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赵玮回到家,听妹妹说起了今天的事,皱了一皱眉头。当着祖母张氏的面,他没说什么,但回房的路上,却小声跟妹妹说了些朝中流传的小道消息:

“潮灾的消息传回京中时,也有人弹劾过王尚书。王尚书还上折自辩了。去年山西地动,之后的事便一直是他在主理,还有京中好几处的城墙都要修了,都是王尚书管着呢。上海的大坝向来没什么大问题,皇上下旨重修时,是先前的左侍郎在管。可他去年年初一病没了,后来提上来的曾侍郎接了任,如今还在南边呢,已是罚过了。王尚书要喊冤枉,说自己不知情,也不是不行。御史原还不愿放过他,可皇上已是开了恩,旁人也只好作罢。如今王尚书忠君得很,工部里头有人跟堤坝案主犯有结亲的、交好的,他主动命人去查,查出来有问题的全数上报,刑部和大理寺都拿了不少人呢。他如此忠心,皇上自然不会在意小节。”

赵琇恍然,原来如此。也不知道他上报的那些人里头,有几个是冤枉的?他会不会趁机铲除异己?实在不是她把人想得太坏了,能养出王大姑娘那样一个女儿的人,又做了高官,让她相信是个正人君子,也难呀。

她还觉得赵玮的说法有些问题:“去年山西地震后重建的事,应该是地方上在出力吧?王尚书在京中,也就是远程遥控一下,几处城墙,也是有图纸规则的,真的会让王尚书忙到顾不上别的事吗?至于曾侍郎,咱们可清楚得很。他要是知道上海的堤坝有问题,就不会帮着广平王把这弊案给揭破了!”

赵玮笑了一笑:“曾侍郎自然清白得很。南下路上,我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气。他是个再方正不过的人了,也许还有些迂。不过办事很是利索,也舍得吃苦。在工部做事,想要享福是不成的。至于他的前任,那位在工部也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且又老弱多病。占着那位子好些年了,一年里倒有半年在告假。若不是资历深,皇上体恤老臣。早就把他换下来了。这么一个人,若说曾经主理过海傍大坝的事,我也是不信的。我在衙门里协查案子的时候,也是盯紧了他手下的人。他两个得用的郎中。全都是得了王尚书赏识,方才从主事位上提拔起来的。光是这一点。王尚书其实也不是没有可供人挑剔的地方。可是皇上信他,别人又能怎么办呢?”

赵玮其实也不认为王尚书跟堤坝案的犯人们有勾结。他是真正完全由当今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信臣。在先帝朝时,他不过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小官员罢了。皇帝做了太子后,他的仕途才有了起色。日渐高升,然后等皇帝登了基,他就坐上了工部尚书之位。没有皇帝。他绝不会有今天。因此,谁都有可能谋反。独他不能。

但王尚书不会从逆,却不代表他就对堤坝弊案一无所知了。他家里如今也是富贵得很,虽然对外都说那是因为他娶了个土财主的女儿。可是土财主能有多少财产?王夫人还有亲兄弟呢,难不成她父亲会把全副身家都给女儿做了陪送么?王家真正富贵,是在王尚书做了尚书之后。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是朝野之间,并不是没有他收受贿赂的传言。不过还是那句老话,皇帝信任他,别人又奈何得了他?

赵玮对妹妹道:“王尚书的位子还很牢,就算他真的失察,按律当降职或撤职,只要皇上不愿动他,他就能稳坐高位。”

赵琇只是心里窝了一肚子气,其实也并不是真要跟王尚书过不去,听到这里,也只能作罢了。真正造成灾区那片惨状的人,是堤坝案的首犯们。只要他们能罪有应得,其他旁枝末节的,她也懒得过问。

赵琇问赵玮:“哥哥这案子也审了那么久,怎的还没有结案的意思?上海那边那些主犯背后的家族,好象还安然无恙呢。虽然他们也捐钱捐粮救济灾民了,但居然连一点惩罚也没有,太奇怪了。也不用要他们的性命,哪怕是罚点银子呢。国库如今不是正缺钱吗?”

赵玮犹豫了一下,才告诉她:“那些人既然跟颖王有勾结,私下可能还知道更多的颖王余孽。皇上嘱咐过,旁的都罢了,颖王余孽都有些什么人,是一定要查出来的,绝不能漏掉一个人。如今刑部与大理寺审案,审的其实就是这个。堤坝案的事,倒是都理清了,口供也得了,只差判刑而已。为了让那些犯官多说些知道的消息,上头已是许诺了,可以对他们从轻发落,至不济,也会放过他们的亲族。”

赵琇皱起了眉头。虽然颖王余孽的名单很重要,但当年皇帝不是非常宽厚地说过除了主犯,其他人一概不追究吗?如今怎么秋后算起账来了?只怕朝中又要动荡不安了。况且,上海潮灾死了那么多人,居然为了几个不成气候的逆党,就要把造成这么多人死亡的重犯从轻发落,皇帝莫非糊涂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赵玮回房去了,赵琇却一直心烦意乱。她在自己的院子里来回踱步,脑子乱糟糟的,心里憋闷得慌,却又不知为什么会这样。

赵家在南汇港有产业,在潮灾到来之前,那里是多么的繁华兴旺呀。可如今海潮一来,全都毁了。想要恢复元气,还不知要多少时间。再说,还有那么多条人命呢,就算是那些保住了性命的灾民,如今也是家业全毁,今后还不知要如何谋生。虽说陶澄能干,应该可以把重建工作做好。可他毕竟只是署理,他是奉贤县令,不是南汇县令。等南汇新任的县令上了任,今后又会怎样,谁能说得准呢?

赵琇叹了口气,回到房间,坐在窗台前。想了想,忍不住展开了桌面上的画纸。画案一端放有她的文具盒,里头有几支她用炭条自制的画笔,还有尺子什么的。她拿起一支细笔,想了想,便开始在纸上勾勒出浅浅的线条。

她想要画出记忆中繁华的南汇港,还有灾后的南汇港。只要是曾经见过它繁华景象的人。看到它灾后的惨状。都会觉得震憾吧?那么这些千里之外、只是在字面上得知“潮灾”二字的人,就能领会到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思了。

这是一项大工程,她想要尽力做好。所以也不着急。每日画上两个时辰,也就够了。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祖母张氏回京后就往慈宁宫里递过帖子,如今终于有了回音。虽然太后不曾召见,但也派人出宫赏了几样东西。据那宫使所言。太后前些时候身上有些小恙,问题不大。如今已经痊愈了,最近正在忙碌呢。如今不太方便召张氏进宫去,等到过年,她再进宫去说话。

张氏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客客气气地给宫使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把人送走了。

赵琇还讷闷呢:“太后娘娘到底在忙些什么呢?竟然没空在这时候见祖母,却叫祖母过年时再去?”过年的时候。宫里应该很多人才对。难道是为了广平王治眼睛的事?他带着儿子进宫后就没出来,听说是要在宫里治眼。可有叶大夫和太医们在。太后能有多忙呢?

张氏才从曹太夫人那里得了消息,对此倒是有所了解:“前些时候,听说太后召了好几家的诰命与姑娘进宫,是真有心要为皇长子挑媳妇了。这可不是先前只是放出风声而已,而是来真格的。一旦定下了人选,等到皇长子册封太子,就要开始准备迎娶太子妃的事宜了。听说这回选的人家都是中平之家,名声极好的,没有勋贵,也没有高官。有些人家倒是心急着想再到太后娘娘面前递话,可太后娘娘如今也不轻易召人去见了。她给我传这样的旨意,是在为我们家着想呢。太后娘娘真是再仁厚不过了。”

赵琇马上反应过来,自个儿年纪比皇长子大不了多少,也在某些人提防的范围内呢。如果太后如今真的不轻易召人入宫晋见,召的多数是太子妃人选的家人,那张氏进宫,还真是不太合适。她可不打算被人当成眼中钉。

太后那里暂时不见张氏,也没什么要紧。从她赏赐下来的东西看,张氏在她老人家面前还是有点脸面的。赵琇便丢开手,专注起另一件事来。

广平王府后续的船队大部队终于进京了。耽误了好些天,又给运河破了冰,才让船只顺利通行,费了不少事。建南侯府也有大行李与客人跟在王府的船队后头,也是这时候到。三房赵焜祖孙顺利抵达了京城,需要有落脚的地方。

虽然建南侯府地方大,客房足够他们住的。但赵焜却是个方正君子,领了明知书馆的差事,就想要早日去书馆看看,不想在侯府寄居。而书馆那边地方虽大,也有空房,却不是个久居之地。赵焜祖孙都需要读书备考,书馆人来人往的,多少有些不便。况且他自家若有女眷,书馆里读书人进进出出的,岂不是容易冲撞?

正好赵琇收了南汇港的房屋租赁业务,改在京城做,打算物色一批房子,修整修整,租给进京赶考的举子们或是外地调来的小官员们住。事情交给了乌来兴,他生于京城,长于京城,熟悉这个城市的方方面面。赵琇才吩咐了三日,他已经寻到了两处合适的小宅子,回禀了主人,便领到银子,把小宅子买下来了。

其中一间正好位于鼓楼附近,离明知书馆不过是一刻钟的路程,前后两进,正好可以给三房祖孙住。也不必收租金,还要给他们另配一房家人,是夫妻两个带着大儿子,丈夫年纪大些,做了门房,老婆便是厨娘,大儿子做个车夫兼长随,另有一对小儿女在侯府里做事,也不怕他们会有什么异心。再加上赵焜从老家带来的几个随从,祖孙俩有这几个人服侍,倒也尽够了。

赵焜安顿下来后,就带着孙子再次到侯府来给张氏请安。赵琇闻讯,连赶了过去。

她有件事想托这位堂伯父办呢。L

☆、第五百二十九章影响

张氏问起赵焜,在京中可住得惯?还缺些什么东西?赵焜便向她道谢:“一切都好,伯娘样样都预备得周全,并不缺什么。侄儿已经往书馆去过了,真是极好的地方。侄儿在那里看了半日的书,等书馆关门了,还舍不得走,恨不得就住在书馆里。只是规矩如此,侄儿既然要做管事的,总不能自个儿先违了规矩。”

明知书馆是建南侯府的得意产业,张氏听赵焜夸奖明知书馆,心里就象是开了花一样:“你怎么也是自家人,若是实在喜欢哪本书,只管把书名报到我们这儿来。书馆里的书,有不少我们家都有抄本的。自家的书,也没什么借阅限时的规矩了。”

赵焜大喜,连忙再次谢过。

他又说起了书馆东邻那位林老翰林,学问十分令人佩服。只因林老翰林也管着书馆的事,听说他今后要接手馆中事务,还特地请了他们祖孙过府,指点了好些学问,让他受益蜚浅。正好他孙儿赵沐还要继续进学,林家子弟自个儿有家学,老翰林致仕在家,充作师长,若赵沐能附学,岂不是有了名师教导?赵焜本来想要求一求林老翰林的,可是赵沐去拜见时,林老翰林虽说了几句夸奖的话,但听起来很象是在客套。他担心人家不肯收,所以想求张氏跟赵玮说一声,让他出面帮忙说项。

张氏一口就答应下来:“无妨,林大人十分和气,素来好为人师。到书馆里来的学子们有不懂的问题求教,他都不吝赐教的。林家家学中也有亲友或邻居家的孩子附学,多收沐哥儿一个。也不妨事。只是沐哥儿入学后,可得用功才是。”

赵焜连忙答应,又瞪了孙子一眼:“还不快谢过你曾伯祖母?”赵沐连忙又磕了个头。

说完了正事,大家又开始说起家常。张氏叫了赵沐上前,细细查问他的学问。赵琇便趁此机会坐到了堂伯赵焜身边:“焜伯,有一件事儿,侄女儿想请您帮忙。”

赵焜讶然:“是什么事?侄女儿只管说。”他不明白了。这事上还有什么事是这个侄女办不到的?又或是她的哥哥——建南侯办不到的。需要求助于他?

赵琇说的却是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

她打算放一些翻译成中文的西洋书籍进明知书馆,此外还有些地图册子、地理农事、风土人情之类的书籍,想请赵焜在书馆里主事时。有意无意地引导一些可能感兴趣的学子去看一看。

放书进书馆是件很容易的事,可有没有人看,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所以她才想请赵焜帮一把手。这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赵焜听后,却有些不以为然:“这是为了什么?我昨儿去书馆时。也瞧见易家兄弟把侄女儿送过去的书放到新空出来的一个书架上了,说是翻译过来的西洋书籍。瞧那书名,都与行商有关。侄女儿所说的其他书,农事倒罢了,本是国本。可地理风土…这跟读书科举有何干系?不过是杂书而已。去书馆借阅书本的学子,都是有心求功名的,若是他们看了杂书。移了性情,岂不是坏了书馆的名声?若他们自甘堕落。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可我们怎能引着他们走歪路呢?”

赵琇笑笑,这种功利的想法本是世人普通的观念,赵焜会这么想也不出奇。她道:“焜伯,什么叫歪路?什么叫杂书呢?您以为,要求功名,要读书考试,只要看四书五经就好了?那世间有那么多的学子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为何每年能高中的,却只有那么几个?高中的人,又比落第的人差在了哪里?难道全都是因为没把书上的知识读懂吗?”

赵焜脸色微变,他不是很高兴听到这些。赵琇这个侄女自小就有慧名,可她仍旧是个闺阁女子,怎么可能明白读书科举上的事?

赵琇却不紧不慢地对他说:“您看,但凡是能到京城来参加会试的人,都已经过三关斩六将,经历了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不知读了多少年的书,想来个个都熟读四书五经,不可能有什么草包在。朝廷要开科取士,在‘学问’这一项上,已不必担心什么了。就象是焜伯您,已是举人,对书本早已熟透,经义也明白,想要再过会试这一关,靠的就是把学问融会贯通,与朝政相结合——简单地说,就是要看举子们有没有做官的资质了。若只是个死读书的,除了背书,什么都不懂,又怎能做得了一方父母,为朝廷料理国事呢?

赵焜慢慢有些明白了:“我懂你的意思了,除了有学问,还要有理政的本事。可是,这跟你方才所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琇道:“我因哥哥早年也要参加科考,因此也读过往年的名家应试文章,知道会试、殿试的试题,通常都是皇上出的,题目往往与国策、时政有关,若是对时政一无所知,就算学问再好,也是难以高中的。焜伯可知道,近年有什么国家大事,有可能会用来做题目呢?”

赵焜愕然,这方面他还真没想过。他在奉贤乡间,其实就是抱着书本死读而已。八老太爷是位举人,没经历过会试,他自然不可能从父亲处得到什么经验之谈。有心向亲友或同窗们打听,人家也不可能讲得这么细。不过仔细想想,过去他曾看过的名家会试应试文章中,确实有不少与国策、时政相关的。

比如先帝朝时,因先帝受身边文官影响,仰慕古礼,便出过相关的题目。当时主持上海乡试的主考官对古礼十分不以为然,但凡是在文章中说古礼好处的,一概不取,但凡是说古礼已经过时,当兴新政的,就点为优秀。可这么挑出来的举子到了会试、殿试中。因皇帝与京城这边的主考官偏向复兴古礼,对于主张新政的文章就看不上了。于是那一年,上海的举子全部名落孙山。这在江南读书人的圈子里,可是非常有名的悲惨例子。自那以后,入京应试的举子,全都要事先打听过朝中风向,才敢下笔写文章呢。

赵焜开始觉得。侄女赵琇所言。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了。

赵琇便劝他:“如今皇上正兴外洋贸易,与先帝朝时又有所不同,若是考试时出了这样的题目。不了解的人要如何说呢?倘若讲西洋来的奢侈品虚耗财力,是不好的,因此不该与外洋商人贸易。但南洋来的粮食却能解粮困,断了外洋贸易。岂不是连这条路也断了?可见世事都有两面,要仔细想一想才对。”

赵焜慢慢地点头。这方面他有切身体会。南汇港还未遭灾时,外洋贸易兴旺得很,上海一府都受了影响,就连他们三房里。八老太爷也会用一用西洋来的老花眼镜,赵焜的妻子买过些洋呢给他做冬衣,今春还买了些南洋来的粮食。可见这外洋贸易。也不是全然不好。

赵琇又说:“还有,如今国库不丰。皇上若是问要如何富国?焜伯又打算怎么写呢?若还是照着书本里写的,泛泛而谈,又如何能在众多举子中,显出您的能耐来?”

赵焜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放几本西洋书籍进去,又让我劝学子们去看,是想他们多知道些,别事到临头,皇上真个出了相关的题目,他们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真的遇上这种题目,就算他家就住在南汇港边上,也是说不明白的呀。看来不但他要劝其他学子看那些书,连他自己,也要先翻阅翻阅了。

赵琇见他被说动了,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样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她还对赵焜说:“时政不止这一件,近来发生的大事,还有潮灾,这就可能会考到救灾或是灾后重建。还有堤坝案——说不定要讲一讲官员的廉洁。这都是说不准的。到会试之前,也许还会有别的事出来。万一到时候,边关有什么异动,说不定连军政也会沾边呢。焜伯在京城,也别只顾着在书馆里埋头苦读,偶尔也听一听其他人都在议论些什么,兴许有所助益。”

赵焜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准备还有许多不足,若不是侄女儿提醒,他说不定要进了会试的考场,才开始后悔没有早早多作些准备呢。

张氏在一旁听得清楚,微笑道:“琇姐儿别吓你堂伯了,哪儿有这么多事呢?若真是要紧大事,你堂伯不用听别人议论,也能听说的。”不过她倒是赞同赵琇多送些“杂书”进书馆的:“到书馆来的学子,也不能光是为了科考能中去的。若有考过了,做了官的人,也可以到书馆里查些农政地理、风土人情的书,否则连自己的辖地在何处都不知道,到了地方上,也不知当地风土,要如何做官?”

赵焜受教,等他带着赵沐离开建南侯府,就连家都不去,直接上了明知书馆了。他得赶在先头,把侄女儿提的那些书先看一遍。

他先看了赵琇翻译的那两本西洋书籍,一本《赋税论》,一本《英国得自对外贸易的财富》,因赵琇翻成了白话文,倒也通俗易懂。看完后,他倒是又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道:外洋行事,与我大楚大有不同,观书中所言,似乎那外洋贸易还藏有祸心?不可不防…不过知道了他们的目的,似乎也不是没法对付,书里提到的一些话,还是有些歪理的…

他将书本收好了,神情郑重,决定要让多一些学子知道书中的道理,集思广益,才好提醒朝廷防范呢。

过了几日,赵琇给书馆送去了一张世界地图,以及一张大楚地图——虽是简化版的,但各省份、大城市,都在地图上标得清楚。看到地图的人,都能知道自己的家乡在何处,京城又在何处,更能从世界地图上得知,本国虽是“世界的中心”,但这个世界很大,大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有人认为这张地图太荒谬,也有人认为这非常重要,学子们议论纷纷,又吸引了更多人去看那两张挂在厢房墙壁上的地图。

进了腊月后,赵琇再往书馆里送了两张图。这回却不再是地图了,而是一幅《南汇繁华图》和一幅《南汇灾后图》。白描,没上色,线条也有些粗糙。可是看过这两幅图的人,都久久不能说出一句话来。L

☆、第五百三十章扩散

世人皆知本朝皇室原籍嘉定,嘉定就在上海府辖下。上海府的潮灾死伤惨重,消息早已传遍天下。京城里的读书人,不管是本地的,还是外地来求学赶考求官的,都免不了私下议论议论。

但听说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对没有去过上海府的人来说,南汇港是什么地方?曾有多么繁华?他们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是个近年新兴的海港,有许多外洋商船到那里停靠,可是船只的数量却远远比不上广州这样的千年大港。他们只会觉得:那大约是个稍微热闹些的港口罢了,就跟京杭大运河途中的寻常港口城镇一样。

但明知书馆新来的这两幅画,却让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南汇港在未遭灾之前,是这个样子的。船停靠在海港里,一眼望不到头。码头上有那么多的商铺和人,还有附近的街道、仓库、客栈、民居…这完全就是一个繁华的大港嘛。运河沿岸各港口跟这个可没法比。

他们还能看到港口边上,那已有陈旧痕迹的堤坝,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堤坝案是如何发生的。十多年前修好的堤坝,经过多年海水冲袭,已经支持不了多少年了,必须要重修。可是那些贪官污吏却贪墨了修坝的银子,又在原有的堤坝上做手脚,让人误以为已经修过了。等到他们落网后,官府重修堤坝时,不得不把他们做的那些手脚铲掉,重修坝身,结果还未合拢,便发生了潮灾…

看画的人又不由而同地转向另一幅灾后图。如果说前一幅图上画的是人间的繁华景象,第二幅图画的就是地狱。偏偏在这地狱景象中。他们还能辨认出前一幅图的痕迹来。那些码头上的船只的残骸,那些破损的房屋,那些曾经热闹的街道…

赵琇特地为两幅画选择了同一个的角度,这种直观的对比更能让人体会到,灾难前后南汇港的差别,也更能清楚地认识,这场潮灾对于上海府的灾区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免有人会想到。还好嘉定的海坝修得坚固,否则皇帝的祖坟都要被大潮冲走了,皇帝的亲族也要遭殃。那时死的人才多呢。

但也有更多的人觉得,这种事太惨了,为什么南汇的堤坝偏偏就修得这么慢呢?谁该为此负责?还有堤坝案的那些犯官们,也太可恶。他们就算真要贪钱。也不能贪到关系这么多百姓性命的海坝头上呀!

腊月里,仍旧坚持来明知书馆的学子已经不多了。那些出身大户的读书人。即使会为了借阅名家文集而前来,也不会选择在寒冬腊月时节自虐。留下来的人,除了本地的清贫学子,或是勤奋苦学的书香子弟。就只有外地来赴考又慕名而来的举子们了。他们或是关心时政,或是不了解潮灾内情,或是心地善良悲天悯人。总爱在休息时,围着这两幅图低声讨论着。还会问江南来的学子,对上海府的情况是否熟悉?灾区果真如图上画的那么凄惨么?

赵焜做了书馆的新任副馆长,又是南汇邻县奉贤来的,人也颇为和气,就是其中最热门的询问对象。他倒是个老实人,凡是知道的,都照实说了。

八老太爷领着族学里不用参加今年乡试的子弟到处参与救济,他做儿子的肯定不能缺席,所以他对南汇的情况颇为了解。灾后的情形确实很惨,比这灾后图上画的只怕还要更凄惨些,不过经过一个月的整顿与清理,已经好了许多。灾民的温饱可以维持,有屋可住,代理县令还率领着他们重建房屋。他离家的时候,港口已经开始恢复运作了,又有了新的商船运载各种粮食、布匹、木材前来,虽然比不得过去繁华,但至少有复兴的希望在。

回答完众学子们的问题,赵焜还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们:“这都是官员贪腐、惰政之故,诸君皆是朝廷栋梁,还望要引以为诫呀。”

众学子们自然是纷纷附和,其实也有人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的。天灾这种事,谁能预料得到呢?这回若不是广平王揭了堤坝案,又恰好遇到百年难遇的大潮灾,那海坝修得坏一些,也造成不了多么严重的后果。十年苦读为的是什么?千里做官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富贵”二字?哪个官员不是这么做的?只不过这回坏事的那几个特别倒霉罢了。

就在这时候,尚琼不紧不慢地从门外进来了,高声道:“赵举人说得好。若不是地方官员辜负朝廷信任,贪墨公款,也不会累得近万百姓惨死。犯下了这样的罪责,他们也不会有好下场。诸君日后为官,只需想一想,如今大理寺牢狱中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就知道该怎么办了。诸君十年寒窗苦读,可不是为了落得那般下场的。”

这话听得众学子人人色变。虽然大家都觉得尚琼这话太不吉利,可他是太傅之子,皇帝的小师弟,也是士林名家,在这书馆中地位超然,平日对他们指点良多,众人都不敢无礼,纷纷恭敬应声。

有了尚琼出面,这两幅画在书馆中算是稳稳地收录下来。平时就卷起放在“地理风土”类别的专用书架上,但总有人会借来看。学子们议论的重点也参差不济,有人讨论天灾,有人讨论廉政,还有人讨论堤坝案——怎的审了这么久,还不见结案呢?害死了那么多百姓,那些人早该处以极刑了!

没过多久,又有更多的举子赶到了京城,提前来准备二月举行的会试。其中就有上海府的举子们,还有一位更不得了——他是南汇县今年唯一一位前来赴考的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