为仇敌。怎会认不出对方的长相?真真是冤孽,怎么又叫这老太婆缠上来了?她这是听说了广平王的船驾又经过此地,所以赶来找赵玮了?可惜赵玮不在船上,那喊话的孩子也愣头愣脑的,没把话说清楚。

赵琇觉得她大概是发现自己了,整个人激动地朝自己挥手,大声叫着什么话,只是吐字含糊不清。记得之前见她时,她是能说话的,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又添了什么病症。赵琇没好气地把窗门关上,只当眼不见心不烦。但忽然又想起,今早过去隔壁张氏的舱房时,是看到她开了窗赏景的,这会子也不知认出人了没有。赵琇连忙起身赶去了张氏的舱房。

张氏果然就坐在窗边,盯着河岸上看。一旁的夏露不吭声,冬霜却不认得那老太婆是谁,还一脸疑惑:“那是什么人呀?没事做什么追着我们的船跑?这可是王爷的坐驾,有官兵护送的。难道是小孩子家不懂事?”正说着,便有护卫主船的王府亲卫站在甲板边上,大声喝问那两个孩子和老太婆:“你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那愣头愣脑的孩子大声嚷着说:“婆婆的侄子在船上!我们要找他!”

那亲卫哪里知道他说的是谁?回头一问,没人认识他们。高桢从舱房里传出命令:“理他们做甚?你们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全都衣衫褴褛么?分明都是乞丐。我们一行里头,又哪里会有乞丐的侄子?”亲卫们顿时恍然大悟,只当那三个乞丐是来要钱的,便不耐烦地喊道:“贵人出行,闲人不得惊扰,尔等还不速速离开?再吵嚷不休,就别怪我等刀剑无眼了!”

张氏听着这话,皱了皱眉头,就转头命夏露:“把窗儿关了吧。今日起了秋风,怪凉的。”夏露温柔应了一声,迅速利落地把窗关上了。

关上窗后,岸上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只糊涂听到那孩子还在嚷些什么,却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了。张氏也不想再听下去,起身走到外间的小厅里,往罗汉床上坐了,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双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赵琇沉默地走到她对面坐下,欲言又止。

张氏忽然睁开了双眼:“这就是你昨儿跟世子说的那个行乞的婆子了吧?”

赵琇点头,有些心虚地问:“祖母,您是不是觉得她很可怜?”

张氏笑笑:“她是挺可怜的,但也怪她自己持身不正。若不是她对着公婆不孝不敬,她的儿孙也不会有样学样地将她赶出家门了。一切都是因果报应。老天爷公平着呢,我也不必跟老天爷做对,且由得她去吧。”

赵琇心中大喜。若张氏真能认识到这一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张氏看着孙女脸上的笑容,神情也柔和下来。

其实她不是不可怜牛氏的,也不是不想接济对方一把。可一想到牛氏昔年的诸般手段,她就狠下了心。如今她孙子孙女小小年纪就要支撑家业,十分辛苦,她做祖母的不能帮他们就算了,何必再给他们添了麻烦?若佛祖因今日之事而怪罪她,她也甘心承受就是。

牛氏,却是不可能再回赵家了。L

☆、第五百一十六章市恩

见过牛氏后,赵琇见祖母张氏不再如往日那般滥好人,心中安定了许多。她隐隐能察觉得到,张氏似乎真的有所改变了。这种改变是令人欣喜的。她不介意张氏心善爱救济穷人,却不愿意对方再给家里招惹来麻烦。

北上的行程比南下时要略快一些。一来是船队的规模小了,随从也少了,严格来说,只有广平王府与赵家祖孙两家而已。赵玮早已回京去了。至于原来的副使曾侍郎,堤坝案发后,他一直在上海府主导海坝重修、加固的工作。潮灾一来,其他几地的堤坝都还算坚固,独南汇受灾最重。虽然这里头有南汇换了县令,工作有所延误的原因,但朝廷怪罪下来,却不会问这些。南汇新任县令已是注定了要问罪的,曾侍郎这位身居主导之位的也不可能不受牵连。幸好其他数地的灾情都不算严重,尤其奉贤等地是新加固的堤坝,他也有督导之功。皇帝开恩,许他功过相抵,他如今还得继续留在上海府,监督南汇海坝的重修工作呢。没个一年半载,他是回不了京城了。

赵玮、曾侍郎既然不能随行,他们手下的随从、属官自然也不能。所以广平王这次回京的船队,比起当初南下时,足足减少了一半的规模。人少了,船也少了,加上不是在会结冰的冬季,船队行进的速度自然也会随之加快。他们一路上没有多耽搁时候,每到一地停靠,都只歇一晚。除非遇到大风大雨等极端天气,否则不会多休息一日。比起南下时,时间竟缩减了许多。离开上海府不过二十来天。他们就到达了济宁。

说起来,在整条京杭大运河上,济宁都算不上是什么大港口、大城市。但不知怎的,广平王的船队似乎很喜欢在这里停靠,而且总是不止停靠一日,仿佛特别喜欢此地的食物,因此专门在这里补给食水似的。济宁知府方崇山照旧带着一帮下属官员及本地士绅在码头上迎接王驾。不过不知是不是赵琇的错觉。她总觉得岸上的人似乎比当初南下时少了许多。而且那些下属官员与士绅们的脸上,在讨好的表情以外,又多添了几分畏惧。明显得连她这个在二楼舱房走廊上望下去的人,都能察觉得到。

不过管他呢,赵琇没兴趣知道济宁本地的官员与士绅们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到了济宁,广平王还开口吩咐说要在这里多留一天。后日早上才离开。这就意味着她有时间可以见一见久别多时的朋友方仁珠了。

说起来方慧珠跟眉山伯府二公子的婚姻破裂,后续的消息她还有许多不清楚的呢。新上任的那位苏州布政使的夫人方氏。虽然说了许多,但毕竟她也是从姐妹们的书信中得知事情经过,并非亲身经历,所以很多细节都不清楚。加上赵琇又跟她不是很熟。有些话真是不好意思问。但面对方仁珠,她就不需要如此矜持了。

按照老规矩,赵琇与张氏又搬进了驿站。还是原来住过的那个院子。只住两晚上,行李不必大动。丫头们只换了铺盖,拿出梳洗用的东西与茶具、文具,再从衣箱里取出几套换洗衣物,也就罢了。方家的帖子很快就传了进来,上头署的不是方太太的名,而是方仁珠的。方太太还在京中照看长女,济宁知府后衙里,现如今是五姑娘方仁珠在执掌中馈。

赵琇上一回见方仁珠,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多时不见,今日好友重逢,两人都十分高兴,亲亲热热地拉着手坐下说话。张氏见了方仁珠,也非常欢喜,问候了她家中,得知一切都好,连京中的母亲与长姐也好,方慧珠的身体已经完全痊愈了,张氏也为此高兴。

连日赶路,张氏身体已相当疲惫。如今好不容易上了岸,能脚踏实地,她正想好生睡一觉,便让孙女与方仁珠自己聊天去,她告了声罪,径自回房间歇息去了。

赵琇将丫头们都赶到门外去守着,拉着方仁珠坐上罗汉床,挨着引枕舒舒服服地聊天。她问方仁珠:“原以为自上次别后,再过三四个月就能再见的,没想到竟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大半年没收到你的信,我怪想你的。你过得可好?家务都习惯了吗?”

“都好,叫你费心了。”方仁珠抿嘴羞涩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我还未谢你呢。若不是你给我们家递了信,又请动了冯家姑母去救我姐姐,只怕我姐姐这时候早就叫丘家折磨死了。如今她得脱困境,身子又养好了,我们全家总算松了口气。”

赵琇哂道:“我就是帮忙传了个话而已。其实也是因为看不惯丘家行事的缘故。我原先也没料到他家竟然会这样大胆。说起来,事情经过我大概听你家那位嫁了新任苏州布政使的姑母说了,不过她也是看姐妹的书信才知道的,许多细节也不太清楚。我跟她不熟,不好问得太多,只好忍到今日才来问你了。你姐姐如今既然跟丘家那个和离了,那这事儿也算是闹大了吧?丘家如今可受了什么惩罚?”

方仁珠叹了口气:“和离是和离了,但事情算不算是闹大了,我也说不准。”

赵琇不解:“这是什么缘故?丘家原本到处嚷嚷说你姐姐怀孕了,如今还未生产呢,忽然和离,外头的人怎会不议论?你家难道还能帮丘家隐瞒世人不成?该不会是为了怕影响方家女的名声,又或是为了你姐姐的名誉着想之类的理由吧?”

方仁珠摇头:“这怎么可能呢?被人这般欺到头上,还要忍让,传出去了,方家女才要丢脸呢。此事一出,家母闯丘家又亲眼目睹了姐姐的可怜境况,又怎会替他家隐瞒?不但方家的姑祖母、姑姑、姐妹们,就连姻亲的家里,也都听说了。众人都说丘家不是,还有御史在朝上参了眉山侯父子。丘家长子丘惠权原替他弟弟在禁军中谋了个差事。因此事丢了,就连眉山侯都受了训斥,丢了身上仅有的闲职。至于丘惠权,他原在御前当差,御史也参他明知家人违礼,却视若无睹。他不知是真的心中有愧,还是以退为进。向皇上请辞。皇上竟答应了。许多人都深感意外呢。他素来被认定是皇上的心腹,不成想皇上竟如此公正。此事过后,眉山伯府上下就再没有人入朝任职了。”

听起来还真是大快人心。赵琇想起那位有些自命不凡的丘老夫人。就忍不住笑了笑,决定一会儿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家祖母知道才好。张氏听了,一定会感到高兴吧?她一向是最看不惯丘老夫人的。

笑完了,赵琇又不解地看向方仁珠:“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你怎的还说不知道是不是闹大了?”

方仁珠叹了口气:“听起来丘家似乎是受了大教训,然而他家女儿。就是我们见过的那位丘媛丘姑娘,这几个月里又重新成了中宫常客。皇后娘娘对她十分看重,隔上三五日就必要召见一回,连皇后娘家谢氏的姑娘。都没有这个恩典。丘家受罚后,也不知是不是这丘姑娘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了什么,皇后竟下旨抚慰丘老夫人与眉山伯夫人。还在人前说,我姐姐本来就不贤惠。丘家所为虽然违礼,却也是情有可原。既然丘惠友与我姐姐本不相配,和离了也是好事,改日另有好姻缘等着丘惠友,云云。不但如此,皇后娘娘还赏赐了那被眉山伯夫人逐出府去的丘惠友之妾,命她好生养胎,为丘家开枝散叶。”

赵琇听得目瞪口呆,皇后这是傻了不成:“眉山伯夫人当初不是把人赶出去了吗?皇后娘娘说这种话,是要打她的脸?丘媛就算要向皇后求旨,帮自家脱困,也犯不着打自个儿亲生母亲的脸吧?”

方仁珠叹道:“谁说不是呢?我母亲都快气坏了,姐姐听说消息后,当场就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大哭一场。姑姑与婶娘们心中都十分不忿,无奈那是中宫皇后,身份尊贵,况且她说这样的话,说不定还有些泄愤之意,因此也不敢驳,只能忍了这口气。母亲说了,过些时日,还得与姐姐一起来济宁住些日子,避开京中流言。”

方家曾经一意送女入宫伴驾,方慧珠就是家族专门培养的。皇后素来善妒,当然看她不顺眼了。其实方慧珠还很年轻,不过十*岁,又生得才貌双全,离异后还是有很大机会再嫁的。不过有皇后这么一句评语在,加上她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她想要在京中再嫁,恐怕会很难,还不如到外地寻个不知她根底的人家。当然,对于方慧珠而言,这种结果大概并不是她想要的吧?

这个皇后,到底在做什么?皇上竟放任她不管吗?

赵琇问了方仁珠这个问题,她便答道:“皇上不是不管的,只是不好驳了皇后的面子罢了。皇后的话传出来后,慈宁宫也给我们家里赐了东西,虽不曾明说,但听那传旨的内侍口风,大约是太后与皇上在为皇后失言补救的意思。自那以后,丘家女虽然依然时时进宫,但皇后娘娘却再也没传出过什么旨意来了。”

赵琇松了口气。这么看来,太后与皇上都还是明白的,也约束了皇后的行为。否则她再这么抽风下去,等自家祖孙回了京,要如何应对才好?

方仁珠又说:“为着此事牵扯到了皇后娘娘,为了皇后娘娘的脸面着想,如今京里不许人在明面上提起此事呢。我们家如今也不好在外头说丘家的不是了,就怕被人往上告,说是对皇后娘娘有怨言。当然,也没人说他家好,就怕违了圣意。因此我才会说,不知道这事儿算不算是闹大了。明明是闹大了,却无人议论,也无人再议论丘家和我们家。我父亲吩咐了,太后与皇上都有赏赐下来,我们也没什么好委屈的,不必再提就是。”

赵琇听得心下摇头,叹道:“就算是犯忌讳,我也要说一句,皇后娘娘真是糊涂了。她怎么就能听信丘媛的话,为一个妾张目呢?她自个儿还不肯让皇上纳妃呢。素来看不惯小妾的人,倒要帮着居心叵测的小妾去踩一个受迫害的正室了。”

方仁珠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其实是蒋姐姐私下写信告诉我的,说皇后娘娘如今似乎改主意了。既然朝臣们都在劝皇上纳妃,皇上也疏远了皇后,皇后倒不如占个先手,自个儿为皇上选好妃子,既显得她贤良,也免得选了些淘气爱生事的人做妃子,进宫与她为难。她娘家曲水伯府谢家原要送两个族里的女孩进宫去,皇后却不许,反而把这两个妹妹赐婚给了宗室子弟。京里人都在传言,皇后娘娘是看中了丘媛,要为皇上纳她为妃,才会为她娘家撑腰。这是在市恩呢。”

赵琇睁大了双眼。L

☆、第五百一十七章困惑

皇后为了朝臣劝皇帝广纳后宫一事,闹得要死要活的,还跟太后与蒋家翻了脸。哪怕皇上说了不纳妃,她还是作个不停。如今居然也会“贤良”地为皇帝挑后宫人选了?

赵琇实在不敢相信。

皇后要是容忍得了皇帝纳妃,之前还闹什么?若真是想赶在朝臣们送女之宫之前,先挑出一两个听话的人选占住妃子的位置,让朝臣们再也没法怪她善妒不贤,那也应该挑些真正可以控制得住的人才对。谢家族中的女孩儿是一个选择,小门小户出身没有势力背景的美女是一个选择,从宫女中挑人也是可以的。可她谁都不挑,还拒绝了家族的安排,却挑了个非亲非故的丘媛!

丘媛出身伯府,乃勋贵之后,非寻常闺秀可比。这种身份一旦进宫,位分不可能低。若不是她长兄丘惠权已经不在御前当差,她差点儿就在皇帝身边有了臂助。丘家又不是良善之辈,就算现在丘媛处处巴结讨好皇后,焉知她将来得了宠爱,生了皇子,会没有非份之想?皇后有什么把握可以拿捏得住丘媛?她娘家曲水伯府又没什么实权,跟眉山伯府半斤八两,单论娘家也不是占绝对优势的。皇后真要选个老实的妃子,也不该选中丘媛呀!

赵琇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皇后到底是怎么产生这种念头的?虽然早就听闻丘媛得她青眼,时常进宫去,但那只是因为丘媛奉承得好而已吧?皇后多召她几回,多赏点东西,又或是为她指一门好亲事,也就够了。怎么会看中她为妃?总不会是丘媛主动开口说“我愿意侍候皇上”吧?如果她真的这么说了,皇后最有可能的反应,大概是直接一个大耳刮子上去。即使皇后试探地问丘媛:“你愿不愿意给皇上做妃子?”丘媛要是表现出有一丝乐意,皇后都有可能翻脸。那这件事又是怎么做成的呢?

赵琇理解不了皇后的脑回路,忍不住再问方仁珠:“你确定吗?皇后真的有这种念头?”

方仁珠苦笑:“我何尝敢相信来着?蒋姐姐在信中这样说,我还以为她在做梦呢。可她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儿,消息比我们灵通。若不是有根有据。也不会这么说了。她还感叹皇后娘娘此举不智呢。若真个有意为皇上广选后宫,也该先让曲水伯府帮着在宫外相看才对。若是不乐意叫谢家女入宫,大不了另择人选。竟然是看中了丘姑娘…倘若先时皇后娘娘是因为喜欢丘姑娘性情为人。那如今丘家丑事外泄,皇后娘娘即使因记恨我们方家,说了些不公平的话,再择人入宫时。也当重新考虑才是。丘家教养如此,丘家女怎可入宫为妃呢?为皇上与诸皇子着想。挑人也当挑选才德兼备之女方可。朝中百官想来都是这么认为的,只怕旨意一出,御史们便要上书驳回了。”

赵琇皱起眉头:“要是御史们上书驳回,可未必会再考虑皇后的面子。多半还要再把你姐姐与丘惠友的事再拿出来宣扬一番。毕竟,从这件事可以证明丘家家风不正,以此为理由。说明丘媛没有资格做宫妃,是最简单的方式。”

方仁珠点头:“家父也想到这一点。因此在家书中跟家母商量。若是姐姐身体可以支撑,还是早日离开京城到济宁来的好。若朝中掀起争论,丘家为保丘姑娘入宫,还不知要如何往我姐姐头上泼污水呢。我姐姐出嫁前,并不是没有犯过小错,若被丘家当成是把柄,四处宣扬,我姐姐就真的不用做人了。”

赵琇想想也是,别的不提,光是方慧珠违反母命,擅自出门与未婚夫私会,就够她喝一壶的了。记得丘家当初逼婚时,就拿过这一条说事。虽然方太太当时有意退婚的想法不曾广为人之,方慧珠与丘惠友未婚夫妻在公众场合见个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丘家行事恶毒,万一编出点什么莫须有的事污蔑方慧珠,比如说她婚前不检点,勾引未婚夫之类的,方慧珠又要如何辩驳?

赵琇叹气:“总要想出个法子应对才好,光是躲有什么用?你们人不在京城,他们说不定还更没有忌惮了,反正没有知情人来为你姐姐辩白呀。最好的办法,还是别让宫里下这个旨意的好。没有旨意,传言就始终是传言,大家脑补得再多也是推测而已。”

方仁珠苦笑道:“我们哪有这个本事?皇后娘娘想做什么,又岂是我们能拦得住的?”

赵琇眨眨眼:“谁说皇后了?我说的当然是指皇上!皇上若没心思纳妃,皇后看中谁都没用。我记得当初皇上曾经说过,要为先帝守孝三年的,以此驳回朝臣劝他纳妃的折子。如今三年孝期未过…”咦?慢着,如果是照二十七个月来算的话,这三年孝期似乎差不多应该到时候了…

赵琇张张口,又闭上了。

方仁珠脸上满是苦笑:“这个事儿我们家早就想过了。只是孝期将至,即使照整三年算,也只剩下大半年了。京中早就又热议起此事来。如今可比不得两年多前,那时候帝后和睦,皇室一片安宁,如今…”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赵琇说:“我也不瞒你,家母来信时也曾提及,族中又有人提起此事,家母压下去了。尚家表舅母也曾告诫家母,说皇上自有圣断,旁人万不可自作聪明。因此方家如今再没人敢提送女入宫了。更何况,如今也挑不出几个合适的人选来。”

方家适龄的女儿,赵琇几乎都见过,想想还真是挑不出什么好人选来。方慧珠已嫁过一回,方仁珠定了亲;方二方四的父亲是附逆的犯官;方三爷倒还有个行六的女儿,可惜年纪太小,又还有个姐姐差点儿做了山阴侯夫人;剩下的方氏旁支女儿,不是出身差一点,就是容貌平常些。又或是岁数不合适。方家若真要挑人送进宫去,就只能挑个容貌中上的了,又或是从外孙女里头挑选。可那又有什么用?

赵琇眉头皱得死紧,总觉得方家这一劫大概很难轻松度过。丘家若有意送女入宫,那肯定不会让御史有机会把自家名声踩在脚底的,那就免不了要把方家卷进来。御史会不参丘家吗?就算没有丘媛入宫一事,他们也会参。况且朝臣之中。有多少人梦想着走朱家老路。送女入宫争宠呀。皇后居然只挑中了一个丘媛,他们自然要盯上这个靶子了。

说真的,皇后只是透出一点口风。京中就已经满城风雨了。赵琇总有一种感觉,就是皇后并不是真的看重丘媛,也不是很在乎她与她家族的名声。先前赏赐丘惠友之妾时,间接打了眉山伯夫人的脸。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如今还不曾给丘媛一个名份呢,也不曾有过准话。就让她先成了众矢之的。万一丘家抗不过去,丘媛入宫不成呢?皇后倒是不痛不痒的,还可以另外再挑人。丘家却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至于丘媛?还能不能再嫁别人。都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