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此,如今的局面才能僵持住。

可是…

谢姝宁睁开眼,盯住宋氏的背影。

只见她摇了摇头,似嗤笑了声,而后深吸一口气道:“兴许我真是个傻子也说不准。乳娘过去曾说,内宅如战场,不见硝烟,可那青砖地面的缝隙间全是积了经年的血渍。我生活无忧,从来没有将那话当成真的,可如今却是顿悟了。两军对峙,你不动,可不代表敌也不动。”

桂妈妈便安慰她:“太太休要这般说,左右都会有法子的,只要六爷的心在您这,一切都好说。”

“好说?”宋氏肩头一垮,“原本他的心小,装下了我们母子便再也装不下旁的,可如今他不是宋忘之,而是谢元茂了。他的心大了,能装的东西也就更多了。青桂你知道吗?夜里只要想一想,我便觉得浑身发颤,若是有一日真要做妾,我是留还是走?我的心,可早早就都全部摘给他了呀!阿蛮跟翊儿又岂能没了父亲?”

说着,话语中已然带上了哭意。

谢姝宁听得眼角发红,恨不得立刻扑上前去告诉她谢元茂不值得她这般。

“罢了,不说这些了。年礼的事,你想个法子让人使钱去打听打听,方才陈氏说的那些话有几分是真的,长房几位的喜好究竟是不是如她所说的那般。”

话毕,宋氏突然扭头朝着谢姝宁的方向看了看,吓得她立即闭上眼,一动不敢动。

第035章病来

许是见她不曾动作,宋氏也并不曾唤她,只继续轻声同桂妈妈道:“已是这般处境,该来的终归是避不开的。我自个儿倒也罢了,可为着翊儿跟阿蛮,怎么着也该硬气些才是。”

桂妈妈道:“您这般想便对了。”

此后两人又絮叨了几句,桂妈妈便出门去打听宋氏吩咐的事。

谢姝宁这才又睁开眼,从角落里爬起来凑到宋氏身边去,用自己短短的两条胳膊环抱住宋氏依旧纤细如同少女的腰肢,细声唤她:“娘亲…娘亲…”

此时此刻,她颇有些语塞,只能这般一声声地唤着,似只有这般,才能叫她心中好受些。

“阿蛮,你喜欢这儿吗?”宋氏忽然问道。

谢姝宁怔住,身子僵硬,半响才抬起头来将身子转到宋氏面前去,迟疑着道:“娘亲喜欢吗?”

这么长久以来,她竟从未想过母亲也许根本便不喜欢京都,只是为了他们兄妹两,不得已才留了下来。她可以没有夫婿,可两个孩子却不能没有父亲。母亲也罢,这天下人也是,只怕都是这般想的。可谢姝宁重活一世,想的也就愈发通透了。若真到了迫不得已时,母亲跟父亲之间,她势必会选母亲。若真能离了谢家,也并非坏事。

只可惜,谢家这样的人家,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家血脉流落在外。民不与官斗,便是想斗也是斗不过的。

谢家在京都经营几代,又同几位国公侯爵家结了亲,想要收拾个商贾出身的宋家,不过易如反掌!

这一点,谢家人明白,谢姝宁了然,宋氏又岂会不知。

有些路一旦走了,便再无回头的机会。

火盆中的炭燃尽了,一缕缕白烟袅袅升起,似拼命挣扎。谢姝宁侧目望过去,耳中听得宋氏道:“滴水成冰,雪大得能将人给埋了,这样的地方娘亲一点也不喜。”说着,她悠悠叹口气,喃喃起来,“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吃。”

也不知她是后悔带着孩子们入了京,还是后悔当初让谢元茂来了京城。

可她,终归是后悔了。

而谢姝宁,也看清了这一点。

当天夜里,她浑身烧得滚烫,在噩梦中辗转醒不来。许是先前徒手玩了雪,心中又郁郁难安,先前早已经痊愈了的风寒竟是又发了。蔷薇起夜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嘤咛声,点了灯进来一瞧,吓得不行,急急忙忙冲去禀了宋氏。

谢元茂当日便已经搬去了外书房,这会内门落了钥,已是不能去寻他了。

宋氏便随手披了厚衣起身,急声吩咐桂妈妈:“速速去请了长房的杭太医来,我先去阿蛮房中候着!”

可月上梢头,时已夜半,这会子人都已经睡下了,哪那么容易请。没一会,这事便惊动了玉茗院。陈氏已经清醒,靠在枕上略一想,又让人吹了灯睡下,权当什么也不知。玉茗院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无,芝兰斋里却灯火通明。

宋氏进了东跨院,见着谢姝宁的模样便忍不住惊叫了声,“蔷薇,阿蛮何时开始烧的?”

“奴…奴婢不知。”蔷薇被唬得后退一步,战战兢兢地回道。

宋氏只觉得一股热血自心头涌上,叫她耳畔“嗡嗡作响”,竟是听不清蔷薇的话了。不过此刻她也顾不得旁的了,只飞快地扑上前去,又指派丁香跟百合去打水,取干净衣裳。蔷薇则生怕被宋氏责怪,急忙去柜中取了厚厚的棉被出来给谢姝宁加上。

可饶是这样,谢姝宁白胖的小脸热得通红,身子却是不停地冷得发颤。

宋氏见了又怕又心疼,不顾病气可能会过给自己,一把将谢姝宁搂进怀中,将被子厚厚盖在她身上。

好在夜里也都是温着水的,丁香没多久便打了水进来。擦净了身上黏腻的冷汗,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谢姝宁的呼吸声才渐渐趋于平缓。屋子里的人多了,便有些气闷。等着杭太医来的时候,宋氏便将人都给打发去了外间,自己抱着谢姝宁不肯撒手。

自责间,她忽然听到怀中小人细碎的梦呓。

“箴儿别怕…娘亲在…”

“娘亲,阿蛮怕…好怕…”

模模糊糊的话语叫人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可宋氏明明白白听到了怕字。

她只觉得心口一疼,忍不住伏下头去,在谢姝宁滚烫的脸颊上亲了下,“阿蛮乖,别怕,娘亲在。”

像是听到了她的话一般,梦呓声渐低,谢姝宁的身子动了动,缓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而后又无力地闭上,呢喃起来:“果真是梦,娘亲已经去了呀…娘亲早就已经不在了…我怎会见着娘亲…”

宋氏闻言如遭雷击,抱着谢姝宁的手不禁一颤。

正当此时,桂妈妈领着杭太医赶来了。

留了杭太医在里头给谢姝宁诊断,宋氏心惊肉跳地听着桂妈妈禀报。

桂妈妈大大喘了一口气,“这一回是长房的二夫人帮的忙。奴婢去时,正巧遇上二夫人,二夫人便让人去请了杭太医来,因而才少费了许多周折,这便回来了。”

宋氏还想着方才谢姝宁的几句呓语,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疑惑询问:“这么晚你怎会遇上二夫人?”

“奴婢也不清楚,二夫人穿得好好的,身边也只跟了个丫鬟。”

宋氏听了也没在意,满心都搁在了谢姝宁身上。

她的阿蛮,怎么会说那么古怪的话,莫不是烧糊涂了?

可幸而杭太医来的及时,谢姝宁并没有大碍。吃了一帖药重新睡下,到寅时,烧便退了。宋氏一夜无眠,到这会才总算放心了些,在谢姝宁身侧躺着歪了歪小憩了会。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听到谢姝宁在唤她,宋氏睁开眼一瞧,便对上了谢姝宁因为生病而含了水汽的眼。

她轻笑了声,摸了摸谢姝宁的额,“昨儿个夜里,你可快吓死娘了。”

谢姝宁全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只以为宋氏在说她突然发烧之事,不由哑着嗓子劝慰:“娘亲莫担心,阿蛮已经好了。”

宋氏眉眼弯弯地点头,又训她:“往后可不能在玩雪了!”说完,不等谢姝宁开口,她又招呼起桂妈妈来,等人进来便问,“什么时辰了?

第036章忧虑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红日高悬,积雪消融。

桂妈妈道:“辰时三刻了。”

“竟已经这般迟了?”宋氏闻言不由微惊,“年礼的事耽搁不得,最迟今日便要将事情打探清楚了。若不然,眼看着这年便到了。延误了可担待不起。”

桂妈妈应了,等到晚间便递了消息回来。

“玉茗院的那位说的倒都是真的。长房老太爷好风雅,喜欢念书,寻个孤本想必便妥当了。老太太信佛,送个观音大士的玉雕想必也可。至于剩下的几位老爷夫人,也都同那位说的差不离。”

谢姝宁正窝在宋氏怀中吃药,闻言差点一口药汁喷出口来。

长房老太爷好风雅不假,喜读书也是真的,可他却恰恰不喜孤本古籍,他嫌弃这些个东西被古董商人炒高了价失了原本的味道,满是铜臭不如不要。所以送他一本孤本,非但讨好不得,指不定还会惹恼了他。而长房老太太的确也是信佛的,但不同别个,她拜的却不是观音大士,巴巴送她个观音像,谁知她会如何想?

剩下的几个人,谢姝宁知道也不必继续想了。陈氏既在长房两位老人家的身上做了文章,剩下的又岂会放过。

谢姝宁咽下一口苦涩的药,脑子飞快转动起来,想着该如何才能将这事不露声色地告诉宋氏知道。

陈氏既敢在这上头动手脚,想必已经部署过。他们来谢家的时日尚短,能打听到的事其实极有限度,因而桂妈妈才会觉得陈氏说的话是真的。半真半假最容易掩人耳目,也最难堪破。

喝尽瓷碗中最后一口药,谢姝宁蓦地听到母亲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只听得她道:“再去打听一遍,要细细的。”

桂妈妈不明白:“太太怀疑那人在下套?”

“眼下还不清楚,但小心些终归是没错的。乳娘昔日教我,万事不可轻信,旁人说的话至多只能信八分,而陈氏这般的,顶多不越过三分去。我过去从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却是字字珠玑。”忧虑着江嬷嬷的身体状况,宋氏提起她时话音都不禁低了些,“只可惜我是半桶子水晃荡,若是乳娘在便好了。”

谢姝宁也担心着。

不论江嬷嬷是不是内宅高手,至少有她在,母亲便能多个助力,所以江嬷嬷得活着!

但延陵距离京都路途遥遥,如今也就只能这般等着回信送来。眼下更重要的是年礼。然陈氏既有准备,这事便不容易。谢姝宁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接着眉头忽而舒展开来,她倒是想到了一个可用的人。

——二夫人梁氏。

谢二夫人出身魏国公梁家,又是郡主,脾气大,性子瞧着暴躁,一张嘴轻易不肯饶人,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人极难相处。可谢姝宁却知道,她这位二伯母其实是这府里最至纯至善的一人。

前一世她寄居长房,虽被养在长房老太太身边,可谁也没拿她当回事。长房老太太虽也喜她,可到底喜长房的几个孙女更多些。说来她不过如浮萍无根无依。二夫人素日里也并不搭理她,见了面偶尔还要冷不丁地刺上几句,着实叫人心中郁郁。可事隔许久之后谢姝宁才发觉,原来当初在长房,二夫人其实经常对她加以照拂。

但凡长房几个姑娘有的物件衣料,她回回都是不缺的,且都是拣了好的给她用。

而起初并不是如此。

二夫人曾指着她身上穿的用的讥她不知收拾自己,还比不上府里的丫头。这话听着难听,谢姝宁初时只觉得难堪,多年后回想起来才知道二夫人那话根本不是说给她的。也正是这之后,情况便变了。

再后来,她顶替六堂姐嫁进了林家,叫林家吃了个哑巴亏。

林家老夫人瞧不上她,日日要她立规矩。彼时她年纪小,不懂事,怀了身子也不知,结果小产了。林老夫觉得没脸,又心疼未出世的孙子,对她愈发没个好脸色。这事传回谢家后,谁也没做声,只二夫人收拾了东西领着人便上了门。

她是谢姝宁的长辈,出身又高,林老夫人不敢给她脸色看,被二夫人当面讥讽性子刻薄也不敢吭声,只闭门不理了而已。

而二夫人则如母亲般,在她身边照料了数日,又在林远致面前为她撑了腰才离去。

这些恩情,谢姝宁便是再过一世也是忘不掉的。

所以旁人不提,二夫人却是最值得结交不过的一人。

但是她眼下又怎能将这些事说给宋氏听,若说了岂不成了妖怪。而这一点,也恰恰是叫谢姝宁头疼不已的地方。她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是好,那厢谢元茂便来了。进了门,他便露出急色,道:“阿蛮怎地又病了?”

宋氏垂眸,“北地风雪大,大人都受不住,更莫要说她了。昨儿又同翊儿玩了雪,可不又烧起来了。”

谢元茂上前探了探谢姝宁的额,发觉已经不烧了,这才长舒一口气:“昨儿夜里怎地不使人来告诉我?”

“内门落了钥了。”宋氏闻言不由苦笑,“六爷怎么忘了,这不是在宋家了,规矩不同,我们也只好守着。”

这话说的竟是带上了两分怨气,听得谢元茂一怔。

然而宋氏的确是有些怨他了。

女儿病了,她又惊又怕,却寻不到人能依靠。因了这事,连带着先前的那些郁结也都一道迸发了出来,惹得她不由自主便在说话间带上了不满。

“便是落了钥,也并不是就不能来寻我…”谢元茂分辨着,声音却是低了下去。

宋氏摇摇头,“罢了,都过去了,六爷的课业要紧。”

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会,谢姝宁药力上涌犯起困来,谢元茂便先离去复见了谢翊。

待她睡熟,宋氏为她掖了掖被角,仔细盯着她的眉眼看了又看,才去了外间同桂妈妈悄声说话。桂妈妈先前听了她的吩咐已是又去打探了一番,但消息还没有传回来。宋氏便伸出玉葱似的指头顶着眉心按了按,有些头疼般地道:“且等等吧。青桂,有件事,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你帮我拿拿主意吧。”

第037章打听

桂妈妈微讶:“何事?”

“是阿蛮。”宋氏眉头紧紧蹙起,声音压得愈发低了,“近些日子,你可曾觉得这孩子有些古怪?”

桂妈妈不曾想她竟是问这个,不由愣住,良久才试探着道:“您为何这般说?小姐的性子一贯如此,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显得比旁的孩子早慧些,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呀。”

宋氏闻言抬起眼来朝着内室门口看了看,摇摇头:“许是我听错了。”话毕,不等桂妈妈开口,她兀自吩咐起来,“杭太医开的药,往后你亲自煎。阿蛮的身子骨原先倒还好,可自打上京开始,便总动不动便感染风寒。长此以往,调理不当成了难愈的寒症,可就不妙了。蔷薇虽是在你我跟前长大,自来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可昨儿夜里阿蛮烧成那样,显然早早便开始不对了,她却直至半夜才发觉。若她夜里睡熟了,阿蛮岂不是烧糊涂了她也不知?”

“都是奴婢的错,不曾教好下头的人。”桂妈妈难得听到宋氏如此气恼的话,心中一慌急忙告罪。

宋氏摆摆手:“这不是你的错,你别认。蔷薇年岁大了,心性自然也就同少时不一般,你便是想管也是管不得的。”

因了谢姝宁的病,屋子里的所有门窗都紧紧地关上了,连一丝缝隙也不留。外头的艳阳也早就已经落下西山,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室内的光线也随之黯淡,叫人的身影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又因为烧着地龙,点着火盆子,加上薄荷脑逐渐醺然的香气,直叫人连呼吸间都似是滚烫的。

桂妈妈只觉得自己脖颈处跟额上都沁出了层细密的汗珠子,莫名地便多了几分不安。

她自己有两个女儿,大闺女绿珠,小闺女绿浓。

可是在她心中,蔷薇也是同她的两个女儿一样的。

都是看着长大的,一开始便花了心思带了几分同情,这么些年过去,便愈发舍不得了。她听明白了宋氏的话,便更讪讪起来,求饶般地道:“太太,蔷薇还小,您且再给她一次机会。这会咱们缺着人手呢。”

宋氏却垂着头幽幽地轻笑起来,“青桂,我怕。”

“啊?”桂妈妈不解。

宋氏长叹一口气:“非我不愿给她机会,实在是阿蛮是我心尖尖上的那块肉,我疼得厉害,也怕得厉害。所以让丁香过来顶了蔷薇吧,日后你就将蔷薇带在身侧好好教一教。”

这般已是仁至义尽的做法,桂妈妈一时没了话。

等到檐下的防风灯点亮,便有当值的丫鬟来报,说是桂妈妈让打听的事有了结果。

然而这结果却不是宋氏想要的。

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

他们所能打探到的消息同陈氏说的几乎一般无二。可宋氏不蠢,她自然明白陈氏突然将这事让给她做,断不会是好心。

略想了想,她便对桂妈妈道:“索性打听不出什么,倒不如直接去寻了长房的人亲自问一问。”

桂妈妈吃了一惊,“这合适吗?”

明眼人都瞧得出宋氏在谢家是个不受欢迎的,这般去问不被刁难羞辱已是难得,难道还真能问出点什么来不成?

可迷迷糊糊醒来的谢姝宁在偷听到这话时,却是难得露出了个舒心的笑。谢家的确不论哪一房的人都对他们不喜,可母亲若是就这般去问大太太,明面上她是绝不会对宋氏不尊重的。人活一张脸,你得给人脸,自己才能有脸。所以像二夫人梁氏那样见谁都要刺几句的性子,着实少见。

果然,宋氏也是这般想的,她冲着桂妈妈点点头,道:“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初来乍到,遇到了不懂的事同自家妯娌聊几句,有何不可?”

次日,宋氏便领着百合去了长房见大太太。

年节上,大太太也忙得很。见了宋氏,面上笑着,心里却狠狠一刺痛。经过先前那回,如今宋氏在她眼里便跟座会走动的金山一般,见了哪里还能痛快的起来。再加上如今处处都是要使银子的时候,她恨不能一分掰成两分花,看到宋氏就愈发想起自己紧巴巴的手头来。

“六弟妹这会怎么来了?”大太太咬了咬后槽牙,嘴角旋即上扬,满面堆笑地让人给宋氏端茶,“你来了也好,叫我也能忙里偷个闲,坐下好好吃盏茶。”

宋氏并不擅这样拿腔作调的对话,轻啜了一口茶水便开门见山地问了起来:“我今日来是有事求大嫂相帮。”

大太太笑着:“你我是妯娌,有事只管说便是,怎算是求。”

前些日子,她见了陈氏,似也是这般说的。大太太隐约间觉得这场面熟悉,心中不由暗暗嗤笑了下。

“我初来,什么也不懂,只能来叨扰大嫂了。”宋氏亦跟着笑了笑,“不知伯父跟伯母,平日里都喜欢什么?”

大太太讶然:“弟妹这莫非是要送礼?”

宋氏点点头。

大太太作冥思状,过了会才正色回答:“父亲好风雅,母亲则信佛,除此之外,似也没有旁的了。老人家年纪大了,最爱的不过是儿孙绕膝,你平日里多带着孩子过去陪着说话,想必便已是极好的。”

这话看似说了不少,可其实却一个字也不当用。

宋氏当即明白过来,大太太这是在敷衍自己。可偏生大太太生得慈和,年纪又长宋氏许多,瞧着便同母亲一般,这会说话时的神态亦是全然为宋氏打算,一分也不曾隐瞒的模样。

正想着,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眨眼的工夫,便有人进来走近了大太太,附耳说了几句话。

大太太听完面色大变:“大少奶奶人呢?”

一边说着一边急急起身便要往外走,走了几步方才想起还有个宋氏在,强强转过身来冲着宋氏故作镇定地道:“家中出了些事,我便不留弟妹了。”

照大太太的性子,这会便是要送客也绝不会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完事。可如今她说出这句话时,都已似极艰难,定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第038章撞见

宋氏虽同大太太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但此刻见到她骤变的神情也明白了过来,便没有继续留下去。她如今处境尴尬,若是一不小心撞见了什么大太太不愿让她知道的事,将来势必只能交恶,这对她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这般想着,宋氏便带着百合脚步匆匆地往三房赶。

头顶上的天阴沉沉的,似乎下一刻便会有暴雪降下。昏暗中,又隐约笼着一层清雅梅香,不时往人鼻间送去。

梅花坞里的梅树种得又密又多,梅香四溢,在冬日冷冽的空气里传得极远。若不是此刻天寒地冻,定叫人恍若身处春日的落花庭院。只是花香闻得久了,便密实得叫人透不过气。宋氏不由下意识屏息,低头。

转过一个弯,斜地里忽然冲过来一个黑影。

宋氏闪避不及,被撞了个正着,身子重重往后倒去。

好在桂妈妈反应迅猛,险险将人给扶住了,往边上一侧身。可这么一来,方才冲出来的那个身影就直直朝着地上摔了下去。寒冬中,就连地上铺着的砖石都似乎冷硬了许多,饶是这上头铺了棉地衣,黑影仍是摔得极惨。

宋氏喘息着,一边示意桂妈妈上前去查看:“去瞧瞧是谁这么不小心。”

“你是哪房的人?”桂妈妈点头应了走上前去,见地上的人不过十一二岁左右模样的少年,身上穿着的衣料虽也好,颜色式样却是下人身上着的,当即明白过来这人并不是谢家的任何一房的少爷。

地上的人原本正艰难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然而听到桂妈妈的这一声问话,身子蓦地僵住了,背对着桂妈妈也不做声。

桂妈妈便觉得有些古怪,又想着方才这人差点便撞着了宋氏,此刻见他不吭声只当他心虚,便要伸手去抓他的肩,口中道:“你莫怕,我家太太是最和善不过的。”

手指头尖堪堪碰到了他肩头的一角料子,眼前那一抹竹青色便蓦地避开了。

桂妈妈心头不喜,叱喝:“转过身来!”

但话音落,少年反倒是踉踉跄跄地朝前跑了起来。

桂妈妈急忙去追,却被宋氏给阻了:“青桂别追。”

“太太,那孩子有古怪!”桂妈妈盯着那抹瘦削的背影不放,只觉得这事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宋氏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稳的气息,摇摇头道:“别去追,莫要管了不该我们管的事。你方才可瞧清楚了这孩子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桂妈妈疑惑,指了个方向,“似是从那边来的。”

“你再仔细瞧瞧,那边是何处。”宋氏颔首,又道。

桂妈妈皱眉想了想,面上登时露出惊慌之色,而后压低了声音道:“您先前让奴婢打听过长房几位住的地方,奴婢记得,那是二爷院子所在的地方!”

谢家长房的大爷是个不中用的,仕途走不动,便在家中管理庶务,虽行大,却并不是家中说话最响亮的那一人。

而谢家二爷谢元修则不同,都是长房老太太嫡出的儿子,他又颇得老太爷的喜欢,书念得好亦会做人。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为官多年,从未同人结怨,一路走来简直就是平步青云!官拜正一品太师兼太傅,去岁又入了内阁,是京都极出名的人物。偏生他又娶了梁家的郡主做正妻,这些年没少得助力,说话怎能不响?

故而今日这事,宋氏只想一想便肯定,权当没有发生过才是最好的。

桂妈妈被她一点拨,面上神色微异,侧目往那个方向瞧了又瞧才收回视线,扶着宋氏回三房去了。

等行至半道,两人的脚步不由顿住。

真真是人倒霉起来,喝了凉水都恐塞牙缝。宋氏打定了主意什么也不去管不去看,可谁知好端端的走点路,却也挑了错的路。回三房有两条道可走,一条是她来时的路,好走却远些。眼下这条难走却近些,她想早早离开便择了这条路。可谁知,大太太竟然来这了!

宅子中小径许多,也不知大太太是从哪条路过来的,这会两边打个照面,直觉得尴尬万分。

然而这会想走,却也是走不得的了!