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她倒是记得的。

这会生下的皇子应是五皇子。

彼时皇上的子嗣并不繁茂,皇后更是一无所处,前头的几个除了婉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更是病的病,死的死。所以淑妃诞下的这位皇子将来也是有可能争夺皇权的。因而容氏得意也是难免的。

不过谢姝宁却知道。

淑妃的五皇子没能活过三岁。

然而,这并不是她记得淑妃的真正缘由。

她牢牢记得淑妃,是因为淑妃不仅是五皇子的生母,更是十五皇子的生母!

而十五皇子,便是多年后被成国公燕淮扶上皇位的那个孩子!

那之后,成国公出入宫闱毫不避忌,众人皆传其跟已经成为太后的淑妃有染。十五皇子登基之时,淑妃已经徐娘半老,比燕淮大了近十岁。可其姿容绝色倾城,也难怪众人会那般怀疑。

若不然,为何成国公不择其他皇子,单单便选了十五皇子?

哪怕是傀儡皇帝,怎么着也是帝王不是?

谢姝宁不紧不慢地吃尽了碗中饭菜,耳中听着容氏掩不住得意的说话声,不由哂笑。食不言寝不语,乃是规矩,可在容氏这,这规矩却似并不存在一般。

只听得她说,“淑妃娘娘原在家时,那普济寺的戒嗔大师便为她算过命数,说是贵不可言,可见戒嗔大师的名号不是假的,算得真真的准。”

一众人都瞧不上她的浮夸模样,便都只笑笑并不搭话。

可容氏说着说着,说得忘了本分,竟口出狂言道:“皇后娘娘的命虽也清贵,可到底未能给皇上诞下个一儿…”

“放肆!”

她声音大了些,引得男丁那桌也听见了。

谢四爷慌忙喝叱,“妇人无知,这等话也是你好拿来说嘴的?”

“你——”容氏面皮虽厚,可被谢四爷当着众人的面这般一喝,登时眼眶一红,几乎落下泪来,语不成调。

这席,自然也就没有人吃得下去了。

容氏方才那几句话,若是不经意传了出去,整个谢家恐都要被她给拖累了。这会自是没有一人愿帮她说话,愿出面调和。沉默了会,谢四爷便气急败坏地扯着容氏先行告辞,剩下的人也就接二连三地散了,只剩下谢元茂一家跟长房的七爷谢元庭一家。

谢翊跟谢七家的嫡子谢旻一道下去玩耍,谢姝宁则跟在宋氏身侧不肯离去。

爹爹还在,陈氏也在,她可不放心就这么走了。

果真,没一会谢元茂喝高了,面色发红,扯着正要告辞的谢七爷不肯松手,只说还要再喝。

三老太太这会已经推说倦了回去歇着了,只留下陈氏还在边上,见状便急忙让人来扶谢元茂,口中道:“六爷这是喝多了,七弟不必在意,快些回去吧,旻哥儿想必也困了。”

说完,陈氏便让人扶着已经喝得发懵的谢元茂要走。谢姝宁耳朵尖,听到玉茗院几个字,当即明白过来,急忙推了宋氏一把,扬声道:“娘亲娘亲,爹爹醉了,快些让人将爹爹扶回芝兰斋去!桂妈妈把解酒汤都煮好了!”

谢七爷几个闻声,便都看了过来。

第023章阻拦

扶着谢元茂的两人也都愣了一愣,用探寻的目光望向了陈氏。

陈氏脸上笑容微僵,当着谢七爷夫妇俩的面,那句将人送到玉茗院去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了。她也是要脸面的,若是真那般行事,该叫谢家的几位主子怎么看她?可就这样将大好机会丢开,她却又舍不得!

“还不快扶着六爷回芝兰斋去,好吃了解酒汤歇下。”她笼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笑着吩咐起来,眼睛却一丝笑意也无冷冷盯着他们,下颌微微一点。

两人便明白过来,陈氏口中虽说着将人送回芝兰斋去,可其实却是要他们把谢元茂直接带回玉茗院去,两人应了声“是”,搀着谢元茂便要退下。

可谢姝宁又岂会单凭陈氏一句话便安下心来?谢姝敏是她心中一根刺,也是前世母亲心中的毒刺,她不能眼睁睁由着陈氏行动!

这般想着,她飞快地松了宋氏的手,大步跑到谢元茂身侧,扬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谢元茂醉了,此刻面上神情迷茫,眼神也失去了清明。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若是无人搀扶,这会想必是已经摔在地上了。

谢姝宁紧紧拽着他的衣摆,用的几乎是要将其扯裂的姿态。小脚迈着,努力想要跟上谢元茂的脚步。

身后宋氏呼唤起来,“阿蛮快回来,小心摔了。”

陈氏亦紧张地指派起几个伺候着的丫鬟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过会将八小姐给摔着了,快去将人领回来。”

“娘亲莫急。”就在这时,谢姝宁却踉踉跄跄地偏过头来,嚷着道,“爹爹醉了,他过会才该摔了,阿蛮跟着爹爹,不让爹爹跌倒!”

说着话,她的视线对上了陈氏的。

对方眼中的失望跟厌烦已经来不及掩盖,被她生生给瞧了个正着。

她咧开嘴,面向陈氏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似在无声地宣告,这是我的爹爹,你休想!

不等陈氏反应过来,她已转过头去,大声吩咐起扶着谢元茂的两人来:“芝兰斋门口的路湿滑,你们可扶住了爹爹!”

宋氏连忙让蔷薇追了上去。

脚步渐行渐远,声音亦渐行渐远。

宋氏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只觉得小女有些古怪,但又想着有她跟着,谢元茂定然不会被带偏了地方,莫名便多了几分欣慰。

“六哥的这孩子,倒生得可人。”谢七爷笑声朗朗地说道,“瞧那模样,竟是像我比像六哥还要多些了。”

他跟谢元茂是长房老太太老来得的双生子,生得却同谢元茂不大相似。谢元茂生得更好一些,谢七爷则模样较为憨厚些。又许是因了一人高瘦,一人胖些,瞧上去便愈加不像了。

比起来,这时同样肉嘟嘟的谢姝宁看着倒是颇有几分像他的女儿。

本是打趣的话,陈氏跟宋氏却都没什么心思接话。谢七爷讨了个没趣,伸手揉揉鼻子,便告辞走人。

走出了三房的门,府中这一辈里年纪最轻的七太太张氏便同谢七爷说起了宋氏来:“今早你不在所以未曾瞧见,那宋氏轻轻松松便取了一红木匣子的翡翠明珠出来,只瞧着都觉得要晃花了眼。”

谢七爷闻言就皱起了眉,反问道:“那些个物件都是拿出来作礼的?”

“可不是!”七太太道,“便是我姨母家的几位表姐,也断断没有这样的排场!”

谢家七太太张氏只有一位嫡亲的姨母,嫁入了定国公万家。其嫡长女几年前嫁给了成国公燕景,头一年便诞下了嫡长子,取名淮。

所以七太太此刻话中所说的表姐,其实多半指的便是自己这一位做了成国公夫人的大表姐。众多亲戚姐妹,提起万氏来,人人都只有艳羡的份。成其未嫁之时,成国公燕景乃是京中闺阁女子人人渴求的最佳夫婿人选。出身高贵,人才又是一等一的,谁不想要?便是七太太自己,当初也是暗暗想过的。

不过她的那位大表姐也的确当得起国公夫人的身份。论人貌品行,她亦是极好的。

七太太想着,莫名有些怅然起来,悄悄打量了一眼走在自己前头的谢七爷。若不是自己生得只有清秀而已,想必也能配个更好的才是。不过说来也怪,明明是一母同胞,怎的谢家六爷就生得好上那许多?

谢七爷却浑然未觉,只道:“宋氏是商贾之女,江南又自古富庶,手头宽裕些也是有的。”

“普通商贾能比得上四嫂娘家?”七太太摇摇头,不赞同地反问了一句。

谢七爷霎时没了话。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回了长房。

而谢姝宁则领着蔷薇,走到了玉茗院跟芝兰斋的分岔路口。扶着谢元茂的两人自是听从陈氏之言的,搀着人便要往正房去。谢姝宁心中冷笑,扯着谢元茂的衣摆死死不肯松开,沉着腰不肯挪脚,一边大声呼喊起谢元茂来:“爹爹——爹爹——”

一声声几乎像是要将漆黑的夜空都给划破一般。

大晚上的听起来,叫人寒毛直竖。

谢元茂被惊醒,半眯着眼睛,酒意朦胧地嘟哝:“怎么了?”

“走错路了!”谢姝宁气沉丹田,几乎吼了起来。

谢元茂几人皆被唬了一跳,他更是酒意去了一半,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后,抬脚便踢了踢边上扶着自己的人一脚,道:“往哪里去呢这是!”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不由苦笑,竟是揽了坏差事。可谁都没有法子,最后只能将本该被送去正房的谢元茂弄回了芝兰斋去。

等将谢元茂脱了鞋子扶着上了炕躺好,两人忙不迭地便跑了。谢姝宁倒也不恼。

她人小手短,扯着谢元茂的衣摆半响,这会松开了只觉得胳膊都僵住了。蔷薇瞅见了她的动作,便嗔了句要来帮她揉揉,却被谢姝宁给推开了。她踹了鞋子爬上炕,端坐在谢元茂身边,头也不回地吩咐蔷薇:“去将醒酒汤端来。”

“小姐…”

“还不快去!”蔷薇似还有话要说,却冷不丁被谢姝宁喝了一声。

第024章打脸

蔷薇闻言,扭头去看她,只觉得眼前小小的女童面色奇冷无比,叫人口中想说的话再不能当着她的面吐露出来。

“是,奴婢这便去。”蔷薇咬了咬唇瓣,躬身退了出去。

宋氏跟桂妈妈还在回来的路上,等到蔷薇离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谢元茂跟谢姝宁父女俩。

来时的路上被冬夜的冷风一激,谢元茂这会酒意愈发上涌,迷迷糊糊地睡在炕上,似是惊雷不醒。谢姝宁看他两眼,轻声叹口气。父亲对她而言,一直都是复杂又冷漠的。幼年时的疼宠早就在岁月的长河中一点点被磨灭了。回忆起往事,她却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父亲对陈氏母女的偏爱,如今想来竟仿若隔世。

想着,她神色萎顿下来,嘴角艰难扯开,露出个似嘲讽又似无奈的笑。

“噼啪——”

灯芯猛地炸了一下。

响动惊醒了沉思中的谢姝宁,她张惶回头,偏巧便撞见李妈妈正撩帘入内。

“八小姐,奴婢听说您回来了,怎地不回自己屋子去?”过了一夜,李妈妈面上的红痕早就消了,此刻她一如既往地笑着,“奴婢特地给您温了甜汤,回去了用些可好?”

伴随着李妈妈的说话声,谢姝宁面上带着的张惶一点点隐去,转瞬便又成了一副粉嫩小儿模样。

她端坐着,一手搭在谢元茂的袖上,一手指了指桌上搁着的油灯,道:“灯暗了。”

李妈妈一怔,旋即便回过神来,也不在乎谢姝宁未曾接她的话,立即便应了声“嗳”,快步朝着桌子走了过去。走至桌前,她取了剪子来去理灯芯,一边轻声同谢姝宁道:“六爷睡了,八小姐不若也同奴婢回去歇着可好?明日一早奴婢再领着八小姐来寻六爷。”

她以为谢姝宁小孩子家家,喜缠父母,所以这会才不肯离开,可哪里知道谢姝宁内里却根本便不是个孩子。

“你回去吧。”谢姝宁半垂着眸,“我同爹爹说定了,今夜便睡在芝兰斋的上房里,等桂妈妈回来我便在暖阁里歇息。”

李妈妈听了这话,顿觉头疼不已。

先前送了谢元茂回来的两人走后便立刻去将事情禀了给陈氏,陈氏知道后就立刻派了李妈妈来。而她自己则拖着宋氏姐姐妹妹的说起了话,阻一阻宋氏的脚步。宋氏自是不愿意搭理她的,可陈氏惯会装柔弱,一番哭诉,登时便叫宋氏没了法子。

宋氏是江南女子,说话轻声软语,可骨子里的性子却并没有面上那般软弱。

反倒是她自小便被哥哥娇宠着长大,哥哥又是那样大喇喇的性子,以至于她甚少同陈氏这样的人打交道,这会遇见了,就像是百炼钢撞上绕指柔,全无逃脱之力。

这可不是好事!

一旁桂妈妈看得着急,可主子说话,哪里有做下人的插嘴的份。

这时,若是江嬷嬷在,可就好了。

她兀自感叹之际,李妈妈却已经到了想要强行将谢姝宁抱走的时候。

真真是难缠的小东西!

李妈妈赔着笑脸的时候,仍觉得面上火辣辣地叫她难堪,她远不愿意搭理谢姝宁,可却只能想尽法子留在其身边。一想起来,李妈妈便觉得像是吞了只苍蝇一般叫人恶心。

“八小姐您听奴婢说…”

“你还不走?”谢姝宁厌恶地打断她的话,“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李妈妈僵着脸皮,忍气吞声,“自然是八小姐您说了算。”

就算面前坐着的还只是个小孩,可主仆有别,尊卑有序,岂是她能僭越的?李妈妈咬着牙,眼珠子滴溜溜转悠起来,略一想便道:“那奴婢先行告退。”

“嗯。”谢姝宁摆摆手,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李妈妈便扭头快步出了门,可出了门她却站定不动了。等了一会,蔷薇端着醒酒汤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眼前。李妈妈轻哼了声,敢上前去一把抢了那碗醒酒汤,而后指使蔷薇道:“八小姐方才说困了,你快去将她安置下吧。”

蔷薇心中不忿,想着凭什么这也叫我做那也叫我做?

可是不做又怎么敢?她忍着脱口便要冲着李妈妈骂出去的老刁奴几字,木着脸打起帘子进去。

“小姐,暖阁里的铺盖今儿桂妈妈都已经备好了的,奴婢这便领您过去吧?”

谢姝宁微微抬头,只见蔷薇两手空空,登时明白过来。她在炕上站起身,展开双臂道:“你抱我过去。”

蔷薇正要上前为她穿鞋的动作便一顿,仔细估量了下谢姝宁的身形,再看看自己细细的胳膊,差点便要骂娘。过去也就罢了,如今她哪里还敢抱这小祖宗?若是一不小心摔了,她这条命不也得搭进去?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

外头守着的李妈妈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又冷又恼,不由也急了,索性直接便唤了人进去便想要将醉醺醺的谢元茂搬走。这回李妈妈也不将谢姝宁放在眼里了,左右将来也就是个庶出的,有什么大不了的!没得好声好气地将她给惯出了毛病,真将自己当什么老子了!这么点大的孩子,指不定将来能成什么模样呢!

李妈妈便看也不看谢姝宁,只让人去扶谢元茂。

谢姝宁见她竟敢这般肆意妄为,这下子也顾不得旁的了,一溜下炕捡起自己的小靴子便大力往李妈妈脸上砸。她人小,力气却不小。又在恼恨之中,一下子竟也打中了李妈妈的正脸,鼻子上霎时便现出了个黑乎乎的鞋底子印,上头还湿漉漉的,带着雪水。

虽不怎么疼,可模样却狼狈之至,屋子里的一众人便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姝宁更是只着袜子站在地上,仰着头冷笑,“可恶的刁奴,你才说要走,这会怎的却又带着人回来了?我瞧你眼里根本便没有主子!”说完,她又面向被李妈妈唤进来的那两人,从牙缝中挤出话来,“都给我滚出去!”

“八小姐你——”李妈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只奋力去擦面上脏污。

谢姝宁往前迈一步,声音软糯,话语却冷厉:“你不过一个婆子,我若是不喜你,明日便能让人将你发卖了!你这把年纪虽说大了些,可若是不要银子把你丢出去,指不定还有人抢着要。你丈夫也容易,指个年轻丫鬟给他,他难道还能来为你求情不成?”

李妈妈被唬了一跳,惊疑不定地退后一步,脱口尖叫:“你是什么妖怪?”

第025章丢人(一)

屋外寒风骤然凛冽,吹得门口厚重的帘子都扬起了一角。刺骨的冷意自外钻了进来,冻得人一激灵。

李妈妈心内愈加惶恐,一双眼又是想要盯紧了谢姝宁却又不敢同她对视。明明那人还是小小粉嫩的一团,可口中说的话哪一个字像是小儿说的?竟还说要将她发卖后,另要指个年轻丫鬟给她男人!这焉是四岁小儿能懂的事?

“你不是…不是八小姐!”李妈妈平日里便迷信,这会面对谢姝宁便只觉得自己是撞上什么邪神了,惶惶然又往后退了一步。

可她退,谢姝宁便近。

白胖小脸上绽出一个笑,颊边便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瞧上去再天真无邪不过。

可这模样映入李妈妈的眼帘中却恍若妖邪附身,叫她吓得连声都哆嗦了起来,“别…别…别过来…”说完,转身便似要落荒而逃。可脚步才堪堪迈出一步,她的动作便僵住了。

只听得谢姝宁道:“你可是准备将我方才说的话禀给祖母听去?”

李妈妈心一紧。

“你若想去说,自管去便是了。”声音中冷意渐褪,变得懒洋洋的似犯困。

可李妈妈却下意识便打了冷颤,重新转过身来。

谢元茂还好端端地睡在炕头上,屋子里方才这般喧闹,他也只是翻了个身便没了动静。而被李妈妈叫进来的两人打量了番此刻身处的环境,心中一边想着留下看一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转念间却又觉得知道的越多,越不得安生,倒不如早早躲开了才好。两人便装模作样地冲着李妈妈撇撇嘴,飞快地出了门。

李妈妈霎时变得孤立无援。

谢姝宁却不搭理她了,只冲着蔷薇道:“给我穿鞋。”

“是。”蔷薇强行将心中异样压制下去,低头应了声便快步去将那只小靴子捡了回来,又半跪在地上为她重新穿好。

穿着鞋子,谢姝宁微微侧目,看着李妈妈笑了一笑,道:“你若是有本事便自管将方才的事给说出去便是了,且看看谁信你。”顿了顿,她又说起,“主子没有吩咐,你便敢自己领着人闯进来,这是谁教你的规矩?这事若是说出去,你讨得着好?便是有人信了你,我只说那些话是原是从你嘴里听来的,又如何?再不然,我便说是蔷薇姐姐教我的怎样?另外…”

话音渐轻,她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扯着嗓子喊道:“李妈妈坏——”

蔷薇原本听到她忽然提到了自己,慌乱不已,然而马上便碰上了这一幕,不由跟着惊愕中的李妈妈一道愣住了。

就在这时,一直躺在那没有动静的谢元茂猛地坐起了身来,似是头晕,一下子便又躺倒了下去,“哎哟”一声捂住了额,口中喑哑地急声道:“出了什么事?”

紧接着,门外响起了阵阵脚步声。

许是听见了里头的哭声,脚步声蓦地加快,一会石青色绣金玉满堂的门帘子便被打起,倏忽间便进来几个人。

宋氏更是走在了最前头,一见谢姝宁哭成了泪人,急忙冲过去一把将她搂进怀中,一叠声问道:“怎么哭了?”

“怎么回事?”桂妈妈更是直接劈头盖脸冲着一旁的蔷薇喝了声。

蔷薇只觉得满心委屈,可方才的事她又怎么敢说?刚刚小姐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若是有人信了,便说是她教的!她何时教这小祖宗说过那样的话呀!真真是冤死个人!她便垂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桂妈妈见状不由气急,方要开口却见李妈妈正蹑手蹑脚地要往外头去,不由冷哼一声,“李妈妈这是要上哪儿去?”

“我…”李妈妈面色略微发白,嘴角翕动。

可才说出一个我字来,众人便听到谢姝宁尖着嗓子大哭不止,断断续续地道:“李妈妈…妈妈要带爹爹走…她、她还骂阿蛮…”

李妈妈闻言腿都抖了!

做下人的竟然敢骂主子,这眼里还有没有规矩,她还要不要活了?

好奸猾的小东西,竟这般诬赖她!

她瞪大了眼睛便要分辩:“奴婢怎敢以下犯上?方才奴婢也只是来请小姐回去歇着罢了,何曾有过一句不当的话?”说完,她眼珠子一转,伸指一点蔷薇,大声道,“太太若是不信,只管去问蔷薇姑娘便是!”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别的了,这声太太该喊不该喊都只有喊了再说。

话毕,她又见谢元茂缓过劲来自炕上坐起,急忙往前走两步一把跪下,“还请六爷明鉴啊!奴婢岂敢做那混账事?”

可哪怕就在她求饶分辩的当口,谢姝宁也没有止住哭声,反倒是有越哭越伤心的趋势。这么一来,谁还注意得着她,个个都只顾着去劝谢姝宁了。李妈妈便再次听到谢姝宁将“屎盆子”大力扣在了自己脑门上。

——“李妈妈说要将爹爹送、送到玉茗院去!”

犹带着哭声的话语,听得李妈妈耳边“嗡”地一声,手脚发麻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谢姝宁声音又响,不多时屋子里乱糟糟的声音便都传了出去。外头的人虽听得不是太分明,可隐隐绰绰的也听了个大概,一会便听明白了这是陈氏想要趁着谢元茂醉酒行好事,所以才派了李妈妈来作祟,可不巧却被八小姐给撞见了。

没多久,这样的消息便在府里各处四散开来,犄角旮旯都给传遍了。

传到三老太太耳中的时候,她正捧着卷佛经看着。听完大丫鬟春平的话,气急败坏,一把将佛经掷了出去,沉声骂道:“蠢东西!真真是蠢东西!府里怎地尽养了这么些愚笨的东西!”骂了一通,心头的那口郁气总算是平缓了些,她才正色同春平吩咐起来,“下去都敲打敲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个个的也都该长些记性才是!”

春平乖巧地应了,而后才似有些为难地道:“还有一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老太太熟知春平性子,见状便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快说!”

“府里还有传言说八小姐有些古怪,说的话直叫人心里发寒呢。”

三老太太略一思索,“依你看呢?”

第026章丢人(二)

春平摇摇头,试探着回答:“奴婢听着不像回事,不过…八小姐倒的确似比长房的几位姑娘都更聪慧些。”

“哦?”三老太太意味不明地发出个音,而后一抬眼,笑了起来,“聪慧?她那娘便不像是个聪慧的,她又能聪慧到哪里去?几只蝼蚁,也敢上跳下窜。你且先去将那些嚼舌根的人整治一番,剩下的咱们来日方长。”

春平应下了,先去捡了佛经整理妥帖在炕几上搁好,这才屈膝行礼撩开锦帘出去。

等人走后,三老太太扫了眼被捡回来的佛经,手抄的簿子,字体清隽,纸张却已经有些泛黄了。她闭上眼,白皙的手握成一个紧紧的拳,口中呢喃道:“该是我的,这一切都该是我的…”

她是家中嫡出的女儿,可父亲仕途不得力,直至她年长,已是家族衰败,势微了。

母亲为她殚精竭虑,最终也不过是只能将她嫁进谢家三房来做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